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已盡,冬又來。

山林的林木,均已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

喬泠璁正獨自一八漫步林間,並思慮着近件件事情中的些些疑點。

“泠璁老弟,是你嗎?”

這是明兒的聲音,喬泠璁立刻做出判斷,是以故意裝作沒有聽到以逗逗她先着着急。

透過枝間的縫隙看去,那不正是泠璁老弟麼?“哼,恢復敢裝作沒有聽到!”

遠風裡,傳來聲蒼涼的狼嚎。

喬泠璁不禁心頭一震:這狼的叫聲似是有些怪異。

嚎聲,漸漸近了。

但他卻依舊是連個狼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突然,一股勁風迎面撲來。

“誰?”

厲叱聲裡,他當即疾退數尺。

“老弟,你怎地如此膽小?”這語聲再次響起。

“逗小弟開心也不用如此驚怖吧!”喬泠璁只爲自己捏了把汗。

“大哥只不過是雕蟲小伎,就把你嚇成這樣了?”明兒解下披在身上的灰白狼裘,“算了,以後不逗你玩了。”

“大哥,你快看那是誰?”

但見那天藍色衣服的少女,在這冬日的枯林裡格外亮眼。

“哪有,我怎麼沒有瞧見?”

喬泠璁伸出手去,“那麼大的人,你怎會看不着?”

藍衣少女漸行漸近,那逐漸清楚的身影不是靜琳是誰?

“喬大哥,喬大柯!”

喬靜琳嫣然笑了,“大哥在這裡,你快過來呀!”

“靜琳,你這個泠璁老弟可是偏心得很呀。”

“這本就是應該的。”喬靜琳很高興,“因爲本大哥歷來待他不薄,老弟他自也不能薄情少義啊!”

明兒展顏,“古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搏美人褒姒一笑,而今有喬泠璁僅憑數步搏喬靜琳美人一笑,嗯。這倒是划算得很啊。”

“老弟,這個是對你的獎勵。”語聲裡,喬靜琳便把三個上等福橘子裡最大也最好的那個拋給了喬泠璁。

“這個是你的,明兒。”

明兒接過橘子:“靜琳,你怎地如此待我?”

喬靜琳的笑很是寬慰:“可以理解的嘛!”

“老弟,”明兒倏爾甜甜地笑了,“你該不會很殘忍吧!”

喬泠璁道:“你看我是那種人嗎?”

“剛纔你對我是不是很不公平?”

“可以理解嘛!”

明兒問:“你是不是也說過不忍心瞧着明大哥我受着不公平待遇?”

“我------是------”

不等泠璁的話說完,明兒便已迅速地把他手上的橘給換了過來。

他惟有苦笑:好不容易纔有了喬大哥的一個獎勵,而今------卻被明兒換了去。

窗外冷風四起。

窗裡也未見得就比窗外好多少,只是酒還能令人感到些暖意。

這時喬泠璁已喝了不少,卻沒有太多醉意。“上次在百燕樓的兩個妓女和喬公子,還有迷香------”

桀飛道:“看來你對這件事倒是感覺很意外啊!”

“有我們兩個在,那能算是意外麼?”喬泠璁笑了,“想這件事的計劃是如此周密,想來飛兄之前也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吧!”

“這個------可就說來話長了。”桀飛說,“三個月前,我已用銀子買通了聞髯寨裡的一個弟兄,並且我們輪流入寨當班。”

喬泠璁道:“他進聞髯寨一是當值再則爲你做掩護,而你就完全是爲了刺探情報。”

“你真是越來越聰明瞭。”

喬泠璁問:“結果怎樣?”

“結果,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桀飛說,“寨牢裡的那個喬莊主雖不是真的,但也絕對是喬家莊的人。”

“幸在從百燕樓出來,我沒有去救人。”喬泠璁當真是爲自己捏了把汗。

“想起那天晚上,人到得可真是齊全啊!”

“是啊!”喬泠璁說,“你、我、靜琳、明兒、騶肇、邢姬------”

桀飛道:“第一個去的是邢姬,但她去的時候卻化裝成了另一個人;之後是你提着破酒罈醉醺醺地去了,因爲你不但奇怪而且糊塗;接着就是靜琳與明兒好奇地哪了來;最後纔是我和騶肇。”

喬泠璁不解:“騶肇怎會讓你陪着他一起去呢?”

“正是由於他的工於心計,纔會帶上我去。”桀飛說,“只有我,纔是他最好的掩護!”

“最後的那場混亂,想必也是飛兄的傑作吧!”

桀飛道:“若不如此,你與靜琳和明兒怎麼脫身?”

喬泠璁道:“剛纔你說忘記了交代小弟一句話,不知是什麼話?”

“千萬不要衝動。”桀飛說,“因爲那天晚上騶肇回到寨子裡後就立刻改扮成我的模樣守在了牢房一夜,爲的就是等你上鉤。”

喬泠璁頓時疑雲又起:他扮成你的模樣,那你又去哪兒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自然是迴避暗處了。”桀飛的臉上已起了紅暈,“兄弟,咱們今天的酒如何?”

喬泠璁不禁讚道:“好酒。”

“不錯。”桀飛道,“這是我有生以來能弄到手的最好的酒,因爲------”他的眼睛裡已有了激動的神色,“最好的酒,一定要和最好的朋友喝,纔夠興!”

喬泠璁心中感動。

桀飛道:“說不定,喝完了這壇酒,我們就可能要變成仇家了。”

喬泠璁閉上了嘴。

他在思考,這句話後面究竟隱藏着怎樣的一件事?

翰林書院,這紅木牌匾上四個大字金光閃閃。

“好久沒有來過了。”

喬泠璁道:“喬大哥可是要看書麼?”

“不看書,就不可以進去看看麼?”靜琳反問。

“小弟並無此意。”

書院裡人來人往異常熱鬧,毫不遜於最繁華的集市。

但地上,卻是一片碎紙屑都沒有。

喬泠璁不禁心中暗贊:大書院果然與衆不同!

不知不覺間,三人就已進了書房。偌大的書房裡,只有一個黃髮垂髫的青衣小童躺在寬大的太師椅上玩耍。

喬靜琳環首四顧, “筆墨侍候。”

“不必了。”

明兒躬身問這青衣童子,“爲什麼啊?”

青衣書童笑着,伸手向大桌子上一指:“姐姐,那不正是你要用的四寶嗎?”

“謝謝小弟弟。”喬靜琳展顏誇讚。

“能得美人姐姐誇讚,小弟實是榮幸之至。”

明兒笑道:“泠璁老弟,你看見了麼?”

喬泠璁蹲下身子,對他問道:“小弟弟,這話是誰教你的啊!”

“哥哥,我的話說錯了嗎?”

“別誤會了,小弟弟。”明兒笑顏如花,“大哥哥並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只是欽佩你的口齒伶俐。”

青衣書童眯起了眼睛,“沒事的。”

“快過來,讓姐姐抱抱。”明兒心中甚是欣喜。

“不行。”青衣書童連忙搖手,“這可不行。”

喬泠璁笑容可親,“爲什麼啊?”

“我讓姐姐抱的話,”青衣書童眼睛一轉,“哥哥你會傷心的。”

明兒問:“他爲什麼要傷心難過呢?”

“看得出來,這大哥哥是很喜歡那位正在寫字的漂亮姐姐的。”

聞言,喬泠璁是真的不說話了。

瞧了眼泠璁老弟那朝霞似的臉,明兒自是明白了幾分。

“小弟弟,你可不要胡說!”

青衣童子眨了眨眼睛,“姐姐,難道我說錯了嗎?”

但見明兒故意板起了臉,裝出一副十分生氣的模樣,“還說!”

“大姐姐,我錯了。”青衣童子這才肯是認錯,“還請姐姐你可不要生氣啊。”

明兒立時展顏,“這纔是姐姐的好弟弟。”

“老弟,這個你先甭問,”說着靜琳就將剛剛寫好的字條放到泠璁手裡,“回去之後,你再打開看。”

“是。”

憂鬱的陽光,疏落地灑了下來。

一如她糾結在心裡的憂慮:“哎,現在真相已露------只怕今後會多有不妙!”

騶肇道:“倒也未必。”

“怎麼說?”

騶肇道:“以前我們固然不能養虎爲患,而現在------我們更是不會養虎爲患!”

“你的意思是指喬泠璁?”

騶肇道:“正是!”

“ 喬泠璁他爲了與我作對,意不惜以荒廢武功爲代價!”頓了頓她又說,“之前我總是強迫他學好武功------但現在看來,我當時那麼做是真的錯了。”

騶肇道:“喬泠璁他天賦比我高,根基比我好,可是他絕不會成什麼大氣候!”

“因爲------”騶肇的眼睛裡透出一絲陰森的狠毒,“在他成大器之前,就已經被我們毀了!”

對此,她不禁心中感慨,“真所謂‘塞翁失馬,豈知非福’?”

“既然他都已知道真相,那他可是遲早都會去救人。”說到這裡,騶肇忽然想起了件事,“還有一個人,值得我們花些心思去對付。”

“誰?”

“桀飛。”

“哦?”

“桀飛他這個人很是難以收拾,還記得上次我都險些命喪他手。”

“我知道了。”她說,“現在我們要對付的目標有兩個,一個是桀飛,另一個就是喬泠璁。只不過------我們可以分頭合作除掉他們。”

騶肇道:“你的意思是------”

“桀飛由你出面料理,喬泠璁則由我來搞定。”她又說,“對付喬泠璁我綽綽有餘,所以在搞定喬泠璁後我會幫你收拾桀飛。”

“如此最好。”

“想來那喬泠璁的心境此時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她的臉上有了殘酷媚惑的笑意,“我又何不幫他一把?”

疏疏落落的陽光,已隱沒不見。

而這灰暗的天色,也正如泠璁他那不大好的心情。

他在自斟自飲。

酒,能澆熄心中的愁苦嗎?

沒有答案。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他眼前的事物都開始搖晃起來。“我的酒量歷來都不錯,怎麼今天卻這麼快就醉了?”說着,人已倒在了桌子上。

朦朧中,一縷淡淡的幽香鑽進了他的鼻孔裡。

酒,還未全醒。

但恍然中他感覺這間屋子的陳設豪華得宛如天上仙宮。

“我怎會在這裡,你又是誰?”

“怎麼,連我都不認識了?”這時,一個絕美的女人出現在他面前。

“是你!”他瞪大了眼睛:邢姬。

“放心。”邢姬語聲更加柔媚,“除了我們,絕沒有其他任何人知道的。”

喬泠璁他全身泥一般軟了下去,沒有絲毫力氣。

“現在你動不了的。”

現在,自己真的是不得不由人擺佈了。他在心中暗自嘆息。

終於,內衣除去。

倒在潔白柔軟的牀榻上,他有種莫名的感覺。

豐滿堅挺的胸,頎長輕擺的腰肢,光滑誘人的小腹------對此,他不禁爲之窒息。

“動心了嗎?”她拉起他的手,輕撫她游魚般光滑的脊背。

他的手輕輕顫抖,一股暖流頓時涌滿全身。

她的腰,光滑柔軟而充滿彈性的誘惑力。

這一夜,他異常地銷魂。

聞髯寨。

寨子裡,稀稀落落地幾個人零星地分佈各處站着崗。

“你們是幹什麼的?”

“在下賴疤,”桀飛嘻嘻笑着,“是來串親戚的。”

問話的那麻臉大漢眼睛一瞪,“誰是你親戚?”

“我堂兄就是伙房的王五王大哥啊,”說着桀飛便從懷裡掏出塊破布在他眼前晃了晃,“這就是我們約見的信物。”

見此情狀,那幾個大漢立時退回。

“賴疤,跟在你身邊的這個人是誰?”

桀飛陪着笑:“他叫富夜,是疤子我最要熟的哥們兒。”

“老兄,上次我們都還在福仙居喝過酒哩。”喬泠璁親切地笑着,“才幾天時間沒見,大哥就將我忘記了?”

“多有得罪,請。”

於是桀飛、喬泠璁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進了聞髯寨。

而且這一路上還是相當順利,甚或順利得有些不可思議。

對此情況,喬泠璁反覺有些不妥。

這裡的大牢,不遜於農家豬舍。

豬舍樣的大牢裡,落落地關着幾個沒精打采的囚犯。

喬泠璁匆匆掃視一遍,卻是驚覺:這些人竟全都是同一張臉!

但見桀飛哈哈大笑:“各位仁兄,近來都好啊!”

聞得此聲,那些人俱都爬了起來趴在牢門上,那模樣真是恨不得立刻從牢門中擠出來:“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啊。”

“兩位少俠,快來救我!”

只見桀飛和喬泠璁跑到角落的一間牢房,用內力震碎牢門。二話不說,拉起老莊主就向外跑。

而返程路上,也很順利,順利得出人意料。

喬泠璁這才長舒口氣。

然而,剛纔問話的那羣大漢卻圍了過來,“怎麼,很順利嗎?”

桀飛已預感到不妙:“富夜,我們在酒鋪裡等你。不要缺席呀!”語聲裡,他們那兩條人影已遠落十餘丈外。

“想走,沒門!”

“沒門!”喬泠璁笑了,“有窗戶也一樣啊。”

“上!”

回頭望,他們都已蹤影不見。

但此時的廝殺,仍未停息。

“看在你是將死之人的份兒上,也就不留下什麼遺憾給你了。”說着,那大漢手在臉上一抹,眨眼間就已面目全非。

騶肇!

驚詫間,人已是越來越多。

騶肇陰惻惻道:“這次,你死定了。”

‘哇’喬泠璁吐出口鮮血:敵人,真的是越來越強。

人羣,也越來越近。

這時‘轟’的一聲大震,濃煙四起。

原來,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喬泠璁擲出了包即將引爆的**!

冷風呼嘯,白雪紛飛。

桀飛不停搓着手,“好冷啊。”

“咱們先找家客棧投宿吧!”

“這可不行!”桀飛急忙擺手,“爲了你的安逸而害苦我那正在拼命的朋友,我纔不幹哩!”

火已生起。

“桀飛,你好些了麼?”

“老伯,我和泠璁把你從那匪窩裡救出來真的很是不容易,”桀飛歪着頭,“所以你告訴我下怎麼稱呼你,也不算過分。”

“你看我是誰呢?”

桀飛瞪大了眼睛。

只見他的手在臉上一抹,方眨眼功夫就已變作了張自己完全不認識的臉。

桀飛笑了。

“這時候你還笑得出來?”

“那有什麼笑不出來的?”桀飛依舊在笑,“可笑的時候,該笑就笑嘛!”

火光映耀下,桀飛的笑臉分外燦爛。

“笑了這麼久,你累不累啊!”

“其實我本不願笑的,可你卻總是在逗我笑------不過,現在我的確是有些累了。”語聲漸弱,終於桀飛慢慢地軟了下去。

看到桀飛已然倒下,老者那如翻花蝴蝶般輕舞的手也停了下來。

白雪,掩卻了喬泠璁身後的足跡。

喬泠璁在木屋門前駐足,卻聽到木屋裡傳來聲輕叱:“誰!”

“是我,泠璁。”

語聲裡,喬泠璁已然推門。

小木屋裡,火的暖意令人忘卻了外面嚴寒的風雪。

“泠璁,你是不是受了很重的內傷?”桀飛關切地問。

“我沒有大礙。”喬泠璁道,“倒是你們,剛纔是否在切磋武功?”

桀飛道:“老伯想教我幾招,我便遵命奉陪。”

喬泠璁道:“那你看我們劉老伯的武功如何?”

“你說他就是老劉?”桀飛似是不信,“就是莊主的親信劉老伯?”

喬泠璁道:“你不信?”

桀飛扮了個鬼臉,“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相信!”

喬泠璁道:“不知飛兄意下如何,才肯相信?”

但見桀飛笑嘻嘻地拿出了把短刀,“只有這樣檢查出來的結果,才靠得住!”

刀尖,冷光閃爍。

“放心,”桀飛道,“這一下不會很疼的。”語聲裡,刀尖已在臉側輕輕劃過。

血口綻,血流出。

“老劉,你這又是何苦?”桀飛嘆息着。

喬泠璁躬身賠禮,“請恕晚生多有得罪!”

而老劉,卻不介懷:“年輕人,做事仔細些總是好的。”

“這下我是放心了,告辭!”說着,桀飛的人便已遠去。

推開門,喬泠璁望向桀飛消失的方向,神思飄落遠方。

視野裡,是一個雪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