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門當戶對

莫北這輩子就愛過那麼一個人,到死,還在期盼尚厲尋能追出來挽留她。她望向玻璃窗內兩家父母談笑歡顏,只得逼迫自己成全他人,爲八年的戀愛畫上一個悽慘的句號。

三天前。

她衝到尚厲尋面前,昂着頭用她那不滿165的矮個子一把提起他的衣領,眯着眼睛猶如傲慢的天鵝:“尚厲尋,有種你就把你剛纔說的話再重複一遍!”

尚厲尋玩味的勾起嘴角,任由她折騰,在文件上甩下他龍飛鳳舞的名字以後才擡起頭,非常認真地說:“莫北,我要結婚了。”

她堅忍的閉上眼睛,剋制住眼底的淚花……

“你也知道我不是我爸的親生兒子,他們自然希望能有個門當戶對的兒媳,咱們還是算了吧。”頓了頓,似乎是爲了她好的樣子,“莫北,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也別再我身上浪費時間。”

好一個門當戶對,當年談戀愛的時候,尚厲尋信誓旦旦的把她按在牆上,霸道的說着,我和你之間不存在門當戶對,只要我愛你,任何人都阻擋不了我們在一起。

莫北不屑的大聲笑着:“所以,我們在一起八年,你竟然一點留戀都沒有?”

他放下手裡的金邊鋼筆,這是莫北在學生時期攢了第一筆錢買的最昂貴的東西。看到她目光觸及到此,生出委屈的淚水,尚厲尋嘆了口氣:“雖然沒了當初的激情,希望我們以後還可以成爲互相需要的‘家人’。”

莫北的眼淚差點噴涌而出,她一如既往,驕傲的挺直腰板,熟悉的氣息環繞着她。就在今天早晨,她是最後一個知道自己被劈腿,男人被搶走,衆人口裡的那個可憐人。

彼時最討厭白蓮花那種女人,如今尚厲尋竟然要跟最大的一朵白蓮——徐碧池,訂婚了。

誰說少年時的愛情經得起時光,經得起打磨就能走到一起?不到結婚的那一步,一切都是未知數。

“北北……”尚厲尋握住莫北扯着他領帶的手指,“對不起。”然後緩緩的推開。

“尚厲尋,這樣的話你真應該在八年前就告訴我!真希望自己從來都沒有遇見過你,更不用把一個女人的青春年華浪費在你這個禍害身上!”她嘴角勾起一抹恨恨的笑,濃妝豔抹臉上帶着惡毒女人的尖酸刻薄。

“我可以盡我所能去彌補你,全部。”倒是前所未有過的認真,在他這種痞子臉上出現這種表情,分手,是必然的。

莫北閉上眼睛,她除了大老遠跑到尚厲尋公司質問他,主要目的就是挽留住尚厲尋的心,耐心一點……再耐心一點,收斂住脾氣像學生時代那樣做個開朗的女孩子。

再次開口,莫北的聲音澀澀的:“我見過徐碧池,你不覺得她像極了曾經的我?”

徐碧池,這個大學剛畢業十七八的孩子就要跟二十有五的尚厲尋扯婚嫁,這是莫北萬萬不能接受的。

“抱歉,北北,你是你她是她。”

莫北以爲,自己找的這個理由可以說服尚厲尋是厭倦了像似親情的愛情,從年輕的身影上找尋他們的曾經,只怕是她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的額角青筋開始爆線,微微一笑:“那我祝你們百年好合,共度餘生。”

尚厲尋嘆了口氣,絲絲疑惑望向莫北,他甚至以爲這個女人會大發脾氣,提出各種無理的要求。

莫北打開門的手微微停頓,滿臉不甘的轉身,踏着叮噹作響的高跟鞋,昂起頭:“我要是有這麼好心,就不是莫北了!”說罷,拿起杯口還在冒煙的整杯茶水向尚厲尋的臉上潑去,不滿足於看到他呲牙咧嘴的樣子,連同茶葉一同倒扣在他的頭上,一字一句冷硬的說道,“尚厲尋,跟你的門當戶對過去吧!”

開門的一瞬間,看到一身小白裙的徐碧池緊張的跑進來,蹲在尚厲尋身邊拿着小手絹擦去茶漬:“厲尋,北北姐也不是故意的,任誰遇見這種事都會覺得很委屈。”徐碧池光潔的小臉上多了絲憐惜,輕手輕腳的揮落尚厲尋頭上的茶葉。

尚厲尋站起身,用那種大人不記小人過的語氣,皺着眉,說道:“莫北,愛情不需要門當戶對,但是婚姻需要。”

莫北堪堪穩住癱軟的自己,看着相依偎的兩人,這個禍害還真是不念舊情,她攥緊拳頭,笑意盈盈的說道:“碧池!姐姐謝謝你把這二手男人歸爲己用。”

徐碧池嬌滴滴的說道:“厲尋在我心裡永遠都是最好的,我不介意。”

“北北,一個星期後,我和碧池在盛樓訂婚,你要是不能來就不要勉強自己。”尚厲尋補刀,他與徐碧池兩人一唱一和。

莫北笑得比哭還難看,背過身重重的摔門而去,她哪裡是什麼天鵝,就是隻鬥敗了的公雞。

於是,被談了八年戀愛的土豪家族溫姓尚厲尋,因爲一句門不當戶不對給拋棄了,B城人盡皆知,一個星期後尚厲尋新任未婚妻上位,是盛樓貿易剛畢業的海歸女徐碧池。

莫北窩在家中,足足有三天未出門,直到鬧鐘響起,她才從昏睡中醒來,不適應的眯起眼睛,看着“明天訂婚”的備忘錄。

她重重的把手機砸在牀上,向來傲慢的莫北怎麼可能如了尚厲尋和徐碧池的願?

訂婚儀式必須去,還是要以前女友的身份,大駕光臨!

一時間忘卻了疼痛,她莫北堅強到要死,要劈腿也是她先劈腿。

退出短信界面的一瞬間,置頂短信明晃晃的閃過,那條匿名信息,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發自誰手,撥打過去又顯示是空號。

陌生號碼:

總是逞強,別人就會忘了,其實你也會痛。

六年前的一條短信,戳中了莫北內心最柔軟的一處,算是安慰,也算是提醒自己不要太過於強勢,她保留下這條短信並且置頂。

那時,她和尚厲尋剛剛大專畢業,經歷過高考的失利後,他們上了一所比較好的職業學院,兩年大專他們私定終身。她成爲尚厲尋女朋友的這件事,也只有寥寥幾人知道。

“今天我堂哥回國,溫家聚會,我要帶你過去。”尚厲尋眼裡的執着無法撼動。

莫北搖搖頭,握住尚厲尋的手:“這樣不好吧,你們家庭聚會,我一個外人去幹嘛啊……”

“幸福是自己的,不是給別人看的!”他說的信誓旦旦,一定要莫北去參加這個聚會。

那時,單純善良的莫北根本不知道想要反抗溫家、和溫家對着幹的尚厲尋葫蘆裡到底賣了什麼藥,癡癡的答應着,傻傻的被牽上溫家的臺階。

溫家老宅子被古樹環繞,彎彎曲曲的走廊顯得幽深寒涼。

聽說,老宅子的園藝設計出自,溫家大孫子溫遇之手,有種古典的雅緻又不失華麗氣派。

莫北跟在尚厲尋身後,黑色的學生T恤彷彿跟眼前這座宅邸格格不入,她不安的拉住尚厲尋的手:“我這個樣子像不像跳梁的小丑?”

尚厲尋壞壞的戳着莫北的額頭:“傻姑娘,你罵自己就夠了,怎麼非得把我也算上?”

兩人完全穿着同樣款式的衣服,說是情侶裝又沒那麼甜蜜,說是size不同,偏偏像極了情侶裝,模糊不清。

溫家的小型聚會是慶功溫遇研究出新型樹種,多年沒有回國的溫遇遲遲沒有出現在餐桌前,反倒尚厲尋帶着莫北推開客廳的大門。

溫老爺子愣了一下,尚厲尋的父親也愣住,尚厲尋的母親尚無雙站起來快速走到厲尋身邊:“你來幹什麼?”看了莫北一眼,“還把無關緊要的人帶回家?”

尚厲尋自然知道今天是溫遇的慶功宴,他也是這個家庭裡的一員,憑什麼不能回家?他就是看不到這些人虛情假意的笑臉,尤其是他媽尚無雙。他要讓在座的每一個人心裡不舒服,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無非是攪局,他那個堂哥又不在意這些。

溫遇的母親溫母,和藹的走過來:“無雙,有什麼話,先讓兩位孩子進來說吧。”

莫北對端莊典雅的溫母抱有好感,主要因爲在場所有人只有溫母還有她身邊的這個中年男人沒有對她另眼相待,這讓莫北在心底感覺到一股暖流。

眼神是不會騙人的,這兩位眼睛裡的溫暖更不會騙人。

經過介紹後,莫北才知道端莊典雅的女人叫做方敏,身邊的男人是溫家長子溫和華,也是溫遇的父親。

莫北雖然沒有見過溫遇,但也聽尚厲尋提起過,自命清高、孤高心傲的男子,可是溫遇的父母倒是很隨和。

直到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莫北身上,她猶豫着開口:“我是莫北,尚厲尋的同班同學。”

當初認識尚厲尋,她也很難想象這樣的家庭會同意尚厲尋選擇職業學院,就算是藝校也好過職專。或許是大人沒了期望,又或是習慣了尚厲尋破罐子破摔,也就隨他去了。

餐桌上,氣氛陡然變冷。

她知道尚厲尋和家裡關係不是很好,卻沒想到如此僵硬,沒有一點緩和的餘地。

“外公、爸媽、大伯大媽、這是莫北。我的,女朋友。”尚厲尋的語氣裡帶着滿滿的挑釁,第一次把他們的關係公之於衆,儘管帶着利用。

莫北低下頭,一言不發,乖乖的配合他。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可想而知,溫老爺子、尚父母和尚厲尋爲了她起了爭執。

避免尷尬,貼心的溫母把莫北帶到花園裡。

“孩子,千萬不要把那些話放在心上。”溫母撫摸着莫北的肩膀。

莫北純純一笑:“謝謝阿姨,其實我還好,不會在意的,所以……您不用擔心我~”

溫母愣了愣,有些詫異的張張嘴,反問道:“你?你是在安慰我嗎?”

莫北不好意撓撓頭:“一半一半?”

大概有錢人就喜歡替上帝施捨於凡人缺少的東西。

溫母想着這個圓臉大眼睛的單純小姑娘經歷了不堪入耳的辱罵後,還能保持着樂天派的性格、照顧他人的感受,眼裡生出滿滿的心疼。

越看莫北越是喜歡,把一張名片塞到莫北手裡:“出於私心,我挺喜歡自己有個女兒的,不知道你可否?”

意思很明確,莫北咬了一下脣角,她父母都健在,至於當別人的乾女兒,管溫母叫乾媽,她有些做不上來:“阿姨我……”

“沒事,這個是我的名片,我在301醫院擔任骨科大夫,有什麼能幫到你的地方,儘管打電話。或者,沒事我們也可以聊一聊。”溫母擴手,“厲尋的外公脾氣大的狠,老爺子刀子嘴豆腐心,也是看顏面的人,特注重‘一見鍾情’。你這麼惹人憐惜,不打緊的。”

這個一見鍾情當然是加引號的,莫北有種提前見公婆的錯覺,她曾妄想過和尚厲尋有個美滿的結局,但她還算識相,覺得能當尚厲尋的女朋友已經很好了,若有一天站在他身邊成爲他的枕邊人,那這個人一定不是她。

和溫母說了幾句話,客廳內已經吵得不可開交,溫父出來把溫母叫進去勸勸。

莫北總結出一個道理,溫老爺子最疼的是大兒子,其次是大孫子。

尚厲尋就是那個不受待見的缺愛少年。

望了一眼身後的場面,莫北蹲在花園處看着滿院的薔薇嘆氣:“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堅強着呢。

雖說,“尚厲尋你個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就敢隨隨便便把女人往家帶了?這種貨色你都能看上?”“厲尋,不是爺爺說你,追你的人都數不過來了,你在考慮考慮吧。”“只要不結婚,你隨便玩,爸爸都不會管你!”“我不同意這個鄉下來的野丫頭!尚厲尋你不要覺得自己沒考上大學就可以任意任爲!”“門當戶對不重要,你已經是個大專生了,我堅決不同意未來的兒媳和你一樣拿不出手!”等等。

這些話,她就當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好了。

與此同時,手機響起來,一條短信竄進莫北的心坎裡:“總是逞強,別人就會忘了,其實你也會痛。”

莫北紅了眼眶,溼漉漉地吸吸鼻子,然後擡頭張望,花園裡黑漆漆的一片,身後的客廳裡滲出的光線恰巧打到陰暗角落裡轉身而去的高挑背影。

孤寂和冷傲在夏日炎炎裡勾芡出涼意,那份濃烈,那份傲岸,分外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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