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說自己是準備逃婚?
她咬緊嘴脣,打算一聲不吭。
小吉祥忽然輕輕道,“回姑爺的話,小姐新來乍到,一個人在洞房裡看不到奴婢,心裡害怕,所以出門找奴婢,不想迷路了……”
“是嗎?”慕容白冷笑,“那爲何要換這一身衣服?”
他將衣架子上的衣服一把抓下來,狠狠一扔,丟到靈越的身邊,那正是靈越逃走時穿的外衣。
“這……”小吉祥張口結舌。“這是因爲……因爲……”
“你住嘴,讓你家小姐自己回答。”
“你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明知故問呢?”靈越看着他的怒火隱現的雙眼,平靜地回答。
她的態度明顯激怒了他,隱現的火苗忽然一盛,變成了熊熊大火,“好你個裴之翠!你承認了,你方纔又是在逃婚!”
“對,我就是要逃婚。”靈越鼓起勇氣,大聲道。
“給我一個理由,爲什麼三番兩次不是跳水就是逃跑?莫非我姑蘇慕容家配不上你?”
“因爲,我並不是裴之翠!”
靈越的話一出口,小吉祥慌忙道,“小姐,你又開始說胡話了?”
慕容白一怔,不怒反笑,“這真是一個好理由!你覺得我慕容白是一個你可以隨便糊弄的傻瓜,對嗎?”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不是裴之翠!我叫靈越,青州人。”靈越繼續解釋。
“好,那你說,你是青州哪裡人?父母是誰?家裡可有兄弟姐妹?他們叫什麼名字?”慕容白連連逼問。
“我……”靈越咬緊了下脣,濃濃的悲哀席捲上心頭。慕容白的問題,她一個也不能回答。雲夫人歇斯底里的聲音穿越過浩淼天際,在她耳邊是那樣分明:
“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我雲家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沈庭玉的聲音也接踵而來,“你明明還活着,爲什麼雲家卻說你暴病而亡,甚至有人看見了你的墳墓?”
那些聲音殘酷地提醒着她,雲家,已經跟她恩斷義絕了。
“說不出來了吧? 裴大小姐,下次說謊之前能否好好過一下腦子,最好編一個不能叫人馬上拆穿的謊言。”慕容白冷笑着,不等她回答,拂袖而去。
望着慕容白在門邊消失的大紅背影,靈越忍不住將自己的手指咬了一口。
這是第二次被人說沒腦子了!從小到大,她都是被人贊爲才女,小神童,如今虎落平陽被犬欺,武功沒了,毒針藥粉沒了,往日的聰明機智,也統統不管用了。
小吉祥卻深深鬆了一口氣。
她撫着胸口,“好可怕,他總算走了!”
靈越也鬆了一口氣,因爲她忽然想起裴夫人神神秘秘塞給她的那副卷軸,她看了一眼便羞得便扔得遠遠的。一個可怕的問題幾乎令她窒息:如果慕容白留了下來,那她……那她如何逃過這洞房之夜呢?
於是她喜笑顏開地撫着左臂,“真好,幸虧及時地骨折了!”
小吉祥撲哧一笑,“沒見過誰骨折,還能像小姐這樣開心的!”
“傷筋動骨一百天,是吧?”她笑嘻嘻地問小吉祥。
小吉祥扶她躺下,“嗯,方纔慕容白請來的大夫看過了,雖無大礙,但是要好好休養,免得落下殘疾。小姐可要當心啊!”
靈越安心躺倒在精美的鴛鴦枕上,“可以放心地睡一覺了。”
忽然走廊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兩個人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上,大氣也不敢出。卻聽到一個溫軟的聲音傳來:
“奴婢們進來伺候少夫人梳洗。”
“進來吧!”靈越如釋重負。
只見幾個大丫頭,端着銅盆和手巾魚貫而入。
小吉祥見機問,“你家少主呢?”
領頭的一個大丫頭,露出羞赧的神情,猶豫半晌回答,“聽說少主已經在高姨娘房中歇下了,請少夫人歇息。”
其他的幾個丫頭也露出膽怯之色,生怕靈越發怒。誰料靈越反而露出開心至極的微笑,連聲道:“好,好!”
幾個丫頭聞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睛裡均是同樣的神色:裴家大小姐真是賢良大方啊!
這一夜,靈越和小吉祥睡得甚是香甜,然而她做夢也沒有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慕容白竟怒氣衝衝踢門而入!
第二日一早,天光尚未透亮,靈越朦朧之中看到窗紙透過一片烏泱泱的天藍色,心道:還早呢!轉念又沉沉睡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巨大的哐當聲突然響起,她和小吉祥猛然從睡夢中驚醒,慌忙從被中坐起。
門是被人踹開的。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慕容白。
尚不明朗的晨光之中,靈越看到慕容白立在門前,高大挺立的身形如同裹着風雪般的氣息。他的臉更是陰沉得可怕,好像蘊藏着天雷之火。
他帶着怒意,不發一言,一步一步向牀走來。
靈越不禁害怕起來,將身體縮進被子,想要往牀後退,卻忘了左臂正上着夾板,這一動,痛得她眼淚快要流下來。
小吉祥也是瑟瑟發抖,躲在她的身後。
慕容白大踏步走來,在離牀三尺遠的地方停下來,冷冷地命令:“穿上衣服,出來!”
靈越心頭突突跳起來,一種不祥的預感再次襲來。
慕容白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裡似乎帶有難言的……屈辱。
靈越不覺一怔,是她的感覺出錯了嗎?
慕容白見她發呆,又不耐煩道:“裴之翠,穿上你的衣服,不要以爲磨磨蹭蹭就能躲過去!”
“我……我躲什麼?”靈越張口結舌,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哼!”慕容白冷笑,卻不回答。
這個慕容白的脾氣真是暴躁!靈越嘆了口氣,“那請你出去,我要穿衣服!”
慕容白看了一眼縮在被子裡的靈越,慢慢轉身,走了出去。門邊又傳來他的催促聲:“快點!”
小吉祥手忙腳亂地穿好自己的衣服,又打開箱籠,從裡面找出一套銀紅的衣裙,小心翼翼替靈越穿上。接着三下五下替她梳好髮髻。選了幾支隆重的釵環正要插上,靈越止住了她,指着首飾盒裡幾支小巧的朱釵,“選那幾樣吧!”她昨天頂着一頭珠翠,到現在還脖子酸呢。
慕容白不耐的聲音再度傳來,“好了沒有?”
“好了,好了!”吉祥連聲應了,飛快用溼帕子擦了臉。在靈越耳邊小聲嘟囔着,“這位爺是吃了炮仗還是怎的? 一大早就火力全開,叫人摸不着腦袋,透不過氣來。”
靈越站起身來,“昨夜必定有大事發生,走,去看看。”
慕容白正看着庭中的繁茂的紫薇花,聽到靈越的腳步聲猛然轉過頭來,不覺一怔。。
眼前的少女洗掉了昨夜浮華的濃妝,在晨光裡,露出了玉白的面容。他發現她的個子很高,幾乎到自己的肩膀。銀紅的衫子襯得她的皮膚十分細嫩,令他想到春天的一支初初綻放的花蕾。
而她的眼睛,晶瑩透亮,如同清澈的水波,閃動之間彷彿澆滅了他滿腔的怒火。
他早就聽聞,裴家大小姐十分美貌。
原來是真的。
跟高氏比,她不夠柔媚,跟李氏比,她不夠溫順。但是如同春水般靈動的美貌,令人一見,便要鐫刻於心底。
怔然間,他想起了來此間的目的,憤怒的火苗又漸漸燃起。
“隨我來藏書閣!”硬邦邦丟下一句話,他扭頭就走。
靈越只好跟着他,亦步亦趨順着門前蜿蜒的長廊,曲曲折折幾轉,又穿過幾道別致月門,到了一個幽深的庭院,一座小樓依着一片假山而立。那座座假山或拔地而起,險峻摩空,或曲徑盤旋,曲徑通幽。靈越想起了父親曾經說過,江南的園林十分精妙,尤其是蘇州的園林爲最。
悲傷又波動而來,涌上心頭,她不覺放慢腳步。慕容白察覺到她的異樣,在前方停了腳步,冷笑道:“怎麼了,心虛了?”
“我心虛什麼?”靈越沒好氣地回答。
“看來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那就不要磨蹭,走吧!”慕容白又大步向前,從山石上拾級而上,原來那山石直接與藏書閣的二樓相連。
“遠觀舒捲流暢,巧如雲,如奇峰;近視則玲瓏剔透,似峰巒、似洞穴。”她站在樓上,望着那一片假山,不覺讚歎。“真是構思巧妙!”
慕容白聞言腳步一緩,似是有些意外。
到了書房一看,靈越大吃一驚,原來地上滿地書本狼藉,各種字畫,古董皆隨意丟棄在地,似被人闖入大肆翻找什麼東西。
慕容白看她滿臉驚訝之色,目光一沉,指着牆,“裴之翠,這個標記,你應該是最熟悉不過了吧。”
他所指的標記,乃是一條盤旋的小龍,硃紅色的印記,在雪白的牆上分外醒目。
靈越凝視半晌,嘆了口氣,“慕容大公子,我不認識這個標記。”
“裴大小姐,又開始說謊了。”他的臉上又涌起那種難言的神色,“要說這個世間最熟悉這個標記的人,舍你其誰啊?”
“我實不知。”靈越搖搖頭,真心誠意告訴他。
然而他呵呵笑了起來,“裴大小姐裝聾作啞的本事還真是高明。要不要我提醒你,這是你昔日情郎的傑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