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奮勇的李復以比來時快上幾倍的速度倒飛回去,手中那柄幽蘭的寶刀,也被方乾一腳踢得深深刺入山壁。
狠狠吐了幾口血,李復狼狽起身,大喝道:“爲什麼!”
爲什麼!同樣是“地仙”,差距這般巨大,兩招!僅僅兩招就已經慘敗!而到此時,對方甚至還不曾出劍。
方乾眼中閃過憐憫,搖頭回答道:“你甚至連做一名武者的資格都沒有,修爲再高有何用?你可曾想過自己究竟是誰,到底想要什麼?如果連爲什麼去習武,連自己所念所求都不知道,你永遠只能做一條廢材。”
無情的話語,如同雷霆灌入李復耳中,臉上潮紅一片,又是“噗”的噴出一大口鮮血。
原來,師傅和唐前輩耗費心力培養出的,只是一根廢柴。
從來都是被人稱讚,二十載人生中從未經歷過挫折的李復,一下跪倒,滿臉頹廢。
那支持着自己的信念,垮了。
方乾並沒有除掉這個潛在的敵人,轉身離開,冷冷留下了一句話。
“滾吧,我欠羅宇一個人情,現在還給他。下次見面,如果你還是那麼廢柴,只怕依舊連染紅‘飛景’的資格都沒有。”
鞘中長劍清鳴,好似在爲自己的主人驕傲,聽在李復耳中,又似天降霹靂。
蹣跚下山,李復已經再沒有來時的瀟灑,活着的,只是一堆行屍走肉。
山頂上,楚翔一劍九式,一式九招,瞬間打出八十一道不同的劍招,沿着條條玄妙軌跡,呈現出一片璀璨星河,罩向了那三朵搖搖欲墜的青蓮。
又是一陣顫動,半透明的青蓮上出現絲絲裂痕,雖然尚未潰散,可也明顯已經是強弩之末,至少不再像先前一樣,還有餘力反擊。
此刻,就連一直心靜如水的楚翔,也生出了一點點興奮,憑藉先天中期水準,靠着一己之力強殺級高手,這是一種榮耀!
可人絕望了,腦中響起師傅昔日的教誨,全身功力開始以一種奇妙詭異的方式運轉。
“可兒,如若有一天你身陷危險,不堪受辱的話,這‘天魔解體大法’可以給你帶來最後的希望。只是,此功一發不可收回,過後,輕則功力盡廢,重則走火而亡,切記,切記。”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是故虛勝實,而不足勝有餘。魔之道,生有盡而滅無窮,所以生滅盡,而有盡化無窮。魔以天道而爲之,及不足也。天以魔道而行之,始無窮也。天道長衡,而魔道常更。故及不足,乃至無窮者。道歸一,天魔生也。
“天魔解體,魔生無盡!”
可人驟然怒喝,全身骨骼爆豆似的劈啪作響,身上氣勢狂飆,瞬間暴漲十倍!
無畏,不代表愚蠢。見到對方動用禁術,林薇抽身急退,紅塵疾舞,在身前佈下一片劍網。然而,終究是慢了,也低估了“天魔解體大法”的威能!
臉龐滑過兩行清淚,外人看到的是可人暴漲的功力,可是她自己感覺到的,卻是生命的點點流逝。
這次禁術用的尤爲順利,堪稱完美,然而這種完美代表的不僅僅是超水平爆發的力量,更說明了過後她——必死無疑。
磅礴真氣灌注下,無名利劍寸寸斷裂,十幾塊碎片劃出一道道飛鴻,橫貫長空,撞向那片劍幕。
金鐵交擊聲連綿不絕,“紅塵”一陣哀鳴,劍身從中折斷。
幾道長虹帶着血霧貫穿而過,林薇栽倒在地。
可人卻是看也不看垂死的林薇,也許只要輕輕加上一掌就可以除去這個可惡的女人,但是可人沒時間了!
山腰上,方乾大驚,那突然爆發出的氣勢,分明屬於劍聖帶來的小女孩。雖然在自己眼中算不得什麼,然而足矣對此刻的楚翔造成致命威脅。
化身長劍,方乾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用過這招了,真形真形,完全可以看成是武者的第二形態。不同於先天巔峰時的半虛半實,達到級能夠吸納吞吐元氣之後,真形已經完全變成實物!
一柄擴大了幾十倍的“飛景”沖天而起,只是,還來得及嗎?
楚翔感受到了遠處的異動,知道功力暴漲十倍的可人正挾着沖天威勢、一劍刺來,只是,那朵幾欲破碎的三花就在眼前,可人再快又哪裡來得及?
可人來不及,即便是功力暴漲十倍,速度比之前至少快了兩倍依舊來不及。
失望、絕望、悲涼。難道捨棄性命換來的,竟是那一線之差?
可人來不及,有一人卻來得及。
劍聖!
拓跋思南那盡顯疲憊的雙眸中疲色更甚,然而裡面原本的呆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傲然、孤高!
劍聖——醒了!
本源真識強行覺醒,雖然這樣會在日後付出更高的代價,但是生命垂危之際,哪裡還顧得了這麼多。
“正陽”出鞘,這把在隱元會天罡地煞兵器譜排名天罡第二十五位的神兵,連面對方乾都不曾拔出的神兵,此刻居然爲了楚翔這麼個小人物離鞘。
楚翔不知道自己是該榮幸還是該悲哀,當灼烈的劍氣撲面而來,卻又下意識的明白,此招不可力敵。
劍聖劍聖,絕對不是笑話或者虛名,當劍在手中,劍聖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男人之一!
“難怪他不出劍!此劍一出,方乾必敗無疑!”
楚翔退得飛快,只是這種速度對於“正陽”在手的劍聖來說絕對算不得快,就連長髮少年自己都準備好承受雷霆一擊的餘威。
然而,劍聖居然並未追擊,御劍脫走,閃電般帶起飛撲過來的可人,就那麼朝着萬丈懸崖衝了出去!
一道長虹劃破蒼穹,拓跋思南居然當真和傳說中的劍仙一般,御劍飛遁!
楚翔一愣,隨即大怒,自己被耍了,拓跋思南此時早就瀕臨隕落,哪還有餘力發出那等強悍無匹的攻勢。
不過哪怕再來一次,楚翔依舊會退,爛船也有三分釘,莫說是重傷的劍聖,即便他在下一秒就會死去,前一秒也沒有人會知道誰將爲他陪葬。
一道劍影自下方衝上天空,方乾這才姍姍來遲。
幾個起落,楚翔躍到林薇身邊,一把將她扶起,取出止血噴霧,隨便噴了幾下,就將那可怖的傷勢止住,當然也僅僅止住了外傷。
方乾來到兩人身邊,奇怪的看了止血噴霧一眼,雖然心中好奇,卻並未多問,反倒主動自懷中掏出一瓶丹藥遞過。
“天王保命丹,修復心脈。”
“謝謝。”楚翔也不客氣,直接倒出兩粒,塞入林薇口中。
止血噴霧再好,對於內傷半點作用也無,林薇心脈大損,若是長時間不治,依舊有隕落之險。
方乾心懷愧疚,不惜甘爲“犬馬”,化身飛劍,將兩名傷員馱回了京師。
就這樣,南屏山之戰不了了之,沒有人知道結果是什麼,僅僅看到先後從山頂飛出兩道劍光,於是,江湖中各種流言再度涌起。
英王府中,楚影笑問道:“那麼,你們就這樣灰溜溜的回來了?女人重傷,自己神識大損,結果半點好處都沒撈到?”
楚翔想了想,點了點頭,的確,在外人看來自己這次是虧大了。只是,心靈之戰帶來的昇華,又豈是單靠語言就能描述清的?
楚影默然,想了片刻,接着問。
“斬草留根,你就不怕劍聖找你報復?”
押了口微苦的參茶,看着外面清脆欲滴的柳枝,楚翔展顏。
“劍聖,完了。”……
某處山澗,一間小屋建在水邊,屋內,一名雄壯男子看着躺在牀上的妙齡少女,眼中閃過掙扎。
拓跋思南看着已經失去全部生機,肉身冰涼的可人,心中涌過萬般念頭。
一對星眸,忽而呆滯,忽而狂傲。
救,還是不救?
漸漸的,拓跋思南神智又開始變得模糊,這是沒有辦法的,本源真識就像是吸血鬼的大腦和心臟,理論上只要這兩者存在吸血鬼就不會滅亡,實際上呢?
只要一點真靈不昧,自然可以永存不朽,就算魂飛魄散,也能夠重來。
現在劍聖的情況並沒有這麼糟糕,雖然寄居在三花中的天地二魂遭到重創,道基受損,但是並沒有消散,因此才能藉着本源真識短暫清醒。但是真靈畢竟只是意識的源頭,不能當真長期作爲意識來用。
救,可人還有一線希望,自己則必須沉睡很久很久,意識的溫養孕育比靈魂還要複雜,沒有人知道這個過稱要多久,十年還是百年?在這段過程中,留下的只是一個名叫拓跋思南的白癡,而非劍聖。
不救,可人自然是死定了,自己也依舊要陷入沉睡,只是時間上至少可以縮短十倍,也許只要幾年就可以孕育出一個新的意識,甚至,在這過稱中“白癡拓跋”偶爾還能清醒一下,過把“劍聖”癮。
救,還是不救?這是一個大問題……
西京城,皇宮中。
如今的後宮早就變得冷冷清清,皇帝換了,妃子自然也要換。可李倓從來都是“勵精圖治”的“好王爺”,原本也就那麼幾個奉旨成婚的王妃,怎麼可能填滿偌大的後宮?
依舊是曾經那個帶給自己無限歡愉的小院,當李倓再次踏足,不禁感慨萬千。
作爲少有幾個“異數”之一,楊玉環並沒有被趕出這塊寶地,此時正值早春,玉環恰好倚在憑欄上,看着外面無限春光。
“你來了。”
淡淡的聲音,空靈悠遠,聽的李倓一愣。
她——變了,既不像是曾經和自己百般交歡的浪蕩女子,也不像是將自己拒之門外心懷叵測的毒婦,更不像是一個皇帝治下的臣民,變得離自己那麼遙遠,或者說離塵世那麼遙遠。
不知怎的,原本想要譏諷幾句,甚至肆意羞辱她的承天帝,忽然絲毫沒了興致。
“李瑁想要見你。”李倓滿臉冷漠,雙眼卻死死盯着那閉月羞花的美人,試圖看穿那副高雅外表下藏着的軟弱。
可惜,他失望了。
“是嗎,雖然並不想見他,如果你想讓他來那就來吧。”
看着枝頭雀躍的飛燕,楊玉環心中喟嘆,冷冷留下這麼一句,轉身進入屋內,將堂堂天子晾在了外面。
“哼!”
李倓一聲怒哼,拂袖離去。
半日後,李瑁懷着坎坷的心情來到了這個散發着濃濃春意的小院。
得益於“先帝”死得巧,這位壽王爺並沒有和想象中一樣淪爲階下囚,依舊做着他的安樂王爺。雖然一貧如洗,然而看着那扇緊閉的屋門,李瑁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來到屋前,李瑁擡起右手,似乎想要叩門,卻又一臉猶豫,放了下來。近鄉情怯,多年願望一朝達成,卻又害怕了。害怕這一切都是夢幻,害怕伊人仍舊在生他的氣,害怕——伊人早已變心。
如此往復三次,這位敢於捨棄一切與“天”相搏的壽王,最終頹然垂下手來。
屋內,楊玉華又是一聲長嘆。
枝頭上的飛燕,怕是早就離開了,爲何獨我,還守着這殘破的小院。
猶豫不決,當斷不斷,半點承擔的魄力都沒有,君,果非良配。
“進來吧。”
聽到那天籟般的聲音,屋外徘徊着的李瑁如聞神旨,渾身一顫,喜極而泣。
推開屋門,看着那淡雅中帶着書香的居室,李瑁潸然淚下。
原來,你一直都記得。
輕輕的踏入屋內,看到那在臺前梳妝的伊人,李瑁不禁有了再世爲人的感覺。
如同當年一樣,李瑁小心翼翼走向愛妻,試圖在身後,將她的雙眼矇住,一遍遍問着她那幼稚但是永遠不會厭煩的問題。
爲她畫眉,爲她舞劍,爲她……
李瑁沉浸到了美麗的回憶中,然而……
“站在那就可以了。”
冷淡的聲音飄來,好似對待陌生人的語氣,就像一桶大熱天裡的冰水,將這位激動無措的壽王爺從頭淋到腳底。
楊玉環轉過身來,冷冷看着那個讓自己又愛又恨,直到完全變得陌生的男子。
“他,瘦了。”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李瑁呆呆的看着那副足矣禍國殃民的玉顏,心中百感交集。
“如果你來就是想說這些,可以走了。”
冷漠的話語,哪裡還是什麼夏日冰水,分明就是一堆碩大的冰塊,將壽王砸得頭破血流。
“爲什麼!”李瑁激動喝問,事至如今,傻子都知道事情有變。
“是不是李倓逼你這麼說的?”怒火攻心,燒的這位壽王失去了理智,只想找一個“合理”的外在宣泄目標。
伊人的沉默,更坐實了他這種想法。
“好,好!好你個李倓,我助你登上帝位,你卻這般對我!環兒你等着,等着我將他首級取來!”火氣上涌,李瑁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
“唉,你拿什麼去取他首級?就憑你那三腳貓的功夫?還是憑你府裡區區幾個護衛。”伊人紅脣輕啓,吐氣如蘭,卻生生將頭昏腦熱的壽王吹醒。
李倓一愣,是啊,憑什麼,我憑什麼,就像當年一樣,有人想要搶走她,我又憑什麼去保護她。
眼淚止不住往下流,八尺男兒,堂堂皇親貴戚,頭一次覺得自己是這般無能。
不!我可以將她留下,可以永遠和她在一起!
“鏘”的一聲,李瑁拔出腰間長劍,一步步朝着伊人走去。
玉環冷冷看着那個懦夫提劍走上前來,冷冷看着他揮劍斬落,冷冷看着他呆呆的望着自己。
“爲什麼!”李瑁又是一聲大吼,長劍已經架到伊人脖間,可是她那無情的眼神,深深刺傷了自己。
“三年半前,我給過你機會,如果你朝他揮劍,我會陪着你共赴黃泉。”
“其後的一年裡,我雖然不再愛你,可以依舊將自己當做壽王妃,數度以死捍衛清白,沒有讓人碰我分毫。我依舊在等你,等着你將我救出皇宮,哪怕浪跡天涯,哪怕一起走向斷頭臺。可是,你在做什麼?”
“就在方纔,我恨你,厭惡你。但你若是一劍斬下,而後如同我們約定的,揮劍自盡,斷了這份塵緣。黃泉路上,我也願意陪你走一遭,可是你卻問我爲什麼。”
“爲什麼?呵呵,爲什麼你在我相信愛情的時候將我拱手讓人?爲什麼在我最孤苦的時候你只會顧影自憐?爲什麼到了最後你還是不懂?!”
“你告訴我,究竟是爲什麼?!”
說到最後,玉環激動的站起身來,李瑁一個不慎,將伊人那白皙的玉頸割出一道血口,立刻慌得他將劍扔到地上。
伸出雙手,似乎想要上前爲其止血包紮,又或者如同當年一樣悉心慰問,只是,當看到那雙冰冷的眼眸,李瑁頹然。
就如同那徘徊在屋外的男子,李瑁從來不缺感情,不缺容忍,卻缺少那一份勇氣,和男人應有的擔當。
壽王走了,一步一踉蹌的走了。
楊玉環頹然倒地,滴滴清淚像斷線的珍珠,滾落到底。
“爲什麼,我原本以爲你變了,變得有擔當,有勇氣。”
“爲什麼,三年半了,你還是這般軟弱。”
“爲什麼,你擁有了朝着帝王揮劍的勇氣,卻不敢面對一份感情。”
可惜,這呢喃細語,再也沒有人聽的到。
兩隻飛燕落到窗沿上,嘰嘰喳喳叫了起來,成雙成對,好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