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險中求生
囚車在一個蕭冥羽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停了下來。
極司菲爾路北的一個花園洋房院落前,藍底白字清楚的寫着門牌號碼76,這裡就是臭名昭著的汪僞特工總部了。
之所以說熟悉這個地方,是因爲林耀庭來過這裡,曾詳細的講給他聽過。而依然陌生,自然是他今天以前從沒有真正進來過的原因了。
被帶進二門南端最靠北的一個房間,蕭冥羽發現這是間審訊室。方慧茹沒有跟他在一起,而是被繼續帶着往前走了,蕭冥羽可以猜到她大概被帶去了哪裡。三門裡面有個西式洋樓,那裡有兩個專門關押女犯的房間,方慧茹應該是被帶去了那裡。
眼下除了知道自己被扣上了謀殺的罪名,蕭冥羽對其他的事情還一無所知。坐在莫名散發着森寒氣息的審訊室裡,心裡的確是有些發慌的。
76號的手段,他實在太有耳聞了,並不想領教,尤其在被安上了莫須有的罪名後。
房門外響起兩人以上的腳步聲,隨即門被打開,進來的是三個人。
三個完全陌生的人,蕭冥羽在想到底是該扮軟弱顯出自己沒有殺人的本事,還是該強硬的咬牙怒罵自己是被人陷害的時候,進來人中爲首的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先盯着他開了口,然而話卻不是對他說的。
“不是說是修女麼?怎麼是男的?”這位一看就是剛吃過早飯,而且吃的還不錯,滿嘴油光。
旁邊的一位趕忙小聲在他耳邊說:“是說穿着修女服的,沒說一定是女的,隊長。”
“那沒勁,沒勁。”說完這兩句,男人竟然搖頭尾巴晃的又出去了,兩個手下也忙跟了出去。
蕭冥羽不認識這位隊長,此人是76號警衛總隊的副總隊長,撞在他手裡的人有事沒事都先要吃一頓皮開肉綻鞭子再審問,可謂76號裡頭一號歹毒的打手。今天不是蕭冥羽運氣好,而是這位隊長跟丁秉朝一向不睦,丁秉朝遇刺的事上面沒有派給他插手,這進來看看不過是早上吃多了隨便轉轉而已。
蕭冥羽已經從剛纔三個人的簡單對話中聽出他們並不知道炸□□製造點事,因此只要拒不承認這件與自己無關的謀殺案,他們橫豎不能沒有口供就立刻把人打死。
三個人走後沒多久,又有人進來了,這次卻是個熟人。
丁秉朝脖子上還纏着紗布,本來陷入活死人狀態的他被昨晚那一場刺殺又給刺活了,醫院也不敢住了,還輕傷不下火線的親自來審問刺殺自己的兇手。
“咦?”進來看到是蕭冥羽被銬在審訊專用的凳子上,丁秉朝就先詫異的咦了一聲。
“你脖子怎麼了?”蕭冥羽也挺詫異,看着丁秉朝包紮起來的脖子,他就像想到了穿越前看過的一部非常經典的電影《霸王別姬》來。暗揣該不是失去玉樓,他也要學虞姬自刎吧?
丁秉朝心裡暗罵混蛋,都不用蕭冥羽替自己辯解,他也知道來刺殺自己的人肯定不是蕭冥羽。那個穿着修女服的高個刺客雖然的確是男人沒錯,但怎麼也比蕭冥羽高了小半個頭之多,身材更不是他這種伶俐單薄的體型。
不過雖然知道,丁秉朝卻並不打算就這麼放了蕭冥羽,他有自己的打算。
擡手撫摸了一下包起來的傷口,丁秉朝饒有趣味的靠過來,俯身盯着蕭冥羽的眼睛:“這還不是拜你所賜麼?”
“我?”蕭冥羽一時不能會意。
他沒有想過這是一起刺殺未遂的案件,所以也就沒想過受害者還活着,更沒想過站在他眼前的丁秉朝就是受害人。
“昨晚,廣慈醫院,你跟一個修女到我病房裡想要殺我,這麼快就不記得了?”丁秉朝表情陰陰的一笑,倒露出一口森白的好牙。
原來他就是被謀殺的對象!蕭冥羽忽然恍然大悟了方慧茹攀誣上自己的動機。
76號的漢奸特務,但凡是有良心的中國人,哪個不是想要除之而後快?尤其很多進步的愛國學生,更是恨的咬牙切齒。想必這是昨晚方慧茹和同伴去刺殺丁秉朝,刺殺未遂同伴逃脫了追捕,而她被抓住了。
在顧家宅公園時,方慧茹已經知道了自己是日本人,所以肯定也清楚自己沒有去刺殺漢奸特務的動機。但她卻還是攀誣上自己,那目的顯然就會不是爲了脫罪。蕭冥羽腦子一轉,立刻明白了他的真實動機,方慧茹是在替同伴製造逃跑時間!巡捕扣留了自己,以爲已經捉到了兩個謀殺嫌犯,自然不會再派人繼續搜索,那樣她的同伴纔有機會逃出去。
其實她必然知道這樣的謊言根本維持不了多久,日本人稍一審訊就會發現破綻,到時她必死無疑。可她早上還在努力演戲混淆視聽,儘可能多的爲同伴爭取時間,想必是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決心。
蕭冥羽明白了,這是一個愛國的好姑娘,她只是仇恨漢奸走狗和日本侵略者。至於她放着那麼多人不去攀誣,單單選擇了自己,蕭冥羽認爲她是覺得自己是日本人,不會像中國人那樣隨便就被處置了。而她自己,可能從被捉住的那一刻起,就準備慷慨赴死了。
蕭冥羽雖然被冤枉了,卻對方慧茹肅然起敬起來,如果他繼續否認,那方姑娘就會被動大刑逼問真正的兇手吧?
想到曾經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刑罰,想到“顧宗坤”的慘死,蕭冥羽幾乎沒辦法想象一個嬌滴滴的花季少女要怎麼承受那些非人的折磨。
下意識的抿了下脣,他做出了一個險中求生的大膽決定。
注意到蕭冥羽變幻的臉色,丁秉朝擡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說吧,爲什麼要來行刺我?”
在對方的鉗制下,蕭冥羽揚臉看着他:“你還猜不到麼?”
見蕭冥羽突然不再否認,丁秉朝還真的猜不到了。他小心的掩去了自己的驚訝,故作不解的搖了搖頭:“我猜不到。”
“丁公館裡,你羞辱過我;華懋飯店,你打過我,這些還不夠成爲我殺你的理由嗎?我早說過,那一巴掌我記下了。”這樣一來,這起刺殺就成爲了一件跟政治無關的個人恩怨了。他是有日本血統的清水淳先生,對於一個大日本帝國的公民刺殺一個華人未遂這種事,76號也沒權利隨便處置,走正常途徑的話是要上法庭解決的。而把事情宣揚出去,就是蕭冥羽的目的,他總得讓某些人知道他的下落。
這樣的供述,讓丁秉朝大吃一驚!他自然不清楚蕭冥羽的動機,只是懷疑起這個男人的腦子是不是不好使,爲什麼要認下一樁跟他本沒有關係的事情。
“殺人是要償命的。”丁秉朝滿腹疑惑的提醒道。
“可你並沒有死。”蕭冥羽挑釁的一揚頭:“謀殺未遂而已,身爲大日本帝國的公民,我要求上法院解決這件事,我有要求得到法官公開公正審理這起謀殺未遂案件的權利。”
“打官司?”丁秉朝承認他從沒想到過這一層。76號一直都是幹着秘密綁架,秘密暗殺的勾當,不需要通過任何法律程序,只要上面的主任或副主任筆尖一動籤個字,一條人命便交代了。
“難道你想把我秘密處決了?處決一個跟你有私人恩怨的日本人?”蕭冥羽有完善到毫無漏洞的身份資料和證件,這些全都是林耀庭悉心爲他準備好的,所以他大可以借日本人的身份做文章。
見丁秉朝沉着臉沒說話,蕭冥羽一挑眉,帶出了一點譏諷的表情:“我現在要求見我的朋友長谷川綾子小姐,我要委託她幫我請律師,或者直接通知日本駐華領事館也可以。”
看出蕭冥羽是立意要把這件事弄上司法程序,丁秉朝陷入了進退兩難的維谷中。如果由自己挑明瞭說行刺自己的人根本不是他,那他就得立刻將人無罪開釋,可他真的恨極了林耀庭,想讓他也嚐嚐失去心上人的滋味。但要是不放,他也真的忌憚着蕭冥羽的身份,不大敢就這樣把人無限期的扣押起來。否則上次在華懋飯店,他也不會那麼無奈的主動放人走了。
半眯起眼睛跟蕭冥羽對視,丁秉朝越看越覺得眼前人不簡單。可當初在那間叫百花仙的娼館裡,確確實實是親眼看到他跟林耀庭兩個人是那種關係沒錯。這樣一個血統不純的雜種兔子,怎麼就讓他這麼看不透呢?
“看夠了麼?看夠了先給我弄點吃的,我餓了。”蕭冥羽的態度愈加囂張起來。
“你是認定我不敢把你怎麼樣了吧?”丁秉朝眯了眯眼睛,站直了身子。他給自己點了一支菸,然後吐了個菸圈到蕭冥羽面前:“玉樓可以消失,你也可以。信不信今天我讓你走出這個門口,明天就能讓你在上海灘消失?日本人怎麼了?擋了我的路,照殺不誤!”放在日本,他不就是個日本平民麼?因爲到了中國,身份才顯得高貴起來。雖然明着不方便動他,但背地裡搞個暗殺什麼的可是他們76號的人最擅長的。
對於丁秉朝來說,十四歲就拿着刀喊打喊殺的混幫派了,心裡並不是真心投靠誰,他不過是誰強就暫時依附誰罷了。端誰的碗受誰的管,他不管這上海灘是誰的天下,只要能讓他和手下的弟兄的們過上好日子,跟誰幹都一樣。
蕭冥羽倒沒料到丁秉朝在76號這種實際上受日本梅機關嚴密監視的地方敢說這種話,多少楞了一下。
正僵持的時候,審訊室的門咣噹一聲被推開了,那個早前來過一次的警衛總隊副總隊長斜着膀子衝丁秉朝嚷嚷:“李主任說你他媽的脖子要是沒斷的話,就跟他出去一趟。”
李主任的話丁秉朝不能不聽,他看了蕭冥羽一眼,轉身與那個說話很不客氣的副總隊長擦肩而過。
沒事亂吠的瘋狗不知道咬人的狗從來都是不愛叫的,丁秉朝暗中握了下拳,早晚他會讓姓吳的死在他手上。
“嘿!叫什麼名字?”吳副隊長傳達完李主任的指示後沒有急着馬上走,而是屁股一歪,靠坐在了審訊桌的一角。
“清水淳。”不清楚這人的來歷,蕭冥羽只能靜觀其變。
“姓卿?”吳副隊長露出了副怪異的表情:“這姓還真他媽的少見。”
“是姓清水。”蕭冥羽糾正道:“しみず。”
“清水?日本人?”吳副隊長噌的從桌子上跳下來,態度立刻謹慎了許多。
注意到這位吳副隊長表情,蕭冥羽揣測出了他心裡的變化,也許自己出去的機會就要着落在這個男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