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大霧裡8

在路過幺爺爺房子不久後的土路上方,有一棵不知道長了多久的板栗樹,但我和白準多是在地上撿,後來長大些,就用竹篙打下來,但總是掉在草叢裡,叫人好找,再則是掉在頭頂,落到我那穿人字拖的腳丫子上,並不是我不知道逃跑,只是左右避讓,那長滿刺的小球如同鬼使,往往精確制導,所幸它們不像仙人掌那樣,斷些刺頭紮在肉裡,但仍舊讓我叫疼。

那一路陰森總是滑坡的地方,是我們家的山,在我們那塊山的末頭,下方有一棵琵琶樹,是樹林邊緣果實最爲碩大的一棵,在它的下面,是我父親的父親的墳墓,他也死在華進哥哥的父親死時所躺的那張牀上,我於他,像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人,在我的記憶裡,只有他的那座用石頭堆砌而成的墳墓,以及墳墓前頭昂首的杉樹,除此之外,在無其他。

至於他爲什麼埋在我們這我並不太清楚,但這是爺爺常在別人面前訴說自己一生時的傲人談資。

“那是我白耀寬個兒喊人去埋的,這本與我了不相干,彭勇兒不來,彭香兒不來,他老大也不來,他們幾姊妹都不來,我是他親家,死在我這,我給他收斂,算有義氣。”爺爺說這些話時,透着無比的自豪,如果條件允許,他必然在說完這番話後,喝上一杯,來敬他自己那段光輝的往事。

在向前去開朗些,是塊玉米地,在玉米地的盡頭是一棵巨大的白皮楓樹,他的樹根有一半是露在土路一旁的土坎上的,那裡生長着一些雞油菌,那是些嫩黃色的小蘑菇,後來被我一網打盡,回家讓婆婆給我炒成一碗,清淡柔軟,有滿是雞湯色的淡黃湯汁,但聞不到香,只有一種淡淡的木頭味,那香,是吃出來的,那天我吃的和熊伯伯一樣乾淨。

過去便是桃樹埡,但我並未見到過桃樹,那有五戶人家,其中一家空着,一家是養豬場,那裡的豬叫聲足以和它們的女主人相提並論。這幾家中間隔着稻田和土路。空房子是座木屋,那家搬到了對門的磚房裡,那家的主人叫庹明生,也就是我在居委會學校裡的老師,他似乎上過高中,比起其他人,他的言談舉止,總透露着別樣的溫和,以及他臉上淡淡的笑意和酡紅,總讓人覺得隨和。

那是個半教半農的老師,讓幹部選出來擔任的,聽姐姐說,先前在村部的老師還有幾位,到我這屆,是最後一屆,也只剩下他一個人堅守,而之前的幾位老師只能在姐姐等人口中相傳。後來村校被撤銷,庹明生也就結束了他教師的生涯,再次成爲了一整個農民。

過了桃樹埡的下坡,是村裡人家最多的地方,那是一羣朝向山谷對面的木質建築,規格統一,有的支起細長的柱頭,在陡坎邊,像是要隨時傾覆一樣,但一直到那些人家蓋起磚房也未見它們倒過,倒是拆那木樓,花了不少功夫,土路是蜿蜒下去的,所以就有了直下的小道,搖搖擺擺,串聯起每家每戶,和每家每戶的狗。

村部學校在山谷底下,也就是社蒼坪,一面臨山,一面臨着谷裡的水田,修了個還像樣的籃球場,只是從未見過誰在這裡打過籃球,通常被小孩兒用來攀爬和周圍人家曬被子,偶爾有些火車停在這裡,籃球場邊的圍欄外,除了那幾畝稻田外,便是河溝那頭的崖壁,一頭連着土路向崖壁延伸,過橋後在崖壁上爬上樹林雲裡,不見蹤影。

教室在靠山的那面,只有一間用着,另一間被用作小賣部,當時由一個身材圓大的年輕人經營,他們就住在貨架的背後,和他的妻子,以及搖窩裡的孩子。用紗帳圍起來,偶爾揭開,可以看見一個巨大的紅色的“囍”字,沾了些灰。

那是全村唯一的店鋪,都是些小食品,特別的方便麪、乾脆面和麻辣,佔去大半地方,後來我走後,又加入了冰棒,即使學校不復存在,銷量卻是依舊,特別是那個我婆婆那一代人還能吃下冰棒的時候。

我早早的在店門口等候,那裡不知道爲什麼已經有了許多人,都領着小孩兒們到這一連串房子的那頭,不一會兒大人離開,小孩兒則留在這,有些大點的高點的似乎習以爲常,有的小孩兒則嚎啕大哭,他們的大人就到我這邊的商店裡買些零食給他,他們便不哭了,但等他們的大人要離開時,又嚎啕大哭起來,抱着零食就衝向他們的大人,有的,則丟下零食,跑到他們大人的懷裡,大人則有的哄,有脾氣的,則罵起來,打起來,抓起一旁土路上的土塊砸向自己小孩兒面前的土地,碎成渣,再打在小孩兒的褲腿,像極了我婆婆驅趕一路跟隨我們去鎮上時的狗子一樣。狗子一般會感到害而退縮回去,但這小孩兒卻是直直僵在那裡,不再前進,也不後退,像嘴一樣圓的眼睛裡,像是泉眼般洶涌地涌出淚水,落在裹地厚厚的衣領上,原本無聲的小嘴發出響徹田野的哭喊,蕩在山谷,但絕不是初生的嬰兒的那種毫無情感的哭,這聲音裡,有了一種失去的絕望,那個年紀的人類,似乎不能分清別離和失去,也不能接受去到一個新的世界,像人剛出生,來到這個世界一樣,那哭裡頭應當有對過去的留念和對未來的恐懼,那是人們卡在時間裡的絕望,那絕望時常到來,不能承受的是大多數,包括那時的我。但人的成長,總歸是叫人從山裡走向平原,走向平淡。

顯然平淡並未在那時就早早到來,爺爺緩緩沿着水溝邊的小道上到來時,我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果然,他將買麻辣的事忘的一乾二淨,徑直將我推向人們聚集的那一頭,爺爺捲起草煙,把別人給他的煙夾到耳朵上,這一次 他笑嘻嘻,在哭泣慌張的一羣小孩兒中間,他和一羣大人們,懷以極大的雅興攀談着,我在這一羣哭泣慌張的小孩兒之中。

那一天報名的人很多,庹明生坐在一張貼滿報紙的小木方桌前,被人們圍住,一旁是一個黑色挎包,敞開着,露出那錢的花花綠綠,一旁是一個小本,人們領着自己的小孩兒上前,寫下名字,交上錢,就算報好了名。

爺爺和庹明生打着招呼,讓我叫老師,我把腦袋埋在爺爺腹上,不敢擡頭看一眼。

“喊庹老師,快點!”爺爺再催。

我卻愈發不敢動彈,抓着爺爺的外套不再鬆手,也不作聲。

“小孩兒都這麼地,過會兒就好噠。”庹明生笑笑,開口說到。“那報名是一百八。”

“要得。”爺爺推開我,從外套裡頭一件衣服的內袋裡拿出一個掉了些皮的黑色皮包裡取出錢,報完名我知道我也將被爺爺拋棄,成爲別人的孩子,爺爺像別的大人一樣,說起下午他再來接我的鬼話,我早已盤算好,在他兌現諾言給我買了麻辣後,我謹慎地吃起來,他對我說:“讀書噠就要講規矩,上課不允說話,屙屎屙尿要先舉手,學校裡不比到屋裡。”

他又說:“我去割把牛草,下午來接你,莫跟人過孽,講和氣,噢!”說完,便沿着他來時的小路回去,並不再回頭看我。

看着他離開,消失在小道盡頭,我立馬飛奔,從大路跟上,一路聽見身後大人們嚷嚷:“四爺地孫兒跑噠嘞!”

事實證明小孩兒的力量完全不足以撼動大人的權威。還沒上到桃樹埡,我就被回來的爺爺抓個正着,這一次,他嚴厲地將我押送回了學校,並叫庹明生,我那個人生中第一個老師,認真看守,我不再逃跑,也無處可逃,我落淚,趴在教室裡,成爲了一羣真正的“棄嬰”,不再抱有任何念想,當天,麻辣無味。

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13
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