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正義

“啊~,睡的好飽。”

“哼!臭老哥,你們竟然不等我就開吃!”

李蘭心一臉惺忪的來到張凌房門口,看到屋裡面桌子旁正吃着包子的李承平和張凌。

“你慢點。”李承平看着小跑過來一把拿着桌上的包子就大口吃起來的李蘭心,一臉憐愛的說道。

李蘭心一屁股坐了下來,拿起來桌子上僅有的茶杯,一口飲了下去。

“呃…這是我的杯子。”張凌急忙道。

“沒事兒,本姑娘不嫌棄你。”李蘭心擺了擺手,隨後又摸了摸肚子:“飽了飽了,這青嶺鎮別的不行,這包子倒是一絕。”

“李兄,去往護雲關的路上,可有繁華點的城邑?最好是讀書人比較多的,對羅海文也頗爲精通的那種。”張凌忽然問道。

李承平摸着下巴想了想,旋即道:“有,運昌城。這運昌城一百來年前是一個藩王的屬地,當時還叫博城,據說這位藩王博覽羣書,廣結天下名士,就連現在讀書人必讀的《聖學》的著作者孟雲,當時都是他的座上賓,傳聞當時的博城學者雲集,酒樓茶肆間都是談學論道之語,更是不分學派、地域,包容萬家之學,有天下學者的聖城之譽,甚至有不少羅海學者冒險前去。聽聞後來因爲一些言論過於肆無忌憚了,惹怒了上位,奪了這位藩王的封位,自此這博城也改名爲了運昌城,但這讀書的風氣倒是保留了下來。”

李承平說着,聲音漸漸壓低了許多。

“那位藩王后來怎麼樣了?”李蘭心八卦了起來。

“我哪知道,都是皇家的事,真真假假的。”李承平說道。

“我聽爺爺也說過一點,最後好像是病死在了皇宮裡了。”張凌回憶了一下說道。

“凌兄弟,這運昌城雖也在西南邊,但離去護雲關的路還是繞了一些的,你去有何事麼?”

“求學。”張凌打趣道。

“我知道,但我不告訴你,哼,臭老哥。”李蘭心一下就猜出來張凌所爲何事了,轉而逗起了李承平來。

……

三個人嬉鬧着,備了些乾糧後便離開了客棧,張凌也換回了普通的青色布衫,畢竟李蘭心給他挑的那套白衣裝扮太過於顯眼了,對他來說顯得越普通越好。在李承平的建議下,李蘭心也換上了男兒裝,簡單的喬裝了一下,一身的布衫極爲的普通,卻難掩臉上的秀氣,加上梳起的髮髻,像極了一位落魄的翩翩公子,至於她腰間的冰雲劍,也被李承平去了藤蔓,在外面重新套了麻布,用繩子綁紮固定好了。之後張凌又去了成衣鋪子拿回了砍刀,三人想想還是購買了兩匹馬,因爲李蘭心不會騎馬的緣故,坐在了李承平的身後,二人共乘一匹,隨着馬蹄聲的律動,三人就此離開了青嶺鎮。

沿着官道,穿過了麥田,隨後路邊就是無盡綿延的樹林,除了略微變化的光影,就是由遠及近又至遠重疊交替的蟲鳴鳥叫聲,再無其他,一路上頗顯單調無聊。

…..

“停停停!”李蘭心拽着李承平的衣服,這一路上被顛的人都快散架了。

“河河河!去那休息會,我..我不行了!”

張凌和李承平一勒繮繩,路邊的樹木也逐漸稀疏,透過樹幹能看見不遠處彎曲的河流。

李蘭心見馬兒停了,趕緊跳下了下去,說道:“水,水,我得去補充下,渴死我了。”

“你還說,我們裝的水差不多被你一個人喝了。

”張凌拍了拍身後掛在馬鞍側面的水囊,沒好氣的說道。

“能怪我嗎,你說你買的什麼餅,齁鹹。”李蘭心吐了吐舌頭。

“你….”張凌剛欲反駁,卻見李蘭心已然轉身朝河流的方向走去,無奈的搖了搖頭,雙腿輕拍了一下馬腹,跟了上去。

眼前的河不寬,水勢也較爲平緩,蜿蜒流淌,時不時沒到岸邊沖刷着地上的鵝卵石,對岸是一排土坡,放眼望去,依稀能看見坐落在遠處的屋舍,在不遠處河道最窄的地方,約摸只有三四丈寬,上面加上一座簡單的木橋,上面站着一羣人聚在一起,似乎在聊着什麼。張凌和李承平繫好繮繩,拿上了水囊後也來到了河邊,發現李蘭心正蹲在一塊石頭上,擼起了袖子,大口吮吸着捧在雙手裡的河水。

“不行,我要學騎馬。”李蘭心望着已經裝好水囊坐在河邊休息的二人說道:“坐在後面,那馬屁股顛的人都快散架了。”

“你要嫌棄我的馬顛,那你坐你凌大哥的馬。旅途遙遠,你又那麼能吃,一路上用錢的地方多着呢,我可沒多餘的銀子給你買馬。”李承平笑着說道,他看李蘭心和張凌雖然時常拌嘴,但關係頗好,倒是很樂意撮合二人。張家雖然出了這檔子事,但就憑張武雲一人,張家依然是不可撼動的存在,更別提還有個準聖女張琳宣了,李蘭心要是能嫁到張家,那他也算是去了一塊心病。

“說什麼,好你個臭老哥,只有妹妹嫌棄哥哥,哪有哥哥嫌棄妹妹的!”李蘭心小臉刷的一下就紅了,站起身來正要去打李承平,忽然腳步頓了一下,隨即慌張的喊道:

“不好!”

張凌和李承平聽到此話,轉過頭去,便看到木橋下一人正撲打着水面,順着水勢朝他們這邊漂來,顯然是溺水了,看模樣,應該是個女人。而木橋上的一行人,並沒有人下去救人的意思。

噗咚一聲。

二人還沒反應過來,只見李蘭心已然跳進了河裡,朝那落水的女人游去。張凌見此一陣擔心,也沒思考,本能的跟着跳了下去,岸上只有李承平微笑的看着水裡的李蘭心和張凌,並沒有焦急,因爲他知道他妹妹的水性有多好。

沒一會兒,李蘭心就拉住了那漂過來的落水女人,迅速的朝岸邊游來,剛游到一半的張凌一臉吃驚的看着拉着人往回遊的李蘭心,只是愣了一會,李蘭心就已經越過他了,吃驚之餘他也調轉了方向,追了上去。

等他游上岸,看見那落水女人跪伏在地上,不斷的嘔吐着,李蘭心則彎着腰拍打着她的後背。

“你怎麼也跳下去了?哼,本姑娘厲害吧?”李蘭心得意的說道。

“我…”張凌雙手撐着膝蓋,喘着粗氣,爲了追上李蘭心顯然給累的夠嗆,此時擡頭看見李承平一臉笑嘻嘻的模樣從包袱裡取出毛巾遞了過來。

“嘿,凌兄弟怕是不知道,李家村那一塊十里八鄉的我就沒見過能比蘭心水性好的,就那星月潭,一般人遊不上去,那都快成她的私人澡堂子了。”

星月潭?張凌忽然想到,不就是自己掉下去被李蘭心救起的地方嗎?莫非她當時…

“老哥,你說什麼呢!什麼澡堂子!亂說什麼!”李蘭心正擦拭着臉,聽到此話,一臉嬌羞的怒視着李承平。

……

“喂!你們幾個,把那女人交給我們。”

就在這時,有七八人來到了幾人跟前,非常不客氣的說道。地上跪伏着的落水女人聽到聲音,哆嗦了起來,慌張之下,一把抱住了李蘭心的腿,一臉哀求的看着瞧過來的三人。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知道來者不善,李承平眉頭一皺,向前踏出幾步,說道:“你們又是何人?”

“關你屁事,找打不是!”爲首一人說着,就一巴掌呼了過來。

“啊~”

李承平還站在原地,一手卻捏住了那人的手指,壓着他跪了下去。眼看其他人就要衝上來幫忙,李承平又舉起了另一隻手。

“京兆府外出公辦!你等是要造反嗎?”他手上拿着正是京兆府的身份牌,只見他怒視着幾人,大聲喝道。

剩下的幾人被這氣勢給嚇住了,愣在了原地,望着李承平手裡的牌子,但又不認識,一時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該怎麼辦。

被捏着手指疼的跪在地上的那人,另一手正掰着李承平的手,嘴巴還時不時的對着手指吹着氣,聽到此話,扭頭看向了李承平手裡的身份牌,頓時心頭一凜,但手指的疼痛,只能讓他咬着牙說道:“官爺,官爺,是小的眼拙了,小的朱二,是朱員外府上的家丁,我家員外與你家夏大人可是熟識,也算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官爺你能不能先放開我,我這手指都快斷了。”

李承平心中詫異着夏敬堯怎麼和這的員外相識呢?手裡的力道也鬆了,看着抽回了手哈着氣的朱二,也不想扯出夏敬堯的什麼事,只是惡狠狠的說道:“滾!”

那朱二兩隻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一圈,眼神閃爍,隨後猶猶豫豫的說道:“官…官爺,那女人…”

“我說了,滾!”李承平眼神銳利,再次喝道。

朱二頓了一下,看到李承平越發冰冷的眼神,心中發苦,無奈的退後了兩步,揮了揮手,帶着一行人離開了。

此時李蘭心已經扶起來了那落水女人,正安撫着她,張凌看到轉身回來的李承平,默默豎起了大拇指。

“謝謝三位官爺救命之恩。謝謝三位官爺!”那女人見那羣人走遠,連忙跪了下來,磕起了響頭。張凌和李蘭心見狀連忙扶起了女人。

“姑娘,發生了何事啊?”張凌問道。

那女人聽到此話頓了一下,隨後嚎啕大哭了起來,好似所有的委屈、害怕和無助都在這一刻有了地方發泄。

張凌最見不得女人哭了,一時慌了神,好在看到有李蘭心低聲的安撫着那女人。

這時,只見一個身材略微發福的男人,慌慌張張的沿着木橋跑了過來。

“妹妹!”

沒一會那男人已經跑到了跟前,三十出頭的模樣,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裳,喘着粗氣,看了張凌三人一眼,來到那女人身邊,絲毫不管她渾身溼透的身體和滿是淚痕的面龐,只是一把拉起了她的手,說道:“走,跟我去朱家。”

“我不!”那女人掙脫了男人的手,嘶吼道。

“你想害死我嗎?”男人也吼了起來。

“你自己賭錢欠了朱家銀子爲什麼要拿我抵債。”

那男人剛欲發火看了看旁邊的三人,又覺理虧,態度忽然變的溫和了起來,強笑着說道:“朱家有什麼不好,你跟了朱公子以後,榮華富貴的還不是你自己嘛。”

“榮華富貴?那朱玉龍幾個小妾你不知道嗎?小麥被擄去之後什麼樣你不知道嗎?你還是我親哥嗎?”女人的嗓子越發嘶啞,幾乎是咆哮了出來。

李蘭心想上前幫着理論,卻被李承平拉住了手腕,對她搖了搖頭,他們從小在村子裡見了多了,別人家裡人相互之間的事再大,旁人貿然插手反倒會惹了一身騷。

那男人沉默了片刻,心一橫,沉聲道:“今天不管你同不同意,你都得跟我走,我…”

他還未說完,只見一個拳頭朝自己面門而來,他剛欲躲閃,身體卻被拉住了,滿是驚恐的臉上結結實實的捱上了這一拳,他剛覺吃痛悶哼一聲,身體就拉倒在地,又被翻轉了過來,隨後一道身影就騎了上來,他剛看清打他的是妹妹旁邊三人之一的青年,又是一道拳頭打在了臉上,一道接一道如雨點般襲來。

打人的正是張凌,他可不似李承平那般害怕了這些家長裡短,他只知道他忍不了。就在他被所見之事惹的氣憤到了極點,一拳一拳發泄着的時候,一雙纖細的手推開了他,抱住了他身下的男人。

“官爺,你別打了!”

他看着面前淚眼婆娑的女人,心中苦笑,慢慢的站起了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爲了所謂的正義才如此憤怒,或許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正義吧,起碼不是他這樣的正義,正如那四金堵坊抱着廖四情婦跳下樓去的那個下人,或許沒有他那個下人就不會死了。

“官爺,感謝你們的大恩大德,只是我想通了,只能怪我命苦,生在了這裡,生在了這樣的家庭,我可以死,跳河死是死,去朱家死也是死,但他,終歸是我哥,是我家裡的獨苗,他不能死啊!”女人哭着說完又磕了幾個響頭,攙扶起了地上的哥哥,隨後低着頭朝木橋方向走去。

……

“有些人低頭久了,偶爾擡頭反而會反受其累。習慣了就好。”李承平拍了拍略顯低落的張凌,意味深長的輕聲說道。

張凌望着遠去的兄妹二人,微微點了點頭,又看了看李承平,苦笑了一聲:“走吧,太陽也快下山了,我們去鎮子找個地方先住下,蘭心也得換衣服,免得着了涼。”

三人來到馬匹前,張凌簡單的換了身衣服,也不像初次那般避諱着李蘭心,倒是李蘭心這次羞紅着臉自己轉過了身去。

三人剛牽上馬,就看見木橋上浩浩蕩蕩的來了一羣人,爲首的是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身華服,昂着頭,踏着四方步,一看就是在這一羣人中屬於地位不凡的,在他旁邊的正是先前被李承平掰住手指的朱二,一副低三下四的模樣。

張凌三人都是眉頭緊鎖,略感不妙,手都不自覺的放在了兵器上。

沒多久,這羣人就來到了跟前,只見那中年人提溜着朱二,上前一步,對李承平微微彎腰行了個禮,說道:“這位官爺,我是朱府的管家朱義,我家員外聽聞了這裡發生的事,勃然大怒,已經對這朱二有所懲戒了。”說着他一把把朱二推倒在地。

“三位爺,是小的錯了,是小的有眼無珠,望三位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啊。”朱二跪在地上哀求道。

“我家員外特派小的過來請三位過府吃頓晚宴,也好當面賠個不是。三位可否賞個臉?”朱義側過身來,擺了個請的手勢,見三人沒有動靜,繼續說道:“我家員外還說了,只要三位肯賞臉,那劉富貴欠的所有銀子一筆勾銷,以後也絕不會再有人去爲難那劉家兄妹二人了。”

張凌不置可否,李承平正猶豫着,李蘭心卻拉了拉他的衣角,還是希望能幫幫那劉富貴的妹妹,李承平又望向了張凌,見他點頭,旋即對朱義說道:“那就有勞朱管家帶路了。”

“官爺說笑了,都是小的應該做的。”朱義笑着說完對身後揮了揮手,立馬有兩人上前幫忙牽馬,朱二也站起來了身來,一臉賠笑,跟朱義一同給三人引着路,沿途講敘着這裡的情況。

這裡是朱府鎮,沿途所見之處基本都是朱家的田地和產業,正如鎮名,整個鎮子可以說都是朱家的,鎮子不大,卻很富饒,依山傍水而建,除了良田沃土,還有一座鐵礦,而且是一座沒有官府插手屬於朱家的私人鐵礦,鎮子上的男丁基本都在爲朱家打工,辛苦賺的錢除了交租外多是用在朱家的酒肆、衣局或是賭坊、妓院裡。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朱府旁,但順着外牆又走了一刻多鐘纔到大門處,只見大門兩旁是兩根兩三人粗的石柱,二丈餘高,上面雕刻着團團祥雲,祥雲裡隱約能看到龍虎之姿,旁邊是兩尊石雕的麒麟瑞獸,與一般的瑞獸的祥和不同,這兩尊弓着背,身體微伏,作攻擊態,眼睛是用水晶作底黃金點綴而成的,配上高超的雕刻技巧,顯得活靈活現,恰似真的天獸下凡一般。

隨着朱二上前扣了扣門,那點着金色鉚釘的褐紅色大門打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巨大假山佇立在當中,上面有幾隻金翅鳥停靠着,時不時的叫喚着兩聲,假山下是一個小池,裡面養的也是金色的鯉魚。

“哦,這座假山是後建的,府裡曾經來過一位高人,在他的指點下修了這假山和一池水,他說這樣聚財,要我說,我家員外在哪,哪就聚財,什麼山啊水啊的,哪有我家員外靈光。”朱義笑呵呵的介紹道。

李承平和李蘭心心中都是暗暗驚歎朱家的闊氣,張凌卻是嗤之以鼻,他張家家財萬貫,但素來低調,家裡的裝飾也多不喜華麗,京都的名流都以素雅爲主,主要講究一個古香古色, 雖然有些新貴喜歡富麗堂皇的樣式,他也是見過一些,但也都成了他們酒間的笑談。

隨着繞過了假山,兩邊是迴廊,中間鋪着一段寬闊的青石路,隱隱看得見上面還有金粉鑲嵌其中,緊接着來到了前廳,兩邊擺放着兩豎排金絲楠木的交椅,當中是兩把太師椅,同樣是金絲楠的材質,只是扶手處多了一層黃金的包套。

“三位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喊我家員外。”朱義賠笑着說道,隨後便出了廳堂。

“這朱家還真是闊綽,只是苦了這裡的百姓了。”李蘭心四處看了看,旋即又嘆了口氣。

“哪裡都是一樣的。”李承平坐在了旁邊的交椅上,隨意的說道。

李蘭心聽到此話看向了張凌,打趣道:“不知道凌公子又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呢?”

張凌只覺不好,連忙護住了自己的耳朵,沒好氣的說道:“我家可都是正經商人,正經官,誰跟這土包子似的。”

……

又過了一會,張凌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李承平看張凌表情不對,問道:“凌兄弟,怎麼了?”

“有點不對勁,我們來了這麼久,人沒來不說,茶呢?這種大戶的下人不可能這麼沒有禮數。”張凌沉聲道。

“慣的你,只是人家忘了罷了。”李蘭心不以爲然。

李承平眉頭微皺,和張凌對視了一眼,剛欲起身,只聽門口的木門齊刷刷的被人拉的關了起來,隨後是上鎖的聲音和一陣陣嘈雜的腳步聲。

“一個芝麻豆點的小捕快,也敢管我朱家的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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