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哲悔過,遠在他鄉想念她

一年半的時間,滄口村已經將大倉庫和大公社改造成廠房,每隔幾個月時間伐一次竹,將竹子劈成細條,用唯一的一臺竹簾紡織機器紡織竹簾,手工製作竹牀,然後遠銷全國各地。

但由於技術有限,資金和項目有限,所以只是小規模生產,做小企業。現在他們的滕市長依舊在馬不停蹄的跑市場,找資金項目,向各個大企業伸橄欖枝,日理萬機,一年多時間裡,高大的身軀整整清瘦一大圈。

滕市長給他們的期望是,目前的竹子工藝品前景非常好,有市場,只要擴大規模,引進大企業集資,每戶過萬元不成問題。另外還可以利用現有的小麥做面業,養豬,集體大包乾,大家萬衆一心。但問題就是,無法向國家申請到資金,批不下來。

滕市長將自己的個人資金差不多全部拿出來了,給大家發了工資,購買了第一臺竹簾紡織機器,資助村裡買車跑客運,修補所有漏雨的房屋,提供小學教材,招標修路等等,這麼多一起算下來,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所以慢慢的,大家也逐漸知道國家根本沒有再給他們批錢,都是滕市長一點點湊來的,以國家的名義發給了他們,讓他們有希望。

起初他們在大倉庫排隊領第一筆錢的時候,還真以爲是市裡發下來的錢,興奮得四處竄門嘮嗑,覺得他們村有希望被髮展起來了。後來慢慢的,從隔壁村,鎮裡才得知,國家該發的錢都已經被各大小官員貪了,是不可能再發錢的。滕副市長被調過來,是做替死鬼的,一旦上頭查賬,這個黑鍋就得讓滕市長背。

一旦這裡的經濟發展不起來,越來越落後,那這個責任也是由滕市長背。滕市長心繫的不僅僅是他們這個滄口村,而是這裡整個落後偏遠的鄉鎮,包括很多個他們這樣的窮村莊、小鎮,面積非常大,其責任是集體發展帶動,讓國家提名的‘萬元村’第一個達標、脫貧,然後是周邊的其他村子,一一擺脫舊農村的貧苦。

所以說,滕副市長相當於被調進了一個無人問津的窮溝溝裡,其他官員們留下的爛攤子必須讓他收拾,責任讓他背,貪污款卻早被那些官員拿去揮霍瀟灑了……

而最近,村裡終於得了一筆國家發下來的錢,據說是有人捐助的,自願將這筆錢撥到他們村,數目很大,這筆錢加上設計好的圖紙,可以讓他們徵地建設,修起嶄新寬敞的廠房,再購買幾臺機器,擴大規模。

於是村幹部們將大公社給推了,每徵用農民一畝田,就補貼一筆錢,鼓勵大家把零散的墳地遷到另一個地方,集中管理,讓出地方建新工廠。

這天下着大雨,蘇小雁撐着傘去給村辦公室的滕市長送飯,卻發現滕睿哲趴在辦公桌上,閉着眼睛俊臉慘白,手邊有一大摞沒有批完的公文,一隻大手似乎是想拿下一本文件,伸着,人卻不行了,趴在了桌上,就這樣過了一夜。

蘇小雁嚇得把手中的飯菜全摔了下去,一聲驚叫,趕緊去樓下辦公室打120,又重新跑回樓上,淚水漣漣的探探滕市長的額頭,給他披上外套等救護人員過來。

不久以後,鎮醫院的救護車匆匆趕來接人,蘇小雁發現滕市長另一手捂着肚子,掌心裡則抓着沒有信號的手機,一個號碼撥打了一半,似乎是在察覺到人陡然不行了的時候,從褲袋裡吃力的拿出了這部手機,想最後給這個號碼發信息,奈何劇痛來得太迅速,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讓他陷入頓時一片黑暗之中。

送去鎮醫院後,醫院初步診斷爲胃大量出血,疲勞過度,猝死的可能性非常大,但好在滕市長的身體還是溫熱的,是在清晨發的病,現在送來醫院還有救。

蘇小雁早哭成了一個淚人,難受的伏在自己父親肩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身體在顫抖。因爲她負責照顧滕市長的起居,一直想把他日漸消瘦的體魄食補起來,讓他吃好點,多吃一點,與初來他們這裡時那樣高大迷人,結實健康,鳳表龍姿,然而滕市長一直在外面跑項目,找投資企業,管生產,根本沒有好好的吃過一頓飯,有時雖然負手走在鄉間的田埂上散步、呼吸新鮮空氣,那也是一整晚熬夜工作之後,散過步,在牀上躺一兩個小時,便再次投入工作中。

他們沒想過‘猝死’這個詞,滕睿哲自己也沒想過,但當猝死真正到來的時候,是沒有時間去反應,去預料的。這個電閃雷鳴的晚上,滕睿哲一如既往的在工作,投入的翻閱各種公文,思索這片貧瘠大地的整體發展,累了就喝杯熱茶,揉揉眉心,偶爾翻看手機上的母子仨照片,盯着那份沒有送出去的畢業禮物發會呆,然後繼續翻開文件,讓這整個晚上在忙碌中過去。

這種生活他已經過了一年半多,不習慣在牀上睡覺,習慣在辦公桌上過這安靜的夜晚,累了就伏案歇歇,披件衣裳,第二日可以直接洗個口臉,拿着公事包就出門。然而當胃部開始痛,一次兩次三次的痛,他都僅是捂着,覺得沒什麼,痛過之後並不影響他的工作,忘記了,如果不是小雁過來送早點,他都不知道外面天亮了。

終於在這次,劇痛讓他一陣天旋地轉,來得是那樣突然,讓他批完手上這份公文去取下一份,大手陡然就僵住了,身上的血液一陣逆流,手腳瞬息冰冷。

他這才察覺到了‘死亡’一詞,離他是那樣的近,奄奄一息趴在桌上,艱難摸出自己的手機,想在這人生的最後幾分鐘,發條短信……此刻,設備簡單的手術室吞沒他失去知覺的身影,手術室的門重重關上了,在外面等待他的,是他帶領的第一批試點村民,他們正在脫貧致富的半路上奮鬥着,起步一年半,剛剛收到了匿名人士將國家撥款讓給他們的第一筆國家資金和一份設計好的圖紙,助他們一臂之力;他自己也想着快一點讓這份貧瘠之地發展起來,被回調錦城市……

葉素素聞訊趕來了,一年半的光陰,讓她脫去了黑寡婦的裝扮,穿着淺色碎花的連衣裙,匆匆忙忙的趕來了。她看到手術室門口站滿了人,村裡的婦聯主任、幾個老革命村幹部,穿着工人服就隨救護車來醫院了,沒有上工。蘇小雁則在哭,自責自己沒有照顧好滕市長,讓他受累受餓了。

她走過去,拿過蘇小雁手中的手機,看到手機上有一條未發的短信,是發給蘇黛藺的,短短几個字——對不起黛藺,我要走了,照顧好自己和孩子,但沒有來得及發送出去,沒有時間撥上蘇黛藺的新號碼。因爲他留着蘇黛藺的舊手機號,卻把新的號碼記在心裡,不想讓她再翻看他的手機,打電話去打攪蘇黛藺。

其實這一年半,她在滄口村義務任教,週一至週五住在暫時搭建起來的學校裡,週六日則回城,今天就是週日,所以她不知道他積勞成疾,陡然猝發了胃大量出血。

也許突然倒下的那一刻,他是驚慌的,也是安靜的,平靜的接受死亡,不與天爭命,但是驚慌他還有很多事沒有做,沒有被調回錦城市,一分鐘之內就陡然結束了他的人生。

而這條短信,竟然就是他在倒下去之前匆匆按上的,是他得知自己猝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女人,但這個女人不是她。

——

黛藺的作品在錦城市沒有名氣,但初出茅廬的她,在她所實習的事務所是人盡皆知的。

起初她是實習生,帶着她的設計師師父一直打壓她,判定她的作品只是庸俗之作,上不了檯面,後來黛藺設計了她構思長達數年之久的幼兒園作品,偶然被頂頭上司撞見,這才知道女師父就地取材,很多設計靈感都是來源於她手下的實習生黛藺。

黛藺做過統計,對數字、密度方面的一些感知度是非常靈敏的,她的進步突飛猛進,雖然她的作品在某些方面還不夠成熟,沒有達到一定的級別,但身爲新人,她的設計理念非常新穎,是一塊沒有磨出漂亮光澤的鑽石。

然而就在事務所準備讓她轉正之時,黛藺提出了出國深造,覺得自己班門弄斧,並沒有在這個業界學到真本領,根基不夠穩。也許在國外多學一些知識,多看一些作品,實踐的時間更長一些,作品纔會成熟。

而慕夜澈也在申請駐外,黛藺選擇留在哪個國家,他就去哪個國家任職,永遠與她不分開。這是兩人那天在酒店陽臺上交談過後,留下的默契。

他們用匿名的方式,將國家補給蘇家的款項轉讓給了滄口村,黛藺的設計圖稿也用別人的名字送過去了,希望對他們有所幫助。然而就在他們爲出國做準備,最後去墓園看了亡故的蘇市長,十指相扣走在錦城市街頭的時候,滕睿哲積勞成疾陡然猝死的消息突然傳來了錦城市!

這個消息是滄口村的村民傳出來的,龍厲聽到的時候,起初不信,後來他放下身上的任務,親自去t市走了一遭,回來的時候面色肅冷,急匆匆趕來街頭,看到蘇黛藺與慕夜澈正手牽手逛街,給寶寶們買衣服,挑選一些帶去國外的東西。

兩人很親暱甜蜜,十指相扣,臉上泛着發自內心的歡笑,開心幸福。雖然沒有在公衆場合做出接吻之類的曖昧舉動,但旁人一眼看得出來,他們眼裡只有對方,會深情凝視,自自然然的擁抱着,關係逐漸變得有點不一樣。

而這座城市不再有熟人指點蘇市長當年的貪污案,也沒有人再敢拐彎抹角諷刺當年的縱火案,鄒宗生與情婦林雅靜的監禁,讓大家都知道,蘇家當年是被鄒家所陷害,才導致蘇市長慘死,女兒坐了三年冤牢,這筆冤債,是鄒家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就算鄒宗生伏法被槍決,也永遠無法讓逝去的蘇市長生還,讓蘇家小女在獄中所受的苦當做沒發生。

如果當年蘇黛藺被人在獄中暗殺了,那麼今天,所有的一切可能長埋於地下,事情真相永遠無法水落石出。所以只能說,一切因果,由天註定,黛藺經歷這麼多,從此迎來的會是幸福。而鄒小涵母女,現在就處在當年黛藺的位置,被罵聲口水逼成過街老鼠,無法讓人同情。

此事龍厲朝二人走來,對着正在笑着挑選嬰兒用品的黛藺喊了一聲‘蘇小姐’,道:“蘇小姐,滕市長積勞成疾猝發胃大量出血,可能搶救不過來,您不過去看看他麼?”

——

黛藺挑選童裝的手輕輕一抖,把小衣裳放下了,回頭看着心急火燎的龍厲,平靜道:“我今晚的飛機,可能趕不過去了。龍大哥,他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你不要擔心。”

“蘇小姐,見過滕總再走也可以的!”龍厲焦急的朝她走近兩步,面無表情的棺材臉上出現了請求的表情,幾乎想伸手過來拉她,“他的猝發病症與蘇市長當年是一樣的,突發性心力衰竭與胃出血,這可能是你們最後一次見面才,從此天人兩隔,難道蘇小姐你寧願選擇留下遺憾麼?蘇小姐,我現在帶你過去!”

黛藺卻沒有動,笑了笑:“我相信他不會有事的,他一定不會扔下自己帶隊的貧困鄉鎮不管,讓自己站起來。龍大哥,我現在要趕飛機,先走一步。”

與龍厲擦肩而過,靜靜走出來了,拎着她購來的兩紙袋東西,直接來到停車場。慕夜澈則走在她身邊,把她手上的購物袋全拎過來了,輕輕拂了拂她的肩:“黛藺?”

他的意思,她應該懂的。

黛藺正在開車門,回首嫣然一笑道,“我們什麼都不要說。現在寶寶們正在家裡等着我們,我們必須提前半個小時到達機場,然後飛過去後,給他們佈置新家。夜澈,我一直很期待這一天的到來,你、我、寶寶,生活在一個沒有紛爭的地方,有陽光、有花園,還有一杯溫暖愜意的下午茶,平安寧靜。”

慕夜澈緩緩拂開她的發,柔柔注視着她,終是沒說什麼,帶她上車。

——

葉素素給滕睿哲整理行李,發現這一兩年過下來,他依然沒有添置一件新衣裳,更不談他還會使用名牌。他把身上價值不菲的名錶名筆全折兌成了公用資金,拿來做集體建設,補貼給特貧戶,自己早已是兩袖清風。

而且他不抽菸不喝酒,習慣在鄉間田野散步,負手走在霧氣裡凝望遠方,一直過着清心寡慾的生活。此刻她給他收拾行李,發現他的房裡除了一摞摞的文公資料,各種書籍,一支剃鬚刀和幾套換洗衣物、皮鞋,便沒有其他。

於是幾年如一日的,她再次把他牀底下的幾雙皮鞋拿出來,給他細細的擦,擦得乾淨程亮,然後包好放在袋子裡,連同換洗衣物一起帶去醫院。

其實這一年半,她與他是做鄰居的,當她帶着孩子們在土屋做成的學校裡上早讀課,教他們跑步鍛鍊,他便在田埂上散步,高瘦偉岸的身影在薄霧裡隱隱約約,望着輕軌四號線的方向。

當他出去談資金項目,她便過來給他收拾房間,把他每一雙沾滿黃土的皮鞋擦得程亮,準備好他第二天要穿的衣物,讓他清清爽爽的出門談生意。

當他餓着肚子工作,總是忘記吃飯睡覺,她便囑託蘇老三給他送飯、勸着休息……這些,他以爲都是蘇小雁幫他做的,吩咐蘇小雁不要再這樣爲他鞍前馬後。蘇小雁也在她的再三哀求之下,答應保守這個秘密。

他們的這種相處模式就這樣維持了一年多,偶爾,他們會在很多人的情況下,同桌吃一次飯,喝一杯茶。他從不干涉她的事,把她當做這村裡的一員。她不肯留在城裡,堅持來這裡義務任教,他便從不單獨見她;若是見,也是集體開會的時候見一面,問問失學孩子的教育情況,再無其他。

她偶爾去蘇老三家吃飯,他便每次都不在,在市裡開會,或是與投資商見面談合作,沒有時間回來。

如果半夜她去他辦公室給他送飯,他一定皺起眉頭……

此刻,她拎着一大袋他的行李,坐上拖拉機急急出村,搭乘客運車趕往市醫院。

鎮醫院的條件太落後,所以他被轉往市醫院了,一直沒有脫離危險期,心跳若有似無,體溫過低,醫院還是診斷爲猝死,必須用心臟起搏器進行多次電流衝擊,尋找一線生機。

這個時候,她想起了蘇黛藺,如果蘇黛藺聞訊趕過來了,知道睿哲在最後一分鐘給她發過短信,是不是覺得一切都值了?還有什麼會比一個人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真實呢?

想到此,她望着旁邊一閃而過的村莊與田野,在大風撲打中悲涼的笑了笑,右手抓緊腿上的提袋,終於明白時間真的能磨掉一份炙熱的感情,明白她與睿哲之間,就算睿哲不愛蘇黛藺,這個男人也拾不回從前的那份感情。

感覺過去了就是過去了,當他心裡裝了另一個女人,他對她就僅剩歉疚,只是把她當朋友,當過去式。而她也一直以朋友的身份出現在他身邊,把他當唯一的親人,信任他關心他,絕不逾矩,然而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樣子,她卻再也不能鎮定!

當年被養父騷擾的時候,他也保護過她,用他寬厚的肩膀爲她撐起一片風雨,與她心心相惜,情意相通。現在,他雖然無法用未婚夫的身份保護她了,與她沒有親密關係,但在她心裡,那份感覺依然還存在。

她捨不得看到他被折磨成這樣,更捨不得他就這樣撒手而去,撇下她一個人。他只是工作太累太操勞,需要休息一下,並不想突發性死亡,結果自己寶貴的生命……

到達市醫院後,她看到滕家的老太爺和滕母坐車連夜趕過來了,直奔手術室,第一次這樣焦灼萬分的過來看望滕睿哲。蘇黛藺與孩子則沒有一起來,聽說是準備出國深造,另嫁她人,沒有第一時間出現在醫院。

而此時的手術室外是站滿了人的,所有的人都知道滕副市長累倒了,驟然猝死,醫院正在實施搶救,試圖從冥王手裡把睿哲的命給搶回來。

“情況怎麼樣?”滕老太爺看着這一大羣孫子帶領試點的貧苦農民,早知道睿哲的這頓苦是一定要吃的,但想不到會積勞成疾、心裡抑苦,工作休息時間調節不當,陡然造成猝死!

“我第一眼看到滕市長的時候,他的臉都是發青的,坐着不能動,當時一定是沒料到自己會發病,一下子就動彈不了了,身體在劇痛。”蘇小雁不認識面前的這兩位老前輩,但看他們的衣着打扮和氣質,知道一定是跟滕市長有關聯的人,難受解釋道:“我勸過他,但是他不聽,一直說躺牀上睡不着,不如起來工作……”

滕母沒有問任何問題,只是臉色慘白哀傷,木然看着手術室的大門。

路是兒子自己選擇的,他想怎麼走都無怨無悔,但是他絕對沒想過死,也沒想過這麼快結束自己的生命。這一次是一個意外,也許徘徊在生死邊緣的那一刻,他總算明白‘死’這個詞不能任意說出口。因爲他的身上還有責任,不管他是爲了什麼原因結束生命,死,只能對自己是一種解脫,但對於他生命裡重要的人,則是一種辜負。

這次黛藺沒有帶孩子過來,那是黛藺早當他死了,孩子的父親從來就不是他,是另一個男人把兩個孩子養到了將近兩歲,黛藺又何必過來這一趟,而傷了另一個男人的心?

也許在黛藺眼裡,她與睿哲的感情已經成爲翻過去的那一頁了,分了手的兩個人是沒有任何關係的,睿哲的生與死,她無需放在心上,更不要悲傷。

“黛藺與夜澈坐的那一次航班已經起飛了,但是我相信黛藺會帶着孩子來看睿哲最後一眼。”滕老太爺看看時間,凝重遙望靜悄悄的醫院門口,看到了拎着包焦急走來的葉素素,也看到了白衣護士拿着血袋急匆匆的進出手術室,但他看不到黛藺的身影,“我們過來的時候,黛藺與夜澈確實已經拖着行李,帶着澤謙與妮妮去機場了。但一年半前,既然黛藺能在最後追出去看睿哲的背影,那這一次,她也一定會過來。她現在能給的,就是看睿哲最後一面,但給不起感情,睿哲能明白的。”

然而,醫院門口依然靜悄悄,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停止不前。當葉素素拎着睿哲的行李朝這邊緩緩走來,六年後第一次這樣出現在滕家人面前,遮擋住他們的視線,滕母深深的倒吸一口涼氣。

因爲滕母萬萬沒想到,被林雅靜掉包後的葉素素還活着!被他們騙到葉父那裡,幫葉父助紂爲虐後,葉素素被關在地底下幸運的活了下來,而且在睿哲危在旦夕的這個晚上,是葉素素守在睿哲身邊,幫他把皮鞋一雙雙的擦乾淨,把衣服一件件的清洗疊好,黛藺卻沒有出現。

——

兩年後。

依然是六月炎夏,知了齊鳴,蘇宅與滕宅門口的那兩排楓樹卻被砍掉了,整個住宅區栽上了梧桐,換上了一副新的景象。兩家大門則依舊用大鎖緊鎖,無人居住,兩年之內,這裡再也沒有歡聲笑語、嬰兒哭啼,滕家太爺與滕母,古家兄妹再也沒有來過,這兩座宅子就這樣空置了,再也找不到昔日的光陰。

當年十六歲的黛藺追着滕睿哲身後跑,黛藺爬窗鑽進睿哲的房間,坐牢,出獄,蘇家被毀,鄒小涵嫁進滕家,睿哲終於與黛藺苦盡甘來,葉素素卻死而復生,黛藺與夜澈在這裡跑步……這一切的一切都遠去了,這些記憶已經隨着時間的流逝,隨着這裡的人去樓空,逐漸淡出了所有人的心底。

沒有人會再記得蘇市長家的小女蘇黛藺,也沒有人再對滕家少爺的被下放品頭論足,更沒有人時時刻刻記得對鄒家指指點點,爭相報導;在這座城市裡,依然屹立不倒的是蕭家,是事業蒸蒸日上的蕭梓夫婦,以及有裙帶關係的岳父高家。

兩年前,慕夜澈申請駐外大使館了,蕭梓成了慕書記手下的一把手,慕書記論公不論私,一手提拔,讓蕭梓一年邁幾個臺階,事業沖天。

高晚晴則經商,幾年的時間已然成了商業女強人,與她高家齊心協力,利用丈夫的權勢,公公的舊關係,即將躋身業界龍頭壟斷地位,將蕭夫人當年一手創辦的企業重新扶了起來,並且打響的是自己的品牌。

古傲則繼續在做檢察官,與龍厲一起,一直在追蹤林雅靜餘黨與滕韋馳的下落,而且不出所料的猜到,這些餘黨會隨着滕睿哲與黛藺的分開分手,兩人的各奔東西,而逐漸的隱沒了。

也許滕韋馳成爲了他們新的領袖,帶領他們追殺的不是蘇黛藺和葉素素,而是養精蓄銳,怎樣去營救監獄裡的林雅靜。當年清剿孤兒院的時候,林雅靜已經讓人把大部分軍火運走了,這就說明,他們一直在保存實力,不會這麼容易被消滅掉。

古妤則做了高薪白領,每天照常上下班,相了幾次親,結果都不了了之,至今單身。

現在鏡頭拉回滄口村,只見昔日的這片貧瘠之地,嶄新的廠房林立,一幢接一幢,全部是按照黛藺當年的設計圖稿來,還有敬老院、朝氣雄偉的教學樓、農貿市場、招待所、滄口面業等等,已經形成了一個成熟的商業圈。

一個頎長健碩的身影則在廠房裡監督竹子工藝品生產,很仔細的指出工人的錯誤,嗓音低沉磁性,含着威嚴,卻非常的動聽,非常的man。

“睿哲,我們去新房那邊看看。”一襲碎花裙的葉素素從廠房門口笑盈盈走進來,手上已經拿着自己的挎包,走到他身邊,“中午我們就在那邊吃飯吧。”——

這天是個晴好天氣,剛剛下過雨,雨水把整個天地衝洗了一番,天空顯得特別藍,各幢樓宇顯得特別的新。古妤從火車上下來,望了這片正在發展中的火車站一眼,坐上人力三輪車前往傳說中的萬元村。

滕總被調來這裡的三年半時間,她沒有來過,今天決定過來,是覺得她應該來看看,看看滕總用這三四年的時間,把這片黃土地發展成了什麼模樣,滕總是否已恢復健康?

此刻,清爽的夏風一陣陣撲打進三輪車裡,新修的水泥路兩旁,是一片綠油油的麥田,夏風拂過,便是一陣碧綠的麥田海。而越過這一片片規劃種植中的麥田,便可依稀看到一排排白色的廠房,一條筆直寬敞的大馬路。

三輪車車主爲她介紹說,這一片地區就是萬元村近幾年發展起來的工業區,有大品牌竹簾生產、竹子工藝品批發、面業、貢豬貢米的遠銷,還有很多個大企業的引進和中國電信、聯通、移動的駐點。

介紹稱,這裡除了滄口村,其他鄉鎮也在帶動發展,他們的滕副市長隔段時間便會去基層瞭解,爲各個村子謀致富之路,共同發展。現在他們是不可能餓肚子的,幾座國際大企業的引進,讓他們這裡千千萬萬的老百姓過上了豐衣足食的日子,上班的上班,開餐館的開餐館,跑旅遊的跑旅遊。

此刻別看他是踩人力三輪車,但要知道,坐這種車比坐轎車要舒服,尤其是在平坦的水泥路上跑,吹着夏風,喝着冰鎮飲料,賞着四周的大自然風景,特別愜意。

古妤點點頭,表示贊同,因爲她一眼望去,感覺這裡的規劃非常分明,左邊是工業區,右邊是商業街,再往後面的幾千米處,則是一幢幢正在修建中的小洋樓,住宅區。而根據旁邊的麥田依稀可見,這塊地原先是農田,現在用來規劃擴建廠房,定產定量的種植小麥和大豆,保留了一部分的地。

“滄口村在哪?”她沒有看出這裡就是滕睿哲曾經走在田埂上遙望的那片地,滄口村最靠近輕軌四號線的地方,山霧濛濛,泥土芳香,並不是村子的正式入口。

“這裡已經是滄口村了,南大門,當年滕市長征地建廠,很多村民不肯把這裡的口糧地讓出來。滕市長便親自去每家每戶做思想工作,挨家挨戶的走訪,但走進門看到大家欠收的那一丁點稻穀,他把徵地的話沒有說出口,抓了一把乾癟的稻穀米在手裡看了看,望了望這破舊的屋子,實在不忍心徵大家的地。當時他還帶着傷,身體沒有痊癒,摸摸孩子們的頭,走了。之後他繼續勞心勞力的爲大家奔走,找出欠收的原因,幫助大家增加糧食產量,把幾戶房屋即將倒塌的特貧戶親自接到了村委會先住着;不願遷墳的地則也不強求,絕不刨祖宗們的墳,隨村民自願。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糧食產量好了,大倉庫的竹子生意也做起來了,大家這才知道滕市長曾經千辛萬苦聯繫到的美國大企業準備落戶在他們村,已經出資了,正在伸橄欖枝,但由於滕市長病倒進了醫院,幾個老革命村幹部便私自簽了合約,打算強制佔有農民農田,刨墳挖地,按照合同動工,於是導致滕市長剛從醫院回來,帶傷去做羣衆工作時,村民們無法諒解他,以爲是他病倒之前簽了合約要搶大家的地,使了一出苦肉計,一氣之下差一點將他打傷!之後他助大家增產增量,絕不允許村裡的幹部動用大家的地,大家方纔知道,因爲這一紙合約,因爲沒有徵到地,耽誤工期違約了,必須賠付美國公司一大筆錢,但他沒有讓大家知道,自己在想辦法,一力承擔下來。村民們一直在拖他後腿,他也不想爲了發展,爲了他在任的這幾年,砸掉大家的口糧,強迫大家改變,直到很久以後,大家發現誤會了,發現種田還是窮,便主動將土地讓出來了。美國公司則也看在大家的誠意上,略掉了賠償金,友好合作。其實啊,大家起初一直認爲滕市長過幾年就要走,不可能呆在這裡一輩子,幾位村幹部與他們纔是一個村子的人,所以他們沒必要全部按照滕市長的來,大事小事都有自己的私心。後來因爲這事,幾位村幹部這才服管,村民們則良心不安,明白因爲自己窮苦,將滕市長几年的努力和差一點猝死不當一回事,死死守着自己幾畝地,生怕吃不飽飯……”

古妤靜靜聽着,讓車伕停車,走上這條新修的大馬路。

她一直知道滕總兩年前差一點猝死,用心臟起搏器電擊了很長時間,最後宣佈死亡的時候,心跳才突然重新出現。那個時候,臉色慘白的滕伯母差一點暈厥過去,一直沒有說話,最後才抓着兒子微涼的手哭了出來,把她埋藏在心底的愛徹底釋放了出來,並不是木然的。

而這兩年時間裡,大家都明白,上天在用另一種方式懲罰滕總,希望他能知道,什麼樣的自己才能不讓人受傷,不讓人難受。雖然很多責任,他都是一力承擔,獨力解決,不想波及太多的人,但面對自己心愛的人,就應該讓她與自己並肩而立,知曉自己的心思。畢竟自己帶領的民衆與自己的愛人是不一樣的,一個是大家,一個是小家,民衆大家庭需要他的魄力與威嚴,幸福小家則需要溫心經營,溫柔呵護。

“請問這裡在建什麼房子?”她手指那一排排在建中的小洋樓,詢問過路的人,發現這片工地的後面,原來纔是傳聞中的滄口村舊址,成千上萬的老房子並沒有拆掉,村民們依舊住在土房子裡面,三五成羣的嘮嗑,圍在村口的老樹下扇風,但走過一條馬路,便能來這邊的商業區上班,每個人臉上笑呵呵的,一片欣欣向榮。

“這是新的滄口村啦,瞧,石碑上好大的‘滄口村’三個大字!”穿着工作服的村民指指上面,讓古妤擡頭往上看,“我們每一戶都分了一套小洋樓,是滕市長特意出資修建的,基本上半年以後我們全都能住進去,好幾萬戶呢。不過這還只是一個開始,滕市長說真正的發展在後面,我們要先成家後立業。”

古妤擡頭往上看,果然看到商業區的雕欄畫棟上雕刻着‘滄口村’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代表這裡是村口,然後往裡走,便看到大馬路筆直寬敞,嶄新的酒店、餐館、鄉政府、衛生院、敬老院一個接一個,每家每戶正在努力奔小康。

古妤則看到,有輛小轎車正在小洋樓的工地裡緩緩行駛,停在一所在建的幼兒園前,下來一個熟悉的偉岸身影。這個身影一邊走,一邊與旁邊的女子說話,魁偉的身板清減不少,高瘦修長,挺拔俊美,正帶着安全帽來到工地上監工。他旁邊的碎花裙苗條女子則手拿一卷圖紙,同樣戴着安全帽,在圖紙上比比劃劃。

女子無疑是葉素素,一襲素色碎花裙,白色高跟鞋,讓這女人看起來純美而端莊,氣質清雅。一頭青絲披泄肩頭,風中飄飄,肌膚白皙,更是襯得她清水出芙蓉,年齡看起來不超過二十八。

兩人正在前面的幼兒園工地裡勘察,工地負責人給他們解說幼兒園的進度,問滕市長,屋頂上的裝飾稍微做高了一點,3釐米,肉眼看不到的,不會影響到整體,就這樣繼續施工可不可以?葉素素突然冷起臉來,冷聲嬌叱道:“這個屋頂必須重做!就算是0。5毫米的落差也不行!幼兒園的圖紙都是設計師按照防震安全度來測量的,若是爲了這肉眼看不到的幾釐米,發生了房屋倒塌事故,是不是你負責?!”

“屋頂的裝飾不會影響到防震,但如果拆了重做,我們將會再投入一大筆錢。”包工頭急急解釋。

“這個你自己負責!是你們自己爲了輕鬆,看到村民們不懂房屋設計,滕市長又忙於公務,無人監督,便打算偷工減料,草草了事!現在你們必須拆了重做,並且負擔這部分的費用!”葉素素堅持自己的原則,一張白皙柔美的臉蛋嚴肅清冷,將圖紙重新遞給包工頭,柔美中帶着剛烈:“我是孩子們的老師,所以我必須對他們的人身安全負責!如果你做不到,那我們去法院見,你違反了我們的合約內容,理虧不負責的那個人可是你!”

“滕市長?”包工頭見這位柔美女人這麼難纏,不得不轉向滕睿哲,希望一心爲民的滕市長能幫他解難,以大局爲重,不要把這個3釐米當一回事,“我包了這麼多年的工程,從來沒有發生過塌樓事件,所以您儘可放心,現在我們主要是加緊工程的總進度,讓村民們早日住上新房子。”

滕睿哲靜靜看着他,幽深墨眸掃了後面的樓羣一眼,沒有發怒,薄脣輕啓道:“這份圖紙,是一位朋友出國前送給滄口村孩子們的一份禮物,也是她的傾力之作。圖紙上重點標明瞭,屋頂的弧度裝飾一定不能有偏差,如果發生地震,首先倒塌的就是這一部分,所以,我們滄口村不能聘用你這樣的建築師,你現在可以去會計那結算工資,解除合約,重做的部分我們自己負責!送他們出去吧。”

他不再看這邊,也沒追究這些人什麼責任,在工地裡走了一圈,用手指輕撫那滑滑梯,想象三四歲的孩子在上面玩耍的情景。三四歲的孩子正是上幼兒園的時候了,一定很愛玩滑滑梯和玩具火車,與小朋友們做遊戲,只是不知道個頭有多高呢,有沒有長胖一點。

葉素素見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觸了觸他,“睿哲?”而且她知道他剛纔所說的朋友是誰,想不到在經歷這麼多之後,他還記得那個女人。

“兩年前你鼓勵張二強開餐館,並幫他在這條街弄了間門面,讓他被父親捲走全部家當後重新站了起來,生意越來越有起色,所以他邀請你這個市長去他那裡吃飯,順便給他籤個名,掛在門口做招牌。”葉素素靠過來,嬌笑着挽住他的臂彎,拉着他往外面走,並看了看腕錶,“走吧,12點多了,你若再不過去,張老闆要親自過來接人了。到時候,村民們全部過來湊熱鬧,排着隊給你敬酒,讓你盛情難卻。”

兩人往這邊走,這才發現古妤站在他們面前,古妤一雙美麗的貓眼在陽光底下閃爍激動的神色,俏臉歡笑,輕輕喊了一聲‘滕總’。

“滕總,我們好久不見了。”她輕笑着,看到滕總的目光裡也閃過了一抹驚訝,定定望着她,他旁邊的葉素素則緩緩放開他的臂彎,不再嬌笑俏皮,在古妤面前恢復她的素雅安靜,還是那個葉素素。

三人坐到‘二強餐館’的二樓,古妤看了看遠處各個大小企業的嶄新廠房,看着大車小車從這裡來來回回,知道這裡是真的被滕總帶動起來了,輕聲道:“我們都以爲滕總你三年後會回錦城市,去看看那座城市,可是沒想到,滕總你在這裡又多呆了半年,放不下這裡。其實錦城市,除了我們兄妹和蕭梓,再也沒有一個熟悉的人。蘇家和滕家已經人去樓空,門前種上了梧桐,外牆翻新,全部改變了,我再也聽不到謙謙和妮妮的哭聲笑聲,無法將幼小的他們抱在懷裡,讓他們的小腳丫踩在我腿上蹦,這兩年真的很想念他們。”

滕睿哲安靜聽着,一雙深黑的眸子有眸光在閃爍,深沉幽暗,看着torn。他身旁的葉素素則緊緊盯着古妤,一雙柳眉微微蹙起,不太喜歡這個女人的出現,也不希望古妤重提兩年前的傷心事。

古妤則回過頭,無視葉素素的目光,對滕睿哲又輕輕笑道:“滕總,其實黛藺回國的時間快到了,如果見到她,您還會喊她一聲黛黛麼?”——

這個問題猶如一塊巨石投入衆人的心湖,掀起心海微瀾,兩人都知道,古妤的到來一定會提到蘇黛藺,重提兩年前的舊事,但真正面對的時候,滕睿哲沉默了,目光移開,所有心思隨着水漾一直沉到心湖最深處,安靜深邃。

而美麗溫柔的葉素素則在冷笑,嘲諷與鄙夷的目光浮蕩在眼眸裡,第一次這樣刻薄道:“她回國關睿哲什麼事?兩年前她與睿哲已經結束了,走得那樣堅決,根本不需要再回來!睿哲對她而言,早已死在了手術臺上。那麼她對睿哲而言,也就是一個陌生的女人!”

古妤皺起眉,反問她:“那黛藺的事又關你什麼事?葉小姐,你並沒有與滕總結婚,不具備夫妻關係,黛藺與滕總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插手!這是滕總自己的事!”

“兩年前她已經走了,不回頭了,就不應該又讓你古妤過來做說客!”葉素素目光微怒的站起了身,一雙美麗的眸子冷冷盯着古妤,“拿出她當初的傲骨來,走了就不要回頭!在這裡,沒有人還記得她是誰,也沒有人欣賞她這種傲骨,她其實什麼都不是!”

不等一旁的滕睿哲開口,拎起自己的包,快步往外走,衣裙飄飄,長髮披肩,卻一身怒火。她素來是溫柔的,淡雅的,但幾年時間過下來,她在這個貧苦地區同樣有了自己的堅持與脾氣。

原本她以爲,蘇黛藺走了就走了,睿哲經歷過這一次的突發事件後,會豁然明白感情並不是生命的全部,平平安安、平平淡淡的生活着,纔是真正的人生。他不需要去追回一個無情的女人,也不必說什麼愛與不愛,應該用自己的能力去幫助更多的人,注意休息,保持健康。

她就在這裡陪着他了,絕不允許他積勞成疾的事情再次發生,就算他與她保持距離,長時間不在家,她也會堅持給他收拾房間,做豐盛的飯菜。她早已不再是青澀的年輕女孩,不會被男人拒絕一次,便羞澀的躲了起來。她是成年人,知道男人的這種情況,必須督着他、守着他、提醒他,他纔不會忘記吃飯睡覺,拿命不當一回事。

而兩年前的那次意外過後,他總算把自己的時間合理的分配出來了,明白了一些事,也放慢了步伐,穩中求進,珍惜生命。偶爾他會對她生氣,但更多的時候,他們會和平相處,瞭解對方,長時間下來形成一種習慣,似一家人。

只是好景不長,就在他們好不容易安居安定、一心謀發展的時候,決絕遠走的蘇黛藺竟然再次出現了!這個女人的名字就像一道符咒,從八年前跟到八年後,每當睿哲的心歸於寧靜,她便陰魂不散的出現,繼而反覆糾纏,讓所有人跟着難受。

所以,她真的很生氣,不明白蘇黛藺爲什麼要如此反覆折騰,不肯放過任何一個人?八年前的那場縱火案早已經過去,誰對誰錯沒必要再提,都過去了結束了,但兩年前睿哲徘徊在生死線,是蘇黛藺自己放棄的,沒有來看過一眼,也沒有送來一句安慰的話!既是如此,兩年後爲什麼要回來?!她的回國,只會讓所有人再次不得安寧!

古妤見葉素素離去,便又道:“黛藺確切的回國時間我並不知道,只是猜測兩年後她會回來。葉小姐的反應讓我覺得,她對滕總你痛心疾首,對黛藺厭惡有加!也許,她是抱定了與您一輩子生活在這裡的打算,不容忍任何人插足進來,但錦城市是黛藺的家鄉,她學成歸來無可厚非,葉小姐不應該這樣說黛藺。”

滕睿哲站起身,踱步到窗邊,望着外面的工業區商業區,目光深遠,片刻方道:“兩年前的那次意外,素素是我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她爲我日夜守候,不分白天黑夜的趕路爲我拿行李,守在我的病牀邊,幾年如一日。那個時候我一直在想,黛藺爲什麼沒有來?是不是不知道我發生了意外?後來我知道,黛藺只是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在我與慕夜澈之間,選擇不傷害她的丈夫慕夜澈。”

“滕總?”古妤詫異的站起身,“您的意思是,您與黛藺不可能了?”

滕睿哲不答她,轉身走到門口,讓張二強夫婦上幾個菜,招待遠道而來的古妤。他的背影頎長寬厚,鳳表龍姿,說話的嗓音依然是那麼渾厚磁性,性感動聽,然而在古妤聽來,她覺得滕總內斂了不少,沉穩持重。

“滕總,我肚子不餓,我們一起去工地上轉轉吧,我想看看傳聞中的萬元村舊址。”她拎包起身,主動走到滕總身邊,讓樓下的張二強夫婦不要炒菜,步下樓梯,笑道:“滕總您與這裡的村民真是不打不相識,當年您隻身前來,一定受了不少他們的刁難,但是現在,他們與您是一家人,家家戶戶有生意做,人均收入過萬,達到指標了。”

兩人走出餐館,一路往新修的筆直大馬路上走去,沒有開車,僅是步行,沿途打量四周的新風景,邊走邊聊。當古妤問起滕總有沒有調回錦城市的打算,滕睿哲停步佇立在一排排在建中的小洋樓前,雙眸幽暗,迎風啓脣道:

“我的任期其實是四年,曾經向錦城市申請過回調,但一直沒有迴音。所以在這最後的半年時間裡,我必須把周邊鄉鎮集體發展起來,讓這片地區的所有貧苦農民脫貧致富,摘去窮山溝的帽子。這是我對他們的責任,也是我回調錦城市的最後一搏。我希望能回到錦城市。”

他邁步靜靜往前走,高大的背影挺拔結實,步履沉穩,身上沉澱着一股身爲領導幹部的沉穩氣質,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古妤走在他身後,正爲滕總感到惋惜,忽然發現滄口村毗鄰山腳的空地上,種了一大片黃燦燦的金黃色向日葵,花盤正迎風招展,綻開笑臉迎接她的到來。

她眼前一亮,忽然直覺這片花海不是爲了收穫瓜子、煉葵花油,而是某人種上去的,爲了這些花兒盛開的那一刻,他能看到一張張隨着太陽轉動的笑臉。

而他們的周圍,除了黛藺喜歡向日葵,還會有誰喜歡呢?葉素素是一定不會喜歡的!

——

錦城市市政府,蕭梓正在慕書記的辦公室談工作上的事,談到歐尚超市在市中心的地盤要擴大幾百平米,是一個大工程,蕭市長一定得規劃好了,不能影響到周邊的發展。

“我們是市委嘛,如果硬件上去了,那市場內部職工的素質也一定要跟上去,這樣我們才能做好服務工作。”慕書記臉色紅潤,氣色很不錯,手邊放着一個冒着熱氣的茶杯,端起緩緩喝了一口,最後對蕭梓笑道,“響鼓不要重棰,其他我就不多說了。我們的宗旨是爲民辦事,辦實事工程,我一直很看好蕭副市長你。”

外面的人只看見慕書記威嚴、鋒銳的一面,難得看見他慈祥、隨和的一面,可見慕書記對蕭梓還是公私分明,在公論公的。他沒有計較蕭梓與黛藺以前的那段情,只是想爲市委提拔好苗子,絕不以公徇私。

蕭梓拿着文件起身,對慕書記一直是尊崇感激的,正笑着與他告辭,辦公室裡的電話突然響了,慕書記說了句‘什麼事’,臉色陡然就變了。

而且這份驚變裡,除了含着震驚,還夾雜着驚喜,讓慕書記撂掉電話就往外面走,健步如飛的走出大樓,讓司機開車過來!

“慕書記?”蕭梓快步追過來,以爲發生了什麼急事,連忙去取自己停在市政府門口的車,親自當司機,“事情是不是很急?我送您過去!”

他給慕書記打開車門,送老書記上車,直奔慕家所居住的市委大院!

但是到達慕家後,蕭梓發現書記家並沒有來客人,花園和別墅裡安安靜靜的,嬌豔的陽光星星點點灑在花朵上,清雅而幽靜。

慕家的阿姨則正蹲在花園裡喚狗狗,手上端着骨頭,送到一大簇喜蔭的紫色玉簪花裡,想把狗狗喚出來。狗狗則露出一隻白色的小尾巴,不斷往花叢裡鑽,嘴巴里發出嗚嗚的叫聲。

蕭梓看着小狗狗露出的半截圓滾滾白色小身子,忽然發現這隻小狗狗長的像黛藺的小雪球,同樣雪白雪白的,小身子圓成一個小雪球,小爪爪使力趴在地上,不肯出來。

“老爺。”阿姨見慕書記回來了,連忙站起身,笑着指了指花叢裡,“不肯出來呢,好像怕生,怎麼辦?”

慕書記點點頭,讓傭嫂阿姨退下去,自己走到花叢邊。他身後的蕭梓也跟着走過來,並朝那小狗狗喊了一聲‘小雪球’,試圖把狗狗喚出來。

而且他不明白,慕書記爲什麼要放下手頭上的重要黨政工作,急急過來尋一隻小狗?

正當他不明白,玉簪花裡突然沙沙的響起來,傳來一道奶聲奶氣的清脆男童聲,在責怪他,“它不叫小雪球,它叫小球球,你叫錯它的名字了。”

蕭梓立即一愣,連忙快步走過來,這才發現花叢裡原來不是藏了一隻小狗狗,而是蹲了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兩小娃娃三四歲左右,粉嫩粉嫩的,圓圓的臉蛋上掛着一對好看的小酒窩,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似濡出水來,顯示一股機靈而淘氣的勁兒。

其中漂亮的女娃娃穿着一件粉紗的小裙裙,頭上扎着蝴蝶結,粉粉的瓜子臉,圓圓的大眼睛,嫩紅的小嘴兒,臉頰上有兩個深深的酒窩,長長的睫毛正一顫一顫,與小澤謙挨在一起。

小澤謙則穿着水藍色揹帶褲,胖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兒白嫩似藕節,一雙濃濃的眉毛下閃着一對大眼睛,烏黑的眼珠正防備的瞪着面前的大人,擰眉的模樣十足一個縮小版滕睿哲。

而且兩小娃娃見大人靠近,連忙抱着他們的小狗狗緊緊挨在一起,往花叢裡縮,用純熟的英語交談,大致意思就是怕怕,快點逃。

“慕書記,原來是黛藺的孩子回來了。”蕭梓驚喜一笑,愛憐的看着這花叢裡的兩個小娃娃和白色小狗狗,心裡忽然溢起一股暖意,蹲下身伸手來抱兩個孩子,“不要怕,叔叔抱你們出來。”

原來兩孩子剛回國,怕生,怯生生的躲到了花叢裡,傭人怎麼哄都哄不出來,似兩個粉雕玉琢的洋娃娃,讓人心生憐愛。而且兩小傢伙機靈又活潑,見到他來就往花叢裡跑,堅決不相信陌生人。

只是,黛藺人呢?爲什麼只有兩個孩子在這裡,她的人卻不在?

他緩緩站起身,看着那隻跟着小奶娃奔跑的白色小狗狗,腦海裡忽然浮現了當年黛藺抱着小雪球的樣子。想不到時間過的這麼快,黛藺終於大學畢業了,出國了,一對雙胞胎也長到這麼大了。

猶記得當年她逃去江北上大學,他在等紅燈的空當看到她纖弱的身影在車陣裡奔跑,高束的馬尾辮在風中飛揚,遮住了她憂傷的臉龐。爲了趕時間給別人代考,她手上拎着的早餐來不及吃,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

雖然後來滕睿哲尋過來了,疼她愛她傷她惜她,但黛藺最終的歸宿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而是沒有給予她任何傷害的慕夜澈。也許幸福就是這樣簡單,沒有傷害,沒有掠奪,就是你在我身邊,不離不棄,簡簡單單。

“老爺,少爺的行李也寄回來了。”慕家的阿姨在門口笑呵呵的忙着拿行李,爲這個家再次熱鬧起來感到欣喜,“少爺說他的工作調動需要一段時間,所以先把寶寶和行李送回來了,讓您代爲照顧。還有蘇小姐,聽說手上有個單子出現了一點問題,剛飛去t市忙着處理了,沒有時間過來。”

“t市?”蕭梓心一緊,想起了滕睿哲任職的那座城市,“t市有個跨國大集團的分公司【創e】,在建築設計界首屈一指,是世界聞名的大外企,這次t市分公司負責的幾個大項目裡,有幾個包工頭偷工減料出了一些問題,想必是必須讓建築設計師出面解決法律糾紛。難道黛藺負責的案子裡,包括滄口鄉鎮滕睿哲規劃的那些大工程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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