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原本就時常在菖蒲苑小住, 現下去待幾個月,在衆人看來也不過是把在裡頭歇息的時間拉長了而已, 沒甚特別的,也不算難辦。
零零碎碎的東西搬進去, 再多收拾了兩個房間放置物品, 這便安頓下來了。
因爲要一起研習在京城裡種植茶樹, 長汀平素沒事的時候,經常和玲瓏見面。倆人算是非常熟悉的。
東西安置的差不多後,長汀尋了玲瓏悄悄說:“小姐有沒有發現你那院子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玲瓏仔細想了想,老實回答:“沒有。”
東西還是那些東西。
房子……
雖然最裡頭那一進是她常住的。可七叔叔說了, 這菖蒲苑所有的房子都隨便她挑。滿院子都是她熟悉的構造和熟悉的場景, 仔細想來真沒什麼特別的。
“變化可大着呢。”長汀痛心疾首地說, “七爺一聽說您肯住進來,怕那屋子太陳舊了您住着不舒服,讓我們把最裡面那一進所有屋子的牆都重新粉刷過,就連小姐屋裡樑上那些畫, 也重新描了一遍。”
爲了做強調,他特意指了下自己, “我們。”
玲瓏這才反應過來, 長汀的意思是刷牆和描畫的都是飛翎衛,詫然, “七叔叔讓你們做的?”
“是啊!”長汀苦着臉撇撇嘴, 白皙的臉上滿是痛不欲生, “七爺說飛翎衛的手穩, 描出來的畫絲毫都不會歪斜。好看。”
說完後,他期盼地看着玲瓏,心說小姐怎麼也得誇獎他們幾句吧?
結果,玲瓏想了想後,抿着嘴直笑,“還是七叔叔最疼我。”
長汀欲言又止了好半晌,最終暗暗嘆了口氣,抱着小花鋤默默除草去了。
郜七爺吩咐下來的事情,沒誰敢耽擱。齊天當日剛吃過午膳就到了菖蒲苑,準備教習小姐算術。
玲瓏知道七叔叔不過是幫忙尋了個藉口罷了,自己就算是不跟着齊天學習也沒有關係。可有品茗閣在,她往後還打算開個清茗齋,看賬本算進出貨都是必不可少的本事。若是浪費了這學習的機會那太可惜了。
故而玲瓏是實打實地開始跟着齊天學習起來。
這天玲瓏休息在家,齊天恰好有差事不在京城,算是能夠徹底歇息的一日。她去了趟品茗苑又回侯府看望過侯爺和夫人後,用完午膳她便回了菖蒲苑。
過了晌午,玲瓏去七叔叔的書房看了會兒書,覺得了懨懨地想要睡會兒。正打算着回房呢,剛出書房走到院子的時候就被長溪給喚住了。
“小姐,”長溪說,“二太太聽聞您回了國公府,遣人請您過去一趟。”
玲瓏非常意外,還以爲自己聽錯了,問道:“誰要見我?”
長溪道:“二太太。”
國公府的二太太盛氏,玲瓏並不熟悉。
郜家的情況有些特殊。
定國公曾有過三位夫人。第一位夫人只生下了世子郜世良一人。待她過世,定國公再娶,第二位夫人生下了四爺、五爺。她也不在了幾年後,孟小將軍自願嫁給定國公爲妻,生下七爺。期間,二爺、三爺和六爺均是庶出。
不過,自打孟小將軍嫁過來,定國公就爲她散去了所有妾室。即使後來她因爲難產故去,定國公都未曾再娶,也未曾納妾。專心地撫養着七爺成長。
二爺多年前去世。二太太盛氏寡居多年,平日裡不太參與宴請。
所以玲瓏統共見過她沒幾回。
現在聽到二太太要見自己,玲瓏疑惑得很。好在二太太爲人和善,脾氣溫和,她倒是不懼走這麼一趟。
收拾停當後,玲瓏出了菖蒲苑喚來顧媽媽和錦繡隨行,往二房那邊去。
許是多年靜心禮佛的關係,盛氏神色異常溫和。看到玲瓏後微微一笑,待身邊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方纔柔和說道:“今日想見你的,其實不是我。是錢媽媽。本是來給我送禮來的,聽我說你現下住在國公府,就想見你一面。”
說罷,盛氏想了想,問;“你可知錢媽媽是誰?”
玲瓏斟酌着說:“難道是兗州府同知大人家裡的?”
盛氏早就聽說這傅四小姐聰慧得很,原先沒甚接觸,現下說過話後倒是有些意外,嘆道:“就是他家來的。”握住玲瓏的手,拍拍她的手背,“錢家一直惦記着琳姐兒。只不過……發生了那種事情,誰的心裡都不好過。既是有心想私下見見你,想必有些話要說。錢家人都很不錯,你可以瞧瞧看是怎麼了。”
玲瓏有些意外。
她沒料到二太太居然是把話直接給她挑明瞭,而且還幫她稍作了分析。
平素總聽人說,二太太禮佛後愈發的不近人情,好似不食人間煙火似的隔離在塵世之外。
如今看來卻非如此。二太太分明是個很懂得照顧晚輩的。
玲瓏知道二太太熟知錢家境況,起身福禮道:“謝過二太太,我這就去看看。”
穆承琳不在了後,錢傑生過了幾年再娶,繼室是盛氏的一個侄女兒。盛家和錢家是姻親,所以錢家遣了人來京送禮時,有侯府的一份,也有給郜二太太的一份。
二太太讓人送玲瓏過去。
錢傑生外派做官,現任兗州府同知。他比穆承琳略大幾歲,現下剛過而立之年,可算是年輕有爲前途不可限量。
每逢過年過節,他都會遣了人到侯府送來表禮。玲瓏來到侯府的這六七年間,他也曾趁了來京述職的機會拜訪侯爺和侯夫人。
穆承琳的故去,是他們心中的一個傷。兩兩相對下,總是不自覺地就會想到那個故去的女子。不只是錢傑生心裡難受得緊,侯爺和夫人的心裡也實在難受。
是以錢傑生都是坐一會兒用頓飯就走了,時間並不長。
玲瓏遠遠地望見過這位姐夫。一表人才年輕有爲,很不錯。
一路上走着,玲瓏都在想,之前錢家每年給侯府送禮的時候,有沒有隨行的一位錢媽媽。
結果是,沒有。因爲如果是錢家的僕婦,一定會到內院來見過侯府人傅氏。玲瓏跟在姑母身邊那麼多年,並未見到那位錢媽媽。
能跟着主家姓,想來是主家極其信任的家生子。
可不知爲何這位錢媽媽只來了郜二太太這邊,未曾到過侯府。現下卻又要見她。
丫鬟領了玲瓏來到旁邊廂房內。
簾子打開,裡頭正有個身穿石青色寶瓶紋樣的妝花褙子的婦人坐在屋中。她頭戴銀簪,耳朵上綴着珍珠墜子,打扮得頗爲體面。
看到玲瓏進屋,婦人趕忙起身上前行禮,“婢子見過傅四小姐。”躬身請了玲瓏上座。
玲瓏知道她有話要說,讓人給她端了個錦杌,放在自己身旁不遠處。
錢媽媽並不坐實,只挨着邊兒稍稍坐了。
玲瓏把身邊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
待到屋中只剩下她們兩個了,錢媽媽方纔說道:“侯府的禮,已經遣了人送去。”
玲瓏道:“表姐夫有心了。”
按理來說,她要喚穆承琳一聲表姐。這聲表姐夫,說的便是錢傑生。
聽到她這稱呼,錢媽媽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停了一會兒,錢媽媽才緩聲道:“按理來說,應當婢子親自送一趟,再給侯爺和夫人磕幾個頭。可是,那時候太太入門,是婢子親自伺候的。太太回門,也是婢子跟着的。現下每每進了侯府的門,婢子總是想到太太溫柔的樣子,就、就……”
提到往事,想到故人,錢媽媽泣不成聲。背過身去,拿了帕子輕輕拭淚。
想到姑母這些年思念成疾,甚至於因了穆承琳的意外身亡而神志出了問題,玲瓏亦是淚眼朦朧。
雖然沒有見過穆承琳,可她聽過這位姐姐許多事情。
這位姐姐溫柔大方,和藹可親。
三哥小時候調皮得很,總是會惹事,氣得姑母七竅生煙。每每都是琳姐姐在旁好生說着,寬解姑母,勸三哥給姑母道歉。
後來三哥長大了,越來越懂事。在琳姐姐出了事後,他更加地沉默,也更加地沉穩起來。
屋裡是低低的啜泣聲。
過了許久,錢媽媽的心情方纔平復了些,歉然說道:“真是對不住。婢子就是替太太委屈。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
思及此,她是一陣哀傷,聲音愈發低沉,“那時候太太說要去水榭旁走走,讓婢子去幫忙摘花。誰知道花還沒摘回來,卻聽一個小丫鬟說太太落了水。等救上來,已經沒了氣息。”
說到這兒,想到到日情形,錢媽媽掩面淚流。
之所以不敢去侯府,也是因爲她的心底總存着深深的愧疚。總覺得,如果那天她沒聽了太太的話去摘花,一直陪着太太就好了。或許就不會發生那種慘事。
從二房出來後,玲瓏猶有些回不過神來。想要回菖蒲苑,走了幾步後想到七叔叔不在,她到了那裡也沒個說話的人,於是改了主意,轉而去了五房的蒼柏苑。
郜心蘭今日在府裡。
郜心蘭沒有兄弟姐妹,是獨女。爹爹在外征戰多年,母親平素一個人在家,她不放心母親,平時有空了總是陪在母親身邊。
聽聞玲瓏來了,郜心蘭開心得很,迎了上去,喚了玲瓏進屋去玩。
盧氏在上首品茶看書。
兩個好友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說笑個沒完。一會兒談起現下最新的花樣子,一會兒說起什麼樣的胭脂好看。
盧氏道:“談胭脂水粉做什麼?你倆又不用,說了也是白說。”
“那也不一定啊。”郜心蘭說,“萬一到時候家裡宴請的時候用上了呢。”
這話讓玲瓏小小吃驚了下,“國公府將有宴請?”
“是啊。”郜心蘭說:“你不知道嗎?就過幾天的事兒。”
玲瓏在菖蒲苑中,對於國公府裡這些瑣碎的安排並不知曉。現下乍一聽了感到驚奇。
但她並沒想着要參加。所以聽聞郜心蘭的話後,只笑着說了句:“你到時候玩得開心點。”
老人家年紀大了,最喜歡熱熱鬧鬧的。她估摸着八成是定國公看着府裡有些冷清,就讓晚輩們安排了個宴席,請了親朋好友來聚聚。
不然的話,再過些日子就要到小年。小年一開始,家家戶戶都在忙着過新年,再想湊到一起就得正月末以後了。
但是,七叔叔不太參加這些府裡的宴請,是以她也很少參與其中。
其實就連郜心蘭也不太摻和這些事兒。現下郜心蘭這樣熱切地準備着,甚至於還說起胭脂水粉,在她看來已經是難得的。
郜心蘭一眼就瞧出了玲瓏的心思,拉了她的手去到她自己的小房間去,說:“到時候你七叔叔會來,我也會去。你啊,跑不掉,一準得參加。”
這倒是出乎玲瓏的意料之外了。
郜心蘭伸了脖子四顧看看,見周圍沒人在,連母親盧氏也未在近側,就和玲瓏悄悄地說:“這話還是我娘告訴我的,家裡人基本上都要參加。好像是說,這次宴請其實是世子夫人求了祖父辦的。三堂姐要出閣了,大家最後地湊一湊,聚一聚。”
世子夫人,那自然是世子郜世良的妻子。
玲瓏對大房的人沒什麼好印象,聽聞後應了一聲。只是郜心蘭說的七叔叔會參加讓她多了些興趣。
想想七叔叔已經好多天沒有回來了。如果他也參加這個宴席的話,是不是表明,最晚那天傍晚宴席結束之前七叔叔會回京?
因着這個緣故,玲瓏開始真心實意地期盼着宴席的到來。
·
入了臘月,家家戶戶都在爲了過年而做着準備。
國公府亦是如此。
一大早,國公府大太太謝氏就忙碌起來。她是世子夫人,家裡中饋由她來主持。
因爲世子郜世良行事不端,定國公平日裡對大房管得頗嚴。吃穿用度都要走賬,就算謝氏管着中饋,卻也撈不到什麼油水。
眼看着女兒要出嫁,手頭的錢財越來越不寬裕,謝氏就想了法子讓國公爺同意辦這麼一個宴席。
宴席來來往往的賓客衆多,需要置辦的東西多。想要從中間摳點銀子出來簡直再容易不過。
不光是主持中饋。就連各式各樣的鋪子,管賬的賬房和進貨的人也能從中謀得不少的銀錢。只要管理不夠嚴,再加上用了心,就沒有什麼銀子是拿不到的。
這些日子爲了置辦宴席,謝氏手頭多了不少花用。心情大好之下,對於這個宴請她就格外用心起來。
謝氏天沒亮就已經用完了早膳,把各處的管事叫了來,一樁樁事情吩咐下去,又命令着不準出差錯。
“今兒若是有人偷懶,明兒就自己給我捲鋪蓋走人。”謝氏說道,“但凡給我耍小心眼的,沒有誰能順順利利過去,直接捉了來按着打板子,直接趕出府去。”
底下僕從們唯唯諾諾地應着。
謝氏安排好人後,又要去查庫房裡器具,點好了後要拿出來使。又得去查看食材,確保東西無恙。再去瞧瞧茶水點心,免得有甚不妥當之處再被四房的人揭出來告到老爺子跟前。
——到底是剋扣了不少銀子出來,一件件事情她都得親自過問。家裡老爺子精明得很,倘若被他發現了問題,她這主持中饋的差事就要被旁人奪了去。
謝氏腳步匆匆地在各處走着,連和女兒說句話都顧不上,吩咐了身邊媽媽確認郜心悅起身打扮,這便到了廚裡仔細查看。
天亮後,賓客紛紛前來。謝氏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她打算去瞧新一批的點心做出來沒,剛進到廚房,丫鬟來稟,三小姐來了,急着見大太太。
謝氏心裡抱怨這女兒來添亂,搖搖手道:“讓她和小姐妹們玩去。不用來操心我這裡。”
丫鬟還沒來得及應聲出去,郜心悅已經自顧自地跑進了屋裡來。
謝氏驚了一跳,連道:“你進來做什麼?這裡煙火氣重,趕緊避開。免得薰了你的衣裳首飾。”
郜心悅語氣急切地說:“你別管那什麼衣裳首飾的了。跟你說,沈家五少爺來了,我正想着怎麼把人轟走呢。你倒好,只顧着這些東西,也不怕什麼貓啊狗啊的都來府裡亂竄。”
“沈家的五少爺……”謝氏忙得脫不開身,本想着敷衍女兒幾句,聽了這話卻是心頭一驚,猛回頭,“你說說,是誰?”
“就是他啊!那個一肚子花花腸子,看人都色眯眯的那個。”郜心悅見謝氏終於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了,氣得直跺腳,“那時候踏青時候遇到他,撿了我的帕子,還好一通亂說。講什麼我的帕子香,向我再多討幾個。娘,這種渾人,趕緊轟出去才行!”
看着躁怒的女兒,謝氏漸漸冷靜下來,拉了她到旁說:“現下轟不得。”
“爲什麼?”
“你爹上一次去巷子裡欠了不少銀子。是沈五少爺替他交了的。這事兒他和我說過,讓我不要聲張。不然老爺子肯定拿他是問。”
郜心悅聞言耷拉下臉來。
她那個爹不着調,她是知道的。不過爹對她還算不錯,時常給她碎銀子使,所以父女倆敢情尚可。
但她千算萬算沒料到爹會和沈五湊到了一起。
“爹連這種渾人也搭理的?”郜心悅轉身要走,“我去和他說說,讓他把人攆走。”
謝氏讓人去拉她,沒拉住。忙遣了身邊的媽媽,吩咐,“你去和小姐說,世子爺現下不在府裡。她如果去找人恐怕找不到。真要厭煩那沈五的話,倒不如先在花廳裡和小姐們玩,沈五再亂來也不敢往女眷堆裡湊。如果小姐不聽,就使了人看住她,別讓她和沈五起衝突。”
媽媽領命而去。
謝氏煩躁地拿出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暗道只希望那丫頭着調點,別鬧出什麼麻煩事兒來纔好。
沈五來了不可怕。
最怕郜世良做出那些事兒再被國公爺知道。好不容易一個個地瞞住了,現下抖出來可真是麻煩。
雖說今日是宴請之日,玲瓏絲毫都不着急。早晨起來後用過早膳,在菖蒲苑裡又練了幾張大字纔出了院子,往待客之處行去。
離出院子很遠了,她還不住回頭去看。再三確認七叔叔着實還沒歸家,方纔繼續前行。
自打三哥離去的那天起,郜世修也帶人離京辦差,距離現在已經好些天了都還沒有回來。
人人都在爲了今日的宴席而歡喜不已,談笑風生言笑晏晏。
唯獨玲瓏,總還惦記着七叔叔昨兒讓人遞來的消息,記得他今日將要回來的消息,時不時地遣了人去菖蒲苑看,問一聲七爺可曾歸家。
誰知賓客們都到了大半都還沒有信兒。玲瓏只能按捺下滿腹心思,融入到這宴請的氣氛中去。
懷寧侯府和定國公府是世交。今日穆家的太太小姐們來了大半。玲瓏和穆少宜好幾日未曾見面,湊在一起同郜心蘭一塊兒說着話。雙胞胎找了國公府三房嫡出的小姐們閒聊,她們都是府裡庶子的嫡女,身份差不太多,從小就關係很好。
細數下來,穆家的小姐們只穆少媛獨自一個沒有玩伴。
因着這個宴席是謝氏做主,管着待客廳堂的婆子是謝氏心腹。她看穆二小姐顯得無趣獨自發呆,悄聲來問小姐郜心悅討主意。
如果是旁人家就罷了。
穆家是國公府世交,不論是哪個都不能怠慢了。不然國公爺生起氣來,遷怒了大太太,那可得不償失。
郜心悅還在煩着沈五來府的事情,嫌屋裡太吵,跑到院子的涼亭中坐着吹冷風。
聽了婆子的話後,她氣道:“這人想怎麼樣與我何干?我纔不管她。我問你,那誰誰還在嗎?我和我娘說過的事兒,她可吩咐下去了?”
這婆子得了謝氏的吩咐知道怎麼應對自家小姐,笑道:“太太已經吩咐過了。只是那位少爺現下不知在什麼地方,尋不到。您且好生玩着,只要和小姐們在一處,他是斷然接近不了您的。”
郜心悅煩得拿了帕子當扇子扇風,隨便點了點頭。
管事婆子還欲再說什麼,餘光看到旁人有人過來,趕忙行禮福身,“見過穆二小姐。”
她不知道穆少媛來了多久,也不知道穆少媛有沒有聽到剛纔她和郜心悅的談話,心裡緊張萬分,偷覷着穆少媛的神色。
穆少媛面上帶着淡笑,沒有理會那婆子,徑直朝郜心悅道:“三小姐怎的一個人在這兒?可是裡頭太吵了所以來亭子裡散心?”
郜心悅並不喜歡這個穆少媛。身份低不說,還總是喜歡巴結着高門嫡女們。雖然很多人瞧不出穆少媛的心思,可她鎮日裡和不着調的爹打太極,心裡有點數,多少看出來這人有野心。
郜心悅冷哼一聲,繼續扇風,沒說話。
“剛纔我來的時候看到了世子爺,”穆少媛繼續微笑,“世子爺還說讓我來尋你玩。如今你不搭理我,我該如何是好?”
“你少跟我瞎扯了。”郜心悅甩開帕子,擡手指着穆少媛,“我娘說了,我爹一早就出門去了,根本不在府裡。你去哪裡瞧見的他?”
穆少媛沒料到郜世良不在,心裡頓時有些亂。她咬了咬脣,強扯出一個笑來,“我今日在外頭街上遇到的他。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問。”
她是料定了郜世良會護着她,所以敢這般妄言。
郜心悅其實懶得搭理穆少媛的,聽了這話後反而起了警惕心,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
穆少媛也不多言,朝她福了福身就離開涼亭,回到了屋子裡。
郜心悅指了婆子說道:“去,你找人幫我盯住她。旁的不說,倘若是我爹回來了,一定要讓她離我爹遠遠的,千萬不能見面。”
別人或許不知道。可她和娘清清楚楚,國公府世子爺郜世良是個什麼樣的脾氣——最憐香惜玉,最喜歡嬌嬌柔柔的女孩子。
這穆二小姐平素和國公府走得不近,何至於一上來就問她爹?還語焉不詳地說爹爹和她相熟?
“不過是個沒人教養的庶女罷了,”郜心悅冷笑,一個眼界那麼窄的庶女,什麼都不懂得,還以爲自己的手段多高明,“就這也妄想攀高枝兒?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重!”
婆子應聲而去。
郜心悅根本不把穆少媛放在心上,安排了人看住穆少媛後就把這事拋諸腦後,繼續在亭子裡遣了人去找沈家五少爺到底竄到府裡什麼地方去了。
·
玲瓏一直等着七叔叔的消息。眼看着午膳還有小半個時辰就要正式開始,終於有好消息傳來。
長溪說,七爺已經帶了人往菖蒲苑去,算算時辰,加上從菖蒲苑過來的這一段時間,這個時候差不多已經入了院子。
玲瓏欣喜不已。顧不上和旁人說話了,客套了幾句趕緊抽身,出屋後尋了小徑快步往菖蒲苑去。
在院子裡遇到了長汀。
玲瓏問清七叔叔現下在臥房,就急匆匆地往那邊跑。
郜世修到家後就當先問起了玲瓏的狀況。卻聽說小丫頭惦記了他許久,一早晨了沒幹別的淨讓人來問他是否到了。
好些日子未見,他也思念着她。不想她等急,風塵僕僕到家後,用涼水快速洗了個澡,打算收拾齊整再去尋她。
哪知道正換着衣裳,剛穿上中衣就有人在外稟說小姐來了。
如今有人推門進到屋裡來,郜世修光聽腳步聲就知道來的是玲瓏。再者,菖蒲苑中除了她外,也沒其他人能夠不經同意就進他的屋。
因此郜世修未曾轉身,也沒有防備着。只笑着說道:“我馬上就好,你莫要着急。”便拿了牀上外衫準備換上。
還沒等衣衫穿好,一股子衝力從後而來。緊接着,他的腰就被細細的手臂從後環住。
少女溫暖的體溫透過薄薄的中衣傳到他的身上。郜世修全身緊繃,心跳過快,一時間竟是愣住了。
“怎麼去了那麼久纔回來?”玲瓏從後攬着七叔叔勁瘦的腰身,雙手在前面扣牢,輕哼着說;“我聽你的話,倒是搬來得早,你卻回來得那麼晚。沒有你在,我無趣得很。天天掰着手指想你什麼時候纔回,結果盼了那麼多天才算是把你盼回來。”
說了好半晌沒有聽到七叔叔的回答。
玲瓏雙手不鬆開,探頭向前,從郜世修身側斜斜地往上仰頭看他,“怎麼不說話啦?理虧所以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麼?”
她靈動的笑容垂眸可見。郜世修忍俊不禁,擡指捏了捏她鼻尖,聲音低啞地說:“沒有。是被你氣到說不出了。”
玲瓏嗤了一聲,並不相信。攬着他,不住地在他身側晃啊晃。
最後還是郜世修覺得這樣下去怕是不行了,無奈地拉過她的手,玲瓏方纔鬆開了環抱。
不過,兩人雙手相觸之下,她才發覺七叔叔的身體發涼。
玲瓏心驚。
七叔叔習武,就算九寒天裡穿着薄衫也不會這般。
“你冷嗎?”玲瓏擔心地拉高郜世修手臂上的衣裳,摸了摸他胳膊,發覺觸手生涼,忍不住問:“怎麼身子那麼冰?可是騎馬回來凍着了?”
郜世修垂眸看她在他身上摸來摸去,感受着她掌心的溫度在他肌膚上一點點落下,不由抿了抿脣,慢慢說道:“剛纔衝了個涼水澡。無妨。”頓了頓,“很快就熱了。”
其實這點涼水對他不算什麼。稍微等會兒身體自然會回暖。再者……這會兒心裡總冒着一股子燥熱。只是還沒完全透出來。
玲瓏卻是不敢大意。
要知道這麼冷的天裡,若是染了風寒,便是能夠痊癒,身體也要經受很多苦楚。
倒不如提早就提防着。
玲瓏很是懊悔,催促着郜世修把衣裳穿好。踮着腳幫他理好了衣襟,再幫忙整好腰帶。不由分說拉了他去到小廚房。
今日有宴請,郜七爺也會去到宴席上,午膳不在菖蒲苑用。因此,專門給七爺做飯用的廚房此刻空着,沒有旁人。
玲瓏準備煮紅糖姜水給七叔叔散寒。
她仔細地切了薑絲後,正要往裡面加紅糖,卻聽郜世修在旁道:“別放糖,只姜水就可以。”
玲瓏知道七叔叔不愛甜食,就勸他:“紅糖也有散寒的功效。再說了,不加糖的話得多難喝啊!很辣的。”
郜世修微笑,“無妨。平時在外辦差,時常長途跋涉,路上沒有城鎮村莊的話,什麼沒吃過?硬饅頭就着涼水也吃得,這個沒甚麼。”
因爲這是在外時候時常遇到的情形,他說得隨意,並沒覺得有甚不妥。
可是半晌沒有聽到小丫頭說話,也沒聽到切薑絲的聲音繼續響起,郜世修方覺不對勁。仔細去看,才發現小丫頭皺着眉頭站在那兒,悶悶不樂的,不知道在難過什麼。
“怎麼了?”他溫聲問。
“七叔叔。”玲瓏心裡堵堵的難受得慌,轉頭看向七叔叔,認真地說:“往後你出去做事,我讓人提前給你準備吃的好不好。”
她掰着指頭細數,“肉乾啊,果乾啊,曬好的蔬菜啊。點心是甜的你不喜歡。那給你準備些五香餅?再多準備一些包子。到時候可以先把包子吃了,這些放不太久,容易壞,而且太重了不好攜帶。晚一些再吃肉乾果乾……或許味道不會太好,不過應該比光吃饅頭和涼水的強。”
郜世修一愣,這才知道她又開始因爲他路上吃不好而擔心。
心裡滿是溫柔暖意。郜世修擡手在小丫頭髮頂揉了兩把。最終捨不得收手,掌心落在那柔軟的青絲上不忍離開。
他一向是獨自擔起一切,獨自面對着所有困境。
於是,世上人人都覺得他錦衣玉食才學過人武藝高強,什麼都難不倒他,什麼都不用替他擔心。習慣於看他風光無限的表象,從不去想他也是個平凡之人。
唯有這丫頭。
總是擔心着他,總是爲他而喜、爲他而憂,實打實地關心着他,心裡滿滿都是他。
郜世修孤身多年,並不懼獨自一人,也習慣了獨自一人。
可是遇到她後,偶爾夜深時不免期盼,若有她日夜在旁相伴,這生活不知會不會再添許多美好色彩?
玲瓏見七叔叔久久沒有動作,忍不住催促道:“快些喝。趁熱纔有用,涼了會發不出汗的。”
見他依然沒有反應,她有些急了,另想了個催促辦法,聲音拔高一些又道:“快些喝吧。今日宴請,不知多少人在等着指揮使大人主持大局呢。趕緊趕緊。別耽擱下去了。”
聽出了她的急切,郜世修不由輕笑,探手攬她入懷。終是按捺不住,在她發頂悄悄落下一個輕吻。又微微俯身,低笑着在她臉側耳語。
“旁的人我何必理會?”他的聲音滿含輕柔笑意,“有你在這兒陪着,我已經滿足。無需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