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元府。
曾經的因川蜀和關中交流而成就的城市,如今已然是滿目廢墟。
斷裂的城牆之上,尚有着當初刀砍斧剁的痕跡,尤顯昔日慘烈戰事;而那碎裂的磚石之上,更殘存着黯淡的血漬,黑乎乎的一團令人看着就倍感刺目;至於那一間間民居,也早已經倒塌許久,上面都長滿了雜草,令人難以想象此地昔日的盛景。
“十六年了。沒想到,這十六年一晃而過。”
神色黯然,蕭鳳不覺拉住戰馬,卻是停留在原地,只是直愣愣的看着眼前一幕。
緊隨其後,蕭月亦是神色蕭瑟,策馬跟在蕭鳳身後,說:“姐姐。你還記得當初咱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嗎?”
“自然記得。那些事情,又怎麼可能忘記?”嘴角滿是苦澀,蕭鳳的眼光落在這廢墟之上,卻似在這一刻穿越了時空,又是重新回到了當初時候。
另一邊,蕭星亦是神色恍悟,訴道:“只不過物是人非,咱們更不可能回道過去了。”
…………
“喂,這盤烤雞是我的,你怎麼搶我的東西啊。”
“這些都是我買的,我怎麼就不能吃啊。”
“可是,就不能分一點嗎?畢竟還有這麼多來者。”
“……”
三個小童打打鬧鬧,渾然沒有其他的心思,就只是執着於眼前的吃食,就算是弄髒了雙手和衣襟,也哈哈大笑,卻將旁邊略有懊惱的兩位大人忘在一邊。
“瞞着吃,大家都有。”
“若真的想吃的話,那就再添一碗。”
“……”
溫柔的話語在耳邊響起,但是三位小童卻也沒有聽進去,還在飯桌之上肆無忌憚的打鬧着,更是將別人異樣的目光盡數忘卻,只是執着於自己眼前的東西。
…………
“姐姐。你可還記得你當初說的話嗎?”蕭月嘴角翹起,卻是笑了起來。
這一笑,卻叫別人看着心驚,誰都知曉這位冷煞修羅的厲害,更明白此女從來都是不苟顏色,但現在她卻是笑了起來?
“你這廝,貌若厲鬼,形如枯槁。行於道路之上,譬如黃白物事,頂風三丈之內,莫不退避三舍。若有人見,莫不如遭雷擊,彷彿夜叉無常,神魂幾欲脫體而去。即然如此,爲何爾等還不白匹懸樑、遇水而投,見石而撞?也免得世間淪喪,竟敗於你一人之下!”
一張嘴中,卻將這話兒緩緩道來,其中分明是罵人之話,但蕭月這說來,卻不知爲何,帶着一絲柔情。
聽到這話,蕭鳳搖搖頭,露出幾分苦惱來:“若是重新回到當初,我定然不會再說那般話來。”
“也是孩兒脾性。不過咱們雖是長大了,但卻是多了許多牽掛,卻是再也無法如以前那樣,毫無牽掛、恣意玩樂了。”蕭星輕聲一訴,不覺令蕭鳳百感交集,眼前卻是浮現出三人相遇時候。
兩個大人,三個幼童,一段的過去,卻因眼前之物,再度浮現出來。
緊隨身後,李庭芝有些詫異,拍馬來到身前,問道:“晉王殿下,不知你爲何突然停下?”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故人了。”蕭鳳雙目微擡,瞪了對方一眼,又道:“連夜奔波,衆位將士也是操勞過身,不如就在此地駐紮下來,修養一段時日再說吧。李庭芝,你覺得如何?”
“晉王吩咐,小臣豈敢不從?”李庭芝連忙俯首拜倒,旋即向着全軍發出命令。
自當日見面,已然過去了半個多月。
這半個多月,赤鳳軍一路翻山越嶺,這纔來到了興元府之前,而先前爲了能夠趕上支援,全軍上下更是急行軍三天三夜,若是在繼續下去,只怕非得累壞不成,蕭鳳便順勢讓全軍歇息片刻。
“姐姐。你莫非打算前去弔唁故人嗎?”
看見眼前一幕,蕭星只覺心中涌出一股暖意。
“沒錯。”蕭鳳微微頜首,回道:“當初時候,多虧他們幫忙,否則我早就死在了妖僧之下。而現在正巧路過此地,若是不去弔唁一下,實在說不過去。”
蕭月不覺想起另外一人,也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當然。這一次,咱們三人一去過去。”
蕭鳳點點頭,將諸般事宜吩咐下去,便領着蕭月、蕭星朝着遠處的定軍山奔去。
昔日就算是騎着白麟也需要半個時辰的路程,如今三人施展神通,也只需要兩三分鐘便可抵達。
待到來到定軍山之前,蕭鳳撤去遁光,自空中落了下來,目光之內自然帶着忐忑。大概是因爲得到附近人家的照料,這位於定軍山之上的武侯祠依舊維持昔日之景,更未曾有絲毫傾頹,便是那香爐之中的香火,也始終延續不絕,應該始終都有人前來祭拜。
畢竟這亂世之內,誰都希望什麼時候能夠出來一人,平定整個天下。
但就連諸葛武侯都未必能夠做到,試問天下之間,還有誰能夠做到?
看着那端坐在祠堂之中的諸葛孔明,只因爲這一刻,她卻是想起當初的大言不慚,甚至就連雙腮也爲之紅潤起來。
蕭月一見這一幕,卻是“噗哧”一聲笑了起來,訴道:“姐姐。當初你不是大言不慚,說什麼臥龍不過如此嗎?怎麼今日卻這般忐忑?”
“唉。當初時候還不是太過年幼,總以爲自己什麼都能做到嗎?”被這一擠兌,蕭鳳也想起當初自己在這祠堂之前的妄言,雙腮更是發紅,又道:“不過經過之前鍛鍊,方纔知曉這治國之道,當真是莫測高深。”
正當走進去時候,卻見旁邊走過一人來。
那人眼見三人走來,頓時嚇了一跳,喝道:“你們是什麼人?爲何到武侯廟之中?”
“在下蕭鳳,今日路過此地,因聽聞武侯廟甚是靈驗,故此前來拜訪。若是有所得罪,還請見諒。”蕭鳳立時屈身一拜,道歉道。
聽到這話,那人方纔恍然大悟,連忙俯身一輯,訴道:“原來是晉王殿下。沒想到您竟然真的來到這裡了!天性可憐,你可終於回來了。”
“哦?看你樣子,似乎認得我?”
蕭鳳略有驚訝,張口問道。
那人回道:“你自然不認得我,不過我對於你曾經在興元府鬧出的動靜,更是記憶深刻。”旋即轉過頭來,卻是看着蕭月、蕭星,又道:“若是我沒猜錯,你們兩位,應該便是蕭大人的兩位女兒吧。天性可憐,總算是讓你們兩個活下來了。”
“正是!”
蕭月。蕭星俯身回道。
蕭鳳聽着稀奇,又問:“聽你所言,你似乎乃是當初興元府之人?”
“是的。”那人點點頭,回道:“當初蒙軍破城之後,甚是兇殘。只要是看到人就砍,當然也幸虧我因爲貪玩跑到了定軍山武侯祠,方纔僥倖逃過一劫。之後因爲害怕山下流匪,故此在此定居。這一過去,便是十六年了。”
“十六年了?沒想到你卻是還在這裡。”蕭鳳讚道。
那人回道:“沒辦法。除了這裡,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了。不過也虧的這武侯祠庇佑吧,我也沒有遇到什麼歹人,否則也不會平安的生活到現在。”轉過身來,看了一下那祠堂,卻是露出一絲傷感:“只可惜僅憑我一人之力,卻也難以將整個祠堂修繕完畢。”
這些年來,這武侯廟雖是自刀兵火災之中逃過一劫,但歲月積累還有蟲蛀蟻嗜,甚至還有風吹雨打的原因,殿上的瓦片早就破碎許多,便是撐樑也現出斑駁之色,透着一股蒼老之色來。
“無妨。我麾下還有一些人,完全可以吩咐他們,將這廟堂修繕一新。”蕭鳳微微一笑,張口勸道:“不過你這裡可有火燭?我卻想在此刻祭奠一些故人,可以嗎?”
那人趕緊回道:“當然可以。”轉身走入休憩之地,旋即就從中取出一些香燭來。
“嗯,這些銀兩就送給你,算是香火錢吧。”蕭鳳自懷中掏出了一些銀兩,直接抵到對方手中。
那人也沒推辭,直接就收下了,他平日裡雖是靠着自己種田也能滿足,但是諸如鹽巴、茶葉、醋、醬油之類的東西,卻需要購買。
若有這些銀兩,生活也會好很多的。
“姐姐。我們也一起來吧。”
蕭月、蕭星見到這一幕,也一起走上來,從蕭鳳手中取過幾根火燭,各自點燃之後便走到了塑像之前。
“武侯在上。在下蕭鳳,今日路過此地,只因爲擔心前途渺茫,故而來此祭祀,並且願意爲武侯重修金身、修整廟宇,只願我軍此番能夠武道昌隆、安然迴歸。弟子蕭鳳敬上!”
蕭鳳訴完之後,便將這香燭插在眼前香爐之前,恭敬無比的拜上三拜。
蕭月、蕭星也一樣獻上香火,各自禮拜之後,卻朝着後山之處走去,來到了孫應時之墓。雖是一別十六年,但因爲有人照料,所以這座墳也一直維持着之前的模樣,而當初栽下的小樹,也長成了參天大樹了。
“老頭子。”
摸着墳前立着的石碑,蕭鳳神色黯然。
將帶來的一些祭品取出之後,她又是取出一壺酒,灑在墳前之上,低聲傾訴起來:“這一別十六年之中,你在這裡過的可是安好?只不過在地獄裡面,可別還是之前的那般犟脾氣,不然的話會很遭罪的。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有我訓練的那些戰士,想必閻王也不敢多有置喙。只不過,我的那些戰士,估計就要勞煩你多加照料了。而你,可不要嫌棄啊!”
聲音低垂,透着哀傷之色,也令蕭月、蕭星兩人聽着,倍感傷心。
她們也是走上前來,對着孫應時恭敬一拜。
當初,若非此人出手,她們只怕也沒有今日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