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瑤一臉冷漠,看着如同一坨爛泥一樣軟在地上的寂寞高手,臉上第一次流露出冷漠之外的神色。
鄙夷。
颯然轉身,任瑤朝着楚翔遙遙躬身,行禮請示。
“宗主,此人,如何處置?”
楚翔讚許的看着任瑤,點了點頭。不難看出,任瑤的修爲,比之月前,又有了長足的進步。
“我早就說過,歸你了,你看着辦吧。”
任瑤起身,想了想,臉上露出瞭然之色。
在妖瞳驚駭交加的目光中,任瑤隨手拎起寂寞高手,就勢朝着窗外一扔。
那隨意動作,和扔垃圾沒什麼兩樣。
窗外,是千丈絕壁。
爲了迎合楚翔的身份,神宗會客大殿,本就是臨崖而建,寓意高處不勝寒。
此刻妖瞳,當真感覺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耳畔傳來寂寞高手微弱的尖叫聲,片刻,就消失了。
誰都知道,天下最高的山,是縹緲峰。稍次一些,就是神宗所在的,神山!
頹然坐倒,妖瞳已經沒了來時的雄心。連幫派第一高手都被神宗隨便一個無名之輩一掌擊敗,其中雖然也有寂寞高手本身輕敵的緣故,但也完全可以想象,自由幫和神宗的差距究竟有多大。那麼自己先前的計劃,說出來純粹就是貽笑大方。
揮手示意任瑤及十幾名駐派高手退下,楚翔又將目光放到了滿臉死灰的妖瞳身上。
“呵呵,妖瞳幫主,現在少了一隻蒼蠅,我們也可以,談談你上山的目的了。”
妖瞳慘然一笑,頹然嘆氣。
“唉,楚宗主何必再取笑於我,先前卻是在下無知、年輕識薄,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如今見識到神宗的實力,在下哪裡還敢有多餘的心思。日後若神宗有命,我自由幫唯楚宗主馬首是瞻!”
楚翔狀作沉思,隨即點了點頭。
“妖瞳幫主此來,原本是想和神宗結盟的吧。”
妖瞳也不否認,這原本就是她的想法。
“不錯,但此刻,在下心中卻只有惶恐,不敢再生出這種念頭。”
楚翔輕笑。
“所以,妖瞳幫主想要舉幫投靠?”
妖瞳點頭,卻是沉默。
“哈哈哈哈哈。”
楚翔忽然大笑起來。
“妖瞳啊妖瞳,你既然心中不願,何必強自做下這等決定。你來神山,那便是神宗的客人,來結盟也好,來投靠也好,對楚某來講,並無二致。”
“自由幫在你妖瞳眼中是一切,在我楚翔眼裡卻什麼都不是。這樣吧,我也不要什麼自由幫投靠,我知道自由派系中,有三個傢伙自稱三隱士,我需要他們的來歷,師承。相信,這些東西,妖瞳幫主必定不難弄到。”
見到妖瞳面露難色,楚翔當然知道對方在顧慮什麼。
“當然,楚某不會讓妖瞳幫主白白效力。日後,若自由幫有難,我神宗自然不會見死不救。若那三隱士因爲此事遷怒於你,我必親自出手將此三人擊殺,如何?”
妖瞳稍一計較,便下定了決心。她原本所慮,也只是擔心三隱士猜到她泄密後,遷怒於她。至於能得到神宗在關鍵時刻給予自由幫幫助的承諾,已經意外之喜。
“如此,妖瞳必不負楚宗主所託。十天,最多十天,在下會親自將黃昏三隱士的資料送來!”
“甚好,妖瞳幫主,定不會爲了今日決定後悔。”
就這樣,一次令雙方都較爲滿意的會面,悄然落下帷幕。
紫衫最近一直都陪着彷徨無地,畢竟,彷徨無地是她在錢幫最好的姐妹。而且,彷徨無地纔剛剛從苦海中脫離出來,紫衫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安慰安慰她。
不過漸漸的,紫衫發現楚翔出山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而且每天都會去接見各種各樣的神秘人物,紫衫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紫衫,想不想,去見見曾經聞名天下的血衣?”
“好啊,好啊!那彷徨無地怎麼辦哩,她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
“讓劍洗心照顧她就可以,順便,還可以在派內幫她物色一個合適的丈夫。”
“好啊,那就最好哩。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咧?”
“明天。”
一夜無語,寒風摧月冷。
“哇!”
紫衫看着身前一排等候自己的人,忍不住讚歎起來。
清風、明月、路過的蜻蜓、散紙、空揚、任瑤、風吹無痕、刑無名。
一行八人中,清風已經是江湖公認的傳說。明月和路過的蜻蜓俱都是刀道高手,分執天下正、邪第一刀,實力毋庸置疑。散紙一手流星劍法出神入化,瞬間小範圍殺傷力絕對駭人,深得刺客之道精髓。任瑤吸星大*法練得只怕比創始人任我行都要高深,一身內力如海如山。空揚是輕功高手,單純速度已經有清風八分火候。風吹無痕和刑無名紫衫沒見過他們出手,不過想來能列入七靈之一,也必有特異手段。
華麗,實在是華麗。
如此陣容,比之前趟上黑木崖還要華麗!
加上楚翔,兩名傳說、七名絕頂,如此實力,若放到江湖中絕對駭人聽聞,但只看楚翔鄭重其事的樣子,不難想象這次的目標,傳說中的血衣實力究竟有多強橫!
“楚翔,這次你可是把秘密武器都帶上了哦,那個血衣好厲害嗎?”
紫衫好奇的問道。紫衫的好奇是有理由的。要知道神宗七靈,除了散紙,其他六人俱都是楚翔從很多年前開始就着手培養的高手。
萬里挑一的資質,堅韌不拔的心性,優越無比的武學環境。當別人還在爲絕學煩惱,他們已經拿着絕學開始修煉。當別人在應酬、在享受快樂,他們俱都在屍山血海中打滾。
很難想象,此種情況下培養出來的人物,怎麼可能不傑出。縱使比江湖上那些名動天下的掌門高人,也絕對不遑多讓。
甚至楚翔曾經說過,明月和路過的蜻蜓兩人中任何一個,都有擊殺絕頂高手的實力。甚至傳說級對上他們,也難完勝!
如此高的評價,與名聲完全不符的實力,在紫衫第一次知道這七人的時候,就想到了“秘密武器”這四個字。
此時衆人的力量,完全可以去輕易摧毀一個江湖門派,只是去對付血衣一人,縱使對方再強,也未免有些小題大作,紫衫當然好奇。
“呵呵,血衣,也是傳說。若論絕對實力,血衣比之目前的依韻、小劍都要強出不少,畢竟他們都還在找尋適合自己的道路。縱是清風,也要遜他一籌。只怕,唯有那靈鷲宮的喜兒,才能在實力上完全壓過他。”
楚翔的話,不僅讓紫衫生出好奇,就連清風幾人,也露出側耳傾聽狀。
想了想,紫衫恍然。
“嘻嘻,我知道佬,你又在騙人哩。你們五個明明都是傳說級,怎麼還能分出高下呢?如果這樣的話,豈不是靈鷲宮的喜兒,纔是天下第一咧。而且,你爲什麼不說自己哩。”
其他幾人亦都露出和紫衫同樣的表情,三分不信,七分疑惑。
“呵呵,傳說,傳說只是一種統稱,而非就特指某種程度。即便將它當成一種評價標準,難道所有的一流高手都是一般強嗎?”
楚翔頓了頓,似乎在思考什麼,而後搖了搖頭。
“小劍,原本就非不敗,很多年以前,他就敗給了喜兒。事實上,除非他能領悟到意境的終極奧義,永遠都不可能勝過喜兒。依韻,依韻太年輕,天賦再高,抵不過時間。清風,也是一樣的缺點。不過清風很幸運,他的起點要比旁人,高出太多。喜兒,喜兒我看不透,從來沒有看透。喜兒有多強,可能只比傳說強一些,可能永遠都比傳說強一些。可能她只是比別人先走了一步,也有可能她早已經站在終點等待,我看不透。”
紫衫晃了晃楚翔的肩膀,急忙問道。
“那你咧?”
“我?”
楚翔掃視了衆人一眼,發現包括清風都露出好奇之色,只能笑着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
看到衆人包括紫衫都目露失望,顯然不滿意這分明是推搪的答案。
楚翔只能哈哈一笑,而後故作嚴肅。
“好了,走吧,還有一場嚴酷的戰鬥等着我們呢!”
紫衫不滿的嘀咕了一句,不過隨即又將煩惱拋到身後,開心的和衆人說起別的好笑的事情。
楚翔看着快樂的紫衫,看着難得被紫衫逗得大笑出聲的一衆“果實”們,心情也覺得愉快了不少。
“我一直都在追逐你的腳步,我已經跑得比別人快太多,卻始終看不到前方的紅影。究竟是我太快,將你們全都甩到了後面,還是說,我依舊太慢,甚至連看到你影子的資格都沒有。”
楚翔看着快樂的紫衫,他知道,自己當年之所以會答應娶紫衫爲妻,不僅僅是因爲他知道紫衫就是白色,更加因爲,紫衫,永遠都是快樂的。
這比利用,更重要。只是,也許連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
丹田中,赤金色的內力澎湃。那是神秘至高絕學《武典》,修煉出來的內息。然而在濃濃赤金之中,卻有一團縮小了的身影,盤踞在氣海深處,不停修煉着更神秘的《北冥決》。
這些,楚翔都忘了,是他自己刻意忘記的。
楚翔沒有修煉忘我,所以那些忘記的,不會因爲想要想起,就輕易想起。
楚翔不得不忘記,因爲白衣在白色面前,永遠沒有秘密。
但忘掉的,不是秘密。
一尊能夠自行修煉的真身,一個已經將底牌徹底忘掉的人。
記憶可以埋葬一切,包括所謂的真相。
。。。。。。
系統公告:古劍山莊莊主依韻,擊殺古墓派掌門小龍女。凡古墓弟子,強制開啓門派追殺任務,殺死依韻者,自動成爲新任古墓掌門!
衡山山腳,楚翔身形微頓,而後臉上掛起一絲笑意。
“楚翔,有什麼事好開心咧?”
“沒什麼,目的地,到了。”
翠的林,碧的水。青的山,白的雲。
此地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麻姑仙境。
只是今天一衆來訪者,卻要做一件與優雅環境半點都不協調的事情。
讓血染,這美麗的仙境。
碧潭旁,血衣凝神而立,手中拿着的是魚竿,但魚竿的另一頭,卻沒有魚線。
“你在幹嘛哩?”
紫衫的好奇,永遠濃烈,即便對於敵人,也一樣。
“清心。”
這次紫衫沒有接話,因爲紫衫不是很明白,但又覺得自己已經明白了。
“心,不是這樣清的。”
楚翔緩步上前,走到血衣身後不遠處。
“哦?”
血衣似乎很驚訝,輕輕放下手中沒有魚線的魚竿,轉過身來。
“那你認爲,該怎麼清?”
楚翔看清了血衣,那是一個很清俊的男子。清瘦的臉龐,如同刀鑿斧刻,硬朗的線條,給人以堅毅的感覺。
“我本是來殺你的,現在又想殺你,但是,我又不得不殺你。”
楚翔答非所問,血衣卻好似聽懂了,點了點頭。
“年輕人,你知道,我不需要同情。況且,我不認爲你殺的了我。最重要的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疑問,這是不禮貌的。”
血衣的語氣,很平和,與那硬朗的外表,絲毫不符。
“唉,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楚翔嘆息着,血衣傾聽着。
“我說,心不該這樣清。是因爲你這樣整整清了七十年,都未洗去那唯一一點塵埃。”
血衣身邊,魚竿一震,忽然從中斷做兩節,而沉默着的血衣,更加沉默。
“何以教我?”
“我想親口聽你說說,血衣的故事。”
“唉。。。”
“寒舍簡陋,諸位若不介意,請進吧。”
在楚翔示意下,十人一同進入那間不甚大的草屋,一時間,讓那名副其實的寒舍,顯得頗爲擁擠。
血衣如同招呼朋友般,取出不知藏了多久的茶葉,泡上,爲衆人一一斟滿。
血衣身上沒有流露出半點殺氣,亦或者銳氣,有的只是一副硬朗的外表,以及那顆破碎的心。
紫衫,覺得很奇怪,自己幾人是來殺人的,可是現在卻變成了做客。
不過紫衫還是很開心,因爲她喜歡聽故事。
血衣,開始緩緩訴說。
血衣的故事,很簡單,他本身就不是什麼詩人,所以故事講得很平淡,沒什麼太過精彩的修飾。但就是這樣平淡的故事,讓幾人中所有不知道血衣過去的人,動容。
血衣是一個殺手,七十年前NPC殺手榜第一人,殺手界的傳奇。
血衣殺了很多人,甚至很多朝廷的高官,自然,血衣名滿江湖。
也許,按照這樣的勢頭髮展,血衣會很快成爲殺手界中的神話。但偏偏,血衣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情。
他愛上了一個目標高官的女兒。
血衣是自負的,短短兩年就能成爲傳說,如何不自負?
血衣是自信的,他相信自己可以在放縱之後,及時醒來。
可惜,血衣,迷醉了。
血衣的任務,拖了很久,久到僱主出了意外,被滿門抄斬。
血衣的事情,敗露了。血衣和那女人的事情,終於被女人的父親知道。
血衣想帶女人走,但是女人拒絕了。
女人很愛血衣,可以爲血衣去死。但女人,更愛自己的家庭。
女人早就被許給了一位王爺,若女人跟着血衣離開,她的家族會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
最終,發狂的血衣,孤身衝入千軍萬馬,奇蹟般的屠盡最後一兵一卒,站到了女人和她父親面前。
女人依舊拒絕了血衣,所以血衣殺掉了女人的父親,而後要求女人將他殺死,爲父報仇。
“你是,江湖上唯一能殺掉我的人。”
這是血衣的承諾,也是血衣的自負。
但女人深愛着血衣,怎麼下的了手呢?
女人放棄了,但是女人最終嫁給了那個王爺。
血衣,退出了江湖。他記得女人的話:
“不要比我死的更早,讓我愛着你,恨着你。”
血衣知道,只有退出江湖,才能活的更久,讓那女人記的,更久。
血衣故事講完了,紫衫哭了,衆人,沉默了。
楚翔看着血衣,輕輕搖了搖頭。
“你是否覺得自己,很偉大?”
血衣擡頭怒視,身上殺機隱現。
“你錯了,你忘記了自己的身份,甚至忘記了你是一個武者。”
無視對方的殺機,楚翔聲音卻是冷然,極盡嘲諷。
“你當自己是什麼?落魄書生?正義大俠?還是花叢情聖?你是一個殺手,一個卑劣、邪惡的殺手。居然還搞什麼純情,搞得好似自己悽悽慘慘就有多偉大一樣,你難道不懂得利用手中的劍嗎?!”
血衣怒叱:“那你告訴我,我能怎麼做!”
楚翔臉上露出譏諷的神色。
“你既然有勇氣面對千軍萬馬,爲什麼沒有勇氣面對一個小小的七王爺?”
“你只想着自己的任務,只想着恩恩愛愛,要死要活,可還記得手中握着的劍!”
“意境級高手!天下第一殺手,真是偉大!若讓你去刺殺皇帝,那是擡舉了你。但難道你連一個七王爺都刺殺不了?難道你連這點勇氣都沒有?”
“你可以爲了愛,百死無悔,爲何只想着讓她同意,而不想想她爲何拒絕!”
“再說,你以爲自己是什麼?江湖大俠,腐儒窮酸?”
“你是一個殺手,行走在黑暗間的殺手,你既然知道她在乎自己的家族,爲何不用她的家族逼迫她!”
“別和我說什麼感情,若無感情,她爲何不殺了你!連她自己都在矛盾中,你卻偏偏做了最錯、最自己爲是的決定!”
“縱使不想牽累她的家族,難道你不會犧牲自己的名聲嗎?”
“若她不嫁給七王爺,和你去私奔,自然是她的錯,七王爺會遷怒到她。若是你將她擄走呢?”
“七王爺縱使遷怒,最恨的也是你,難道會將她滿門抄斬不成!”
“愚蠢,愚不可及!若換做我是你,要麼放下,要麼拿起。你卻空有一身本事,到頭來獨自期艾。愚蠢!愚蠢到了頂點!”
“若是愛,原本無需相守。若要相守,原本有計可施。若已放下,爲何還執着魚竿?”
“可笑,可嘆。如是我聞,愛本是恨的來處,一個輸,一個哭。換做我,縱使輸,也不會哭。莫說什麼七王爺、八王爺,縱使當今天子要奪我所愛,縱使我只是一名粗通拳腳的匹夫,也要把他拉下馬來,狠狠打瘸他一條孤寡!”
“你既然連靈魂都捨得丟棄,難道還顧惜着一條爛命不成!”
“若非你那一刀刺入他父親的胸膛,若非你自己放不下所謂信譽,未必不能,相守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