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張

天空是陰沉的,穿鎮而過的大路上沒有一個行人,徐典蹲在道邊的,吃着剛從別人手中搶過的乾糧(那上面甚至有鼻涕)。大旱已經持續了三個月,雨卻始終下不來,只在天上懸着。

雖說政府決心改革,興辦工業已有四十多年了,工業產值也已超過了農業的,但絕大多數的人口,還是靠着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刨食兒吃。這一經旱,許多小毛病便暴露出來。各個受災省份的省級官員雖玩了命的控制糧價,可總有那些膽兒肥的承包商,敢於去幹這種刀口舔血的買賣。所以旱了就窮,窮了就餓。

本書所要講的便是後半句:餓了就亂,亂了就——

反。

不過現在,還是不到那一步的。現在剛到“餓”,離後面的還遠吶。徐典現在的敵人就是餓,很餓,非常餓,使人能忘掉仁義廉恥的那種餓。那一點吃食完全填不飽他無底洞似的胃口,他在吃完之後反道有點更餓了,他貪婪地注視着曾塵土飛揚的官道,有沒有那些從北面來的差人。

不過希望不算大,因爲他盯這路已有個幾十天了,從不見有人來過。所以當真的有2人來時,他倒不敢在第一時間相信自己的眼睛。

走來的是一個約摸五六十歲的老頭,頭上戴着草帽,着麻布短衣,肩上扛着一個粗布褡褳。老頭生就一部斑白的鬍鬚,顯得很疲憊,他闔着眼走,卻不像瞎子一樣,用竹木棍子擊地,而是很筆直地向前走,這就透出些蹊蹺來。

徐典在他走近後,才確定了他是一活人。老頭老早就覺着了他,便向他招了招手。徐典緩緩地站起,準備交涉一下,如果不行,就強搶。可正這個檔口,老頭停住了,他上下打量打量徐典,搖着頭,從褡褳裡,掏出半拉窩窩頭。

徐典忙不迭地劈手奪過,拿起來就往裡吞,也不細嚼。老頭不帶感情地看着他,繼續往前,準備再走。可走了沒幾步,他突然一個趔趄,直挺挺如鋼板似地倒了下去。

徐典聽見響動,回頭一看,只看見老頭倒在道旁,試圖翻過身來,徐典走過去,蹲下來,不顧老頭還活着,就扒翻起那個破口袋。可他剛翻開,老頭忽伸出一隻青筋暴起的枯手,按住了徐典,他忽地打開雙眼,用兇殘的目光,瞪着徐典。徐典背上一下子冒出了汗來:老頭黑洞洞的眼眶裡,居然只有一隻右眼!

就這樣僵持了半分鐘,老頭最後長嘆一聲,撒開了手,徐典背上早已全部浸透,他慌忙向後倒退,老頭卻又僵硬地站起來,兩腳一點地,直竄到徐典面前,擡起右手,一下,只這一下,就把徐典的右眼生生和着血水摳出來,並同時把自己的眼摳了出,硬塞回那徐典的眼眶裡面。徐典疼得嗷一嗓子,蹦出去三米遠,痛倒在地下,昏死過去。

當他再醒來時,腦瓜子嗡嗡直響,覺得右眼框子裡疼的火燒火燎的,整個眼球一經發力,就在眶裡澀澀地轉,能動,但什麼也看不見,只是一片黑。他掙扎着爬起來,再看是,只見先前那個老頭早已死了,全硬透了,橫在地上。他摸了摸臉,臉上都是血。他茫然地四下望望,早已不清楚這世界的走向。

老頭的右眼,是一隻有十分漂亮的大理石花紋的藍底花眼。他有星空般的美妙光澤,有深淵一般的深邃神情。

如果這隻眼代表着什麼意味,那一定是莫測的未來。

徐典看得出神。突然,他的意識有些模糊,他慌忙回身走開,不敢再看下去了。

徐典又想到了躺在地上的老頭。他隱隱覺得,這個莫名其妙的瘋子,使他本如行屍走肉的生活,出現了驚人的扭曲,。在他悵然地想着那一條條毫無緣由的想法時,那原本安在眼眶裡的老頭深邃的眼球裡,閃過一絲有些寒意的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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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總參議會部門)

李鐸心裡有十分的恐懼。這一次的疫病來地十分突然,根本沒有任何的跡象,也沒有發現任何地源頭。

叮鈴鈴鈴鈴……李鐸的電話響了,是妻子打來的。

“嗯,寶貝兒?對對,今天晚上我不能回去了。唉。這次疫情來地一點源頭都沒有,我今天晚上要繼續進行調查。讓孩子先去他姥姥家吧,反正明天就週末了。嗯,好,嗯嗯,再見”

李鐸萬般留戀地掛斷了電話,他知道,今天晚上的加班是在所難免了。這次疫情的訊息和關於病毒的資料,還是十分的稀缺。所以說,作爲議員的他,需24小時保持警惕。

李鐸被授予了賑濟兼防控差遣,進行疫病管控收容工作。但是眼看着五天過去了,疫病橫掃了大半個省區 ,他卻毫無手段。李鐸越來越急,卻越來越不得章法。

疫病爆發後的第五天,李鐸還在睡夢當中。突然,一陣鬧鈴,驚醒了他那本就不算太平的夢。

“喂?哦?首府也出問題了?好好,我馬上去。”

整理了整理忐忑的心情,李鐸穿好衣服,帶上便帽,騎上官署的驛馬,繞着城周的馬道走。

李鐸,內心的煩躁無法言說,現在四周的事物,在他的眼裡都十分討厭。尤其是前面到右的那個老頭,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突然,興許就在一剎那間,當李鐸經過那人身旁時,那人卻忽向他馬前挺身向左倒過來!李鐸急忙一勒馬繮繩,但還是晚了一步。李鐸的馬,徑直把前面的那人,撞飛到了邊道上的綠草叢裡!

李鐸感到胸口一陣陣地猛跳,他趕忙跳下馬來,蹲身下去去看那人,那人早背過氣去。李鐸慌了,他慌忙跑回馬前,正要上馬,卻聽見後頭一個男的聲音:李大人,踹死了人就想走,可有點不怎麼樣啊。

李鐸一回頭,卻見一個一身黑衣,身材健碩的男人,正端着槍,指着他。李鐸嚇得一機靈,那人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又繼續說道:殺了人,是得償命的,李大人,您可得做個表率啊。

說罷,那人挺起後腰,端槍就是一下子。李鐸想要喊,可話全叫子彈噎了回去,他晃了一下,隨後一頭向後,栽倒在地下。

那人飛身走近,牽住驚馬,徑直跨上,把馬往回一打,徑直跑起馬來,掀起滾滾煙塵。

在他身後,李鐸與那草叢中者的屍體,都徑自,挺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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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病院的指揮部的負責人,正無比苦惱地儲備着對付疫病的物資。本說定要來的後援李鐸沒有來,而且還有更多的患者正在向全市擴散。

“流行病學調查有進展了嗎?”負責人問道,可回答他的,只有其餘人的搖頭和嘆息。“李鐸呢他怎麼現在還不來?給他打電話!馬上!”“報告,李鐸他………”“他怎麼了?”“他手機已經停機了,打了五遍也連繫不上”

‘’什麼?‘’負責人無比痛苦地強忍住無助,脫力般跌坐在地上。

正當他準備起身時,忽然,整個嗓子眼裡彷彿都過不了氣了。負責人喉頭一緊,兩口氣沒喘上來,兩眼嘎嘣一黑,躺在了地上。在他身後,慢慢融出一大片,不怎麼協調的,人狀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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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災不久卻消了,但新糧遠不能上市,而市場,在災區也百分之百地關停。所以上峰作了個決定,讓未受災的地區政府,集體收購餘糧,再由政府統一調度,進行配發。考慮到孤兒,政府以爲沒有多少(因爲小的都已被吃掉了),所以剩餘的,便教未受災地區家庭收養掉了。徐典於是便寄到臨省的一戶人家居住。

這家並不富裕,主人姓夏,是個鰥夫。家裡有個兒子,名叫夏桓,跟他齊頭一般大。也正同是少年們天性頑劣,徐典與他很聊的來。慢慢接觸的多了,兩人便算熟識了。

徐典由於經歷了旱災,導致他到了夏家後,有往鋪蓋底下藏窩頭的習慣。他變得並不甚關心他人,夏桓卻正願意與他聊天。

一天,夏桓湊着徐典那只有詭異藍色的右眼,看個沒完。

“你湊着那玩意看啥勁呢?”徐典道。“你這隻眼。”夏桓道。“我爹一直不讓我問,到底你這是怎麼回事啊?”

“嗨,不就是這藍色的眼嗎?你看你這的衰樣!”徐典臨時想了個瞎話:“我天生就這麼個樣,有什麼可以稀奇的?”

“也保不齊。但是呀,我不管怎麼看,都覺得你這隻右眼睛上的花紋精巧。”

‘’好吧,我可不覺的‘’徐典心中想。他轉身剛要離開,卻正看見夏桓,正鬼鬼祟祟地也朝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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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兒,諸位看官興許覺得這故事不合理。但沒關係,這一世界,和諸位所處的世界,是不甚相同。

這方天地世界,按的說法來講,大概呀,是處於資本主義時期(用我的見解,大概在一七几几年的歐洲。但科技水平發展的程度完全不一樣。這麼說吧,咱人爲地把它化爲上中下三片兒。最上片兒啊,有一九几几年的水平;最下片,也就一七几几年)所有人,都還對什麼社會主義,共產主義阿,是一無所知。

這個時間貧富差距阿,達到了一定的程度。三片兒生活的人,從吃穿主行、生老病死,幾乎是全不一樣。有錢的所謂資本家,鮮肥美味、綾羅綢緞、驕童美婢;窮人呢,茅房草廬、吃糠咽菜、粗衣布衾、自立更生。

就這樣,沒辦法!誰有辦法呢?資本階級?有侷限性;無產階級?書都念不起,更罔論產生思想了。馬、恩、列、毛一類的偉大先行者,也尚未產生。

黑暗吶!就是黑暗!沒別的,就是黑暗!教育、衛生、交通諸類,都沒有成型的體系。有的,也是富家豪門所私有的配套。所有人,都拼了命的想把別人踩下去,自己爬上去。哪有什麼人性?哪有什麼平等?都是放屁。活着,比現在更好的活着,纔是人們的追求。

所以這個世界上便有許多殺兄弒父的、欺君罔上的、謀財害命的。如那夕陽,色彩昏黃,並拉長那些巨大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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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順便說一句,這年徐典九歲,夏桓八歲。此時的他們還並不知道,他們那綺麗的一生,才正準備要開始。

二人不久在夏父的按排下,進了一所私學唸書。講師還算是和善,至少提問的是都回答。

一天,徐典似乎有點感冒,精神不怎麼集中。講師瞟了他好幾次,他也稍微注意點,但最終還是提不起精神來。

到底是熬完了兩節課,講師提起提包,轉身欲走,夏桓乘機站起來,追上講師欲提問。講師以爲不是說話的地方,便召他到家裡去仔細講。徐典因本無事,便跟着一同去了。

講師到是管了頓便飯,與他倆講演地很仔細。到從講師家出來,約摸已經半夜三更了,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談着就往家走。因爲也沒錢買燈火,二人只好摸着黑走。

行至半路,夏桓忽見十來丈以外的土路邊,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走的越近越覺不對勁,那東西的輪廓慢慢顯現出來。近到咫尺才發現:“媽呀,那是一個老人,臉色兒已經變成了黑紫色,還很不意外的招了幾隻蒼蠅。兩顆眼球兒好像快要從眼窩裡面蹦出來,十分駭人。”

倆人驚地說不出話來,大腦都是空白的。徐典扯了扯夏桓,而夏桓一動卻也動不了。他不自主地,向後倒退了幾步,一腚坐在地上,兩腳發軟,再也起不來。

這不是個去處,到底還是得回裡走。先是徐典發的話。“哥們兒,快走吧!別……別久待了吧……”

夏桓也沒有意見,踉踉蹌蹌的從地上爬起來,倆人互相攙着,(想快走,但是打晃,所以走的也不快。)慢慢地的回去。

到了家,倆人誰也沒跟夏父講,早早的睡下。但翻來覆去死活也睡不着覺。睡不着就睡不着吧,倆人乾脆不睡,看着天花板想發生的事。一閤眼,就好像看見老頭擱地上躺着,瞪着眼,就瞪着那走過的人。太瘮得慌了!一想起來頭皮就發麻,心眼裡就打顫。徐典不是沒見過死人,但那樣悽慘的死狀,連他也是......

這事怎麼着也沒完呀,乾脆鐵着心就硬睡。挨一晚上吧。

一夜無話,到了轉明白天,倆人照常起來牀,順着道兒去上學。想到還得看見那屍體,倆人心裡都不得勁。可這一次還沒走到那兒,就見圍着一大羣人,男女老少都有。倆人裝沒看見,橫着心,繞着走。

一直捱到課上完了,正是晌午時分。學校裡不和現在咱們說的學校一樣,晌午管飯;這學校都是自備乾糧。其實不自備也沒辦法,哪有那錢給學生們做飯?也就是窩頭就涼水(就差炒黃豆了(  ̄ ▽ ̄))。

正打算吃飯,夏桓的父親卻來了。他是剛從城裡回來,打聽到了(疫病)的事。催着兩人趕緊回。半路上就問吶,這疫情是怎麼?……夏父說他也不知道,只知道這玩意落上就得死,死前喘不上氣。他前後看了看,見沒人,才湊過來說:“都是憋死的!多慘吶!…”

…………兩人說不出話來了。低着頭,順着道的右邊走。再走到那地方,已經清理乾淨了,完全看不出來死過人。

現場能夠清理,記憶可以嗎?

…………

回到家,兩人休息了一下,隨後又見夏父從外屋進來,給兩人透了一個實底。夏父以爲,現在城內反而更安全。今天下午,便帶他倆入城去。

很容易就入了城。城市並不怎麼嚴控出入,愛進就進。但是就算進了城,能不能在城裡面活下去,還是另一碼事。所以說,真正控制城市人口的,並不是什麼硬性的入門門檻,而是入城以後,如何生計的方法。

夏父既然能帶着兩個孩子進來,自然已經有了門路。雖然也鬧疫病,但是大戶人家,大多很注意,用人倒並不見減少。不過那貼身的事務,倒也不讓外人插手(主要也爲了安全),那貼身的侍從,也多是早已僱好的。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是小心些好。

夏父和兩個孩子,就着鄉下的習俗,在廟裡寄住下。廟在城西北,相對偏僻,附近的居民大多也不是特別有錢的(雖然還是比倆孩子有錢……)所以倒也並不特別歧視,一來二去的便也熟了。

就這樣住了兩個月,倆孩子沒事,但夏父卻十分憂心。從城外來的人越來越少,來的也好似逃荒的,衣衫不整,面黃肌瘦。從他們口中套出來,城外是越發混亂,似乎確是死了不少人。人心惶惶,天氣也越發不對勁。雖然已經入了秋,可天卻越發熱起來。

夏父雖說憂心,但當着孩子,還是裝出鎮靜的神色。也搭着這個便利,夏父在糧店謀了個差事,也讓兩個孩子插進了城裡的學校。西北城的學校是政府撥款的,又高又寬敞,氣派十足,講師也多,有不少書以借閱。學生大多是男的,女子大多不來上學,一是性別歧視,二也是爲了錢。生了女兒的,爲省錢,就也這麼做。

逐漸的,兩個孩子與他們也熟絡了,一塊唸書,上課,自然就有了點感情。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正經人都料不到:疫情居然快速結束了!原來是這病死得太快,來不及傳播,病人竟都死光了,也就傳播不了了。這大大的出乎了夏父的意料。哎,還別說,這個疫病,倒是給了夏父及兩個孩子一個很好的進城的機會,若是沒有這個疫病,夏父和兩個孩子,就是進了城,也站不穩當!夏父私下裡感嘆,造化弄人啊,就是有這個運氣,沒有這個疫病,城裡絕對沒有這麼好找的工作!

城外據說是死了不少,夏父和兩個孩子商量下來,遂購置了間房子。

就這樣平靜的過了三個月,夏父受糧店老闆的囑託,去北方溝通買主。這一去便是幾個月,家裡又剩下倆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