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回 古洞喜同棲 玉軟香溫情曷限 梨花春帶雨 生離死別恨難窮

王謹正在張皇四顧,一見趙霖被青鸞強抱了去,知道山女心癡情熱,決無惡意。又見趙霖昏迷不醒,心中愁急,不暇再照預計,忙喝:“且慢!”立時飛身縱上鸞背,伸手想將趙霖拉起。青鸞已往斜刺裡衝去,上空煙網也快佈滿,只剩兩三丈空隙。巧姑見人救走,妖人邪法未收,不禁激怒,喝道:“秋端公,你受我姊姊蠱惑,想和我爲難麼?

我已得山主允許,與情郎見上一面,到時赴會,他已過火,不背山規,誰還怕你不成?”

話未說完,將手一按鶴頭,那形似蝙蝠的靈鶴張口噴出一股紫色煙光,立將彩煙黑氣衝盪開去。巧姑隨即騎鶴斷後,側飛而起。耳聽妖巫怒吼連聲,人卻不見追來。王謹在鸞背上回顧,見妖巫仍坐原處未動,只由手上飛出一道梭形黃光,眼看追上,吃巧姑回手一揚,一團茶杯大的寒光朝下打去。兩下里迎個正着,寒光忽然爆炸,銀雨橫飛,將黃光炸成粉碎,同時消滅。耳聽下面厲聲咒罵。巧姑也未回顧,飛到青鸞腳下,一把將趙霖抱過,摟在懷中。始而玉容失色,滿面悲惶,雙淚交流,臉偎臉剛哭喊得一聲:“情哥哥,怎不聽話?”忽然面現喜色,抱緊趙霖,不住親熱,口中疾喊:“王三弟不要多疑,我拼百死,才蒙山主答應與他見上一面。如今死活都在一處,只要他醒來對我說兩句好話,爲他粉身碎骨也甘心了。”

王謹見她如此癡情,大爲感動。坐下青騖更知人意,緊傍靈鶴飛行,相去咫尺。王謹脫口答道:“大嫂多情,我大哥對你已早心許,不是不愛,只因向道心誠,恐你情熱大甚,有誤仙業。如能夫妻同修,我想他定必心願,放心好了。”巧姑好似喜出望外,答道:“你叫我大嫂,我真喜歡。他真的願意要我麼?可惜晚了。今夜如得父親憐愛,和今日對我一樣,格外恩寬,趙郎果如你所說,自然謝天謝地;否則,就你說這幾句話,只要是真,我死一百回,也心滿意足了。”說時,工謹見二鳥似往山外飛走,飛行迅速,已離玉龍山境。俯視山口竹樓平臺,公孫師徒仍在對坐飲茶,和來時所見一樣,方想起那茶葉奇怪。耳聽羣鳥歡嘯,聲如潮涌,隨見無數奇形怪狀的大小猛禽靈鳥紛紛飛起,青駕靈鶴同聲長嘯相應,鳥羣也飛迎上來,連同三人二鳥,一齊往下面山凹中飛去,晃眼到地。

巧姑首抱趙霖縱下,王謹連忙飛過一看,面色漸復原狀,似將回醒,心中略放。當地乃是一座極大的山寨,寨前聚着不少山女,見了人來,紛紛迎上。巧姑把手一揮,羣鳥立時四下分散,覓地棲息。只一鸞一鶴,盤空不下,似在瞭望。巧姑仍抱趙霖,匆匆隨兩山女同去洞內,將人放在上鋪獸皮的大石榻上。忙要水來,親口含了,嘴對嘴哺向趙霖口內。又把身旁丹藥取了兩粒,緊抱趙霖,用口哺入。趙霖先中瘴毒,因含仙茶,毒已漸解,人早回醒,只是暫時不能言動,心中明白。見山女那等真誠熱烈,悲喜交集之狀,又把他緊緊偎抱,水和靈丹都用櫻口哺餵。人既美豔,情義又深,似此檀口相親,雞舌頻渡,玉軟香溫,着體欲融,便是鐵石心腸,也自心動,況又受她救命之恩。趙霖始而還想強制情感,後見巧姑百計溫存,相親相愛,嬌呼情郎,熱烈之至,再也按捺不住。只是平日把話說滿,又王謹在旁,不便驟然改口。暗忖:“此女真個癡情,照此情勢,如不吐口愛她,必死無疑。此時不便明言,何不暗中稍微表示,使其心安快活,事後再與明言,做個名色夫妻,如能同修仙業,豈不也好?”

巧姑見情人,久未復原,雖然認得口中所含香茶來歷,關心過甚,仍是惶急。又含了一粒丹藥,抱住趙霖,用舌尖哺餵。趙霖只是四肢痠軟,並非不能動作,不過受毒太深,藥性尚未全發,復原稍遲。一見巧姑珠淚欲流,面帶惶急,重又含藥來哺,立時乘機將那香馥馥的嫩舌輕輕含住,吮了一吮。巧姑知他生出情愛,喜出望外,料定神志回覆,就快復原。自己還有許多話說,惟恐漢人臉嫩,當着好友,不肯傾吐情悻。再一想到情人雖被感動,但是當夜亥子之交便到生死關頭,並還凶多吉少。喜極之下,一回想到死時慘狀,不禁傷心流淚,悲聲嗚咽起來。

趙霖見她愁容初斂,玉頰春生,方覺此女以前不曾細看,這時一見,果是天生麗質,美麗絕倫。忽又見她轉喜爲悲,哀位起來,由不得心生憐愛,方把香舌吐出,喊了一聲:

“妹妹!”巧姑忽舍趙霖縱下,朝着王謹下拜道:“我知三弟是好人,願意幫我。我拼百死,受盡磨折苦難,好容易盼到與趙郎見面,偏只剩了有限時光,就要死別生離。我有許多話要和他說,求你到那邊房內待茶如何?”隨命侍女:“速取茶食,款待這位漢家老爺。”王謹見她熱情心急,毫無掩飾,又是好笑,又是可憐,便朝趙霖道:“大哥,我二人又蒙大嫂相救,大哥不可再辜負她。一切等事後從長計較,向師父請命而行,料無不可。小弟少時再來。”隨對巧姑道:“我二人今晚多半無事,大嫂請放心吧。”巧站一心在趙霖身上,只願王謹走開,也未聽真。人一轉背,便朝榻撲去,本是滿腹心事想要傾吐,等將趙霖一把抱緊,回憶前情,傷心過度,一句話也未能出口,“哇”的一聲,先就痛哭起來。

男女之間,情之一字,具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除非始終厭惡,只要稍微動念,或是稍加憐惜,情苗立在無形之中培養起來。對方再志堅情癡,追求不捨,哪怕故作不情,立志堅拒,實則火藥引子早被點燃,一旦到了時機,便似地雷爆發,不可收拾。平日壓制之力越強,反應之力也越大。

趙霖對山女本就覺她玉立亭亭,豔光照人,品格又比乃姊好得多,雖無他念,心實讚許。前番偎抱,初親玉肌,已然有些情動,認爲此女面貌心性無一不佳,人又多情,無形中生出愛意,只因向道心切,故作不情。所以柳湖接信,表面堅拒,連約都不肯赴,心中卻覺此女可憐可愛,只恐糾纏不捨。又恐萬一心軟,一個不能自制,墜入情網。惟其不能自信,纔有這等矛盾心理。入山以後,連接情書,深知寨主法嚴,不論親疏,巧姑處境難危,自己對她那樣薄情,仍是癡心苦戀,不計利害,口中不說,心早感動。遇救之後,不知仙茶保命,只當巧姑身拼百死,捨命相救。又見那等悲惶驚喜之狀,無限深情自然暴露。巧姑再一摟抱溫存,南疆八月的天氣,衣甚單薄,本非忘情,況當患難相依之際,哪裡再禁得起玉體相偎,百般親愛,當時覺着柔肌涼滑,溫香盈抱,神情又是那麼哀豔纏綿,如何能把握得住。起初還想稍微示意,免其失望傷心便罷。及至香舌頻渡,二次上牀,衷懷未吐,情淚珠流,知她滿腹愁腸,無窮幽怨,完全寄諸一痛,由不得由憐生愛,由愛加憐,早把修道心腸忘了一個乾淨。恰好人漸復原,四肢已能轉動,忍不住將身一側,回手抱定,低喚:“好妹妹,莫傷心,我實愛你。”也相親相愛,着意溫存起來。

巧姑本來哭得傷心,一見情人對她憐愛,立時縱體入懷,緊緊偎抱,任憑親熱撫摸,一言不發。半晌方始含悲帶喜,哽咽說道:“我得有今日,死也瞑目,只是生來苦命,好容易盼得哥哥回心轉意,偏遇大難當前,好景不長,眼看今晚便是凶多吉少。我又知你英雄好漢,雖然憐我癡情,決不肯對山主屈服,怎不教人傷心呀!”話未說完,已然泣不成聲。

趙霖見她緊偎胸前,睡在自己手臂之上,雲鬢欲墜,玉肌如雪,宛如梨花帶雨,嬌鳥依人,越發憐愛。於是越發摟緊,伸手撫摸她那肥不露肉,瘦不顯骨,秋纖合度,涼滑柔膩的玉臂,臉偎臉邊親邊問道:“你說那七重圍子,我已過了六重,法寶飛劍一件未用,偶然疏忽,方始中毒倒地,我又請有幾位仙師相助,你怎說得那等厲害,彷彿非死不可?”巧姑聞言,驚喜拭淚,問道:“你所約各位仙師,可有青衫老人在內麼?”

趙霖方答:“老人現正閉關,不會來此。”巧姑似頗失望,重又愁急道:“你哪知我爹爹的厲害呢,今夜只青衫老人來了能佔上風,別位仙師就難說了。但我也不願外人傷我爹爹,爲此萬般無奈,以死殉情。就你能脫危險,我也只有一日夜的活命。你看我着急傷心,是爲我麼?”趙霖聞言,大驚問故。巧姑道:“我如非拼舍性命,爹爹怎能許我見你,並和他所約來的妖巫秋端公爲敵?不問你今夜吉凶安危,至多明日中午,我便活不成了。”

原來巧姑近日越想越覺趙霖無意於她,心中悲憤,但那苦戀之心反而更切。當日一早,得知寨主所約能手紛紛來到,魯勿惡既在苦苦相逼,月姑、人虎又助紂爲虐,如非養有仙禽預先探出陰謀,寨主又是性做古怪,覺着勿惡倚仗所煉神魔,意在強迫,沒有過分逼迫巧站,巧姑早中暗算。憂念情人人險,心如刀割。月姑防備又嚴,探詢不出詳情。沒奈何,只得買通兩個山人,代爲送信泄機,自在山頭瞭望。先還不敢公然出面,因見趙、王二人被山人圍困,惟恐趙、王二人施展飛劍法寶,引火燒身,竟冒奇險,令二鳥假傳父命,放二人入山。不久便被月姑知道,前往告發。寨主大怒,立將巧姑喚去,欲加毒打。哪知巧姑已然橫心,始而抗聲相辯,未了竟說:“趙郎雖是爹爹敵人,但我愛他甚如性命,存亡與共。我已不想活命,只求念在父女之情,許我見上一面,願照山規,先服神蠱,等趙郎來時,由我將他帶往別處,聚上半日。到了月上中天,我和他同來納命。”寨主本愛巧姑,見她聲容悲壯,本就有些動容。父女正在爭論,事有湊巧,勿惡一聽巧姑在座,受了月姑指教,前來當面求婚。巧姑當時避去。因勿惡不善說話,語太強橫,寨主竟被激怒,雖因用人之際,不便內證,心中憤恨,冷笑答說:“婚姻之事,須出自願,你就入贅本山,還要我女兒答應,我也不能相強。今夜來人,未必沒有能手,勝敗現還未定,何必情急?且等明日午後,你如得勝,再與我兒商議,我必點頭,任你軟來硬做均可,如何?”勿惡無言可答,一想事情不忙在這一天,當晚正可仗着神魔,向山民示威。巧姑答應便罷,否則,寨主已然點頭,不怕她飛上天去。勿惡只顧打着如意算盤,沒想到寨主看出女兒激烈情癡,必以身殉,死志己決,卻不能自壞祖規,令隨趙霖出山,再說對方也不愛她。莫如遂她心志,聽其到時自殺,使勿惡落個空歡喜,並免受迫丟人。

寨主便將巧姑喚來,避人密談。先是再三勸誡,令息妄念。巧姑執意不允。巧姑又聽靈鳥暗報,說趙霖、王謹連經數險,俱都平安脫出,現被月姑、人虎暗算,不知怎的,惡蠱無功,無故震成粉碎。當時曾聽有人暗中發話,金霞一閃,所發惡蠱傷亡淨盡。麻神姑也因元神化爲惡蠱飛出,身遭慘死。最奇怪的是,人虎前拜妖巫爲師,曾立重誓,而妖巫元神所化金蠶,不知怎的,會死在人虎、月姑刀、叉之下。經此一來,人虎便犯了惡誓,月姑更被蠶屍打得遍體鱗傷,鮮血狼藉,當時情急大怒,一面嘯聚惡獸,一面報警,說拜山敵人法力甚高,速派能手出鬥。巧姑聞報大驚,又聽說此事決非來人所爲:

也無這高法力,一時情急,再聽勿惡來此逼婚,越發惶急悲憤,不等把話說明,先把本山自制的毒藥子午九服下去,再向寨主力求。寨主知那於午丸奇毒無比,便是本山靈藥,也難解救,服後見子不見午,見午不見子,除卻兩個對頭所煉的大小還丹,萬無生理。

想起父女之情,不禁心軟,當時答應,順她心意。並還下令,說來人拜山已然過火,應了山規,現將人交巧姑,許其便宜行事,到了月上中天,自帶情人前來大寨納命。

照着本山山俗,遇到這類事,山女必須先服本山最猛惡的蠱毒,始許起身。只要按時回來自可無事;否則一過時限,蠱毒發作,宛如萬千毒蠱周身啃咬,連骨髓一齊痠痛麻癢,號叫七日,周身潰爛而死,惡毒異常。寨主雖然未令照辦,巧姑卻懷必死之志,反正不想活命,依舊把蠱毒服下。月姑聞報,一面命人暗告把守蜈蚣背的妖巫,二人一到速下毒手;一面通知勿惡趕來,一到先用妖法將巧姑真形攝去。

巧姑知道先服毒藥於午丸一事,只老父一人知道,便朝勿惡笑道:“只要你今晚得勝,在此一日夜內,容我自便,倒還有個商量;否則煉魂之慘我尚且不怕,何況於死。”

說完,喚來鸞、鶴,立即飛走。剛到蜈蚣背,便見趙霖中毒倒地,心痛欲死。知道妖巫秋端公所煉惡蠱瘴毒厲害非常,匆匆將人救走以後,看出趙霖尚有氣息,不似常人中毒骨軟如綿,當時全身逐漸腐爛之狀,又見趙霖口中含有一片茶葉,用嘴湊上去一聞,再細查看,認出香茶來歷,驚喜交集,雖然前途兇危,自己更是萬難活命,畢竟能與心上人偎抱親熱,醒來細問心事,作這片時假夫妻,也是高興。起初想問明情人真心,只要說出愛她二字,便如心願。無奈人心不足,尤其是對情人,最好情上加情,愛上加愛,有增無減,永無已時,極少知道滿足。等到看出趙霖對她確是真情,互相摟抱,着意溫存,正在快活之際,忽又想到歡娛苦短,會少離長,人天茫茫,此恨無涯。於是一面把光陰看得萬分寶貴,互相親熱,恨不能把兩個身子融在一起;一面回憶前情,越想越傷心,不禁悲從中來,不可遏止。聽趙霖一問,方纔含悲忍痛,哭訴衷腸。因不知趙、王二人早有準備,過信寨主與衆妖人威力,心膽皆寒。雖然趙霖見她可憐,極意溫存寬慰,力言無妨,無如關心大切,哪裡肯信。說到傷心之處,便巫峽哀猿,風雨悲吟,也無此悽楚。這等纏綿哀豔之情,便鐵石人見了,也難保不心中感動。何況趙霖情根早固,愛火欲燃,見攔不住,只得緊緊將她抱定,聽其說完,方始拭淚道:“好妹妹,你不要傷心,我決無妨。倒是你服那毒藥,可有什麼解救無有?我此時心如刀割,萬難割捨,快說出來,乘這一夜之間,或者有法挽救。否則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天長地久,此恨無窮,叫我以後情何以堪?”

巧姑聞言,悲喜交集,似信不信,抱着趙霖,緊了兩緊,說道:“且不說我,先問你怎會無妨?”趙霖見她一味情癡,全不以本身爲念,本來不想泄露機密,實在看她可憐,於心不忍,便把來意和所帶飛劍法寶告知。巧姑一聽,略一尋思,答道:“如論你們來人,委實有幾分勝算。但我爹爹自從那年發現天都、明河二位長老遺偈,終日憂疑,已有準備,今日所來妖人,也大有能者,事尚難料。不過有這兒位仙師,你和王三弟或能保全。但盼你和爹爹均能無事,我就死也甘心。那子午丸除卻長眉真人的大小還丹,只有你方纔口含香茶所結仙果,才能救我。我還忘了問你,那茶你是如何得到的呢?”

趙霖便將公孫師徒贈茶之事說了。

巧姑聞言,大驚失色道:“莫非這位神祖也回來了麼?怎麼公孫太師祖也會同來?

難道昔年誓言今夜便要應驗麼?這卻怎好?”趙霖因想早救巧姑,忙要縱起,吃巧姑摟抱不放。趙霖忙道:“你讓我起來,公孫道長對我神氣甚好,我和你同往見他,求那仙果去。”巧姑苦笑道:“情哥哥,你果對我情深,可惜晚了數日。這裡就是楊姑寨,義母藍仙娘已往大寨,少時也是你的敵人。本來對你還好,因見你不來赴約,只當情薄,立意爲我報偵“,怎麼求她也都不聽。好在已無妨害,不去說了。你今早所見姓龍老人和公孫太師祖,你以爲我和你一樣,隨便能見的麼?尤其他那仙茶所結果實,道家名爲青元苞。仙茶樹只有一株,在武夷山絕壑暗洞之中,每三百六十五年結實一次,休說不會留到如今,就有也不肯賜我。他給你們兩片茶葉,已是絕大人情,去求無用,徒自受辱受苦。你既是真個愛我,除非同歸於盡,準還想死,爲今之計,只有你遲一點赴會,最好等白、朱二老和姜真人到來,求其解救,或者還有想法,否則決無生理。”趙霖認定公孫師徒有意相助,堅執要去。巧姑再三攔阻。後更說:“龍鐵子是家父之叔,雙方早成仇敵,見時就不加殺害,也無相助之理,因知你二人是本山對頭,才肯贈此珍貴仙茶,你二人已百毒不侵,又瞞不過,何苦爲我反使他生氣?並且徒勞。”趙霖聞言一想:

“此女如照各位仙長暗示,決不會死,到時必有解救。”便和巧姑說了。巧姑覺生機未絕,也頗心喜。趙霖見她偎在懷內,已然破涕爲笑,喜孜孜用一雙媚目仰望自己,好似快活非常。而且儘管情深無限,卻不含一絲蕩意。心想:“此女不特貌美情癡,人更天真無邪,只不知肯從自己學道不肯?”

巧姑見趙霖對她注目不語,手攀趙霖肩膀,把頭往上一湊,朝臉上一偎,媚笑道:

“情哥哥,你愛我麼?”趙霖點頭,乘機明言心事:“自大鵬頂一見,便生愛意,只恐延誤仙業,故作不情。”巧姑聞言,苦笑道:“我只要能與你常聚一起,便心滿意足,無不由你心意。只是我龍家人山規嚴厲;女嫁外姓,照例不許出山;並且年紀一過十五,便須對神盟誓。這多年來,只有一個山女也爲情人不肯入贅,以死殉情,不料竟會回生,山主和同族見她可憐,又曾死過一死,應了神誓,方始放走。如非這些難處,我也不致未見你面,便尋短見了。”趙霖笑道:“這個無妨,只恐你那父親,今夜難幹活命呢。”

巧姑驚道:“你們真有必勝之望麼?我爹爹如死,這禍豈不是我惹出來的?”趙霖見她又要傷心,忙勸道:“你姊姊纔是禍魁,並且天都、明河二位長老遺命,令朱、姜二位真人行誅,便我不來,他也難逃活命,與你何干?”巧姑方求趙霖到時如見不妙,務放乃父一條生路,忽聽門外仙禽靈鳥飛鳴甚急。巧姑覺有警兆,方要縱起往看,欲行又止。

趙霖問她何故,巧姑笑答:“我總想吉凶難定,捨不得你,到底和你親熱一時是一時。”

話未說完,鳥鳴更急,巧姑方纔失驚,說道:“不好!”鸚鵡忽同二山女飛縱進來,見面便急叫道:“巧姑姑快去,洞外來了一個周身邪煙的鬼道人,靈鶴也被制住,青駕正和他拼命呢!”趙霖一聽,疑是勿惡之師白老翁,連忙縱起。只見倏地光影一閃,立有一股陰風穢氣迎面襲來,當時頭暈神昏,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如非胸前藏有青衫老人所賜玉玦,隨着心念動處發出大片白光,連巧姑一齊護住,幾乎中邪,昏迷倒地。同時面前光影閃亂中,現出兩幢六尺多高的碧色妖光,光中裹着兩個惡鬼。另一相貌獰惡的妖徒手執一幡,朝巧姑戳指喝道:“山娃子,你敢逃來此地私會情人!我先將這個小狗殺死,帶你回去,與師弟成親;再如倔強,教你死無葬身之地。”巧姑認得這妖人乃自老翁門人伍石,知他雖是妖人門下大弟子,但因天資功力俱都不如勿惡,又因勿惡己得妖師真傳,詭詐多端,另一妖徒梵顯已爲誘殺,恐遭陰魔暗算,把勿惡畏若神鬼,百計逢迎。自己來時,曾見他鬼頭鬼腦,暗中窺探,必是想討勿惡的好,暗中追來。又知他邪法厲害,人又兇橫。反正翻臉,已經橫心,再聽要害情人的性命,越發情急,挺身上前,方要喝間。妖徒伍石見趙霖胸前涌起一幢白光將身護住,並未中邪昏倒,心中一驚,不等說完,首先就勢把手一指,旁立碧光中的惡鬼立時厲聲怒嘯,飛撲上來。趙霖飛劍也已發出一道青光,迎着惡鬼只一”絞,立時斬斷。劍光過處,詭笑聲中,那兩惡鬼重又分而複合,伍石“格格”怪笑道:“無知小狗,我這神魔乃我同門師兄弟的元神煉成,均擅玄功變化,一經發令出戰,便和敵人你死我亡,你那飛劍有什用處?”說時,趙霖劍光只管電舞虹飛,往來追殺,那兩惡鬼老是隨分隨合,不能除去。劍光一絞,鬧得滿洞碧螢鬼火,四下飛射。

巧姑本因邪法厲害,想要拼命,一見趙霖有寶光護身,飛劍神奇,雖然不能立時取勝,妖賊也不能對其加害,心神略定,忙喊:“情哥哥,這是妖人白老翁的妖徒伍石,已被他尋到,決放不過我們。他師徒窮兇極惡,我爹爹攔他們不住,除了一拼,更無別策。好在我與你相見,已得爹爹允許,妖賊不聽山主的話,便將他殺死,照我山規也無話說。我看你已學會飛劍,新得仙師傳授,只管施爲,無須顧忌。”妖徒聞言大怒,厲聲喝道:“不知好歹的山娃賤婢!我師弟見你長得美貌,好意娶你爲妻,你偏愛這小狗,我將你元神攝去,看你如何倔強?”說罷,手中妖幡一晃,幡上立有大片碧光涌現,發出一種極尖銳刺耳的悲嘯之聲。趙霖還好一些,巧姑雖在寶光擁護之中,元神未被攝走,聞聲也是心悸神搖,昏昏欲倒。知道不妙,抱着趙霖,方喊:“我死無妨,反正今晚難於活命,死原不怕,只恐元神被他攝去,受那煉魂之慘。”底下話還未說完,忽聽左側一聲斷喝,一道上帶金鉤的銀虹電馳飛來。

趙霖因巧姑服毒待救,天已不早,惟恐延誤,本就橫心情急,想取玉鉤斜一試。及見銀虹由斜刺裡飛來,王謹已先發難,忙把手一指,自己那柄玉鉤斜也電掣飛出。雙鉤合壁,威力更大,環着碧光鬼影只一絞,一片慘嗥聲中,當時消滅。妖徒才知不妙,連忙飛身縱起,未容施爲,緊跟着一道青光飛將過來。妖徒認出那兩道銀虹來歷,本就心驚,又見敵人飛劍夾攻,越發害怕。方想逃避,迎頭吃那青光一擋,剛縱妖遁連人帶幡待往洞外逃去,不料洞口一暗,由外飛射進來一·股紫焰。知是前遇靈鶴所噴丹元,暗道:“不好!”微一驚疑停頓之間,兩道銀虹已剪尾飛至,妖徒想逃無及,一聲慘嗥,形神俱滅。一串鬼聲啾啾響過,妖幡也已破去,化爲烏有。巧姑忙道:“想不到你二人法力這麼高。妖徒已死,他那邪法全有感應,白老翁定必警覺追來,我們速離此地爲是。”

趙、王二人本覺着先發玉鉤斜有違師命,再一想起白老翁的厲害,聞言也甚心驚。

便互相商量,準備去尋公孫道人師徒,求取靈丹,以救巧姑性命。巧姑力言無效,說:

“叔祖恨我爹爹人骨,平白取辱,甚至有害。”趙、王二人說:“公孫道長和龍老先生神情甚好,決無他慮。如不放心,你可隨在後面,不要現身,由我二人上前求取。”巧姑雖認爲十九無望,終因情人迴心相愛,未免貪生惜命,又見王謹也是同樣說法,便活了心,隨去洞外一看。除靈鶴、青駕爲首幾隻靈禽外,所帶猛禽惡鳥,已死傷了好幾只,心中痛惜。匆匆不暇再顧,令別的禽鳥暫且銜走,少時回來,再行醫治。遂與趙霖,王謹同乘鸞、鶴,往玉龍山口飛去。到了山前低飛,遙望崖腰竹樓對面,公孫師徒似在席地對奔,身旁茶爐熱氣騰騰,水開正沸,和早晨所見一般無二。因防龍鐵子發現巧姑,山口山人又多相識,特意擇一隱僻之處下降。當地乃是山口內一條斜谷歧徑,與那危崖斜對,可以遙望。駕、鶴到地,便自飛起,盤空巡視,以防妖人尋來,向衆報警,巧姑藏在樹後等待好音。

二人走到對崖腳下回顧,尚見巧姑人影隱藏崖石林樹之後。因知公孫師徒行輩法力均高,不是尋常,未敢輕率,先朝崖上下拜,通誠祝告。然後走上,到了竹樓前面,見公孫道人神態仍是那麼莊嚴;龍鐵子目注棋盤,手拈棋子,正在構思出神,好似未見人來,不敢驚動,輕輕走近平臺前面,一同下跪,又祝告了一陣。對方直如未見,始終未加理睬。趙霖因聽巧姑之言,胸有成見,惟恐說出人來,對方不肯,上來只說自己有一好友,現中蠱毒,非二位仙長靈藥不救,望乞大發慈悲,救此可憐人的微命,並未說出中毒求救的人是誰,及至祝告了一陣,不聽迴應,暗忖,“先前二位仙長對我甚好,後入玉龍山,中途還曾追來指點,此時怎會不理?必是嫌我不說實話。”心念一動,猛觸靈機,便把來意照實說出。並說巧姑之父雖然多行不義,巧姑本人卻是極好,如今身中蠱毒,又有妖邪與她爲難,務望仙長垂憐,念其貞烈無辜,加以援救,感恩不盡。王謹更是早就覺出仙人前知,既然求救,應說實話,不宜隱瞞,比趙霖還要說在前頭。

二人話剛說完,偷視公孫道人,似乎嘴皮微動。龍鐵子隨將手中棋子放下,偏臉微笑道:“你兩人上來說話,無須多禮。”二人躬身走上,重又下拜,謝完救命之恩,再說來意。公孫道人端坐未答。只龍鐵子笑對趙霖道:“你愛我那侄孫女麼?”趙霖自和巧姑共過患難,情根已固,又感巧姑救命之恩,心想:“我非此女,命早不保,如何能修仙業?何況她又答應我只做名色夫妻,但能常聚,於願已足,與修爲上並無妨害。自從說明心事定約之後,一心都在巧姑身上,惟恐她中毒大重,白、朱諸位師長來晚,奇毒已發,不能解救。”聞言忙答:“弟子蒙賢孫女救命之思,情深義重,萬無坐視危亡之理。還望老前輩憐念同支與弟子一片虔誠,恩賜靈藥,救其回生,感恩不盡。”龍鐵子笑道:“如此說來,你願娶她爲妻的了?”趙霖恭答:“弟子已然訂婚,互矢愛好,此生不二。”龍鐵子道:“你只要允婚,今晚玉龍山便可無事,她父自有解藥,莫非這三日苦難,你都不願她受麼?”

趙霖見龍鐵子說時面有不悅之容,猛想起山女所說雙方結仇之事,忙答:“弟子一則奉有師命,他父近年惡行大多,犯了天都、明河二老之誡,嵩山白、朱二真人已奉遺命行誅,便弟子等今夜不去,他也無有幸理。何況他女月姑兇橫蠻野,父女二人勾結妖邪,罪惡甚重;並且去年約定,必須一決勝負。弟子今日按規拜山,已然過火,連衝好幾層圍子·,傷了幾個妖人。如非巧姑癡情太甚,想見弟子一面,弟子又不爲邪法所傷,此時早上山堂了。”龍鐵子聞言,面色轉和,笑道:“我那靈藥送你容易,再厲害的邪毒,三日之內,也能起死回生。只是此女人雖極好,夙孽太重,尚有災難未完。你當她還在對面山谷之中等你麼?”

二人聞言大驚,忙即回顧。初上崖時,趙霖還曾向側偷看,見巧姑藏身山石之後,似在向崖跪祝。到了樓前,再偷眼回顧,人已被山石擋住。這時起身遙望,石後空空,人已不見。聽對方口氣,大是不妙,好生惶急,忙即跪倒,拜問求救。龍鐵子方說:

“此是她應有災難,不可避免,不然我早伸手了。”公孫道人突把兩道秀眉微微一皺,冷冷說道:“此女雖是應有劫數,那妖孽也實膽大,竟敢在我面前將人攝走。徒兒可將我太乙青靈劍交與趙霖帶去,事完轉賜此女便了。”龍鐵子聞言,滿面喜容,立時跪謝恩師,由懷中取出一丸靈藥,又由公孫道人法寶囊內取出一技長才七寸,青熒熒寒光耀目的短劍,一同交與趙霖。並說道:“今夜敵人十分厲害,此行必須留意。遇到危急之時,可將此劍發出,自生妙用。”隨傳用法口訣。

趙霖拜謝領命,偷覷公孫道人,年紀並不甚老;龍鐵子卻是須發如銀,龐眉皓首,少說也在八九十歲,但對道人執禮甚恭。想起巧姑安危尚未明言,拜謝之後,重又叩問。

龍鐵於道:“到時自知,此時說了,徒亂人意。你由此起身,前途尚要遇一同伴。你那敵人知你已學會劍術飛行,又將妖徒殺死,已不再設什圍子,只管前行,途中不會有人攔阻。白老翁雖記殺徒之恨,因他素來刻薄寡恩,知你今晚必然自行投到,並未尋來。

只有一妖人乃魯勿惡指使,令來殺你,尋到楊姑寨未遇,歸途想擒駕、鶴、鸚鵡,被你同伴殺死,業已伏誅。你過蜈蚣背,再改步行上山,等到山堂,也是時候了。月姑所養蟲蟒惡獸最是兇毒,最好遇時全數除去,一個不留,免得漏網,將來又去害人,此劍非比尋常,恩師因見我侄孫女處境可憐,特加恩賜。日後你夫妻同修,用以防身禦敵,大有用處,不可小視。就此去吧。”趙霖。王謹拜別起身,剛要下崖,龍鐵子忽又追上說道:“你那玉鉤斜,妖人還不知道;魯勿惡又有私心,不曾說出。此去鬥法,須到危急,方可應用。用時雙鉤合壁,驟然發動,只要將白老翁除去,便無後患了。”二人拜謝領命,便向前行。

趙霖關心巧姑安危,心還在想:“公孫師徒法力高強,妖人未必如此大膽,先前又無什異兆。”仍存萬一之念,想到對面崖凹查看一回。剛到崖口,遙望前面樹後,似有衣角閃動,好似巧姑所着雲肩。心疑巧姑未被妖人所攝去,也許仙人故意相試,下崖便飛跑趕去。到後一看,不禁傷心起來。原來樹枝上掛着一片破雲肩,正是巧姑所着,人卻失蹤。地上更有幾點血跡。料知人未遇害,也必受傷。只不知那妖人是誰,是不是勿惡,不由悲憤填膺,直恨不能當時飛往玉龍山頂,查探虛實,救出巧姑,將仇人碎屍萬段,才稱心意。王謹見他悲憤情急,再三勸解。趙霖四望暮霜蒼茫,黃昏將近,一輪冰盤大的明月剛掛林梢。因知前面尚要經過山人村落,急於往救巧姑,打算由當地飛行,到了山堂前面,再改步行,相機行事。王謹因龍鐵於令到蜈蚣背再改步行,勸令留意。

趙霖答說:“巧姑爲我中毒,命在旦夕。固然仙賜靈藥,三日之內,可以起死回生,到底先吃放心,也少受罪。現在又被妖人擒去,焉可坐視不救?”

王謹知一駕一鶴,連那鸚鵡,均是通靈仙禽,先前還在盤空了望,又都忠於主人,巧姑居然失蹤,可見妖人邪法定必厲害非常。因此一面隨同飛起,一面暗中戒備。行經一條暗谷上空,隱聞下面鸚鵡急叫之聲,忙拉趙霖一同飛降,到地一看,果是那隻白鸚鵡,已然受傷,翅有血跡,傷並不重,兩翅似被綁住,滿地撲騰,只是飛不起來。見了二人,喜叫道:“主人救我!”趙霖見它靈慧,改呼主人,目有淚光,仔細一看,原來左翅上有兩根暗綠色的細絲纏繞,飛不起來,神情委頓,好似被困已久。心中憐愛,剛要伸手撫弄,鸚鵡急叫道:“主人不要摸我,我身上中了邪法。可將大鵬頂那防身寶光放出,照上一下試試。”趙霖還未答話,王謹已看出那綠絲形如蛛網,隱浸羽毛之內,知中邪法。聞言先將玉塊取出,如法施爲,一片白光照向鸚鵡身上,立時展翅而起,朝趙霖懷中撲去。大聲間道:“主人見到我巧姑姑麼?她被妖入魯勿惡擒去了。”趙霖聞言,又驚又怒,追問原因。

原來鸚鵡先在楊姑寨外發現來了妖徒,邪法厲害,驚逃一旁。後見妖人被殺,趙、王、巧姑三人分騎鸞、鶴飛走,本要趕去,在空中遇見女仙平旋,將其喚住,問了幾句話。平旋和兩同伴女劍仙飛走,鸚鵡趕到山口下落。這時巧姑因知叔祖龍鐵子恨極乃父,惟恐趙霖求藥不允,心中憂疑。又想叔祖法力甚高,大師祖又同了來,自己決隱不住。

便朝崖跪倒,正在通誠祝告,求叔祖救她一命,使與趙霖結爲夫婦。忽然身後一陣陰風吹來,當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回頭一看,乃是一個華服少年,自稱:“我是你叔祖派來,接你去往後山拜見,以防被外人看出。”巧姑不知是妖人邪法幻象,聞言心喜,鸚鵡一到,便聽出那是魯勿惡的口音,見巧姑已被妖人邪法攝起,正往後山飛去。爲主忠義,一時情急,忙用鳥語告知空中駕、鶴,自己也附在駕背之上一同追去,連用鳥語在後疾叫。靈鶴更是性如惡火,剛一追近,張口便將內丹噴出,朝妖人射去。巧姑飛出不遠,見那少年雖然假裝老成,並不近身,所用遁光卻是左道一流,暗忖:“公孫師祖隱居東極大荒山無終嶺修道多年,雖是旁門散仙,法力極高,並無邪氣。方纔還見他師徒相對下棋,如何暗中派人來喚、這人又是一身邪氣。難道妖人還敢當着他師徒面前鬧鬼不成?”心生疑慮,正要盤問,回顧下面立處,巧姑剛剛飛起,同時又聽駕、鶴、鸚鵡連用鳥語報警,電馳追來,知道上當,忙喝:“你是何人?”話纔出口,駕、鶴已相繼噴出內丹朝妖人射來。妖人倏地回身,怒喝:“扁毛孽畜,要找死麼?”揚手便是一蓬暗綠色的光絲暴雨也似朝後打去。鸞、鶴如非逃遁得快,幾受重傷。就這樣,還中了一點邪毒,各不相顧,逃出不遠,分別下墜。鸚鵡逃時,瞥見巧姑發出血焰又想要對敵,一片碧光閃過,便被妖人攝走,並未去往玉龍山頂,所去似在山南大竹峰一帶,底下便不知道了。正在谷中掙扎悲鳴,趙、王二人便已尋來,聽完前言,好生憤恨。

鸚鵡原是墜地時被樹枝擦傷,甚是輕微。力勸趙霖,說主人巧姑服有蠱毒,勿惡動強,只是找死。勿惡邪法厲害,最好尋到駕、鶴,同往救援。說時,耳聽破空之聲,一道妖光正由山南往玉龍山頂大寨飛去。鸚鵡說那是勿惡遁光,巧姑姑並不在內。二人一想:“勿惡定把巧姑藏起,此時已飛大寨,如往尋他,時機未至。不如依了鸚鵡,先去救駕、鶴,再去救人,以免地理不熟,難於搜尋。”便駕遁光,令鸚鵡領路,尋到一片森林當中,鸞、鶴果在裡面,被好些毒蟲惡蟒圍困,身上繞着好些綠色妖絲,周身亂抖,比起鸚鵡還要痛苦得多。互相背抵背,蹲伏地上,各噴丹氣,護住全身,與那些毒蟲惡蟒相持不下。二人知道又是月姑鬧鬼,不由怒從心起,雙雙一指飛劍殺上前去。那些蟲蟒一見飛劍,紛紛驚竄,已是無及,吃二人劍光追上,一齊殺死,滿地腥血四流,臭不可聞。再將玉塊寶光一照,邪法立破,駕、鶴同時起立,朝二人點頭謝恩,並和鸚鵡相對急叫。二人因三靈鳥熟於地理,令其分頭搜索巧姑下落,二人也朝山南一帶尋去。

二人三鳥,在山南搜尋了一個多時辰,飛行迅速,山南一帶幾被踏遍,所有崖洞全都找到,哪有人影,人鳥分合了好幾次。最後鸚鵡尋來,朝二人連聲悲鳴說:“此時月上中天,山堂上山人寨舞已快開始,主人再不前去,便算失約。主人無妨,巧姑姑中有蠱毒,定必發生反應,比死還要痛苦,巧姑姑現爲妖人藏起,因有邪法遮掩,查看不出。

爲今之計,只好先往赴約,免得巧姑姑受那活罪。並還可向老山主揭發陰謀,說妖人將她藏起之事。”

趙霖因尋巧姑不見,方寸已亂,便照所說行事。本意暫免巧姑蠱毒發作,少受痛苦。

人烏剛一分開,待往大寨山堂飛去,猛瞥見一道妖光由山頂往斜刺裡飛去,飛遁神速,晃眼便在遠方危崖之上降落。二人見遁光與勿惡相似,疑心巧姑藏在當地,好在去向差不甚多,立往尋蹤。兩地相隔頗遠,二人遁光又沒他快,正飛行間,鸚鵡同一異鳥忽又飛來,趙霖忙按遁光,伸手接住。鸚鵡急叫道:“主人快去,我在高空望見鸞、鶴已被妖人制住,定必不肯降伏。巧姑姑也似被困在彼。再遲一會,就來不及了。”二人立催遁光隨後趕去,還未到達,便聽震天價一聲霹靂,前面山凹中滿地金光雷火橫飛亂閃。

遙望崖下,好似倒着一具死屍,一道遁光正由對面飛來。近前一看,正是女仙平旋,見面便道:“山堂寨舞已然開始,二位師兄少時便須前往;否則,妖人神火一燃,巧姑所受痛苦就大了。小妹所殺妖人,便是勿惡所差,本意令他埋伏當地,想把魯孝師兄誘去,暗中加害。不料被凌雪鴻師叔得知,令我同了李師伯的二弟子阮師兄分頭趕來,破了邪法,將其殺死。可笑這廝毫無義氣,同黨爲他慘死,他卻貪看山女歌舞,如無其事。現已準備用幻象,和魯師兄動手,放出妖師所煉神魔,猛下毒手,以免事後他娘責問。其實他娘醜仙人魯瑾,已得睡尼潘度的真傳,此事怎瞞得過?如非奉命守山,師父不回,不許外出,早已趕來。這廝窮兇極惡,他娘溺愛不明,不必說了,便魯師兄也百計維護,能否避免這場大劫,尚不可知。二位師兄到後,最好只守不攻,捱到諸位師長到來,免卻好些危難。巧姑難尚未滿,再說此時也不宜與之相見。我還有事,請快走吧。”三人原是且飛且談,已離大寨不遠,瞥見前死妖人岸下又飛起一道金光,甚是眼熟,平旋驚道:“阮師兄怎又走開?必有事故。待我前往接替吧。”說罷,仍往回路飛去。

二人遙望山堂高居玉龍山後,近頂之處一片平陽,絕頂偏在山堂之西。一條廣約五六丈的瀑布自頂倒掛,順着崖頂斜坡急瀉,落向下面廣溪之中,再順溪勢蜿蜒曲折,由山堂側面花林中盤旋出沒,繞着平崖邊沿,到了後山崖畔,再一落千丈,往那絕壑之中飛墜。那溪並不甚深,妙在與那瀑布同一寬窄,剛巧承受,月光之下遠望,宛如一條銀龍滿山飛舞,勢甚雄奇。平崖上面,到處松林參差,清陰交被,香光浮泛,花影扶疏。

月下蘆笙處處,歌聲四起,一對對男女山人互相擁抱,載歌載舞,出沒掩映於花光月影之中。更有趕郎山女,求偶少男,各着豔裝,身圍獸皮,裸着臂腿,或唱豔歌,或吹笙笛,互相引逗,捉迷藏也似。往來馳逐于山巔水涯之間,月下看去,仙景無殊。

山堂正對瀑布,乃是一座兩層樓房。因寨主精通法術,性喜興建,愛植花木,經過多年修建佈置,甚是整潔崇閡,樓只兩層,其高竟達十丈,佔地數畝。樓前大片平臺,雕欄玉階,碧瓦朱檐,華美莊嚴,有勝王宮。樓上環着一圈迴廊,也甚寬大,上面立着不少男女山人,正在憑欄下望。平臺當中,一個丈許大小,上飾黃金的寶座,前面一座金鼎。左右百餘個男女山人,各持香花樂器,羽葆儀仗,戈矛刀劍之類,侍立兩側,泥雕也似,毫不轉動。寶座兩旁,分列着十多個玉石座位,十來個男女妖人分坐其中。當中寶座卻是空的。這時好些少年男女山人,在下面配好了對,便由左側花林中相攜相抱,時分時合,一路歌舞而來。到了平臺之下,一同下拜。起來歌舞了一陣,再邊跳邊唱,往右側臺階下歌舞而去,一會沒入花林深處不見。似這樣一對接一對,越來越多,一時花光映月,歌聲入雲,人影驚鴻,蘆笙匝地,雖是山人盛會,也另有一種自然美妙的景象。

二人知道寨主尚未升座,寨舞剛剛起頭,未到合舞之時,巧姑蠱毒尚未發作,心中一寬。趙霖更通山俗,又得巧姑預告,見時尚早,自己駕着遁光飛來,敵人不會不見,如何置之不理?必是寨主斷定自己必來赴約,山規如此,樂得故示大方,重己重人。再見崖側半山腰上,還有大片園林,飛閣亭臺,參差位列,雖無山堂氣勢雄闊,華麗只有過之。下面林中,時見蟲蟒猛獸盤踞往來,料是月姑所居。因勿惡和朱人虎夫妻均不在臺上,空着好幾個座位,衆妖人一個個望着男女山人豔歌寨舞,正在互相說笑,直不似有對敵之意。

趙霖猛想起龍鐵子曾命自己過了蜈蚣背步行上山。不料搜尋巧姑下落,途中耽延,見時已晚,又遇平旋催促,忙趕了來,照此情勢,分明無妨。寨主升座必有鼓樂,反正還有時間,就寨主出來,再駕遁光上去也不晚。龍鐵子既令步行上山,必有原因,索性看他未曾開口,是何形勢。念頭一轉,好在相隔還有數裡,便往後山堂正面繞去,離崖裡許,往下降落。還未到地,便看出下面乃是一片微帶梯形的平崖,每隔十餘丈便升高丈許,直達崖下,成一斜坡,上與崖頂山堂相連。梯崖共是四層。頭三層上各有許多身材高大手執戈矛刀劍的壯漢,分爲兩行互相對立。未了一層,地勢最寬,左邊便是那條瀑布的轉角之處,因有大片突崖和左側環立着的峰巒遮住,先前不曾發現。料知山人雖然仇視自己,卻頗看重,竟以迎接貴賓之禮相待。

二人本通山俗,忙把遁光後退,到了第一層崖前落下,再同走上。正在從容上行,對面月光下忽然跑來三個山人,見了二入,各用山禮下拜。二人見這三人都是身高七尺,頭戴花冠,上插鳥羽,手執長矛,上身半裸,腰圍獸皮,胸前掛着一串花球和一個上繪白骨骷髏的小銅盾,相貌十分威武,知是地位較高的酋長,忙以山禮答拜。山人先是沉着一張醜臉=及至拜罷起立,朝二人身後一看,面上忽然微現喜容。爲首一人低聲說道:

“漢客真個神人,白天連破我玉龍山六層圍子。方纔久候不來,只當巧姑姑拼死救你,放了逃走。老山主早該升座,爲了等你夫妻,適才傳令:就你們漢人怕死,巧姑姑也必回山,況又片面癡心,你決不會帶她同逃,吩咐少停再燃神火。不料漢客竟是有信實的英雄好漢。我們巧姑姑美貌武勇,人又厚道,同族敬愛,實在可憐。你們已中百花瘴毒,就她帶有老山主靈藥,也未必能夠救你們復原。本想至多隻有一人來此,居然二人全到。

巧姑姑不見,莫非你已受她癡情感動,情願入贅本山了麼?休看投降,你已過火,連衝六層圍子,爲本山從未見過的英雄,又因受巧姑姑情癡感動,並不丟人。如我料得不差,我向老山主稟告,你立時便是我們小主,無窮享受。你意如何?”趙霖笑道:“不錯,我是受了巧姑癡情熱愛的感動,現已答應娶她爲妻,她雖中了蠱毒,我也有救她之法。

但和你們山主定約另是一事,入贅二字,再也休提。請代我通報吧。”山人聽了頭幾句,本是喜極,及聽到未兩句,面容驟變,倏地轉身,朝崖下拜,低聲急喊:“這兩個漢客實在強橫,巧姑姑不曾隨來,不是自殺,便是後到。好在漢客已來,不算失約,望老山主看巧姑姑可憐,免她這場苦難。等到殺了這兩個漢人,尋到巧姑站,問明再說吧。”

二人看出巧姑深得衆心,這三個山入均是有地位的酋長,料他們平日定必兇橫蠻野,殘忍非常,競會聯合代她求恩。心方讚許,三人忽同向後驚退。同時瞥見崖前一片碧光涌處,現出一個老年酋長,身材高大,滿頭自發,面如硃砂,獅鼻闊口。頭戴花冠,腰圍獸皮,身穿一件大紅披風,長拖身後,腰間拖掛着一把又長又大的腰刀;一雙龍目,兇光若電,註定自己,按刀而立,滿臉均是怒容。兩旁山人紛紛歡呼下拜。那自發老人原隨大片碧光涌現,閃得一閃,忽又隱去。

三人立時回身,對二人道:“你看老山主居然離座親來迎接,實無殺你們之心。你們偏不知好歹,負他美意,何苦來呢?此時還來得及,否則你二人縱然學會飛劍,決非他的對手。平白送命,還害我巧姑姑慘死,豈不冤枉?”趙霖原想延挨時候,以待大援,聞言笑答:“這個不勞費心,請領路吧。”爲首山人隨喝道:“那我們的巧姑姑呢?”

趙霖怒道:“可告老山主,他女巧姑隨我往見兩位仙人,我剛求得靈藥,不料被妖人魯勿惡邪法攝走,遍尋不見。此女貞烈智勇,必不屈服,此時情勢,卻甚危險。教他速向妖人理論,免受慘辱。”

話未說完,忽見一道遁光橫山飛來,落地一看,正是魯孝,面帶愁急之容,對二人道:“你們見我哥哥麼?”趙霖想起前事,怒答:“令兄非人,他將巧姑攝走藏起,遍找不見。此時衆妖人多在山堂,他卻不知去向。”話未說完,魯孝把牙一咬,長嘆一聲,忽駕遁光飛走,山民因他不是應約而來,隨意飛空來去,齊聲怒吼,鏢弩刀矛,一齊並舉,殺了上去。同時山堂上又飛出一道血焰妖光向空斜射。無奈人已飛遠,蹤影皆無。

趙、王二人見魯孝去處正是平旋所去危崖之下,心想:“巧姑也必遇救在彼,所以平旋那等說法。只奇怪來時平旋還說勿惡人在山堂看山女寨舞,如何不見?”心中猶疑,無汁可施。三人已來引導同行,兩旁山民也各分行排列,二人一過,各舉刀矛搖晃,揚手爲禮,二人也揚手回答。剛到崖前,便聽上面皮鼓嘭嘭,響震全山,知是人皮戰鼓,分明成了勝敗存亡之局。本是意料中事,只付之一笑,神色自如,從容往上走去。三人引了二人上了崖頂,各人見山堂平臺前面大片平地,左邊便是那條玉龍飛瀑,這一鄰近,越顯得銀花飛舞,玉濺珠噴。再加滿地繁花疏林高樹一陪襯,景更雄麗。這時,臺前數十面人皮戰鼓嘭嘭連聲,一片殺伐之聲。千百個山民作大半環立在寶座之後,一個個刀矛並舉,精光映月,又都生得獰惡高大,聲勢猛惡,甚是驚人。二人胸有成竹,全未在意。遙望寨主已經歸座,兩旁座位上勿惡仍然不見。上首一個身材矮瘦的白衣妖人盤坐椅上,自腿以下全被衣服遮住,內中大半空虛,好似沒有腿腳神氣。知道妖人白老翁和鬼手真人這兩個妖孽,都是生具畸形:一個短手,一個短足。所煉邪法各有專長,隨身神魔尤爲厲害。料是平日所聞白老翁無疑,久聞他心黑手狠,殘忍非常,就許驟不及防,猛下毒手。

趙、王二人正互相暗示,各自戒備,忽見眼前紅光一閃,先由寶座前面金鼎中飛起兩點火星,飛高數丈,突然爆炸,化爲兩幢火塔,矗立平臺左右。鼎中隨又冒起一股綠煙,粗如人臂,筆直上升,高約兩丈,頂尖上波的一聲,忽然點燃,化爲一片華蓋形的火光,赤陰陰的,照得滿臺都是暗紅顏色。知道邪法神火已經點燃。剛一轉念,那兩幢火光忽然飛起,到了空中展布開來,化爲兩片丈許方圓的火雲,將二人罩住,卻不下落。

趙霖早已暗中戒備,先不理睬,到了臺前,大聲喝道:“我二人去年與你女兒月姑訂約,來此過火拜山,今已到此。她是起禍根苗,爲何不見?鬧這玄虛,欺人做什?”說罷,手朝胸前一按,貼身暗藏的那面玉塊立化爲一幢白光,將二人罩住,往上一衝,上面火雲立被衝散。此是青衫老人昔年御魔防身之寶,自經二人仙法重煉,威力越大。寨主看出此寶來歷,心中微驚,把手一招,兩片火雲立化綠煙,往鼎中投進。獰笑一聲,喝道:

“怪不得你二人如此膽大。以爲有此法寶防身,便能逃出我的百獸大陣麼?”趙霖還未及答,忽聽山女嬌罵:“該萬死的漢狗!今日教你知道我玉龍山的厲害。”聲到人到,一道碧光血焰,已由平臺盡頭樓閣之上飛墜,正是月姑同了朱人虎一同飛落。

人虎前用惡蠱暗害趙、王二人,不料害人未成,反害自身,鬧得夫妻二人遍體鱗傷。

月姑花容月貌又爲李洪仙法所毀,凡是露在外面的皮肉,均被金蠶惡蠱的殘屍碎肉深嵌入內,粘附一起,花容盡毀,雖經治癒,滿面傷疤,並還腥穢難聞。人虎以色爲重,平日愛畏月姑,一半還是爲她美貌。及見如此醜惡,性又好潔,見此已是難耐。月姑偏不知趣,反認爲雙方情愛深厚,既成夫妻,不應以容貌美醜轉移愛憎,對於人虎越發情熱不算,還要強迫人虎格外愛她。稍不遂意,就說變心,連打帶咬,將人虎凌辱楚毒,然後又復後悔心疼,抱着人虎痛哭,跪地求饒,要人虎也打她咬她,狀類瘋狂,無所不至,人虎畏之如虎,心雖萬分厭惡,胸頭作惡,偏又不敢顯露分毫,勉強捏着鼻子,屏氣敷衍,說不出的痛苦煩惱,只是無計可施,由不得悔恨起來。

這時人虎見了趙、王二人,雖然隨同月姑發威,心中仍是內疚。月姑卻是恨極二人,以爲對方是起禍根苗,如非二人定約拜山,自己便不會用陰謀暗算。索性將他用惡蠱害死,也還消恨,不料毒計陰謀未成,反被那隱形幼童將惡蠱神婆殺死,並用法力將自己的容貌毀去。見當夜丈夫相待,好些勉強,就算心還未變,到底一個翩翩公子,一個絕色佳人,全變成了鬼怪模樣,日夕相對,無形中也要減卻不少情趣。現在臉上滿是血疤,五顏六色,腥穢異常,連自己也覺噁心,如何能怪丈夫?表面雖說雙方情愛由此加濃,心卻痛苦萬分。這還是仗有父親、師長法力、靈藥解救,否則單那奇痛麻癢就難忍受,真比死還痛苦。偏又捨不得丈夫,不肯尋死。多半天的工夫已經如此,天長地久怎麼過法?因此把二人恨如切骨,直欲碎屍萬段,銼骨揚灰,才能消恨。月姑先因自己形態變成醜惡,腥穢難聞,平日御下刻薄,全山山人敢怒而不敢言,一旦自己受此重傷,一定認爲報應。當此寨舞盛會,對對情侶翩躚起舞,情歌相答,人人志得意滿,快樂非常,自己如在人前走動,豈不被怨家指說快意?只得藏在樓上憑窗下望,見下面蘆笙吹動,豔侶如雲。如非日間受此重創,身是山主愛女,又配有朱人虎這樣如意郎君,遇到這等每年一度的盛會,定必格外修飾,同了情人歌舞明月之下,使此絕代容華,在珠圍翠繞之中,去與花月爭妍。如今鬧得一身傷痕,自慚形穢,不能再向人前出現,豈不痛心?

越想越恨。

正在咬牙切齒,毒口咒罵之際,忽見仇人在山前降落。滿擬趙霖不知禮法禁忌,只要恃強亂闖,兩旁山民必起爲難,稍傷一兩個人,平臺上所約幫手立時發難夾攻,將其粉碎。哪知仇人竟是內行,遁光並不直向崖上飛落,全按山俗行事。最氣人是寨主並還親在崖前現身。先前見妹子一去不歸,限期已過,連催老父行法收蠱,逼令來投,將其殘殺。老父不允,反說巧姑決不失信,不是情人中毒太重,忙於解救,尚未復原,便是仇人忘恩負義,各自逃走,巧姑無法覆命,跟蹤追去。她那處境已萬分可憐,何必忙此…

時?二次再催,反被喝罵。如今又去迎接仇人,全以貴賓之禮相待,分明是見對方少年英俊,膽勇過人,生了愛心,不恃減去仇視,反倒委曲求全。只要仇人稍一輸口,不背山規,非但化仇爲友,並還成了翁婿至親。一個不巧,仇報不成,任用陰謀毒計,費盡心機,反倒促成妹子的婚姻。自己這一對夫妻滿身傷穢,仇人卻是女貌郎才,成了佳偶。

妹子待人寬厚,素爲全山山人愛戴,以後這雙新夫婦無論走到何處,都受人歡呼禮敬,爭先逢迎。手下又養有不少仙禽,閒來比翼同飛,邀翔雲表,倦遊歸來,又在月下談心,花前起舞,互相恩愛,着意溫存。端的樂事無窮,令人豔羨,萬口爭傳,永留佳話。相形之下,自己有多難堪:月姑不由妒火中燒,恨不得當時飛身下去,活生生將仇人咬成粉碎,才稱心意。無奈山規嚴厲,當此良辰佳節,只要來人不犯禁忌,來者是客,皆大歡喜,一體同樂,共相歌舞。哪怕會後把人斬成肉泥,事前也以賓禮相待,不容輕起殺機。雖然對方定此殺身之約,若不低頭屈服,終成仇敵,但也要在神火燃起,賓主問答之後,如果此前冒失出手,便犯重條。因此月姑只得強行忍耐,把師傳邪法異寶準備停當,把面紗放下來罩住頭臉。

月姑本就躍躍欲試,引滿待發,及見仇人來到臺前,始終倔強,旁若無人。而寨主明知對方不肯屈服,卻仍有愛才之心,那兩片火雲已然升起,罩向二人頭上,仍是隨同前進,停空不落,也未發出威力。又見敵人還未上臺對面,先就出語譏嘲。同時胸前又升出一幢寶光將全身護住,當頭火雲立被衝破,回人寶鼎之內,比起前在大鵬頂所見防身寶光,加倍強烈。月姑好容易等到寨主已然變臉,再也按捺不住怒火,立時帶了朱人虎同由樓上飛墜,一開口便咬牙切齒,惡狠狠指定趙霖厲聲咒罵,暴跳如狂。

趙、王二人見山女月姑穿着一身翠羽織成的短裝,右臂全裸,左臂卻隻手露在外,頭上籠着面紗。隱約見裡面雖然傷痕累累,斑點甚多,畢竟身材婀娜,玉膚雪映,纖腰豐乳,圓臀削肩,處處動人情思。本是一個美人胎子,月光之下依舊丰神綽約,彷彿豔絕,和巧姑恰是伯仲之間。只是腥穢難聞,不時有一股臭氣隨風吹來,令人難耐。人虎因是男子,未戴面紗,所受創傷雖沒月姑的多,也是遍體斑痕,腥穢撲鼻。穿的又是一身山裝,看去十分醜怪,哪似以前儒雅俊美的風度?知其大難將臨,難於避免。雖是自作之孽,如非山女再三相迫,弟兄三人常在一起,縱不能同修仙業,何致有此結果。想起女人禍水,好好一個英俊少年,鬧得身敗名裂。不由遷怒月姑,心中痛恨。又見她戳指暴跳,咒罵惡毒,咬牙切齒,兇厲如狂之狀,趙霖忽發怒火。本來還想按照山規,等其發作完畢,然後從容與之理論,以便多挨一點時候,竟會忍耐不住,脫口回罵道:

“你這無恥潑賤,喪盡天良。你父盤踞此山,雄長山民,爲各寨山人宗祖;所居風景又如此靈妙,享受無窮,何等之美。自來婚姻之事,出於自願,何況人虎義弟已有妻子,因你強迫嫁他,害得他陷身邪教,轉眼身敗名裂,玉石俱焚。你父因違天都、明河二長老的遺訓,結交妖邪,多行不義,伏魔真人早就奉命行誅,因其近年頗知斂跡,本想看在昔年同門之誼,暫時姑容,以觀後效。也因你這起禍根由,少時便有殺身滅族之禍。

如不是你淫兇無恥,何至於此?你妹巧姑美麗貞烈,性情溫厚。我因志切仙業,以前雖不肯接受她的深情蜜愛,心實愛重。今日蒙她捨命相救,越發感動,已然訂了婚姻之約,從此同列師門,合籍雙修。休看她連經苦難,受你凌辱,又爲你陰謀陷害,身中蠱毒,並受邪法禁制,但我和她情深義重,恩愛非常。現在雖被妖人魯勿惡乘我向一仙人求取靈藥之際,將其攝走,不久脫難,終於因禍得福,苦盡甘來。似你這無恥潑賤,已然遭受慘報,將你自負的容貌毀去,成了醜鬼,腥穢異常,人不能近。人虎原對前妻也極恩愛,並還生有子女,居然拋棄,無非爲你美色蕩態所迷。似此醜惡,如何還會對你恩愛?

就算今晚你二人保得殘生,也是痛苦。我與巧姑已爲夫婦,我又孤身一人,休說人贅邊山,便是言明隨意往來,只要巧姑不離此山,也可無事。但我許婚由於巧姑癡情感動,不是你父兇威所能屈服;再者,你父女今日數限已盡,也非我一人之力所能挽回。你父如將巧姑蠱毒解去,免我費事,並令妖人魯勿惡先將人獻出,彼此兩罷干戈,我還可看他女兒面上,相機設法,爲之釜底抽薪,即便不能全數挽回,或能稍微保全。你有何本領,只管施爲,我如懼你玉龍山的兇威,怎會來此赴約?這等瘋狗一樣,狂吠做什?”

趙霖說時,月姑已氣得周身亂抖,最痛心的是未一段話更爲難堪。早想動手發難,無奈山規難犯,照例要聽來人把話說完。因把對方認爲必遭殘殺的人,任何咒罵均不應與之計較,只一動手,便犯重條。偷覷寨主又是面帶驚懼之色,一任仇敵怒聲數說,平日那麼性情暴烈的人,竟會不以爲意。只得強忍怒火,等趙霖把話說完,方怒喝道:

“你這該萬死的漢狗!話說完了麼?”趙霖答道:“似你這樣喪盡天良,全無人理的潑賤,我還與你有什話說?”隨向上走,到了金鼎前面,把手朝上一拱,大聲說道:“龍老山主,今日之事,全由你女月姑而起。你如知道利害輕重,速將百獸惡陣收去,看在我妻巧姑分上,或者還能爲你稍出點力,你自身即便不保,你這許多子女或能促全;否則便有滅族之禍,連元神也保不住了。”

話未說完,寨主兩道濃眉往上一揚,冷笑一聲,喝道:“無知小狗,少發狂言。我本看你少年英俊,膽勇過人,意欲委曲求全,你竟不知好歹。我只間你是否降服,別無話說。”趙霖也因恨極月姑,勾動怒火,頓忘厲害,抗聲答道:“我如怕你,怎會來此?

有何本領,只管施爲,看你能奈我何?”寨主聞言,獰笑答道:“今日且教你見識見識。”手朝金鼎一指,先前那道神火本是一股粗如人臂的綠煙筆直上升,上面託着丈許大一片傘形火光,停立鼎中。忽然綠煙轉成深紅,叭叭連聲,炸音起處,化爲火雨,向空飛射,直上雲空。再向四面展布,化爲一座其大無比的穹鼎形光幕,向下飛墜。看去薄薄一層,殷紅如血,展布甚廣。等到結成光幕以後,電也似疾閃得一閃,往下飛來。

趙、王二人知道厲害,忙即飛身縱起,口中大喝:“無知老頭,竟敢行此惡毒邪法,少時教你知道報應!”說時,人已飛起,剛到臺口,眼前一紅,那片血影已經上身。二人未來以前,便聽師長說起此陣厲害,日前巧姑又曾警告,並傳趨避之法。不料寨主天性兇惡,一經激怒,便成死仇,非拼不可,用心更是毒辣,他此時已恨不得把二人楚毒凌虐個夠,並連愛女巧姑也已遷怒,欲加殘殺。二人驟出不意,瞥見血幕往下飛墜。因方纔當空火雲被寶光衝破,邪法不過如此,未怎在意,不料比前厲害。那籠罩全山的血幕下降之時,來勢比電還疾,下面男女山人本全在籠罩之中,眼看透身而過,並無所覺,轉瞬之間,自己卻被包住,當時頭腦微暈,打了一個冷顫,不禁大驚。幸而身有至寶防護,不曾上身,心靈上已有了警兆。料知不妙,忙掐靈訣,按照師傳,朝胸前一指,身外寶光突轉強烈。同時運用玄功,鎮攝心神,雖未受害,但那血光紅影已然緊附寶光以外,連人帶寶全被膠住,行動不得。上下四外更有極強大的壓力,迫得人十分難受。只得耐心守候,暗以全力抵禦。

寨主見二人被血光困住,獰笑罵道:“無知小狗,竟敢對老夫無禮!今日是本山中秋佳節的寨舞盛會,你們漢人百年難遇,且教你們見識見識,臨死以前,飽點眼福。要吃酒肉,也是現成,開口便有人送到。要想脫身,除非低頭降伏,入贅本山,還須在我火祖天神座前跪上三日夜,才能饒你夫妻性命。否則大會之後,我那不孝女兒無論相隔多遠,只一行法,她必立時投到。縱有別人將她藏起,我也必有感應,自會命人去尋,將其救來此地。以她的容貌才能,以前對你那等癡心,你竟堅拒不允,害她受盡苦難,身中蠱毒,又救你命,方始感動。你雖是我的仇敵,但我知你實心實意,毫無虛假,此時對我女兒已是情深愛重。既然不肯降伏,揹我山規,我偏使你不得好死。看完寨舞,便將你心上人擒來,當着你面,教你看個榜樣,如何爲你慘死。再將你火化成灰,攝去元神,永受煉魂之苦。至於你說那白、朱二矮和姜庶賊道,假借我前師遺命,屢次惹厭,我已痛恨,早就想要尋他們。今日不來,是他們的造化,只要敢來此,必使他們連老骨頭也回不去一根。看看天都、明河兩老鬼的遺命、神刀,能奈我何?”

說罷,突把面色一沉,轉向上首盤坐的白衣妖人間道:“你那徒弟魯勿惡今在何處?

這兩個小狗所說,可有此事?”那妖人正是白老翁,聞言淡淡地答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已答應我徒兒的婚事,方纔爲何又將你女許嫁小賊,他如降伏入贅,我徒兒固是落空;若小狗倔強不降,你又將你女殘殺,仍是無望。你自反覆無常,怎能怪我徒兒搶先下手?我看此女元神凝固,根骨甚好,正好代我鎮壓主幡。反正你女必死,更不會嫁我徒兒,莫如把她生魂借我一用,尋她做什?”寨主因白老翁師徒本非知交,經一友人引來,彼此性情不投。勿惡這次重來,把妖師所煉神魔巧言要去,比他本人所煉兇威更盛。日前聽說勿惡逼好山女歡姑,殘殺全家之事,又曾向自己強迫求婚,越發憤恨,只爲用人之際,強行忍耐。這時一聽愛女竟被勿惡攝走,心中大怒,恰巧所煉百獸惡陣必不可少的兩個助手已在當夜飛到:一是麻冠道人司太虛,一是金盆仙子魏赤霞,均是能手,比白老翁師徒邪法更高,不僅惡陣相助有人,並還可以抵禦白、朱二矮等強敵,意欲向白老翁要人,乘機翻臉,好便罷,不好連他師徒一齊除去。及聽這等答話,正要發作。旁立月姑、朱人虎,自從寨主放出血光將趙、王二人罩住,知無倖免,同聲咒罵了幾句,便去寨主身側侍立。一見雙方爭論,月姑因勿惡攝走巧姑本是自己陰謀指使,惟恐白老翁叫破,與她不利,正待勸解。白老翁本來端坐在旁,辭色冷靜,神態陰沉,忽似有什警兆,碧光一閃,人便無蹤。同時聞得遠遠霹靂之聲,一會便有兩道遁光飛來,現出一個麻冠野服,胸飄長髯的道人,還有一個手託金盆,穿着一身淡紅色羅衣的妙年道姑。寨主忙即起立,笑呼:“二位道友,爲何去了這些時候纔回?神火已燃,靜候駕臨了。”

來者正是麻冠道人司太虛和金盆仙子魏赤霞,還禮落座。司太虛笑道:“適見爲時尚早,附近山中有一老友,同往拜訪,路遇睡尼潘度的門人魯瑾,談了一陣,所以來晚片時。那兩個妖孽師徒,如何不見?”寨主略述前事,怒猶未息,說是就要行法,使巧姑來投。魏赤霞笑道:“適才來時,曾見一道碧光,頗似妖徒魯勿惡在大竹峰附近降落。

我正隱形經過,下去見他相貌已變,正用乃師所煉神魔埋伏當地,並還約有一個同黨。

令媛卻不在彼。我不知他鬧的什鬼。往這裡飛來,迎頭遇見司道友,正同飛行,又見一道遁光擁了一人往大竹峰下飛去,還有三個少女尾隨在後。那人身材相貌均與魯勿惡一樣,如非邪正不同,必爲一人。快近山頭,遙望峰下神魔飛舞中,大片神雷突然爆發,好幾道金紅色的劍光正在飛舞,又聽破空之聲由此崖上飛去,卻不見人,神速已極。我看他師徒的神魔必被敵人除去無疑,老妖孽才那等慌法。今日形勢十分險惡,被困這兩個少年不過附帶文章,是個火藥引子,白、朱二矮和姜庶之外,恐還有別的強敵要來。

妖孽師徒雖是可惡,最好權忍一時,不可計較。否則敵人未到,先自內證,何苦來呢?”

寨主聞言點頭,面色稍微轉和。隨把手一揮,臺下人皮戰鼓一起停止,臺上環侍的男女山人各自手持樂器和鳥羽長尾所制的舞扇從容走出,排成行列,樂歌並作,四外花林中千百隊情侶聞得樂聲,紛紛出現,就在臺下互相歌唱,舞蹈起來。這時,晴空萬里,碧霄湛湛,玉龍山高出天漢,白雲片片,浮沉在各處峰巒腰上,亮如銀雪,冉冉飛揚。

因是天空雲淨,不着纖翳,顯得中秋皓月分外光明,整座玉龍山浸在月光之中,直成了水晶世界。地既廣大,景更清麗雄奇,大片山崖,到處都是疏密相間的松竹花林。更有一道玉龍飛瀑,蜿蜒流走于山崖广原之上,水煙溟漾,猶如飄蕩的冰紈銀綃。松風稷稷,流水湯湯,花影娟娟,笙蕭細細,泉響松濤與山女情歌之聲相與應和,高唱入雲。山民都是年輕力壯,身佩刀劍,頭插長羽,通體錦衣獸裙,一色鮮明。女的更是花冠金環,酥胸半裸,皓腕輕揮,上面珠圍翠繞,錦簇花團,下面只是半截紗籠緊束腰際,其白如霜,露出兩條玉腿,一雙白足。隨同男的情歌舞蹈,不時秋波送媚,玉靨生春,眉梢眼角,顯露出無限風情,十分熱烈。凡敢在人前賣弄精神,歡笑歌舞的,多是男強女豔,一時之選。月光底下看去,更覺柔肌映月,玉臂清寒,貌比花嬌,柔情勝水。想來桂殿寒宮,仙娃起舞,不過如斯。看去眼花繚亂,應接不暇。那情歌之聲,更是柔豔曼妙,聞之心醉。

趙、王二人雖聞山人中秋寨舞,數玉龍山美女最多,景最清妙,但不許漢人入境,犯者必死,僅聽傳聞,從無一人身歷其境。想不到果有這等奇觀,勝況更勝耳聞。本來想捱時間,仗着寶光防身,邪法不能侵害,早晚救兵必到,樂得觀看一會,相機應付,便不再說話。看了半個時辰,臺下情侶忽然成對成雙,舞上平臺,一對接一對魚貫而行,右上左下,再回到原處,聚成一個大圓圈,舞蹈越急。寨主一聲令下,立有好些壯漢由花林中擁出,每八人一起,擡着一隻剛烤熟的整隻牛羊。另有兩人成對捧着各種燒熟牲禽,在臺前環繞歌舞了一陣。先由一夥壯漢擡了牛羊豬鹿和許多生熟野味擁上臺去,另有一隊身着華麗短裝的壯漢,各卷着三尺方圓的酒盆擁到臺上,朝寨主和旁坐諸人半跪呈上。衆人便拔出佩刀,各隨所喜將肉割下。旁立山人立用半尺方圓的銀盃取酒敬奉。

除寨主和後來道裝男女略微應點而外,餘人便大吃大喝起來。緊跟着鼓聲又起,臺前牛羊牲禽野味立時分散,衆男女山人也歡呼追逐而去,晃眼都盡。只有酒香肉香尚未消滅,殘花珠鈿,狼藉滿地。

寨主忽由座上起立,手指趙、王二人方要發話,忽聽破空之聲,只見三道不同色的遁光自空飛瀉,直落臺口。寨主和臺上諸人見來人是正教門下,知是仇敵。剛有兩人起立待要出手,來人已經現身”共是四個少女,巧姑也在其內。寨主剛呆得一呆,內一年紀最輕的少女先朝巧姑笑道:“你雖有孝心,無如你父惡貫滿盈,在用心機,平白吃苦,有什用呢?”趙、王二人見發話的正是平旋,同來兩紅衣少女卻未見過。=人叫了一聲:

“師姊。”因見巧姑滿面淚容,衣履多半破碎,人已狼狽不堪,好生憐惜,又道:“巧妹,可是魯勿惡那畜生欺負你麼?”巧姑朝二人匆匆看了一眼,便朝寨主身前撲去,哭喊:“爹爹快收陣法,準備逃走,稍遲就來不及了。”寨主倏地怒容滿面,伸手一把抓起巧姑,厲聲怒喝:“不孝畜生,去死在你情人面前,休來見我。”順手一甩,人便甩出老遠,落在趙霖面前,跌暈過去。趙。王二人大怒,趙霖更是悲憤情急,正要喝罵。

平旋同兩女伴已全激怒,同聲清叱:“無知老頭,死到臨頭,還不知道善惡利害。你女兒孝心好意,來此相勸,這等殘忍做什?”話未說完,月姑巴不得殘殺妹子,見狀正在快心,一見三女發話,一拉朱人虎,雙雙飛縱出去,怒喝:“狗丫頭,敢來我玉龍山撒野,今日教你死無葬身之地!”隨說,月姑把手一揚,一股血焰飛叉首先向前射去。人虎還未發動,平旋揚手一道金光迎着飛叉,只一絞,叉使兩斷。口喝:“二位姊姊,這兩個狗男女萬饒不得。”同來紅衣少女剛把一青一白兩道劍光飛出,忽聽一幼童口音大喝:“邪法厲害,劍光不可離身。”

趙、王二人聽出是李洪的口音,精神一振,方喊得一聲:“李六哥!”說時遲,那時快,旁坐一個身材矮胖,相貌癡肥的山民,正是日問蜈蚣背放百花瘴的妖巫秋端公,本在一手端着銀盃,一手持刀割肉大嚼,忽然“格格”怪笑,把手中刀朝背上所掛黑葫蘆口一拍,往外一甩,立有一股彩煙朝三女頭上射過去。同時中坐寨主見三女喝罵,也揚手發出五道赤陰陰的血光,眼看雙方接觸,飛煙一起,重又退縮回去。趙、王二人認得彩煙是百花毒瘴,忙喝:“三位師姊留意,此是妖巫毒瘴。”話未說完,就在這雙方動手,光煙電射,時機不容一瞬之際,忽由斜刺裡飛來一片金霞擋在劍光前面,只一閃,便將毒瘴彩煙裹住。妖巫大驚,剛回手想發背上飛叉,那片金霞也電卷而來,連人帶葫蘆一起罩住。妖巫因習邪法走火坐僵,不能隨意行動,往來均用一片邪煙擁護,比起御遁飛行自然慢得多。除那多年凝鍊的百花毒瘴惡毒污穢而外,別的法寶俱是尋常,如何能是李洪敵手。一見金霞照眼,想要逃遁,已經無及,一聲慘嗥過處,連人帶那葫蘆妖叉全成粉碎。寨主和旁坐諸妖人看出不妙,紛紛發動,想要應援。無如金霞來勢萬分神速,等衆妖人邪法異寶紛紛出動,那片金霞已裹着殘餘的彩煙騰空而起。只聽光團中一片連珠霹靂之聲,其疾如電,晃眼無蹤。寨主那麼高邪法,竟未追上。再看同來三少女,已然身劍合一,似要遁走,不禁大怒,方要發動妖陣,魏赤霞忙喝:“山主且慢,待我問明來歷再說。”旁坐兩妖人已飛身趕上,各施邪法異寶,與三女鬥在一起。

平旋恨極月姑人虎,本是假敗誘敵。月姑自恃人多勢盛,以爲寨主和所約同黨個個法力高強,決不會使自己吃虧,爲報斷叉之仇,也跟蹤追去。本意由二妖人去與三女對敵,自己冷不防暗放新煉成的飛針制敵死命。不料惡貫滿盈,又心急了些,剛一離地飛起,內一紅衣少女見她追上,把手一揚,立有一團酒杯大的銀光電射飛來。月姑不知此寶來歷,正想遁避,急忙施展法寶抵敵時,魏赤霞看出那銀光厲害,忙喝:“月姑速退!”把手一揚,一片黃雲剛剛電馳飛出,想將月姑護住,霹靂一聲,那團銀光已經爆炸。月姑只被黃雲護住上半身,腳底空虛,被那比電還亮的銀色火花射中兩條玉腿,一條齊腿彎炸成粉碎,右腳也被炸斷,當時痛徹心肺。等到黃雲將人擁護回來,人已暈死。

在座諸妖人自然更加憤怒,二次又要上前。司大虛在旁先使眼色,止住寨主,再對衆人道:“來人雖然可惡,只是開端,還有不少強敵未到,如將陣法發動,易被敵人看出虛實。不如暫緩,好在敵人決逃走不脫。”說時,三女已被二妖人邪法異寶敵住,正在相持不下。趙、王二人看出紅衣少女打傷月姑,乃是敵人疏忽,一時僥倖,對面二妖人邪法甚高,三女已被一片中雜彩練的妖光包圍在內,雖仗法寶飛劍防身,未遭毒手,人已掙扎不脫。臺上諸妖人已將月姑救轉,多半毒口咒罵,要將三女擒住,爲月姑報仇泄憤,月姑醒來,經寨主行法止痛之後,見自己成了殘廢,也不悲哭,只令人虎將她抱住,靜候擒到敵人報仇。人虎似因月姑周身臭穢,已然重傷殘廢,還不肯走,表面溫言撫慰,實則面帶厭惡之容。月姑不時朝他偷覷冷笑,人虎心不在焉,似未覺察。趙霖眼看三女相形見絀,心正愁急,忽聽李洪又在空中笑呼:“大師兄,再不出手,我又要淘氣了。”隨聽一人低喝:“洪弟不可造次。”數十百丈金光雷火已自空中下擊,三女身外環繞的彩練妖光立被擊散,滿地雷火星飛,全山皆震。

寨主見狀大怒,剛怒喝得一聲:“小狗!”一青一黃兩道光華已由司大虛手上發出,直似長虹射空,朝那發雷之處射去。大喝:“豎子怎不現身,鬧這玄虛做什?”同時寶光照處,空中現出一個大頭麻臉的矮胖少年,同一個十來歲左右,身着短裝,生得粉裝玉琢的俊美幼童,正指下面待要施爲,吃青黃二光一照現出全身。少年面色微驚,幼童卻是若無其事,笑道:“無恥妖道,助紂爲虐,誰還怕你不成?你那面破鏡子,就能奈何我兄弟麼?我先叫你嚐點厲害。”剛一伸手,旁立少年忙把幼童拉住,待往一旁飛去,金霞一閃,正要飛走。衆妖人除司、魏二人和寨主知道對方來歷,暗中叫苦,尚在尋思進退兩難外,餘人哪知厲害。因見敵人要逃,先前三女乘着二妖人敗退已先逃走,自覺來人無名幼童,如此猖狂,面上難堪,全都大怒。各施邪法異寶,朝空追去,數十道妖光邪焰相繼飛起,山堂上面光焰百丈,向空斜射,頓成奇觀。出手都快,內有數人更連身飛起向空急追,眼看追上,忽聽轟轟雷電之聲,一道五色星火會合成的經天長虹,宛如星河倒傾,又似正月裡的大花筒,由東方高空中斜射下來,勢子比電還快,方圓竟達十丈以上,才一出現,便將所有邪法異寶數十道煙光一齊裹住。先飛起的幾個妖人驟不及防,也被那五色火星裹住。只聽大串輕雷連珠爆炸聲中,五色星虹裡面花雨如潮,只起了幾縷輕煙,連人帶寶,一齊消滅。

旁坐衆妖人全部心驚膽寒,不知如何是好。寨主和司、魏二人見狀不禁大怒。寨主首先厲聲大喝:“我與青衫老人素無仇怨,鼠輩真要欺人,也說不得了。”說時,巧姑剛在地上悠悠醒轉,勉強掙起,仰望情人被困血光之內,行動艱難,正在傷心情急,向二人哭訴被攝不屈之事。一見雙方惡鬥,星虹倒掛,衆妖人紛紛傷亡,惟恐射向臺上,奮身縱起,迎上前去,方在哭喊:“請先殺我。”隨聽空中喝道:“無知老頭,如非我師父不許干預此事,今夜只是小師弟淘氣,沒想殺你,不必白、朱二老前輩到來,你便遭報應了。”說罷,星虹早已收回,等寨主發動妖陣,星虹已全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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