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宮裡,與我最敵對的,恐怕就是她了!
儘管是在這個灰塵瀰漫的破爛屋子,這個身影還是極其優雅地步入,然後居高臨下地瞥望着我。
我冷冷一笑:“太子妃,你這是想做什麼?”
“做什麼?”太子妃笑得更冷,還帶着幾分露骨的諷刺,“你不是天資聰明嗎,怎麼連這個意思都不懂了?”
呵,我攔了李建成的道,她果真爲他來討不平來了。
李建成早就警告過我,他想將我攔在此事之外,他不想我因此受到牽連,而我卻執意進入,他不殺我,太子妃可不一定會饒了我。當下如此,太子妃又出面護着李建成的一切,而對我這個幾次三番搗亂者她自是恨我入骨的。就像薛萬徹誤會我的那樣,想要步步登高,就會理所當然地除掉有怨的絆腳石,太子妃對我亦是如此。她與我一樣,出發點都是爲了自己所愛之人,狠心狠手,都是逼不得已。
所以我一面坦然,並不感到氣憤和怨恨,我定定望着她說:“太子妃除掉絆腳石沒有錯,只是欠缺考慮,如此盲目的行事,只怕收拾不了後果。”
從前的我只是一個宮女,太子妃殺了我自然是不會被誰追究的。可如今我是承乾殿的昭訓,兩者的結果是有很大的不同。而如今之計,只能拖延時間,只有把握到了足夠的時間才能想辦法回去。
但太子妃對我的意見並不在意,她不屑嗤鼻,字字道:“承乾殿莫昭訓出宮散心,不知所蹤!”她俯下身,目光緊緊壓迫着我,“這個世上意外終是叵測的。莫昭訓是迷路呢還是被賊人所害?這我可不知道,因爲我從未接見過她。”
她這是要暗中行事,我開始心慌。太子妃身後還有張媚儀和尹德妃撐着,她做事向來都是膽大,我竟是忘了她這一點。她看我閉脣不語,笑得更是得意放肆:“不管你鬥得過誰,如今你卻是敗在我的手下,看看是誰笑到最後!”
沉了神色,我諷笑着反問:“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你看起來的確是贏了,不過你確定贏過自己的心嗎?”
她唯一怕的人,該就是李建成了。儘管我與李建成已經一刀兩斷,可她卻不知道。她揹着李建成暗自對我下手,她心中可真會坦然安心?
兩束尖銳的目光刺到我面上,她死死盯着我放着狠意。人最怕的就是被別人看穿自己的顧忌和心思,聰明的她扭轉話題,步至一側壓抑着怒氣沉聲道:“你見過天涯海角嗎?我想你與他的誓言一定有過天涯海角,我今天就帶你去看看。”她憤然轉身,向着守在門外的兩人道,“帶走她,不要讓我再看到她出現在這個宮裡!”
一人從側道幾步離開,一個拿了一團白布掐開我的牙齒塞上,彎身將我擡在肩上。太子妃含着恨恨的笑目送我離開,我毫不畏懼地憤瞪着她,最後一刻我也不要將我的柔弱展現在她的面前,任她癡笑。果然,在她恨意中冒着絲絲不痛快,上齒緊緊咬着下脣。
我被丟上馬車,兩人坐在車廂外揮鞭一笞,馬兒一聲高鳴,車輪緩緩轉動。窗簾子隨風輕輕晃動,這時候的天氣已快正午,看來太子妃想得夠周道,選在宮門換守衛的時間將我暗送出宮。馬車漸漸慢了,車廂外的人拿了金牌道說是東宮來的。就在這時,旁道小跑來一支換值的隊伍,這邊的守衛馬上瞥了瞥金牌便放了行。
馬車順利出了宮門,奔馳在寬闊的大道上。再許一會兒,車子便會到集市。集市人多擁擠,馬車肯定會放慢行駛,在出城門之前,我必須把握好這段時間想到逃脫的辦法。
這一路,我不斷掙着手腕上的繩子。原本繩子是綁在前面,但上了車廂後他們又將繩索綁在的後頭,順是連着車廂綁着,以防我躍出馬車。我看不見繩子究竟是怎麼打的結子,只覺得怎麼掙動都脫不鬆口子,連着使勁了好一會兒,心口子的氣都被掙脫完了,可繩子仍舊毫不動搖。
車廂外傳入熱鬧的吆喝,馬車也放慢下步子,已是到了長安集市。趁着外頭的熱鬧聲,我磨着繩子的動作稍大了些,外頭的人並未發現我這個舉動,仍舊喝着馬兒前行。
就在這時,我聽見外頭有人議論:“這道上擺這麼多欄子做甚?”
另一人說:“秦王殿下從南成功救災返都的隊伍就快到了,秦王殿下在我大唐可算是最功高的一人啊!”
秦王……李世民,他就要回來了嗎?
頓起欣喜,我開始奮力扭轉綁在身後的繩索,手腕被粗造的繩子磨得火辣生疼,我依舊掙着繩子,心跳如鼓,額上冒着緊張的熱汗。機會只有這次,無論如何我都要試一試。車輪仍舊滾轉着向前奔跑,外頭還傳着集市的吆喝,算算時間馬車就快到城門了。
忽而聽到多聲馬蹄緩緩靠近,整齊的步伐從前方步步齊入,透過風兒微啓的晃動的窗簾子,我看到集市上的人向着這邊擁擠,我所坐的馬車也正在接道旁停靠。預感是李世民來了,我急急拉扯着手腕上的繩索,可我看不到這繩結,反而越拉越緊。我想喊,可嘴裡的布團塞得緊,急切的嗚喃也被周圍的人羣聲蓋過。
窗簾微啓微浮,馬車還未完全推到街邊,我咬着牙側頭使勁撞在車廂上,這“咚咚”的異樣聲在這繁鬧的街上顯得微小,如果李世民能警覺一些,只要他能靜聽一會兒,我的希望就會大了。額角生疼地厲害,眉角緩緩留下液體,嘀嗒在車窗欄子上。
車廂簾子忽然一開,坐在外頭的那個人已經察覺,慌忙撲進裡頭將我的頭按緊在後墊,手刀毫不留情劈在我後頸,我眼中一黑,昏了過去。
意識雖然模糊,我心中的念頭卻還一直掛着,只是多了絕望。好可惜,我和他這幾步的距離,卻在不知不覺中擦肩而過,從此就是天高雲闊。我不知道我會去哪裡,或許是死,或許流浪。如果是這樣,那麼我最怕的是他一直找我。若是他始終念着、找着,我該是如何的心痛!
知覺漸沒,似是過了好久好久,在一陣恍然中,我聽到熟悉的呼喚,那麼慌亂又是那樣溫柔。腦海中幻化出熟悉的身影,他向我伸着手掌,他的笑如天空般絢爛,他面頰的酒靨靈巧地點動他的溫柔,頓時將我捲入這一場迷離無法自拔。
鼻間突然聞到一陣刺然的藥香,我一時吸不的氣被猛然驚醒,側過腦袋深深呼吸。身上一軟,有什麼輕輕壓下,腰間困上一雙臂膀,我緩過神才發現自己竟是躺在一張乾淨的榻子上。有人輕輕抱着我,那溫柔的香是他的專屬味道,我轉過頭看着這個人,微鎖的劍眉,明亮的眼眸,高挺的鼻樑,欲言的嘴脣。心頭欣喜,我緊緊摟上這個人的脖子,驚惶未定,話語有些顫抖:“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李世民狠狠將我在懷裡抱了抱,側躺在榻上,胸口的心跳還有些驚恐。他拿出一支紅梅翡翠簪,我猛然一怔,眼眶漸溼。他說:“我在街上撿到這支髮簪。這是我爲你獨身定做的,天下無雙!”
這紅梅翡翠簪是他在李佑滿月那日偷偷放在我榻邊的。他去南部這幾日,我日日帶着這支簪子,就連困睡的時候也是用這支簪子挽着頭髮的,定是我用額頭撞車廂的時候將簪子帶出車窗外,這才讓他發現了我。我笑得落淚,撲進他的懷裡,緊緊貼着他砰跳的心口,幸好有他,幸好如此。
指腹輕輕揉着我的額頭,他心疼地望着我。那裡剛被他上好藥,有些清涼的疼。我幸福一笑,將額頭埋進他的懷裡,靠着他靜靜閉着眼。他問:“你怎麼會這麼被人帶出宮?莫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我說:“依我的性子,我會得罪誰?是太子妃,她此次這麼做是因爲我阻了東宮道。”
李世民深深靠着我的頭頂的髮絲,嘆出一言:“真是爲難你了。天策府給我寄來了信,我就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在暗中助我。”
我擡頭問:“上次來信不是說還要一個月嗎,怎麼這幾天就回來了?”
李世民輕輕揉着我額上的傷口說:“這幾日南部天氣晴好,大雪化得快但也最易結成冰,周邊村子的羣衆都拿着各自的鏟子來助我開路。這樣的活他們都已做得十分利索,剷雪的速度和效果比我帶去的士兵還好上幾倍。所以不過幾天,這大雪封路的事情也就解決了,我在災區慰問查看了幾天,事態平穩我也便回來了。”
我含笑扶着他垂下的長髮:“幸好你回來了,我總算不用擔驚受怕了。”
李世民微笑頷首,在我額上落下一吻:“是,有我在,你什麼都不必怕。回去後,我立馬查辦今日之事!”
聞此,我急忙擡眼道:“別,不要因爲此事又將之前的事端牽連出來,好不容易纔將那件事情平息下來,雖說不是很公平也不成功,但將事化了也是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