“中原果然很熱啊!”
阿古篤打着赤膊,不住地用團起來的衣裳擦着額頭和脖頸上掛着的汗珠。
韓清畢竟要顧全一下自己拓戈爾汗的體面,沒有像他一樣光個膀子賣肉,不過也把衣襟解開了,露出了一大叢濃密的胸毛,同時不斷地扇着蒲扇。
他手上不停,朝身後斜乜了一眼,看着阿古篤冷笑道:“你以爲這裡是狼山腳下還是桑乾河邊?老子讓你在家留守,你自己偏偏要來,能怪誰?咱們是勤王,又不是瞧光景!”
阿古篤跟着他久了,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敬畏,聞言咧開嘴,露出兩排微黃的牙齒,憨笑道:“咱可不是爲了勤王的,咱是到中原看看鹿大人的。”
韓清懶得理他,看着道路上方的空氣被熱浪蒸騰,使得眼前的景物都有些虛幻了起來。
兩旁的雜樹都卷着葉,盡皆無精打采地佝僂着,他只覺手中的蒲扇越扇越熱,身上汗出如漿,時間久了,竟有些心煩意亂之感。
他帶着族人從狼山腳下進入中原的第一戰,發生在太原,靠着強大的衝鋒與絕對的速度,幾乎全殲了太原外圍的一支南唐兵馬,以他有些半吊子的“三目點兵”來看,總數在六千上下——不會低於四千,也不會高於一萬……
他承認這個估計的跨度有些大了,不過他畢竟是在平地接戰,並沒有從高地俯瞰,所以根本沒有細數的機會。
他是這麼說服自己,同時說服阿古篤的。
然後他趁着姜炎最後猛攻太原的時候,追着對方的屁股捅了一刀,並且迅速脫離了戰場……
要知道,他這回傾家蕩產也只帶了不到三萬人出來,圍攻太原的唐軍至少有十萬!
許是日近中天,周遭的空氣愈發顯得悶熱,他原先那股心慌意亂的感受則更加明顯。
就在他忍不住要抱怨的時候,他終於明白這種心情到底是來源於何處了……
這片林子太靜,沒有獸叫鳥鳴也就罷了,連個知了的響動也是欠奉。
靜得讓人有些不安。
由不安而導致的心慌意亂!
阿古篤仍在絮絮叨叨地咒罵着悶熱的鬼天氣,韓清卻停下了手中的蒲扇。
馬還在向前走着,人依舊沒有精神,甚至後隊的那些突騎軍們已經在昏昏欲睡,僅憑着慣性跟着前方的同袍向前。
樹林還是那樣靜謐,甚至靜謐得有些可怕,突然之間響起了一聲尖銳的竹哨,兩邊同時爆發出一陣瘋狂的吶喊,急促的鼓點聲幾乎掩蓋住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無數的敵人正像兩堵鐵牆一般向毫無防備的突騎軍倒塌而來!
誰也沒想到這一出驟起驚變,阿古篤第一時間便從皮囊之中抽出了弧形的雙刀,兩邊的突騎軍也迅速端起蒙皮圓盾,可是漫天而來的箭雨沒有給他們從容防備的機會,此起彼伏的痛呼與驚叫,夾雜着落馬着地的悶響,終於將所有人從迷茫之中喚醒。
韓清當然不會做出後撤這種愚蠢的命令,事實上,突騎軍的信條之中,從來不存在與“撤退”兩字有任何關聯的東西!
他用蒲扇指着西面的叢林便叱吼一聲:“殺!”
“突
——殺——”
緩過神來的突騎軍毫不猶豫地從一頭昏昏欲睡的老鹿化身成爲一頭最兇猛的雄獅,帶着怒吼與殺意潮水一般向右邊的那面“牆”噴涌而去!
所有的箭矢霎時間便落了空,因爲原本在道路上的突騎軍瞬間便消失在了原地!
雖然說一座堅固的堤岸絕不會懼怕浪濤,但是那堵牆並不是堤岸,更不是真正的牆,所以在覺醒的突騎軍這股驚濤駭浪之前,便如同木柵欄一般被硬生生沖垮,破碎的斷木眨眼之間便被洶涌的浪濤所吞沒。
姜炎站在高處,他的神情在這焦熱的山丘上卻好似一片寒冬,雙眼也彷彿冬夜天空之中的明星,散發着冰冷的星光。
他緊緊地注視着混亂的戰場,雖然不能俯瞰到正片樹林的全貌,但是他能從旗幟的搖擺、倒伏,和廝殺叫喊之中,清楚地辨別敵我的態勢。
只見他輕輕揮了揮手,一名旗校接連打出一段複雜的旗語,南面一處原本死氣沉沉的密林頓時活動了起來,數千人根據旗語的指示向某一處固定的位置包抄了過去。
同時西面也有一片地方揚起了淡淡的煙塵,並且那團煙塵急速地移動着,也在向某處制定的地點而去。
姜炎的目光之中滿是自信,應該說,從韓清趁他攻城打了那一記黑拳開始,這支突騎軍在他眼中就已經全軍覆沒了!
“韓匹夫,若是你們師門聚在一起,興許我會懼你三分。此時只有你一人,竟然也敢來惹我?”
姜炎心中那股壓抑已久的怒火終於在這一刻迸發出來,這一場伏擊他整整謀劃了一夜,在他眼裡幾乎萬無一失!
他今天就是要將這裡變成這些突厥遺種的墳墓!
先收拾了你,我再去會一會那姓陸的小子——聽說司馬巽也到了龍門,那再好不過。
他想着,又發出幾道命令,隨後整個戰場陣勢便如同一座磨盤,緩緩地轉動了起來。
韓清本能地感覺到了前方與身後傳來的巨大壓力,他下意識地回頭望去,目光彷彿從嚴密的枝椏樹葉當中穿射而出,看到了那個居高臨下的對手……
“向南!”
他向身後的族人大喝一聲,帶着剛剛肆虐過的洪流從那堵已經垮塌的“廢牆”上轉了個身,向左面穿林而走。
姜炎令旗再指,外圍早已佈置好的十二路兵馬再次遵循這他的命令,向下一個地點奔襲而去。
韓清帶着人馬方向又轉,想着西南方疾行不遠,便重新折向西北。
姜炎雙眼一眯,陣勢再變!
他原本的自信的表情此時已經多了兩分凝重,以及更多的興味。
突騎軍的幾次變向都直指他十二路兵馬最薄弱之處,雖然他不明白韓清是怎麼做到的,但是此時也不得不承認,對方確實有一些過人的本領。
不愧是神機門人,只是可惜……
他在心中默默地推算着對手的動向,同時不斷地轉變着陣勢,十二路兵馬的包圍愈來愈小,留給突騎軍轉圜的空間也被擠壓得愈發緊湊。
一時之間塵頭四起,大地震顫,一場驚天動地的角逐已經即將決出勝負!
就在此時,韓清的突騎軍終於在無數林木組成的重重幻影當中,遭遇了姜炎佈下的第一路兵馬!
他想也未想,便帶着人徑自與那些兵馬擦肩而過,無數的利箭從突騎軍的短弓之中帶着嗚嗚的呼嘯聲激射而出,在無數的慘叫聲中,硬生生撕開了一道缺口。
但是另外十一路人馬沒有一路趕上來支援堵截,他們全都在將軍的帶領下按着既定的路線孜孜不倦地奔跑着,只要跑到了指定的位置,突騎軍再有三頭六臂,也只有全軍覆沒一條道路可走!
十二路兵馬,四象在中,疲擾是虛,八門金鎖在外,纔是真正的殺招!
所以他們根本不需要放棄原有的路線前去堵截,姜帥已經算明瞭一切,突騎軍一定會一一遇到負責疲擾的前四部人馬,並且在這四支誘餌的“指引”下,一頭撞進即將佈置完成的八門金鎖大陣!
韓清一邊率軍衝突,一邊隱隱感到更加強烈的不安,他的直覺告訴自己,不管他們向何處突圍,最終一定會陷入一場精心的佈局當中。
但是他的信條之中沒有撤退二字,更沒有放棄一詞!
就在他遇到第三路敵軍的時候,突騎軍不知疲憊的衝鋒終於顯出了頹勢——再好的軍馬,也無法支撐無窮無盡的爆發。
在一陣焦灼的廝殺之後,他們終於擊垮了這支堵截的大軍,並且第六次改變了方向。
就在此時,遠處的姜炎嘴角終於浮現出了一絲勝券在握的笑容。
他看着沉頭起落的方位,撫摸着不知何時已經拿在手中的一塊木牌,並且輕輕地摩挲着。
這是象徵着一種特殊身份的標識——神機牌!
每一位神機門人都有一塊木牌,每一塊木牌上都會可着兩個字。
陸鴻手中的神機牌上刻着“禦寇”。
司馬巽的神機牌上刻着“志疑”。
韓清的是“守拙”。
而姜炎,他的神機牌上則是“破軍”。
不是所有的神機門人都配得上這兩個字,在他之前也有人擁有過這兩個字,那就是大唐秦王,李世民!
是的,是那位曾經百戰百勝的秦王李世民,而不是太宗李世民。
太宗自登基之後,便改用了另外一塊神機牌,那上面刻着另外兩個字——“天命”!
這也是在神機門有史以來唯一一位擁有兩塊神機牌和兩個讖詞的人!
如今姜炎撫摸着“破軍”二字的刻痕,已經勝券在握。
突騎軍在最新一波衝勢即將衰竭的時候,遇到了第四路敵軍。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突騎軍已經連戰數陣,氣勢早已不復最先之時那般強盛,那股一往無前、所向披靡的鋒芒也在接連的衝鋒與變向之中消磨殆盡。
好在他們的箭術依舊精準,他們的彎刀依然鋒利,於是在與這路敵軍纏鬥廝殺了半晌之後,仍舊成功擊潰了這股數千人的隊伍。
然後,就在韓清不知再往何處去時,他們卻忽然發現,自己已經身在敵人的陣中……
八門金鎖陣!
(感謝訂閱,應該還有一章,不過可能晚點,早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