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長當然記得明年五月是他們的婚期,到時他的母親不可能不出現,況且太后也明確說了,絕不容許他把家人送走。此番,他想把各方的長子送走也只是藉着他祖父母的名義,暫行的權宜之計。若開春之後,戰事未起,他自然得在婚禮之前把他們接回來。
當然,這也是他個人的想法,他還未與他的母親及幾個弟弟商議過。他此番離京,只是先去打點一下,看看當地的情況。
宋舞霞當然是希望兒子能在安全的地方,只是若把他一個人放在他們照應不到的地方,她又不放心,況且她更怕兒子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她猶豫了一晚,依然無法決定。幸好就算要出城,也是在春節過後,所以也不需要在一時半刻間做決定。
單獨見過宋舞霞,丁文長安心不少,第二天一早,他就對他的母親說起了天津那邊的情況,最後用徵求意見的語氣問:“母親,您看您帶着孫子們去住上一些時日,如何?”
丁母一聽就怒了,語氣不善地說:“我剛還在想,你怎麼就說起港口的事了,原來是要我們去避難,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又做了什麼,惹得皇上不快了?”
“母親,您就當是去那裡散散心,五月之前我必當接你回來。”丁文長不敢多言,怕自己的母親在牌友面前無意間說出些什麼,到時說不定會被扣上一個“蠱惑人心”的帽子。
丁母打量着丁文長,從下到上,又從上到下,然後掏出帕子就哭了起來,邊哭邊說:“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老爺你爲什麼去得那麼早……”
丁文長默然地聽着千篇一律的臺詞。自他父親去世,每一次發生什麼事,他的母親從不會信他,更不會輕易聽從他的安排。有時候他的幾個兄弟對他有什麼怨言,他的母親不止不會幫着勸說,甚至還會火上澆油。雖說父母在,不分家,但原本他早就決定,離開大楚後,他就把家裡的錢財,生意平分給幾個兄弟,也省得他們總是明爭暗鬥的,可偏偏,他們現在又走不了。
如今,京城的局勢詭變,他實在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麼事,若此時家裡的人再不懂得團結一致,他就猶如腹背受敵。以前他只是一個人,最多就落得個與家族共存亡的下場。可如今,他不止有一個聰明的兒子,還有一個愛哭的女人,說他自私也好,說他無情也罷,他能不顧自己,但絕不會不爲他們着想。
見母親這邊談不出什麼結果,想着母親比較聽幾個兄弟的勸,他索性把幾個弟弟都找來了。結果他還沒開口,不是這個問他要銀子,就是那個想要鋪子,或者想介紹人去家中的產業當管事。關於銀子,只要不是太出格,他一般都會給,哪怕不是從公中出,他也可以用自己的銀子貼補,可家中的產業,一旦開了任人唯親的口子,以後便難以管理了。
剛處理完這些瑣事,他的話纔開了個頭,想讓幾個弟弟說服他們的母親,同意帶着各家的長子去外地遊玩,他們馬上跳了起來,每個都懷疑家裡大禍臨頭,甚至還把舊事拿出來說,有的說他前些日子流連花街柳巷,把家裡的錢都掏空了,有的說他不會爲人處事,一定是知道自己得罪了皇親國戚,想讓他們去避難,甚至還有的說是宋舞霞命中帶煞,才訂婚,就惹得他們家無寧日。
丁文長實在聽不下去,遂把京中可能有變故,婉轉地說了,結果他還沒全部說完,他們就一改之前的說辭,全都搶着說,他們願意親自陪着母親去外地暫住,家裡的事交給他一個人處理就行了。
丁文長被氣得說不出話。當初他父親在世時,商場的事雖然都是他跟着父親處理,但幾個兄弟也會在父親的督促下爲家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可沒想到,父親一過世,他**一句“長兄如父”,就把所有的工作就推給了他。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他們還偏偏覺得他管着生意就會中飽私囊,侵吞家產。
他耐着性子想告訴他們,如今他們家被皇帝、太后盯着,不可能讓他們一起離開京城。結果他一句話還沒說完,他的母親就進來了,只說了一句:“只要丁家還在,我就不會離開京城。”
丁文長心知一定是母親聽到了他之前的話,只能說道:“母親,這些只是孩兒的猜測,你可千萬不能對旁人提起。”
丁母沉着臉,在椅子上坐下,問道:“你老實說,事情會不會和那個宋家的孝和郡主有關?”
“母親,這和她有什麼關係。”丁文長急忙撇清。
“你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丁母冷哼一聲,怒氣衝衝地說:“在宮裡的時候,她和皇帝眉來眼去的……”
“母親”丁文長真的有些生氣了。這種話隨時都能毀了一個女人的一生,更何況,當下他的幾個兄弟都在,他的母親這樣說,將來讓宋舞霞進門後如何自處?
丁母沒有看丁文長,氣呼呼地繼續說道:“真不知道太后是怎麼想的,硬要把她塞給你,如今她日日住在皇宮,還不知道和皇帝……”
“母親,郡主住的是怡景山莊,你也去那裡看過,宮裡的人根本進不了山莊。”
“進不了山莊?文長,你不要自欺欺人了,這天下都是皇帝的,還有皇帝去不了的地方?”
丁母的“語重心長”聽在丁文長耳中格外刺耳。若不是他知道宋舞霞的脾氣,若不是他親眼看到她是如何抗拒皇帝,害怕皇帝,也許這番話真的會在他心中留下疙瘩。他重重咳了一聲,說道:“母親,您這些話若是讓其他人聽到,可是能治你的罪的,再說——”他嚥下了爲宋舞霞辯白的話。若是讓別人知道他們經常見面,又是一樁閒話。他掃了一眼身後的幾個弟弟,重申了一遍:“孝和郡主是溫親王府嫡女,又是皇上封的郡主,若是讓別人聽到什麼閒話,惹出了事,我可沒辦法疏通。”
丁母瞧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低聲嘀咕了一句:“不過是陸家退婚的便宜郡主罷了。”
礙於百善孝爲先,丁文長只當沒聽到這句說,轉而說道:“過完年,京城肯定有事發生,城外又有那麼多江南來的流民,反正天津那邊的事我已經安排妥當了,如果母親與幾個侄兒願意去的話,過完年我就會安排,如果不願意,那就繼續留在京城。只是到時萬一發生什麼事,不要埋怨我顧此失彼。”
他的話音剛落,丁母接口道:“我是肯定不走的,至於他們,你想辦法把他們和他們的老婆孩子一起送走吧”
“母親,不是我不想,而是不能。”
“能不能不是靠你說的,反正你是家裡的長子,照顧他們是你的職責,無論如何你都要做到。”丁母強硬地下了命令,想了想又問:“對了,軒兒怎麼辦?既然他是宋家的外孫,我想他留在京城應該沒事吧?到時我一個人在京城,閒得無聊,有他陪我,正好可以做個伴。”
丁文長只是敷衍了母親幾句,沒有正面迴應。有時候他真不知道母親是怎麼想的。她命令他把其他人都送去安全的地方,卻偏偏要留下長子嫡孫。不過關於丁立軒是走還是留,他還要聽聽宋舞霞的想法,省得他如果自說自話把孩子送走,她在他前面哭個不停。
再次叮嚀幾個弟弟不可在外面亂說話,他就去了鋪子。以往,他的午飯一向獨自在鋪子裡解決。今天因爲丁立軒已經放學,所以就去鋪子找了他。父子倆在鋪子裡吃了飯,丁立軒磨着丁文長,要他帶他去怡景山莊探望宋舞霞,說是擔心姨媽一直哭,一直哭,哭腫了眼睛。
丁文長雖然與兒子有同樣的想法,但最終並沒有帶着他一起,而是獨自去了山莊。他擔心,她一想到要把兒子送走,就會哭一回,一整天哭下來,說不定屋子都淹了。
傍晚,當他到達怡景山莊時,宋舞霞正在書房看書。看到他又冒着風雪來了,她有些驚訝,急問:“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要不要把丁立軒送去安全的地方可以在年後再決定,但丁文長實在想不出其他藉口,只能順口說:“我只是來問你,你考慮得如何了。”
宋舞霞愣了一下,黯然地說:“你是說軒兒?雖然丁楚和翠羽能不能去開醫館還是未知之數,但如果可以的話,能否讓軒兒跟着他們?”
“你覺得天津不安全?”
“不是,你別誤會,我並不是覺得你的安排不妥當。”宋舞霞急急解釋,續而又情緒低落地說:“我只是想以防萬一。萬一我們將來出了事,他跟着他們,也能學得一技之長,再說丁楚和翠羽都是善良忠厚的人,一定會好好對待軒兒。”
聽她說得像交待遺言,丁文長的心一下子軟了,上前摟住她的肩膀說:“放心,雖然你暫時離不了京城,但如果真的有事,我一定會安排你離開。到時軒兒有你照顧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