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大街上的熱鬧。
是沿街的店號燈火通明,是商戶攤販們在夾縫裡擠佔着每一分地,吆喝着過往行人的招攬生意。
沁人心脾的酒香味夾雜着街巷裡的靡靡之音,整個長安城裡都是一片薰然欲醉的閒適。
此時,朱雀大街上擠滿了人。
但無論你從多遠的地方看去,依舊可以發現人羣的中央處,放置的一隻巨型的龍鳳天燈,那就是長安城今夜最爲引人注目的焦點。
就在這時,這天燈裡忽然傳來一陣琴音。
亮麗的琴聲徐徐響起,漸漸如潮水般四溢開去,雖已是深夜,但這美妙的音符就像夜的精靈一般,獨自在這夜色中舞動。
其音委婉連綿,緩緩流淌,卻又有磅礴之感。
這是什麼?
相思,懷念?
不是,這琴聲又藏着海乃百川,有容乃大的氣度,難道是邊塞孤煙?
旁觀之人紛紛擔心起來,但見燈前比試二人皆是眉頭緊縮,雙目微合,顯然這次的謎底要比上次難上許多。
一曲畢,盧允樂見徐長天還在思索,便率先執筆,直接在龍鳳燈上寫下,“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圍觀百姓見他寫下這一句,便紛紛小聲開始議論起來。
“離騷!”
“他猜的是離騷!”
盧允樂寫下這一句,顯得頗爲滿意,神采飛揚的將硬豪一甩,看向一旁任在思考的徐長天。
反觀一旁的徐長天面如古井,雙手環抱在胸前閉目不語。
差不多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後,他才緩緩提筆,只是修長的手指還在敲打着節拍。
“將相和!”
徐長天起筆如刀,像是在鐫刻一般寫下三個大字,瞧他寫的如此吃力,看來這次的贏家是盧允樂了。
澄觀大師看了二人的答案,滿意的點了點頭道:“這次卻是徐公子猜對了。”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皆是一愣,後又歡呼起來。
“徐兄還是棋高一着,看來是朝詞丫頭沒有這個緣分聽到公子彈琴了。”
盧允樂滿目欣賞的看着徐長天:“允樂倒也是聽出了琴音下的赤子之心,故猜測是楚辭,文初兄究竟如何聽出是將相和的呢?”
“盧兄應該知道,這古琴最初只有五根弦。”
“後來文王囚於羑里,思念其子伯邑考,加弦一根,是爲文弦,武王伐紂,又加弦一根,是爲武弦,沿用至今便稱文武七絃。”
“剛剛的琴音裡,多用文武二絃,又有和睦包容之意,文武包容便就是將相和了。”
徐長天說的輕描淡寫,卻令在場之人無不動容。
“原來如此,是我大意。”,盧允樂恍然大悟道。
比試結束,澄觀大師也是來到徐長天身前:“徐施主善知法義,處衆無畏,今夜奪下燈魁,他日名號必會流傳長安,如今吉時已到,既已奪下燈魁,請即刻燃燈吧。”
“多謝大師吉言。”,徐長天剛想去送天燈,卻瞧見允樂要走,便急忙喚住他:“允樂兄!”
盧允樂聽見徐長天喚自己,便以爲他是詢問之前的約定,回道:“徐兄放心,這幾日我便會爲你引薦長安的名流,必不會食言,況且我還想和徐兄供一觴一詠,暢敘幽情一番。”
“不。”,哪知徐長天談談一笑,否決道。“我是想改日去爲朝詞姑娘彈琴,還需士安兄帶路。”
“此話當真!”,盧允樂忽然歡喜道。
“當真。”
“好。”
與盧允樂定下約定,徐長天也是向澄觀大師作揖問道:“大師,文初還有一個請求。”
澄觀大師雖閱人無數,可今日見這徐長天卻生幾分善意,此時聽他有求,也是想聽聽他所求如何:“貧僧與施主今日結識也是有緣,無苦何事可直言。”
“文初想和奏曲之人一同點這天燈。”,徐長天拜道。
澄觀大師聽他這麼說,只覺這人璞玉渾金,道:“那人就在燈裡,施主想點這天燈,自己可以去問。”
“好!”
晚風微起,書生撩起長衫徑直走進燈內。
只是到了燈內,徐長天才發現外面所見的不過是鳳毛麟角,這天燈內錯綜複雜,所有承重體上都是由木託排列,嚴整得如同棋盤一樣,這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皆是巧奪天工,就連纖毫之處也都是精細入微。
徐長天感嘆這能工巧匠之時,也注意到燈底此時還坐着的奏琴人。
“竟然是位年輕姑娘?”
剛剛所演奏的樂曲,雖有優美婉轉之處,卻不乏指力渾厚,情感激昂澎湃的韻味。
原本在徐長天心裡,這彈琴之人該是位有所閱歷的隱世浮人,卻沒想到竟是位年輕的少女。
少女端坐在那,發現有人進來,可那人只是一直望着自己一副走丟了神的模樣。
“公子?”
......
“姑娘琴猜的真好,只是小生愚笨,轉了好一會才彈中其中原故,今夜若不是姑娘的妙手生花,我也沒有這個機會...”,徐長天緩過神來開口道。
“哈哈...你在說什麼呀。”,女孩聽他說話顛三倒四,不禁笑出聲來。
只是這一笑,像極了峨眉山的雲和霞,雖然前半生未曾見過,卻感覺已是重逢。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徐長天感覺有些窘迫。
“你哪裡唐突了?”,女孩莞爾。
“我看了你好久。”
“不過幾秒而已。”
書生從未有過如此的感覺,自己本是磊落之人,也不知爲何今日會如此羞愧。
見那女孩開始收拾起龍齦雁足,徐長天急忙道:“文初想邀請姑娘一同放這龍鳳燈,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女孩先是一愣,有些不解道:“這龍鳳天燈乃是上元節裡的重彩,公子今夜點了這天燈,明日便可名揚長安,都是公子的文采了得,爲自己贏得了機會,卻爲何要和我同放?”
徐長天聽女孩這麼說,並未回話。
只是踱步到其身前,看向通風口外的皎月,沉悠悠的開起口:“文初並未想靠這天燈去換取什麼名聲。”
“只是,在老家每當上元節時,母親都叫我點一盞天燈祈福,如今遊子身在他鄉,也想點一盞最大的天燈,若是能被她看見,也算是文初的一點孝道。”
女孩聽他說的真切,之前的那些詞不達意,或許早已在心底化爲陳年清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