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令人微微感到蛋疼的俏皮尾音。
在我無比窘迫地把頭越埋越低的時候,來人已經走到了我和陸沉之間。
壯起膽子飛快地瞥了一眼他的臉,只是一瞬,卻將那雙觸目驚心的紫眸裡包含的內容完全讀懂,他笑着,笑意卻沒有涉及眼底分毫,眼裡的內容分明就是讓人膽寒的陰戾,同時又無比柔和。
好奇怪的感覺。
重生之後,時隔半月沒見,對他的感覺卻是越來越熟悉,不知道這和那半個月所看到的的幻境有沒有關係。
突然,我好像是想到了什麼,納納地擡頭,調勻了呼吸,淡定地直視着面前的兩個人。
沒錯嘛!!我剛纔在緊張個什麼勁啊,我現在是嬰玉錯啊,和聶上薰最多也就是個前小舅子和妹夫的關係,怕他幹毛。
聶上薰見我擡起頭,略感到好奇地輕輕挑了挑眼皮,隨後輕蔑地笑了笑:“連眼前的人究竟是誰都弄不清楚,就說出這種下流無恥的話……嘖嘖,陸沉……先生?”說到此處掩起嘴:“你的智商和禮義廉恥一定是被狗啃了吧?做你的學生還真是時運不濟啊~”
我有些難以消化地去分析他這一長串話,什麼叫作連眼前的人是誰都弄不清楚……?
他也是保持一副神秘的姿態不作任何解釋,只是在那裡擺出一臉邪魅的樣子,盯着陸沉一言不發,笑得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陸沉倒是忍不住了,一臉憤慨地瞪着聶上薰,不屑地斥道:“哼,你這妖人是那叛賊劉濞的手下,用些下三濫的手段侵我大漢城池的事已是人盡皆知,此刻又出現在我長安妖言惑衆些什麼?呆在你該呆的地方,等着我大漢的軍隊將你們一舉殲滅便好!”
我有些欽佩地看着陸沉,老師果然是不一樣,罵起人來都字字珠璣不帶髒話啊。
聶上薰不怒反笑,笑得一臉的春光燦爛:“真是新鮮啊,說我是劉濞男寵的倒是時常聽說,說我是他手下的還真是第一次。”從鼻腔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輕笑:“呵呵,還真是有趣啊……不過,我的新店開張,身爲老闆我哪有不來的道理?倒是你,現在站在我的店裡,穿着我的衣服,還對我一點都不禮貌,真是很討厭啊。”
陸沉眼神略微一驚,大概是沒有想到錦繡坊的老闆是聶上薰。
我雖然也沒有料到,但聽到他這麼說卻覺得理所當然……畢竟吳王的兵隊已經佔領了西營所駐外城,雖然離長安距離甚遠,但是長安城內肯定也都是人心惶惶,這個節骨眼上還哪有人有心情開店,除非這個人是吳王的人。
陸沉的臉上只是掠過一絲短暫的詫異,隨後又擺出一副鄙夷的面孔:“對於你這種叛賊,還講什麼禮貌。”
聶上薰皺着兩黛眉毛,撅了撅嘴,歪着頭思考了一下,有些委屈地埋怨道:“左一句叛賊又一句叛賊的,可真不好聽,我只不過是找人偷偷在那些笨蛋的飯菜裡下了點瀉藥而已,那日我也只是去接我的夫人罷了,是劉濞的軍隊非要跟在我屁股後.頭,我也沒法子呀,你們要殲滅他們就去殲滅好了,我可無所謂。”
他此話一出,柳沉倒有些接不上話了,我估計他是被聶上薰獵奇的思想給震驚到了,想了半天才來了一句:“不知所謂!西營怎麼可能有你什麼夫人……”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才說了一半的話就這麼戛然而止。
聶上薰用拇指摸了摸自己那片薄脣,嘆氣道:“哎,可惜嘍,我的夫人那日從城樓上摔下來,死了,腦漿都崩出來了,當時就摔在我的腳跟前,他臨死前的模樣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聽着聶上薰用輕描淡寫的語氣描述着這麼悽慘恐怖的事,柳沉也像着了魔一般地附和問道:“你不難過嗎?”
聶上薰輕笑一聲,自言自語般喃喃說道:“可我知道,他還活着……”
語畢,我感覺心臟驟然收緊,很多零碎的片段逐漸在我腦中清晰的整理展開。
從城樓上摔下的那天,那詭異的紫色幻影硬生生將我與期殊羽的手分開,還有彌留之際的黑暗之中的那對觸目驚心的紫眸。
很久以前我與聶上薰說起自己的來歷,他那不以爲然的態度。
只要盯着他的眼睛看,好像就會失去意識。
還有……嬰珂蓉死的那天,他說的話。
他說:“我會來找你。”
……
聶上薰,他到底是誰?!他到底知道些什麼?
一個恐怖的想法在我腦海中呼之欲出之際,聶上薰忽然將那張精緻的臉別轉過來,直直地看着我,用拇指指腹蹭了蹭自己的脣,戲謔地笑道:“小黃雞?這身衣服很適合你。”說着揉了揉我的頭。
我怔愣在原地,心裡流了一地的狗血,因爲太久沒有說話,再次開口聲音略微有些沙啞,我拱手謝道:“聶公子說笑了。”
手還未縮回去,就被聶上薰一把握住,瞬間那張臉便近在咫尺,他低聲嗔道:“再用這種酸腐的語氣和我說話試試!”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拽着左手走出了錦繡坊,他步伐極快,我跟在後頭一路走得跌跌撞撞。
我回頭看了一眼,嚇得不輕,只見此刻,剛纔還有說有笑的八卦少婦們,站在錦繡坊門口挑選布料的小姐們,還有路上的來來往往的行人,流動小販叫賣商人,一切活物彷彿被凍結了一般,要不是地上的寒風不禁意捲起了幾片枯葉,我會以爲自己正在在欣賞一副靜止的照片。
回過神來,我手腕使了把狠勁,終於掙脫了他掌心的禁錮,我朝他大聲罵道:“你神經病啊,長得跟女人一樣力氣這麼大!快被你拽脫臼了!”
抖了抖痠痛的要命的左手,沒好氣的看着他,熙熙攘攘的吵鬧聲忽又雀躍在耳邊,才發現隨着我剛纔的一聲叫罵,不知道什麼時候街上的人又恢復了生氣。
特別想再補上一句“我認識你嗎你他媽誰啊!”,可是卻遲遲都沒有開口。
只因爲看到他那張妖冶傲氣的臉上流露出了一股可憐巴巴的委屈,那雙漂亮的眼睛裡,紫琉璃般的眸光微微閃爍。
不知道爲什麼,看着他那個樣子,竟然對自己剛纔的語氣產生了責備的心理,在追問了自己十幾遍是不是說話太重了之後,我終於感受到了自己身上散發的人渣氣息。
我內疚萬分地解釋道:“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還深深陷在自責中無法自拔,他突然握起我垂在身體一側的右手,從他的領口帶入那寬大而精緻的紫袍中。
雖然嬰玉錯的身材很是修長就和以前的我一樣,少說也有一米八,但殘忍的事實告訴我聶上薰似乎比我更高一些,而我此刻就像一個變.態一樣,踮着腳,用極其詭異彆扭的姿勢,將自己的右手臂完完全全探入了他的袍子裡。
直到碰到他的那根東西。
我一臉的黑線地抽出手來,咬牙切齒道:“喂……大街上……”這才發現原來剛纔的一剎那時間彷彿又被靜止過了,路人剛剛纔恢復走動。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對這些怪異的現象見怪不怪了,下意識地以爲一切都是聶上薰搞出來的鬼,仔細地將聶上薰審視了一番,得出結論:此人還有救,在大街上做些丟人的動作至少還知道用些妖術去掩蓋一下。
我感受到自己額頭上突起的青筋終於是消了下去。
聶上薰在看到我瞬息萬變的情緒轉化之後,似乎還很得意,笑笑說:“女人哪會有這個東西?”
我無奈道:“我只說你像女人,又沒說你是女人,哪有女人像你長得這麼高的,看着就礙眼,又不是泰國人妖!”
忽然手心被放上了冷冰冰沉甸甸的一物,我低頭看去,那是一把精美的匕首,刀鞘上鑲嵌着五顏六色的水晶,手柄尾處掛着一根長長的毛絨的白色羽毛,看起來像是西域的貢品。
我看得入神,只聽聶上薰在我耳邊幽幽道:“原來你喜歡矮個兒啊,這刀送你了,你就趁夜裡我入睡以後,用它將我腿砍斷幾寸,我自然就比你矮了。”
聽着這病的不輕的言論,我立馬擡起頭來,唾棄道:“毛病,你是男人,就算你變得和冬瓜一樣矮……我也……”想了想,又覺得當下的身份,對他說出“我也不會喜歡你”這種話分外矯情,翻了個白眼:“和你廢這麼多話幹嘛,你速速到你的店裡去吧,我要回府了。”
將那把匕首往他胸前一摔:“接住。”
匕首沒還回去,手又被他拽住了,我才邁出兩步,一個趔趄又被他拉了回去。
他握着我的手,我手裡握着那把匕首。
將我的手埋進他的領口,依靠在他胸前的位置,左手緊緊扶住我另一側的肩頭,把我往他身上箍了箍,擡頭自顧自看着這一月的寒天,不知什麼時候,天上已經飄起了細碎的雪花,這小雪下的很靜謐,落地後便消逝不見了。
他嘴角揚起了一抹淺笑,是我從來沒見過的那種笑容,美好而安靜,輕輕朝着清空呵了一口氣,空氣中染上了一縷乳白色的仙霧,他嘆道:“好冷啊。”
不知道楞了多久,我才發現自己被他僞裝出的乖小孩樣子給騙了,真是色令智昏啊!怪不得人家說長得好看做什麼事都有萌點……
於是我又開始掙扎從他胸口試圖把自己的手給抽出來。
他臉上表情未變,手中的力道卻加重了幾分,神神叨叨地輕聲說道:“莫動,莫動,就這樣,我好冷。”
我提醒道:“冷的話就回家多穿點衣服唄,要風度不要溫度,不冷你冷誰?”
他不悅地蹙眉:“你這蠢蛋,怎麼這麼不解風情。”
我大聲辯解道:“你罵誰蠢蛋呢,隔壁俏三春的阿花小春小菊很解風情啊,你怎麼不去。”我也就是隨口一說。
他挑眉:“哦?你去過?”
我一翻白眼:“名字都是瞎編的。”但我還真去過。
他輕笑一聲:“編的名字還真夠土的。”
我破罐破摔道:“那有什麼辦法,我本來就一鄉下土鱉,鬆手!”懶得和他再鬥嘴,又開始使力掙脫,老子就不信這手抽不出來了!
他手下用了些力,眼簾半睜,垂着睫毛,看起來情緒有些失落,默默說道:“你要是再犟,我可就哭了。”
我站在原地,萬分無語,反反覆覆張嘴閉嘴,想了老半天終於是憋出一句話:“你這男人要不要臉……”
他聽了這句話好像還很滿意的樣子,兀自笑道:“你臉色蒼白怕是有些腎虛吧,恩……得給你買幾劑藥補補,我最近也生了許多白髮,雖然長在我頭上有幾分別樣的美,可我怕你嫌棄,也得去藥鋪看看是不是有藥能治……”
大哥,你能再自戀點不?
他自顧自說着就扶着我走了起來,一路上姿勢都沒變動過,到了藥鋪才覺得整個右手又木又麻的,那把匕首在掌心硌出了紅印,左肩是又沉又酸,像剛挑了十幾里路的擔子似得。
不過,這一路上,我什麼話都沒有說,他倒是說了一路瑣碎的閒話,頭一次覺得他這麼囉嗦。
但,誰也沒提關於關於嬰珂蓉的事。
有一種奇怪的的感覺,就好像大家心裡都明白,卻誰也不願意挑破。
身爲嬰玉錯的我明明是是第一次見到他,相處的氛圍卻像老朋友一般,也並不關心他到底把我當誰,到底知道些什麼,在暗中操縱着些什麼。
也許,我只是捨不得他這個朋友吧。
再一次見到他,不得不承認,我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