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漸漸降臨，城門口的士兵手裡皆點燃火把，遠遠望去，連成了一條明晃晃的線。
筱璇和阿寶一起，趁他們不注意，將城門上的屍體盜了出來，並排擺在了不遠處的小樹林裡。連翹從剛看到第一具屍體的時候就渾身冰涼，她的嘴脣顏色盡失，瞳孔變得沒有焦距。
“連翹……”阿寶的聲音裡壓抑着濃濃的哭腔，它不知道現在這種情況，該怎麼辦纔好。
“付自閉……”連翹如今只能低聲念出這個名字，她的視線左右晃了晃，深情慢慢變得激動，“我要去找他……我要去問他！他爲何要逼死我們沐家的人？！我跟他拼了、我跟他拼了！！！”
連翹說着就要往外跑，筱璇趕忙抓住了她的手腕，“連翹姑娘！使不得！”
“你放開我、放開我啊！”
筱璇急切的看向蒼琉蘇，蒼琉蘇略微點頭。下一秒，她便伸出手擊中了連翹的後頸，讓連翹昏了過去。
“掌門……掌門！”阿寶一下子撲到連翹的身上，它擡頭望着筱璇，指控道：“你是壞人，你爲什麼要打連翹！”
“對不起，我也是迫不得已。這種情況下你們家的掌門若是去找散遊仙老前輩，無異於是去送死——我只能先將她擊昏，希望你不要誤會我。”
“你是豬腦子嗎——你都看不出來這是爲你們家掌門好？”少年阿狐在一旁說起了風涼話。
“我、我不是豬腦子！”阿寶不滿的看了他一眼，很認真的辯解道：“連翹……她說過，我很聰明……伽洛大人也說過，我很聰明的！”
“呵……”少年阿狐低頭笑了一聲，便不再爭執。這個傻瓜，它是聽不懂右護法大人的話中話啊。
“筱璇，再去租一輛馬車，運載這些屍體。我們要連夜趕去沐家。”
“是，師父。”
*
連翹醒來的時候，已經在沐家了。她暈暈乎乎的從牀上坐起，阿寶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怎麼回事……連翹揉了揉太陽穴……她記得……她……
啊！！她猛地瞪大眼，立即從牀上下來，跑到桌邊將阿寶搖醒，“阿寶、阿寶！”
“唔……掌門……”阿寶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他們呢？”
“他們應該還在自己的房間裡休息吧……”
“我是說！——屍體……”
阿寶一個激靈，這下睡意全無。它從椅子上站起身，伸手拽住了連翹的小拇指，“已經埋在習武的院子裡了……”
連翹牽住阿寶的手，拉着它一起朝沐家的習武場走去。
這裡，她又是好久不曾回來。院子裡的雜草，也已經很久沒有人去修剪它了。這一段時間，沐家的人都在外面，只剩這座房子。
而如今……
“哪裡？”連翹含着淚。
“那邊……”阿寶指着一個方向。
因爲是埋在自家院中，所以並未立碑，連翹走了過去，緩緩地跪下身。
阿寶和她一起跪下。
昨天夜裡，雖然天色已晚，可是連翹看得清清楚楚，是沐家的那幾個孩子……甚至包括紙鳶和小月牙……她不敢相信，他們竟然真的就這麼走了？就這麼走了？！
“阿寶……你說……如果不是我……他們是不是就不會死？”
“掌門……”
“得罪五大門派的是我……你們……都是被我連累的……”
“不，不是！是他們太過分了，竟然想要沐升的命！”
“是我……是我……”
“不是不是！”
*
“你們叫什麼名字？”連翹問道。
“我……我叫沐天……”
“我叫沐金。”
“我叫沐木。”
“我叫沐水。”
“我叫沐火。”
“金、木、水、火……”連翹發現了他們名字的規律。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那幾個孩子，面對已經被血洗的沐家，他們的出現，猶如沐家最後一道光芒。
……
“呃……紙鳶，你可不可以告訴姐姐，你爲什麼不想用羽薄？”連翹打破了這僵硬的氣氛，向面前的小女孩問道。
可是小女孩卻不理她。
“其實……你這樣僵持下去，真的不好……如果你把原因說出來，也許姐姐可以幫你找到解決的辦法，你說是不是？
小女孩空洞的眸子微微閃了閃，她低下了頭，顯得很孤單。
“不要。羽薄。要。父親。”
簡單的一句話，卻很僵硬的分成四份。連翹微微愣了一下，不懂爲什麼，開始有點心疼她。
“紙鳶，你的意思，我們明白……可是，你也應該爲自己的父親，想一想。”
“我知道，你想和你的父親永遠在一起。可是紙鳶，如果你永遠只做孤魂野鬼，你父親的心便永遠得不到解脫。你只有好好的，以人的姿態活下去，你的父親，纔會由心的快樂起來——難道你不想看到你父親發自內心的笑容嗎？就算是在最後，至少也要看到你的父親，最舒暢的笑顏吧。”
紙鳶仍然閉着眼睛，她的身體輕輕顫抖，其實她知道，就算她不用羽薄，有些事情該來的也躲不掉。她的心已經疼得要窒息，可是她的臉上卻還是不會出現任何表情，那怕是一滴淚，都不會流出來。
許久之後，她才緩緩地睜開眼。
“……我要。父親。笑。”
*
跪在院子裡的連翹，已經泣不成聲。她從來沒有如此的絕望過。不管多少次與死亡擦身而過，唯獨這一次，她突然覺得她的世界坍塌了。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沒有任何意義，她做的事情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紙鳶不在了……
孩子們不在了……
小月牙不在了……
約定好要一起看着沐家再度輝煌起來的人，如今卻都不在了……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怎麼就會答應付自閉，把他們當成人質留在空山呢……我怎麼會相信他不會傷害他們呢！”
“不是的不是的……”小花妖哭着搖頭，它除了說這三個字，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安慰連翹。
“我……我……”連翹話還未說完，便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連翹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自己在考覈沐家的幾個孩子，看看他們這些日子是否有努力。
沐火是最有武學天分的人，一直都遙遙領先。
沐金排第二，他一直都穩打穩紮，不慌不忙。
沐水和沐天的程度是差不多的，而且他們兩個都不太喜歡打架。相對來說，沐水稍微要好一些。
在那棵百年老樹的綠蔭下，所有的人都在，陽光……好暖和。
紅裳在笑，阿寶在笑，紙鳶在笑，小月牙在笑，孩子們都在笑。
她也在笑。
好開心……好開心的笑……
可以不可以就這樣留在夢裡，不要醒來。她不想失去他們啊，她不想啊！……
“什麼人！”耳邊突然出現阿寶的吼聲，緊接着是打鬥的聲音。
連翹的身體不知不覺中已經大汗淋漓。
腳步聲突然多了起來。
阿寶大喊——“掌門！快起來、快起來！！”
連翹微微的睜開眼，恍惚中，就看到一把白色的利刃朝着自己駛來，卻突然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擋在了自己的面前——
“居然敢進來，你們就這麼急着死麼。”
肉肉……是肉肉……
肉肉在說話……
肉肉救了她……
四周漸漸歸於平靜。
有人逃掉了，阿寶追了出去。
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肉肉……”她輕輕地呼喚。
蒼琉蘇的背影微微僵住，他卻沒有回頭。
“你……你爲什麼不理我……”連翹的聲音帶有幾分埋怨。
“你難道不知道你的處境有多危險麼，就這麼放心的睡得不省人事，你知不知道我若晚來一步！——”他突然停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爲何會說出這種話，他只知道，跟之前那次一樣，他若是晚來了一步，她恐怕已經……
“這就是人類麼……”他喃喃的疑惑道：“隨便一碰，就會死去……真脆弱啊。你不是掌門麼，爲何……這麼弱？”
“不是我弱……”眼淚從眼角緩緩溢出，連翹伸手拉住了蒼琉蘇的手指，“是你太強，你太強了……”
“……”
“怎麼辦……我追不上你……”
“……”
“我……我好想你啊……我想見你，我想向以前一樣的跟你說話跟你練習法術……可是你不理我啊……”連翹渾身發熱，腦袋猶如千斤重，她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纔不管別人是否聽得懂。
蒼琉蘇慢慢的側過身體，他低頭看着牀上的女子，她面色泛紅，似是病了。
可是，她握着他的手，卻很冰冷。
“他們說……你的眼裡只有強者……怎麼辦哪，怎麼辦啊！……我現在、我現在、我現在……我的法術都被封住了，我解不開啊，我衝不破……照這樣下去……你何時才能正眼看我，你何時才能正眼看我……”
“……”
“肉肉……我好想你……你回來吧……像以前那樣……回來吧……至少、至少也要對我笑一笑啊……”
肉肉？
連翹的聲音雖然虛弱，可她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很清楚。
“你喊誰？”如同上一次在馬車一般，連翹再次喊出這個名字，他也再一次問道。
連翹咬住嘴脣，他的身影雖然很模糊，可是，連翹看得清楚。
“你啊……”她還是這個答案。
“……”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啊……”
“……”突然被表白，蒼琉蘇面色僵硬。
“阿蘇……”
她，喊了他的名字。
阿蘇。
不是那個莫名其妙的肉肉，而是阿蘇。
他的眼裡閃過一抹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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