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張居正的缺陷

【栽贓】

在國家陷入深重危機,財政入不敷出,流民四處鬧事,政治腐敗不堪的情況下,張居正以他深不可測的心計,陰險無比之手段,奪取了最高領導權,併發揮其不世出之奇才,創造性地進行了偉大的政治運動——和稀泥,在儘量不得罪人的情況下把事給辦了,爲明朝迎來了新的生機,無愧於最傑出的政治家的稱號,堪稱國家之棟樑,民族之驕傲。

好話說完了,下面說壞的。

張居正這人,說他是老實人,那就是見鬼,老實人坐不到他這個位置,說他是好人,也不太靠譜,畢竟他幹了很多好人都幹不出的事情,確切地說,他是個猛人。

關於這一點,王世貞同志是很有感慨的。

在嘉靖萬曆年間,第一才子的名頭牢牢地掛在這位仁兄的脖子上,連徐渭都比不上他,因爲他不但是著名的文學家,還是戲劇家、詩人、畫家、文藝評論家、史學評論家,極其有名,有名到他頭天晚上喝醉了,說誰誰不錯,是個牛人,第二天無論這人是不是真牛,立馬就能變成名人,明史說他“書過目,終身不忘”,有這種特異功能,實在不是吹出來的。

但問題在於這位名人雖然身負大才,寫了不少東西,這輩子也就幹了兩件事,第一是罵嚴嵩,第二就是罵張居正,罵嚴嵩已經講過了,那是個人恩怨,罵張居正就不同了。

在這件事情上,王世貞投入了很大精力,說張先生貪污受賄玩女人,有嚴重的經濟問題和生活作風問題,既然受賄,那就得有人行賄,爲了證明這一點,他連傳統正面形象,民族大英雄戚繼光也不放過,把他一把拉下了水,說戚繼光送了幾個女人給張居正,搞得後來許多主旋律作家十分難堪,對此統統無視。

他的罵法也很特別,不是幾天的事,一罵就是若干月,若干年,罵得實在太頻繁,太上癮,罵得我耳朵都起了繭,其實在明代,朝廷官員撈點錢很普遍,工資太低,咱中國人又愛講個排場,不撈錢咋活得下去?至於女人問題,那就真是惡搞了,據我所知,王世貞的老婆也不少。

不過話說回來,王世貞被後世稱爲歷史學家,還比較客觀公正,雖說他有點憤青,但大致情況還是靠譜的,之所以這麼恨張居正,是因爲張居正太猛,而他這一輩子最恨飛揚跋扈的人(比如嚴嵩),然而他是個文人,張居正是個猛人,也只能是有心殺賊,無力迴天了。

因爲猛人可以整人,文人卻只能罵人。

下面我們就來介紹一下猛人張居正的主要事蹟,看完之後你就能發現,猛人這個稱呼可謂名不虛傳。

張猛人的第一大特徵是打落水狗,在這一點上,他和他的老師徐階有一拼,一旦動手,打殘是不足的,打死是不夠的,要打到對手做鬼了都不敢來找你,這才叫高手。

徐階是這麼對付嚴嵩的,張居正是這麼對付高拱的。

自打被張居正趕回家,高拱就心如死灰,在河南老家埋頭做學問,但讓他想不到的是,幾百裡外的京城,一場足以讓他人頭落地的陰謀即將上演。

萬曆元年(1573)正月二十日晨,大霧。

十歲的萬曆皇帝起得很早,坐上了轎子,準備去早朝,在濃霧之中,他接近了那個遭遇的地點——乾清門。

就在穿過大門之時,侍衛們忽然發現了一個形跡可疑的人,當即上前圍住,並將此人送往侍衛部門處理。

這一切發生得相當突然,在這片灰濛濛的迷霧中,忽然開始,又忽然結束,加上那位被捕的兄弟沒有反抗,所以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而皇帝還小,要他記住也難。

在這片神秘的霧中,事情似乎就這麼過去了,然而事實證明,這只不過是那個致命陰謀的開始。

三天之後,相關部門向內閣上交了一份審訊報告,一份莫名奇妙的報告:

擅自闖入者王大臣,常州武進縣人,身帶刀劍一把,何時入宮不詳,如何入宮不詳,入宮目的不詳,其餘待查。

這裡說明一下,這位不速之客並不是大臣,他姓王,叫大臣(取了這麼個名,那也真是個惹事的主)。

張居正一看就火了,這人難道是鋼鐵戰士不成?你們問了三天,就問出這麼個結果?

然而轉瞬之間,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一絲笑容在他的嘴角綻放。

很好,就這麼辦。

一天後,王大臣被送到了新的審訊機關,張居正不再擔心問不出口供,因爲在這個地方,據說只有死人才不開口——東廠。

據某些史料記載,東廠的酷刑多達三十餘種,可以每天試一種,一個月不重樣。有如此創意,着實不易。

但張居正的最終目的並不是讓他開口說真話,他要的,只是一句臺詞而已。

然而王大臣同志似乎很不識相,東廠的朋友用刑具和他“熱烈交談”一陣後,他說出了自己的來歷,很不巧,恰恰是張居正最不想聽到的:

“我是逃兵。”王大臣說道,“是從戚繼光那裡跑出來的。”

來頭確實不小。

這下頭大了,這位兵大哥竟然是還是戚繼光的手下,帶着刀進宮,還跑到皇帝身邊,必定有陰謀,必定要追究到底,既然有了線索,那就查吧,順藤摸瓜,查社會關係,查後臺背景,先查當兵的,再查戚繼光,最後查……

小子,你想玩我是吧!

沒關係,反正人歸東廠管,東廠歸馮保管,既然能讓他開口,就必定能讓他背臺詞。

於是在一陣緊張工作之後,王大臣又說出了新的供詞:

“我是來行刺皇帝的,指使我的人是高閣老(高拱)的家人。”

不錯,這纔是最理想的供詞,馮保笑了,張居正也笑了。

看着眼前低頭求饒的王大臣,兩人相信,高拱這次是完蛋了。

然而事實證明,這兩位老奸巨猾的仁兄還是看錯了,不但看錯了形勢,還看錯了眼前的這個逃兵。

當審訊結果傳出之後,反響空前激烈,以往爲雞皮蒜毛小事都能吵上一天的大臣們,竟然形成了空前一致的看法——栽贓。

這都是明擺着的,先把人搞倒,再把人搞臭,最後要人命,此套把戲大家很清楚,拿去糊弄鬼都沒戲。

於是在供詞公佈後不久,許多人明裡暗裡找到張居正,希望他不要再鬧,及早收手,張大人畢竟是老狐狸,一直裝聾作啞,啥也不說,直到另一個人找上門來。

別人來可以裝傻,這個人就不行了,因爲他不但是老資格,還曾是張居正的偶像——楊博。

楊老先生雖然年紀大了,戰鬥力卻一點不減,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準備爲高拱說情。

但對於他的這一舉動,我還着實有點好奇,因爲這位仁兄幾十年來都是屬於看客一族,徐階也好,嚴嵩也罷,任誰倒黴他都沒伸過手,而根據史料記載,他和高拱並無關係,這次竟然良心發現,準備插一槓子,莫不是腦筋突然開了竅?

於是懷着對他的崇敬,我找了許多資料,排了一下他的家譜,才終於找到了問題的答案。

楊博和高拱確實沒有關係,但他有個兒子,名叫楊俊卿,而很巧的是,楊俊卿找了個老婆,岳父大人偏偏就是王崇古。

王崇古和高拱就不必說了,同學兼死黨,王總督的這份工作還是高拱介紹的,不說兩句話實在不夠意思。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我信了。

楊大人開門見山,奔着張居正就去了:

“你何苦做這件事情?”

這句話就有點傷自尊了,張居正立刻反駁: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你認爲是我安排的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楊博終究還是說了句實誠話,“但只有你,才能解決這件事。”

張居正沉默了,他明白,楊博是對的,高拱的生死只在自己的手中。

於是在送走了楊博之後,他決定用一個特殊的方法做出抉擇——求籤。

良久跪拜之後,張居正在廟裡拿到了屬於他的那一支籤,當他看到上面內容的那一刻,便當即下定了決心。

據說在那支簽上,只刻着八個字——所求不善,何必禱神!

但事情已經出了,收手也不可能了,於是他決定不參與其中,讓馮保自己去審,並特意指定錦衣衛都督朱希孝一同會審。

事實證明,這個安排充分體現了張居正卓越的政治天才,卻苦了他的朋友馮保,因爲很快,這位馮太監就將成爲中國司法史上的著名笑柄。

萬曆元年(1573)正月二十九日,對王大臣的審訊正式開始,一場笑話也即將揭幕。

案件的主審官,是東廠管事太監馮保和錦衣衛都督朱希孝,這二位應該算是大明王朝的兩大邪惡特務頭子,可不巧的是,那位朱都督偏偏就是個好人。

這位朱兄來頭很大,他的祖上,就是跟隨永樂大帝朱棣打天下,幾十個人就敢追幾千人的超級名將朱能,到他這輩,雖說打仗是不大行了,但這個人品行不錯,也還算個好人,覺得馮保幹得不地道,打算拉高拱一把。

所以在審問以前,他仔細看了訊問筆錄,驚奇地發現,王大臣的第一次口供與第二次口供有很多細節不對,明顯經過塗改,但更讓他驚奇的是,這樣兩份漏洞百出的筆錄,卷尾處得出的結論竟然是證據確鑿。

於是他當即找來了當場負責審問的兩個千戶,拿着筆錄笑着對他們說:這樣的筆錄,你們竟然也敢寫上證據確鑿?

那兩名千戶卻絲毫不慌,只說了一句話,就讓朱大人笑不出來了:

“原文本是沒有的,那幾個字,是張閣老(張居正)加上去的。”

朱希孝當即大驚失色,因爲根據慣例,東廠的案卷筆錄非經皇帝許可,不得向外人泄露,如若自行篡改,就是必死之罪!

張居正雖然牛,但牛到這麼無法無天,也實在有點聳人聽聞。

所以在正式審問之前,朱希孝十分緊張,馮保和他一起主審,張居正是後臺,如此看來,高拱這條命十有八九要下課了。

然而當審訊開始後,朱希孝才發現自己錯了,錯得十分搞笑。

明代的人審案,具體形式和今天差不多,原告被告往堂上一站(當年要跪),有錢請律師的,律師也要到場(當年叫訟師),然後你來我往,展開辯論,基本上全國都一樣。

只有兩個地方不一樣,一個是錦衣衛,另一個是東廠。因爲他們是特務機關,爲顯示實力,開審前,無論犯人是誰,全都有個特殊招待——打板子。

這頓板子,行話叫做殺威棍,歷史十分悠久,管你貴族乞丐,有罪沒罪,先打一頓再說,這叫規矩。

事情壞就壞在這個規矩上。

案臺上朱大臣還沒想出對策,下面的王大臣卻不幹了,這人腦筋雖有點遲鈍,但一看見衙役捲袖子抄傢伙,也還明白自己就要捱打了,於是說時遲那時快,他對着堂上突然大喊一聲:

“說好了給我官做,怎麼又要打我!”

這句話很有趣,朱希孝馬上反應過來,知道好戲就要開場,也不說話,轉頭就看馮保。

馮太監明顯是被喊懵了,但畢竟是多年的老油條,很快做出了迴應,對着王大臣大吼道:

“是誰指使你來行刺的!?”

話講到這裡,識趣的應該開始說臺詞了,偏偏這位王大臣非但不識趣,還突然變成了王大膽,用同樣的語調對着馮保喝道:

“不就是你指使我的嗎,你怎麼不知道?幹嘛還要問我?”

朱希孝十分辛苦,因爲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憋住自己,沒有笑出聲,而他現在唯一感興趣的,是馮保大人怎麼收這個場。

自打從政以來,馮保還沒有遇到過這麼尷尬的事情,事已至此,演戲也得演到底了,於是他再次大吼:

“你昨天說是高閣老指使你來的,爲什麼今天不說!?”

王大臣卻突然恢復了平靜,用一句更狠的話讓馮保又跳了起來:

“這都是你讓我說的,我哪裡認識什麼高閣老?”

丟臉了,徹底丟臉了,這句話一出來,連堂上的衙役都憋不住了,審案竟然審到這個份上,馮保尋死的心都有了。

關鍵時刻,還是朱大臣夠意思,眼看搞下去馮太監就得去跳河,他也大喝一聲:

“混蛋,竟敢胡說八道,誣陷審官,給我拖下去!”

這位兄弟還真是個好人,回頭又笑着對馮保說了一句:

“馮公公,你不用理他,我相信你。”

我相信,當馮公公聽到這句話時,應該不會感到欣慰。

鬧到這個份上,高拱是整不垮了,自己倒有被搞掉的可能,爲免繼續出醜,馮保下令處死了王大臣,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但這依然是一個撲朔迷離的事件,王大臣一直在東廠的控制之下,爲什麼會突然翻供呢?他到底又是什麼人呢?

我來告訴你謎底:

馮保並不知道,在他和朱希孝審訊之前,有一人已經搶先一步,派人潛入了監獄,和王大臣取得了聯繫,這個人就是楊博。

高拱走後,智商水平唯一可與張居正相比的人,估計也就是這位仁兄了,取得張居正的中立後,楊博意識到,馮保已是唯一的障礙,然而此人和高拱有深仇大恨,絕不可能手下留情,既要保全高拱,又不能指望馮保,這實在是一個不可完成的任務。

然而楊博名不虛傳,他看透了馮保的心理,暗中派人指使王大臣翻供,讓馮太監在大庭廣衆之下,吃了個啞巴虧,最後只能乖乖就範。以他的狡詐程度,被評爲天下三才之一,可謂實至名歸。

而根據某些史料反映,這位王大臣確實是戚繼光手下的士兵,因爲犯錯逃離了軍隊,東跑西逛,結果把命給丟了。

但疑問仍然存在,要知道皇宮不是公共廁所,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哪怕今天,您想進去,也得買門票,這位仁兄大字不識,也沒有通行證,估計也沒錢,這麼個傢伙,他到底是怎麼進去的?

不好意思,關於這個問題,我也沒有答案,就當他是飛進去的好了。

【報仇雪恨】

高拱算是涉險過關了,無論如何,他還算是張居正的朋友,對朋友尚且如此,仇人就更不用說了,因爲張猛人的第二大特徵就是有仇必報,在這一點上,他簡直就是徐階2.0版。

第一個刀下鬼,是遼王。

說起這位兄弟,實在讓人哭笑不得,幾十年一點正事沒幹過,從四歲到四十歲,除了玩,什麼追求都沒有。

小時候,他喜歡玩,玩死了張居正的爺爺,現在一把年紀了,還是玩,反正家裡有錢,愛怎麼玩就怎麼玩!

然而玩完的時候還是到了。

一直以來,張居正都沒有忘記三十年前,祖父被人整死的那一幕,君子報仇,三十年也不晚。

當時還只是隆慶二年(1568),張居正在內閣裡只排第三,不過要對付遼王,那是綽綽有餘。

很快,湖廣巡按御史突然一擁而上,共同彈劾遼王,王爺同志玩了這麼多年,罪狀自然是不難找的,一堆黑材料就這麼報到了皇帝那裡。

皇帝大人雖對藩王一向也不待見,但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兄弟,聽說這人不地道,便派了司法部副部長(刑部侍郎)洪朝選去調查此事。

其實說到底,皇帝也不會把遼王怎麼樣,畢竟大家都姓朱,張居正對此也沒有太大指望,教訓他一下,出口惡氣,也就到頭了。

然而他們都高估了一點——遼王的智商。

人還沒到,也沒怎麼着,遼王就急了,在房裡轉了幾百個圈,感覺世界末日就要來了,於是靈機一動,在自己家裡樹了一面旗幟,上書四個大字“訟冤之纛”,壯志飄揚,十分拉風。

這四個字的大致意思,是指自己受了冤枉,非常鬱悶,可實際效果卻大不相同,因爲遼王同志估計是書讀得太少,他並不清楚,這種行爲可以用一個成語描述——揭竿而起,而它只適用於某種目的或場合。

於是他很快迎來了新的客人——五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而原先擬定的警告處分,也一下子變成了開除——廢除王位。

玩了一輩子的遼王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宿,他的餘生將在皇室專用監獄中度過,也算是玩得其所了。

張居正解決的第二個對象,不是他的仇人,而是徐階的死敵。

在高拱上臺之後,張居正本着向前輩虛心學習的精神,總結了高拱的成功經驗,在整理工作中,他驚奇地察覺了那個神秘的人物——邵大俠。

張居正萬萬沒想到,這個姓邵的二流子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且不說徐老師被他整得要死要活,如果任他亂搞一通,沒準有一天又能搞出個王拱,陳拱,也是個說不準的事情。

所以他想出了一個最簡單的方法——殺掉他。

邵大俠既然是大俠,自然行蹤不定,但張居正是大人,大人要找大俠,也不太難,隆慶六年(1572),在解決高拱之後一個月,張居正找人幹掉了邵大俠,這位傳奇混混將在閻王那裡繼續他的事業。

第三個被張居正除掉的人,是他的學生。

隆慶五年(1571),作爲科舉的考官,張居正錄取了一個叫劉臺的人,在拜完碼頭之後,兩人確立了牢固的師生關係——有效期四年。

劉臺的成績不太好,運氣倒還不錯,畢業分配去了遼東,成爲了一名御史,之前講過,在明代御史是一份極有前途的工作,只要積極幹活,幾年之後混個正廳級幹部,也不會太困難。

劉臺就是一個積極的御史,可惜,太積極了。

萬曆三年(1575),遼東第一號猛人,總兵李成樑一頓窮追猛打,大敗蒙古騎兵,史稱“遼東大捷”。消息傳來,巡撫張學顏十分高興,連忙派人向朝廷報喜,順便還能討幾個賞錢。

結果到了京城,報信的人才發現,人家早就知道了,白討了沒趣。

張學顏氣得直抖,因爲根據規定,但凡捷報,必須由他報告,連李成樑都沒有資格搶,哪個孫子活得不耐煩了,竟敢搶生意!

很快人就找到了,正是劉臺。

作爲遼東巡按御史,劉臺只是個七品官,但是權力很大,所以這次他自作主張,搶了個頭彩。但他想不到,自己將爲這個頭彩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

最先發作的人,並不是張學顏,而是張居正,他得知此事後,嚴厲斥責了學生的行爲,並多次當衆批評他,把劉臺搞得灰頭土臉。

這是一個極不尋常的舉動,按說報了就報了,不過是個先後問題,也沒撈到賞錢,至於這樣嗎?

如果你這樣認爲,那你就錯了,張居正同志向來不幹小事,他之所以整治劉臺,不是因爲他是劉臺,而是因爲他是御史。

高拱之所以能夠上臺,全靠太監,但他之所以能夠執政,全靠言官,要知道,想壓住手下那幫不安分的大臣,不養幾個狗腿子是不行的,而這幫人能量也大,馮保都差點被他們罵死,所以一直以來,張居正對言官團體十分警惕,唯恐有人跟他搗亂。

劉臺就犯了這個忌諱,如果所有的御史言官都這麼積極,什麼事都要管,那我張居正還混不混了?

然而張居正沒有想到,他的這位學生是個二愣子,被訓了兩頓後,居然發了飈,寫了一封奏摺彈劾張居正。

如果說搶功算小事的話,那麼這次彈劾就真是大事了,是一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事!

張居正震驚了,全天下的人都可以罵我,只有你劉臺不行!

自從明朝開國以來,罵人就成了家常便飯,單挑、羣罵、混罵,花樣繁多,罵的內容也很豐富,生活作風問題,經濟問題,政治問題,只要能想得出的,基本全罵過了,想要罵出新意,是非常困難的。

然而劉臺做到了,因爲他破了一個先例,一個兩百多年來都沒人破的先例——罵自己的老師。

在明朝,大臣和皇帝之間從來說不上有什麼感情,你幫我打工,我給你俸祿,算是僱傭關係,但老師和學生就不同了,江湖險惡,混飯吃不容易,我錄取了你,你就要識相,要拜碼頭,將來才能混得下去。

所以一直以來,無數“正義人士”罵遍了上級權貴,也從不朝老師開刀。因爲就算你罵皇帝,說到底,不過是個消遣問題,要罵老師,那可就是飯碗問題了。

張居正這回算是徹底沒面子了,其實罵的內容並不重要,連你的學生都罵你,你還有臉混下去?

於是張居正提出了辭職,當然,是假辭職。

張居正一說要走,皇帝那裡就炸了鍋,孤兒寡母全靠張先生了,你走了老朱家可怎麼辦?

之後的事情就是走程序了,劉臺的奏摺被駁回,免去官職,還要打一百棍充軍。

這時張居正站了出來,他說不要打了,免了他的官,讓他做老百姓就好。

大家聽了張先生的話,都很感動,說張先生真是一個好人。

張先生確實是一個好人,因爲現仇現報實在太沒風度,秋後算賬纔是有素質的表現。

劉檯安心回家了,事情都完了,做老百姓未必不好,然而五年後的一天,一羣人突然來到他家,把他帶走,因爲前任遼東巡撫,現任財政部長(戶部尚書)張學顏經過五年的偵查,終於發現了他當年的貪污證據,爲實現正義,特將其逮捕歸案,並依法充軍。

張居正的做事風格大體如此,很藝術,確實很藝術。

而張先生幹掉的最後一個有分量的對手,是他當年的盟友。

萬曆七年(1579),張居正下令,關閉天下書院,共計六十四處。

這是一個策劃已久的計劃的開端。

從當政的那天起,張居正就認定了一個理念——上天下地,唯我獨尊,具體說來,是但凡敢擋路的,不服氣的,提意見的,都要統統地幹掉。

折騰幾年之後,皇帝聽話了,大臣也老實了,就在張居正以爲大功告成之際,一個新的敵人卻又出現在他的眼前。

這個敵人不同於以往,因爲它不是一個人,甚至於不能算是人,而是一個極爲特別的團體勢力,它的名字叫做書院。

書院是中國傳統的教育形式,明代許多書院歷史十分悠久,流傳五六百年的不在少數,今天說起外國的牛津、劍橋,一算曆史多少多少年,簡直牛得不行,再一看國內某大某大,撐死了也就一百多年,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實際上大可不必自卑,因爲古代書院就是現代意義上的大學,不過是大學這詞更時髦而已,要知道,歐洲最老的巴黎大學,也就是1261年才成立,而且基本上都是教些神學之類的鬼玩意,這也難怪,當時歐洲都是一幫職業文盲,騎着馬,提着長矛到處衝,能讀懂拉丁語的人扳着指頭都能數出來,鬼才有心思上什麼大學,中國的書院倒是有始有終,一直之乎者也了上千年,到清朝末年,基本都停的停,改的改,這一改,就把歷史也改沒了,年頭從頭算起。

但在書院上千年的歷史中,明代書院是極爲特別的,因爲它除了教書外,還喜歡搞政治。

所謂搞政治,也就是一些下崗或上崗的官員,沒事幹的時候去書院講課,談人生談理想,時不時還罵罵人,發發脾氣,大致如此而已,看上去好像也沒啥,但到嘉靖年間,一個大麻煩來了。

麻煩是王守仁同志帶來的,因爲此時他的思想已然成爲了一種潮流,在當時的書院裡,如果講課的時候不講心學,那是要被轟下臺的,按說講心學就講心學,似乎也沒什麼,可問題在於,心學的內容有點不妥,用通俗的話說,是比較反動。

在這段時間,心學的主流學派是泰州學派,偏偏這一派喜歡搞思想解放、性解放之類的玩意,還經常批評朝政,張居正因爲搞獨裁,常被罵得狗血淋頭,搞得朝廷也很頭疼。

這要換在徐階時代,估計也沒啥,可張居正先生就不同了,他是一個眼裡不揉沙子的角色,無論是天涯還是海角,只要得罪了他,那是絕對跑不掉的。一個人惹我,就滅一個人,一千個人惹我,就滅一千人!

於是在一夜之間,幾乎全國所有有影響的書院都被查封,學生都被趕回了家,老師都下了崗。

事情到這裡,似乎該結束了,然而張居正同志實在不是個省油的燈,他不但要抓羣體,還要抓典型。

所謂抓典型,就是從羣衆之中,挑選一個帶頭的,把他當衆幹掉,以達到警示後人的目的。

而這次的典型,就是何心隱。

這位明代第一神秘人物實在太愛管閒事,在批評張居正的羣衆隊伍裡,他經常走在第一線。平日也是來無影去無蹤,東一榔頭西一棍,打了就走,絕不過夜,而且上到大學士,下到街頭混混,都是他的朋友,可謂神通廣大。

事實證明,他看人的眼光也很準,十四年前,當他離開京城之時,就曾斷言過,興滅王學之人,只在張居正。

現在他的預言終於得到了實現,以最爲不幸的方式。

在萬曆七年(1579)的一天,優哉遊哉了半輩子的何心隱走到了人生的盡頭,當他在外地講學之時,湖廣巡撫王之垣突然派兵前去緝拿,將他一舉抓獲,帶回了衙門,還沒等大家緩過神來,官方消息已傳出:根據朝廷慣例,犯人剛到,衙門的兄弟們都要意思意思,給他兩棍,沒想到何心隱體質太弱,竟然一打就死。遺憾之至,已妥善安排其後事,並予安葬。

事情一出,天下譁然,王學門人一擁而上,痛罵王之垣,但人已經死了,王巡撫又十分配合,表示願意背這個黑鍋,也不發火,大家罵足了幾個月,就此收場。

【待遇問題】

當然了,這事到底是誰幹的,大家心裡都有數。

這位泰州學派的領軍人物雖然通曉黑白,張居正大人卻是黑白通吃,雖然何心隱是他老師(徐階)的同門,雖然何心隱曾經與他並肩作戰,共同解決了嚴嵩。

但對張居正而言,朋友還是敵人,只有一個判斷標準: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曾經的敵人除掉了,曾經的學生除掉了,曾經的盟友也除掉了,爲了實現我的夢想,我堅信,這是值得的。

當然了,作爲大明帝國的實際統治者,做了這麼多工作,也受了這麼多的苦,再過苦日子似乎也有點說不過去,而在這一點上,張居正同志是個明白人。

於是張先生的許多幸福生活方式,也隨之流傳千古,而其中最有名的,大概就是他的那頂轎子。

在一般人的概念中,轎子無非是四個人擡着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往前走,轎子裡的人跟坐牢似的,轉個身也難。

應該說這些都沒錯,但如果你看到了張居正先生的轎子,你就會感嘆這個世界的神奇。

張先生的交通工具不叫轎子,它有個專門名稱——如意齋。一般人坐一般轎子,張大人不是一般人,轎子自然也不一般,別人的轎子四個人擡,張大人的轎子嘛……

下面我們先詳細介紹一下此轎的運行原理以及乘坐體驗。

該轎子(?)由真定地方知府趕製,轎內空間廣闊,據估算,面積大致不低於五十平方,共分爲會客室和臥室兩部分,會客室用來會見各地來客,臥室則用於日常休息,爲防止張大人出行途中內急找不到廁所,該轎特設有衛生間,體現了人性化的設計理念。

此外,由於考慮到旅途辛苦,轎子的兩旁還設有觀景走廊,以保證張大人在工作之餘可以憑欄遠眺,如果有了興趣,還能做兩首詩。

而且張大人公務繁忙,很多雜務自己不方便處理,所以在轎中還有兩個僕人,負責張大人的飲食起居。

此外,全轎乘坐舒適,操作便利,並實現了全語音控制,讓停就停,讓走就走,決不含糊,也不會出現水箱缺水、油箱缺油、更換輪胎、機械故障之類的煩人事情。

你說這麼大的轎子,得多少人擡?

我看至少也要十幾個人吧。

十幾個人?那是墊腳的!三十二個人起,還不打折,少一個人你都擡不起來,張大人的原則是,不計成本,只要風頭!

相信我,你沒有看錯,我也沒有寫錯,關於這部分,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順便補充一句,這頂轎子除了在京城裡面轉轉之外,還經常跑長途,張居正曾經坐着這東西回過荊州老家,其距離大致是今天京廣線從北京出發,到武漢的路程,全部共計一千多公里,想想當年那時候,坐着這麼個大玩意招搖過市,實在是拉風到了極點。

這段史料着實讓我大開眼界,並徹底改變了我對祖國交通工具的看法,什麼奔馳、寶馬、勞斯萊斯,什麼加長型、豪華型,什麼沙發、吧檯,省省吧,也好意思拿出來說,丟人!

日子過得舒坦,工作也無比順利,張居正的好日子似乎看不到盡頭,然而事實告訴我們,只進不退的人生是沒有的,正如同只升不跌的股票絕不存在一樣。

第16章 平壤,血戰第10章 隱藏的精英第17章 不世出之名將第4章 鄭和之後,再無鄭和第11章 投降?第12章 天才的敵手第13章 禍根第4章 龍爭虎鬥第15章 力挽狂瀾第21章 囚徒朱祁鎮第4章 不倫之戀第12章 純屬偶然第5章 武林大會第11章 投降?第22章 制度後的秘密第17章 信念第27章 不得不反了!第23章 終點,起點第14章 復仇第3章 遊戲的開始第12章 鄱陽湖!決死戰!第5章 縱橫天下第17章 胡惟庸案件第14章 突圍第6章 天子守國門!第14章 復仇第4章 鄭和之後,再無鄭和第8章 可怕的陳友諒第9章 決戰不可避免第6章 天子守國門!第20章 爲了忘卻的紀念第21章 曙光第4章 混戰第1章 帝王的煩惱第21章 曙光第7章 不起眼的敵人第1章 帝王的煩惱第1章 童年第9章 悟道第16章 決斷!第23章 終點,起點第6章 復起第1章 致命的正義第14章 明朝的憤怒第7章 徐階的覺醒第23章 終點,起點第20章 勝利 結局第2章 帝王的榮耀第20章 沒有選擇第9章 悟道第20章 新的開始第6章 謀殺第8章 可怕的陳友諒第7章 死鬥第17章 死亡的陰謀第10章 隱藏的精英第18章 沉默的較量第6章 高拱的成就第21章 結束了第17章 殉道第18章 北京保衛戰第11章 勇氣第13章 無人知曉的勝利第1章 致命的正義第13章 天下第一幕僚第5章 武林大會第3章 公道第17章 名將的起點第15章 孤軍第4章 鄭和之後,再無鄭和第15章 遠征沙漠第18章 二次攤牌第10章 機會終於到來第10章 最後的秘密第2章 帝王的榮耀第20章 英雄的結局第20章 勝利 結局第23章 終點,起點第16章 奮戰第8章 天下,三人而已第19章 冤案第4章 就從這裡起步第7章 不起眼的敵人第5章 縱橫天下第19章 選擇第6章 霸業的開始第15章 道統第26章 準備行動第14章 東山再起第2章 帝王的榮耀第17章 信念第7章 殺人第25章 等待中的朱棣第19章 決心第15章 兵不厭詐第21章 藍玉的覆滅第4章 鄭和之後,再無鄭和第12章 純屬偶然第6章 謀殺第9章 悟道
第16章 平壤,血戰第10章 隱藏的精英第17章 不世出之名將第4章 鄭和之後,再無鄭和第11章 投降?第12章 天才的敵手第13章 禍根第4章 龍爭虎鬥第15章 力挽狂瀾第21章 囚徒朱祁鎮第4章 不倫之戀第12章 純屬偶然第5章 武林大會第11章 投降?第22章 制度後的秘密第17章 信念第27章 不得不反了!第23章 終點,起點第14章 復仇第3章 遊戲的開始第12章 鄱陽湖!決死戰!第5章 縱橫天下第17章 胡惟庸案件第14章 突圍第6章 天子守國門!第14章 復仇第4章 鄭和之後,再無鄭和第8章 可怕的陳友諒第9章 決戰不可避免第6章 天子守國門!第20章 爲了忘卻的紀念第21章 曙光第4章 混戰第1章 帝王的煩惱第21章 曙光第7章 不起眼的敵人第1章 帝王的煩惱第1章 童年第9章 悟道第16章 決斷!第23章 終點,起點第6章 復起第1章 致命的正義第14章 明朝的憤怒第7章 徐階的覺醒第23章 終點,起點第20章 勝利 結局第2章 帝王的榮耀第20章 沒有選擇第9章 悟道第20章 新的開始第6章 謀殺第8章 可怕的陳友諒第7章 死鬥第17章 死亡的陰謀第10章 隱藏的精英第18章 沉默的較量第6章 高拱的成就第21章 結束了第17章 殉道第18章 北京保衛戰第11章 勇氣第13章 無人知曉的勝利第1章 致命的正義第13章 天下第一幕僚第5章 武林大會第3章 公道第17章 名將的起點第15章 孤軍第4章 鄭和之後,再無鄭和第15章 遠征沙漠第18章 二次攤牌第10章 機會終於到來第10章 最後的秘密第2章 帝王的榮耀第20章 英雄的結局第20章 勝利 結局第23章 終點,起點第16章 奮戰第8章 天下,三人而已第19章 冤案第4章 就從這裡起步第7章 不起眼的敵人第5章 縱橫天下第19章 選擇第6章 霸業的開始第15章 道統第26章 準備行動第14章 東山再起第2章 帝王的榮耀第17章 信念第7章 殺人第25章 等待中的朱棣第19章 決心第15章 兵不厭詐第21章 藍玉的覆滅第4章 鄭和之後,再無鄭和第12章 純屬偶然第6章 謀殺第9章 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