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一)

1 臥龍:熊貓之鄉

小徑通往一條山脊,俯瞰春天的馬鈴薯田和玉米田,直到皮條河,只有一縷淙淙的水聲,山峰四周只見灰濛濛的天空。小徑兩旁是稠密叢生的雜草,我們不時停下腳步欣賞秋牡丹、酢漿草和其他野花,記錄盛開的紫色杜鵑花,檢視陰影中冒出來的拇指般粗細的竹筍。去年的榛實果莢落在地上。滿布尖刺的外形活像一羣小刺蝟。頭上的樺樹和樅樹間傳來喜馬拉雅杜鵑鳥甜美的咕咕叫聲。

這段話,我抄錄自一本叫《最後的熊貓》的書。作者是美國生物學家夏勒。

離開金川一個月後,我回到成都一段時間,又繼續我的嘉絨之旅。離開成都不到一百公里,夏勒博士筆下這熟悉的風景便出現在眼前。

這一次,我從一條更爲慣常的路線進入嘉絨。

這是一條從岷江進入的路線。過去,進入嘉絨大部分地區的驛道,也是這條路線。從成都出發55公里,到聞名天下的都江堰。從這裡開始,羣山陡然壁立起來,一直進逼到四川盆地的邊緣。進入岷江峽口二十多公里的映秀後,通往臥龍保護區的公路離開了國道213線,折向右側的山溝。

夏勒在20世紀80年代曾在這條山溝裡做過多年的熊貓生態研究,回到他的國家後,出版了這本書。這本書出版多年後,終於在1998年翻譯成中文與中國讀者見面。只是臥龍也不似夏勒當年在這裡體會到的那種寂靜。

因爲山裡這條鋪得非常結實漂亮的水泥公路,已經是旅遊手冊上一條黃金旅遊路線。

這裡因了熊貓而得到充分保護的美麗山野,圈養在繁殖基地裡的熊貓,使這裡成了成都那些旅行社一個重點推薦的項目。更重要的是,通往小金縣境內正在積極開發中的四姑娘山自然風景區的公路也經過臥龍,所以,這裡的山野再也不能保持住過去的那份寂靜也就勢在必然了。

隔着澗石累累的臥龍河,保護區的大熊貓繁殖中心出現在眼前。

我坐在一片人工種植的小樹林的陰涼裡,看一羣遊客喧喧嚷嚷地在橋頭上買了門票,由手裡搖着小旗子的導遊帶着,一路走過小橋。

小橋那邊的圍牆裡,熊貓們在一個一個小房子裡睡覺。院子中央,還豎着幾根水泥鑄成的柱子。那些柱子就像城裡的公園裡的水泥裝飾一樣,做成了杉樹的樣子,魚鱗狀的皮,彎曲的枝。只是枝子上沒有青青的針葉。兩隻熊貓在遊客誇張的聲音裡,爬上水泥樹幹,把肥大的屁股坐在了粗大結實的水泥枝杈上。

後來,管理員拿着幾枝葉子青翠的竹子,逗引着一隻胖大的熊貓走到圍牆之外。圍牆的一邊是河,河裡雪浪翻騰。飼養場的門開在朝着山坡的方向,山上的植被正像前文所引述的一樣。只是將近九月,杜鵑的花期已過,樺樹與楓樹的葉子開始泛黃發紅,山裡已經有些淺淺的秋意了。

管理員用一枝翠竹逗引着那頭身材笨重的熊貓,一直走到幾株樺樹下面的草地中間。這時天陰欲雨,草地的綠色便有些傷心的感覺,但這並沒有影響到那些出來旅遊的紅男綠女們的興致。他們對着蹣跚的熊貓興奮地大叫,然後,一一挨上去與熊貓照相。

據我所知,這樣的做法在過去是不被允許的。

因爲好奇,我也走過小橋去看個究竟,結果看到一個管理員在熊貓可能發怒時進行安撫,而在熊貓不大配合興奮的遊客時,又想辦法刺激它,使它也像遊客一樣高興起來。

另一個管理員從遊客們手裡收錢。只有付錢的遊客才能與熊貓照相。

與熊貓照相還分成兩種規格。一種不摟着熊貓,一種摟着。兩種規格有不同的價格。我看清了後一種,摟着照相的,是50塊錢。收錢管理人員臉上並未露出興奮的表情,差不多跟熊貓的臉一樣冷漠。

熊貓黑着眼圈,有點像馬戲團裡的小丑,少了一點馬戲團小丑的滑稽,多出來的卻是馬戲團小丑那份無奈的悲哀。

我則感到一種作爲萬物之長的人的悲哀。

於是,我離開了這羣歡聲笑語的人羣,走到橋頭上那個出售旅遊紀念品的小店。自然,這裡的很多東西都與熊貓的造型相關,但我覺得沒有任何美感可言。我相信,熊貓,或者任何野獸的風采都只能表現在它們的世界。這個世界就在那些雲霧縈繞的叢林中間。

我想在這裡買到一兩種有關熊貓的書籍。

整整一個玻璃櫃臺裡陳列的書籍畫冊的封面上都有熊貓那不管世界發生怎樣的變化、不管自己物種早已命若懸絲,卻永遠憨態可掬,永遠帶着一點稚拙的憂傷的可愛形象。但翻遍這些價格昂貴的畫冊,卻得不到多少有關熊貓的真正知識性的東西。

也許,有的讀者已經產生了一種好奇心,說我在一本描寫嘉絨的書中,如此沉迷於對熊貓這樣一種盡人皆知的瀕危動物的描寫。

我想,這是出於兩個原因。一個原因是,我所在的保護區同時也是一個科研基地,除了得到中國**的支持之外,還得到世界野生動物基金會的援助。但在這裡,我卻找不到一本真正給我們一些有關熊貓生存狀況或者自然生態方面的適合於公衆的讀物。再一個原因是,臥龍曾是嘉絨十八土司中最靠近漢區的瓦寺土司的領地。而這條美麗的山溝也曾經是嘉絨人一個繁榮的棲息之地,但在我的眼前,從零落於深山溝岔之間的民居,到人民的語言與穿着,都看不出多少嘉絨藏區的特徵。

所以,我才把眼光轉向了熊貓。好在,熊貓是一個不錯的話題。我本人也喜歡這個話題。

2 土司們的族源傳說

我手頭有一本由四川省社會科學院編撰的《四川省阿壩州藏族社會歷史調查》。其中有一些零落的資料,稍稍地提到了一下臥龍,其中一則是一組20世紀50年代初的統計數字。

當時的臥龍鄉登記的嘉絨藏族人數爲315人,佔到了該鄉人口比例的85%強。也就是說,那時候,幾十公里深的臥龍溝全部居民人數不超過500人。

今天有多少人口,我沒有時間去有關部門進行諮詢,而且,也不是這本書的興趣所在。但我肯定,差不多50年後的這條山溝裡,永久性的居民翻了十倍還多。但這增加的人口中,嘉絨人口的增長肯定只佔一個微不足道的比例。人口比例的下降,加上居於少數後那種增速的同化作用,嘉絨文化的消隱也就是一件必然的事情了。包括旅行社的宣傳文字上,說到臥龍時,也沒有以異族風情作爲號召。

我在一本很早以前進入臥龍尋找熊貓的外國人的記敘中,看到了過去的臥龍一點隱約的影子:

一個小山丘上有座寺廟的廢墟,房屋是西藏式的,兩層樓,下層是石頭,上層是木頭,大多有陽臺,建築形式跟阿爾卑斯山很接近。此地的婦女穿西藏式的、長及腳踝的藏袍。他們的頭飾很特殊,是一塊黑色的硬布,折了很多層,上面飾有琥珀、珊瑚、綠松石和銀子,用辮子固定在頭上。

但是眼前這舊日瓦寺土司的轄地已經無復當年的景象。

在這因了熊貓的存在才免於刀斧之災的森林地帶,我遙想起瓦寺土司的歷史。

任何一個土司的歷史,因了時間的久遠,也因爲沒有詳盡完備的記載,在口口相傳的過程中,變得比歷史本身具有了更多的傳奇色彩。

在嘉絨地區,差不多所有土司的傳說中,都認爲其先祖產生於大鵬鳥的巨卵。我沒有去過瓦寺土司官寨的高山上的舊址,但聽去過那裡的人說,在官寨土司的大門上首,寬大的門楣上就雕刻着大鵬孵卵的情形。

嘉絨土司們這個共同的傳說是這樣的:遠古之世,天下有人民而無土司。後來,天上降下一道彩虹,降落在奧莫隆仁地方,虹內閃爍出一顆亮星,奪人的光芒直射到嘉絨之地。嘉絨地方有一仙女,名叫嘎莫茹米,感星光而孕,便化爲大鵬,飛到西藏瓊部山上,產下黑白花三卵。人們將這三枚巨卵視爲神物,取回廟裡供養。三卵各生一子。三子長大成人,東行至嘉絨地方,各據領地,牧養人民,成爲嘉絨土司共同的族源。

嘉絨土司傳說中提到的奧莫隆仁,那是嘉絨土司們曾經共同崇奉的本土宗教苯教的起源之地。

至於瓊部,傳說中指出了它的地理方位是在拉薩西北部,有18日馬程的地方。傳說古時候瓊部地方水草豐盛,牛羊成羣。阿里高原在其黃金時代人口繁盛,共達到39族。後來,其地逐漸貧瘠,人民開始向其他地方遷移。作爲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制高點上的阿里,開始走向了衰敗。一部分阿里人迎着溼潤的東風,一路往東,直到現今的嘉絨地方,才停留下來。

再走得遠一些,就不是高原的風光與氣象了。

在嘉絨土司起源的神化了的傳說中那三枚神秘的巨卵,想必是指最後定居於嘉絨地方,並與當地土著逐漸融爲一體的是39族中的3個部族。

這些年,苯教的神秘起源、古象雄文明的突然斷代、阿里高原上創造了輝煌文明的古格王朝的突然消亡,都使阿里成了神秘的青藏高原上的最大的神秘。我不是專門的民俗學家,也不是專門的文化人類學者。但是我想,要是有人追溯一下這些傳說的流佈過程,並把嘉絨文化特徵與阿里的文化遺存進行一些比較研究,說不定會有一些新的發現。

但我知道,這僅僅只是我一己的想法而已,而且很可能是一種非常錯誤的、非常缺少常識的想法。

也許是因爲我總是過於浪漫,所以,總覺得嘉絨與阿里的聯繫,不會僅僅是一些土司家族的起源那麼簡單。

土司們的先祖從高原頂部自西向東,順着青藏高原邊緣拾羣山的階梯而下,直到這些羣山的深處,並不是在同一段歷史時期中得以完成的。最早的土司先祖們從唐代即開始遷移。

而領牧了臥龍的瓦寺土司來到嘉絨遲至明代。

據有案可考的典籍,瓦寺土司先祖瓊布斯羅本·桑朗納斯巴於明宣德元年,即1642年入京朝貢,表示臣服之意。他得到了皇帝的親自召見,賞賜豐厚。

明英宗正統六年,即1441年,岷江上游部落不服明代統治,明朝出兵,但“屢徵不服”。明王朝即採用“以番制番”的策略,命臣服的瓦寺土司先祖率兵東征。桑朗納斯巴以年老辭,並推薦其弟雍忠羅羅斯率部族兵東征。

雍忠羅羅斯率大小頭領43位,士兵3150人,長途行軍一月有餘,抵達汶川縣境,分兵進剿。戰後,“奉詔留駐汶川縣之塗禹山,控制西溝北路羌夷”,封宣慰司銜,並授予重48兩的銀製印信一枚,自此“世襲其職”。雍忠羅羅斯不再西歸,成爲首任瓦寺土司。因爲其領牧之地非常靠近漢區,所以,瓦寺土司建立第一座寺廟時,便一改藏傳佛教寺院的一貫風格,頂上覆以青色的漢瓦。有關記載中說:“瓦寺祖籍烏斯藏,居惟土房,寺獨以瓦,故名。”

明朝被入關的滿人取代後,當時的瓦寺土司將明代所賜印信歸繳清朝,以示投誠歸順之意。清**於1652年授予其安撫司職。

清康熙九年,即1670年,瓦寺十七世土司桑朗溫凱奉旨率士兵隨清軍遠征西藏有功,加封宣慰司銜。

乾隆年間,瓦寺土司又先後隨清軍進剿雜谷土司和大小金川土司,建立戰功,賞戴花翎,皇帝並下旨諧土司桑朗雍忠第一個字音,賜瓦寺土司漢姓爲“索”。自此,瓦寺土司便以此爲姓,世代使用漢名漢姓了。這也是民族同化中一個鮮明的例子。

瓦寺土司兵能征慣戰,滿清一代,曾多次隨大軍東征西討,立下不少戰功。

乾隆五十二年(公元1787年),臺灣林爽義起兵反清,事發後,總兵袁國璜統領嘉絨土司兵隨福康安渡海作戰,事平後,各土司領得封賞,各返故里。

乾隆五十六年(公元1791年),廓爾喀人屢犯後藏,攻取後藏重鎮日喀則,大掠扎什倫布寺。清王朝徵調瓦寺等地嘉絨土兵,會同清軍遠征西藏,在總督福康安率領下,六戰六捷,收復後藏。戰鬥中,瓦寺土司所屬土兵大部英勇戰死。

鴉片戰爭期間,嘉絨各地土司兵馬曾奉調到沿海作戰。瓦寺土兵由哈克裡率領,金川土兵由土千總阿木穰率領。數百嘉絨土兵歷經三月長途跋涉,抵達江浙前線的寧波城下,受提督段永福指揮。大寶山一戰,瓦寺土兵奮勇赴敵,重創英軍,領兵官哈克裡戰死。寧波一戰,金川千總嘉絨人阿木穰奮勇殺敵,英勇戰死。嘉絨土兵在江浙前線與英軍數次激戰,最後大部捐軀異鄉的衛國疆場。

1869年,瓦寺土司等領地上開始引種鴉片。

鴉片的引入改變了嘉絨土地上的很多東西。

1890年,辛亥革命期間,四川爆發反對清王朝的保路運動。四川首府成都被保路同志軍重重圍困。四川總督趙爾豐飛調邊城松潘巡防軍出岷山解成都之圍。在岷江河邊的白水驛,瓦寺藏民千餘人層層阻擊松潘出援清軍,予以重創。最後,這支援軍在途中宣佈反正,加入民軍隊伍。瓦寺等地藏兵數百進入成都平原,與保路同志軍並肩作戰,有數百人犧牲於成都平原的大小戰鬥中。

民國二十八年,即1939年,瓦寺土司傳至二十一世的索代賡。這時的瓦寺土司也保持着一貫的傳統,再次助國民黨二十八軍征剿梭磨土司轄下的黑水地方,戰死軍前。以後,民國**便未再准予承襲。

瓦寺土司和嘉絨土司們的歷史已經日漸爲人淡忘。嘉絨文化的繁盛時期也已經式微了。但站在這荒野之間,我的心中涌起一種難以克服的淡淡的惆悵。

惆悵是一種使人受傷的美麗。

惆悵是一種於事無補的個人的情感狀況。

時間依然緩緩流逝,依從它自身固有的節拍。上帝設置時間的時候,沒有考慮過我們個人的情感因素。有一種觀點認爲,任何固有的存在都有其內在的合理性。進而言之,我們還可以在文化考察中引進一種社會達爾文主義的觀念。從最根本的意義上說,我個人也贊同這種觀念。但這並不能阻止我面對某種隕落與消亡而表現出一種有限度的惆悵。

而且,在這必然的消亡之前,我們幾乎已經不可能呈現出那已經消亡的東西的真實的完備的面目了。

也許,是因了這種原因,我們纔會心生惆悵。而現實的關注,可以克服這種惆悵,於是,我在這樣一個地方,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了熊貓的身上。有了全世界的關注,如果熊貓一定要在生物界消亡的話,那麼,通過大規模的保護計劃,我們就有可能延緩生物界物種消亡的時間表。在這段時間中,我們可以建立起一門有關熊貓的完備詳盡的學科。

3 發現熊貓

熊貓是一種非常古老的生物,在生物學家眼中,這是一種活的化石,就像植物界中的蘇鐵與珙桐。在臥龍保護區中,就有很多後一種植物。但是,如果不是發現了熊貓,保護計劃啓動,停止了伐木工人的刀斧,那些具有同樣生物學意義的植物便難逃滅亡的命運。

中國人對於自然界的認識能力是非常貧弱的,所以,雖然臥龍區內出現人類最初的足跡時,熊貓就已經存在很久很久了。最後,還是西方人出於各種不同的動機,發現了熊貓,並使這種動物的名聲響遍了世界。過去中國的象徵是虛構於想像中的龍與鳳凰,而在今天,熊貓成了世界各地的人們說到中國時最先想到的動物。

熊貓已經成爲中國的象徵。

在當地嘉絨部落中,人人都相信熊貓的尿液有一種神奇的藥用價值。那就是可以化解誤吞入肚子裡的金屬物品。而人們誤食金屬的時候也不是太多,加上那時臥龍的森林中人口稀少,所以,獵殺這種動物並沒有太多的用處。也許正是因爲這個原因,熊貓家族那微弱的脈息,才得以艱難地代代相傳,直到今天。關於熊貓尿液可以化解金屬的傳說,其實是來自熊貓一種特殊的習性。在臥龍保護區內,或者別的一些地方,常有熊貓進入到農家,或者保護區工作人員的宿營地,不但吃完鍋裡的東西,還把鋁鍋等金屬容器啃爛,之後,還拉出包含着無法消化的金屬團的糞便。

上世紀之初,一些西方的傳教士與探險家開始進入川西北的嘉絨地區,尋找傳說中一種珍奇野獸的蹤跡。

1869年3月,羣山中初春季節,一個獵人送了一張皮給法國傳教士愛蒙·大衛,這位神父便以此爲據把這種動物介紹給了西方。這也是真正具有科學眼光的科學家們關注熊貓命運的起點。也就是說,熊貓進入科學視野的歷史,也不過短短的一百多年。

大衛神父在日記中寫道:

在這個異教徒家裡,我看見著名的黑白熊的毛皮,看起來它體格十分龐大。這是個非比尋常的物種,我聽我的獵人告訴我,不久就可以獵到一頭這種動物,我感到很高興。他們說,明天就出發去獵捕這種動物,這會提供新鮮有趣的科學材料。

同樣是野蠻的獵殺,一個西方神父想到了科學,想到了物種。而在中國人慣常的思維中間,熊貓毛皮卻是用來做成褥子,據說睡在上面可以避邪。甚至還可以做夢,從睡在熊貓皮上做的夢中,往往可以預見未來。

大衛神父果然就得到了一張熊貓皮。那是一頭未成年的熊貓。又過了一週,神父又得到一張成年熊貓皮。他因此認定:“熊貓一定是熊科動物的一個新品種,它們不僅顏色特殊,腳掌底部多毛,還有其他許多前所未見的特徵。”

第一批在野生環境下看到熊貓的西方人是1929年的羅斯福兄弟和1931年的杜蘭探險隊。他們不僅看見了野生狀態下的熊貓,這些文明的西方人,也像當地獵人一樣舉槍射殺了熊貓。其中包括一名叫做謝弗的德國博物學家,他就親手把一頭不到週歲的熊貓擊斃在樹下。

1936年,美國人露絲·哈肯絲在野外活捉一頭幼年熊貓,將其帶回國內向全世界展示,而使自己名聲大噪。

這位美國女人在涉足嘉絨地區的熊貓生息地前,從來沒有過野外探險的經驗。

她的丈夫家境富裕,性喜冒險,1934年,他就在科摩多島上捕獲巨型蜥蜴科摩多龍活體,送給紐約動物學會。當年底,威廉離開新婚兩個月的妻子,赴中國捕捉熊貓。他的計劃因爲紅軍和國民黨軍隊之間的戰爭被阻滯,使其遲遲不能抵達熊貓之鄉。1936年,威廉因病死於上海。兩個月後,露絲到上海“繼承了他的探險”。

露絲和她的探險隊員抵達臥龍及其周圍地區。她的手下有一位美籍中國人,洋名叫做昆丁。露絲在她的一本叫做“淑女與熊貓”的書中,記錄了捕獲第一頭野生大熊貓時的情形:

昆丁突然停住腳步……他專注聆聽了一陣,就快步往前衝,我簡直跟不上。透過拂動的潮溼樹枝,我隱約看見他接近一株枯死的大樹。……枯樹裡傳來嬰兒的哭聲。

我一定有短暫的失神,因爲等我清醒過來,昆丁已經伸出雙臂,向我走來。他手掌中捧着一頭正在掙扎的熊貓寶寶。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接過這個小東西。手中毛茸茸的觸感,使片刻前的夢想成爲真實。

據說,露絲帶着她珍貴的獵物出境的時候,遭到了海關的阻撓,但她最終以一張“小狗一隻,價值20元”的證明書,帶着熊貓離開了上海。

露絲爲這隻熊貓取了一個很中國化、很淑女的名字:書琳。

書琳被帶到紐約動物學會,但動物園拒絕出錢購買。因爲主管官員認爲熊貓天生的弓形腿與內翻的腳趾,是佝僂病所致。

於是,第一頭漂洋過海的熊貓書琳輾轉到芝加哥動物園。1938年4月,這頭熊貓死於肺炎。

曾任紐約動物學會會長的悌梵,詳細記述了一位名叫史密斯的動物商人於1941年到中國帶回兩頭熊貓的故事:

他對當地老百姓大做廣告,用很大的招牌公佈給當地獵戶的懸賞金額。他在所經之處,都設立資訊中心。他還津貼獵戶首領,由他們再付錢給農人、採草藥的人、燒炭人以及所有其他有必要深入山林的人。

據有關資料統計,從1936年到1946年,一共有14只熊貓被外國人用各種手段帶往國外動物園。

從此,全世界都知道了中國的熊貓,而且世界最有權威的野生動物保護組織——世界自然基金會還把熊貓作爲自己的標誌。

而在今天,即或是在有保護區庇護的山野之中,熊貓的命運仍然岌岌可危。

人們販賣熊貓皮,因爲這意味着數量巨大的金錢。特別對於深山當中那些仍然身處貧困的農民來說,這個數字是究其一生的勞作都難以想像的。

記得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中國人剛做發財夢的時候,萬元戶是一個非常響亮、非常誘惑的名字。而在那些僻遠的深山之中,我就曾聽到老百姓直接把熊貓叫做萬元戶。

盜獵熊貓案一經破獲,法律的懲罰是相當嚴厲的。

而在深山之中困於生計的農民並未真正獲得與我們一樣的環保視點。他們的疑問是,爲什麼一種野獸的存在竟然比人的存在更爲重要,人的性命也低賤於熊貓的性命呢?

而熊貓所面臨的更嚴重的問題並不是被盜獵,而是活動地區的縮小。隨着人口增加,人的活動範圍逐漸擴大;熊貓在川西北山區成片的棲息地,在人類無休止的進逼之下,日漸萎縮。最後,熊貓的生息地終於變成了這個大陸上的幾座孤島。

對於每一座生物孤島上的熊貓來說,因爲種羣數量稀少,本身就已嚴重退化的生育能力,便受到了更加嚴峻的挑戰。

嚴刑峻法的威懾之下,盜獵者舉起的手可以放下,但這種生態環境的悲劇,我卻想不出什麼辦法可以避免。至少,在這些羣山之中漫遊的時候,我沒有看到任何生態環境可以在短期之內好轉的跡象。

在臥龍的這個晚上下雨,雨中的寒氣已經十分濃重了。我知道,這是因爲山上已經下雪的緣故。但是煙雨悽迷,我的視線行之不遠,便被阻斷。我回到招待所的房間,把雙腳捂在被子裡,看那些剛買到手的宣傳資料。

這些印刷精美的畫冊上,隨處都是熊貓在明亮柔和的光線下,憨態可掬的形象。畫冊上的熊貓就像生活在天國一樣。這些東西,也是一些號稱熱愛自然的人們的傑作,但當所有這些東西在公衆視線中,在世界的視線中形成一種巨大的集合體,便有些歌舞昇平的味道。

不客氣地說,這就是自欺欺人的味道。

這也是中國善於粉飾的知識階層所散發出來的那種味道。

有一個熊貓專家告訴我說,其實印上畫冊的很多熊貓,相當一部分都已死亡。死亡是“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但凡是中國人,聽到這樣一個短語,都會覺得特別的意味深長。

“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這些熊貓在畫冊上天真地望着我們的時候,它們的同類,正在深山裡艱難生存。比如,現在,雪線正一天天從高山頂上壓下來,一個嚴寒而又缺少食物的冬天已經來到。

嘉木莫爾多:現實與傳說從拉薩開始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從拉薩開始嘉木莫爾多:現實與傳說燈火旺盛的地方(一)文學表達的民間資源以爲麻醉劑能讓我飛起來音樂與詩歌,我的早年贊拉:過去與現在(一)以爲麻醉劑能讓我飛起來以爲麻醉劑能讓我飛起來燈火旺盛的地方(一)贊拉:過去與現在(三)嘉木莫爾多:現實與傳說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一)燈火旺盛的地方(一)以爲麻醉劑能讓我飛起來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一)音樂與詩歌,我的早年從拉薩開始燈火旺盛的地方(三)嘉木莫爾多:現實與傳說從拉薩開始不是解構,不是背離,是新可能道德的還是理想的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道德的還是理想的道德的還是理想的道德的還是理想的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二)贊拉:過去與現在(二)音樂與詩歌,我的早年落不定的塵埃贊拉:過去與現在(二)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一)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一)音樂與詩歌,我的早年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一)音樂與詩歌,我的早年燈火旺盛的地方(一)道德的還是理想的從拉薩開始燈火旺盛的地方(一)以爲麻醉劑能讓我飛起來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二)燈火旺盛的地方(三)道德的還是理想的音樂與詩歌,我的早年隨風遠走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二)從拉薩開始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二)以爲麻醉劑能讓我飛起來文學表達的民間資源隨風遠走音樂與詩歌,我的早年贊拉:過去與現在(三)不是解構,不是背離,是新可能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二)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從拉薩開始燈火旺盛的地方(三)文學表達的民間資源以爲麻醉劑能讓我飛起來燈火旺盛的地方(一)被機器所審視燈火旺盛的地方(一)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二)文學表達的民間資源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燈火旺盛的地方(一)落不定的塵埃贊拉:過去與現在(一)落不定的塵埃音樂與詩歌,我的早年不是解構,不是背離,是新可能贊拉:過去與現在(二)隨風遠走以爲麻醉劑能讓我飛起來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贊拉:過去與現在(二)善的簡單與惡的複雜贊拉:過去與現在(一)嘉木莫爾多:現實與傳說燈火旺盛的地方(三)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一)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道德的還是理想的燈火旺盛的地方(一)
嘉木莫爾多:現實與傳說從拉薩開始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從拉薩開始嘉木莫爾多:現實與傳說燈火旺盛的地方(一)文學表達的民間資源以爲麻醉劑能讓我飛起來音樂與詩歌,我的早年贊拉:過去與現在(一)以爲麻醉劑能讓我飛起來以爲麻醉劑能讓我飛起來燈火旺盛的地方(一)贊拉:過去與現在(三)嘉木莫爾多:現實與傳說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一)燈火旺盛的地方(一)以爲麻醉劑能讓我飛起來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一)音樂與詩歌,我的早年從拉薩開始燈火旺盛的地方(三)嘉木莫爾多:現實與傳說從拉薩開始不是解構,不是背離,是新可能道德的還是理想的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道德的還是理想的道德的還是理想的道德的還是理想的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二)贊拉:過去與現在(二)音樂與詩歌,我的早年落不定的塵埃贊拉:過去與現在(二)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一)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一)音樂與詩歌,我的早年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一)音樂與詩歌,我的早年燈火旺盛的地方(一)道德的還是理想的從拉薩開始燈火旺盛的地方(一)以爲麻醉劑能讓我飛起來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二)燈火旺盛的地方(三)道德的還是理想的音樂與詩歌,我的早年隨風遠走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二)從拉薩開始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二)以爲麻醉劑能讓我飛起來文學表達的民間資源隨風遠走音樂與詩歌,我的早年贊拉:過去與現在(三)不是解構,不是背離,是新可能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二)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從拉薩開始燈火旺盛的地方(三)文學表達的民間資源以爲麻醉劑能讓我飛起來燈火旺盛的地方(一)被機器所審視燈火旺盛的地方(一)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二)文學表達的民間資源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燈火旺盛的地方(一)落不定的塵埃贊拉:過去與現在(一)落不定的塵埃音樂與詩歌,我的早年不是解構,不是背離,是新可能贊拉:過去與現在(二)隨風遠走以爲麻醉劑能讓我飛起來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贊拉:過去與現在(二)善的簡單與惡的複雜贊拉:過去與現在(一)嘉木莫爾多:現實與傳說燈火旺盛的地方(三)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一)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德格:湖山之間,故事流傳(二)道德的還是理想的燈火旺盛的地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