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老爺子來敲門。
顧明軒懷裡抱着哭成淚人的夏默，根本沒辦法起來開門，只好擡高聲音說了一聲：“爺爺，進來吧。”
老爺子進來一看這情況，心裡就一緊，也是心疼，張嘴就叫了一聲小默，聲音帶着幾分嘶啞，顯然也不好受。
夏默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眼淚嘩嘩往下流，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這麼多眼淚，聽到老爺子的聲音，她像個迷路了的孩子一樣擡眸看過來，淚水朦朧，她看不清老爺子的臉，可老爺子的聲音，她聽得真真的。
她朝着老爺子的方向伸手，老爺子大步跨過來，趕緊伸手把她抱在懷裡。
夏默剛剛一直在哭，一個字都沒說，可這會兒看見顧瑞林，似乎心裡的委屈全部都有了發泄口，叫了一聲“爺爺”，就開始哇哇大哭。
顧明軒不知道爲什麼，竟隱隱鬆了一口氣。
老爺子對夏默是什麼樣，他比誰都清楚。將心比心，夏默對老爺子的感情，也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明白的。
說真的，普通人家的爺爺和孫女，都沒有這麼深厚的感情，老爺子咳嗽兩聲，夏默就緊張得不行；老爺子在店裡忙活，夏默要打好幾個電話，囑咐大廚，囑咐領班，別讓老爺子累着；老爺子過生日，夏默提前好幾個月給他準備禮物，她自己的衣服從來不會過千，可給老爺子買禮物，幾萬幾十萬她眼睛都不眨一下；三年前老爺子就有了缺鈣的症狀，黎德說最好每天早上喝一杯溫牛奶，只要老爺子在家，夏默天天早上會給他準備一杯溫牛奶，從來沒有忘過……
這樣深厚的感情，還需要證明什麼？還需要懷疑什麼？
顧明軒覺得一開始自己就想多了，夏默對老爺子的感情，根本不是他能擔心的問題。
老爺子抱着她，拍着她的背，眼圈紅了，鼻子發酸：“小默，你還有爺爺，還有明軒。我這把老骨頭，會努力多陪你幾年，他們沒能給你的，爺爺都給你。”
兩個大男人，對他們來說，哄人是技術活，顧明軒還行，老爺子就更沒什麼招，只能反覆拍着夏默的背，試圖緩和她的情緒。
但再難過的情緒，發泄出來，也好了一大半，等夏默的眼淚終於止住了，擡眸看看，兩個大男人，一老一小，就那麼站在旁邊看着她，她頓時不好意思起來。
站起來，她說：“爺爺，對不起…….”
老爺子總算是放了心，不管怎麼樣，夏默比他想象得更加勇敢，沒有要死要活，也沒有兩眼一閉昏過去：“小默，別跟爺爺說這種話，你是爺爺的孫女，知道嗎？”
夏默忍着淚水，點點頭：“爺爺，關於龍家……關於我爸媽的事，能和我說說嗎？”
顧明軒和老爺子對視一眼。
老爺子那意思是問：“你說了多少？”
顧明軒用眼神告訴她：“只來得及說了她是龍家的女兒，其他的都沒說。”
老爺子給了他一個沒用的眼神，拉着夏默往外走：“走，爺爺去書房跟你說。”
顧明軒在後面跟着。
老爺子突然開口：“你跟着幹什麼？”
顧明軒只好老老實實站住了。
他不知道老爺子和夏默說了什麼，但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夏默還沒出來，顧明軒把耳朵貼在書房門上，可惜了，隔音太好，一點兒動靜都聽不到。
又等了半個多小時，夏默纔出來。
顧明軒看着她明顯又紅腫了不少的眼睛，二話不說，直接拉着人去了臥室的洗手間。
給她放了水，顧明軒強制她在浴缸裡泡澡，又放了舒緩情緒的精油，然後就蹲在旁邊陪着她。
夏默卻說：“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顧明軒摸摸她的臉，又起身在她脣角吻了一下：“那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這個時候，他知道，夏默心裡肯定很亂，想一個人安靜，也是人之常情。
何況，他還有事要去問老爺子。
“爺爺，龍家的事，你說了多少？”他直接開門見山。
老爺子瞪他一眼：“指望你說，那黃花菜都涼了。”
“我這不是沒來得及嗎？”
“所以說你笨。”老爺子嘆口氣，切入正題：“該說的，都說得差不多了，她信不信我老頭子，就看她一句話了。”
“網上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您也跟她說了？”顧明軒問。
“越是亂七八糟的，越是要讓她知道，這樣，她纔有判斷的能力。”
“那麼，她最後的判斷是什麼？”
老爺子搖頭：“她什麼都沒說。”
顧明軒深吸一口氣：“您也沒比我高明多少。”
老爺子怒吼一聲：“滾！”
顧明軒直接滾了，他滾到浴室門口，問夏默：“小默，水涼了嗎？”
夏默在裡面沒有聲音。
他心裡一驚，打開門一看，夏默腦袋靠在浴缸邊緣，顯然是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來，又伸手扯了浴巾搭在她身上，直接把人抱在牀上，擦乾淨身體，蓋上薄被，又把空調調到合適的溫度，這纔在夏默身邊躺下了，看着懷裡的小女人。
不管怎麼樣，夏默能睡着，說明她心裡的壓力應該沒有那麼大，最起碼，老爺子的事，她不會多想，不然，以她的個性，肯定會失眠。
第二天，等顧明軒醒來的時候，嚇了一跳——懷裡沒人了！
這些日子，夏默有點什麼動靜他都能知道，一般都是他先起牀，才叫夏默，可昨晚心裡有事，盯着夏默的臉看了半天，睡得晚了，夏默什麼時候起來的他都不知道。
他慌忙跳下牀，叫了一聲夏默的名字，沒人應，他直接就出臥室了，家裡靜悄悄的，顯然，是沒人。
然後，他就在餐桌上看到一張便利貼，是老爺子的字，說他和夏默出去走走。
顧明軒頓時有種自己被拋棄的感覺。
他拿了手機就撥打夏默的號碼，響了四五下才接，顧明軒馬上問：“你們在哪裡？我過來找你們。”
“我和爺爺在外面吃早餐，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帶回去。”
顧明軒提了半天的心總算是下來了：“吃早餐？怎麼想起到外面去吃早餐了？你倆去的？小路沒跟着嗎？”
“小路哥也在呢。”
顧明軒放心了：“隨便買點回來吧。”
夏默應了一聲，就把電話掛了。
老爺子問她：“多少吃點吧，不然，再換個口味？”
夏默搖頭：“爺爺，我真吃不下。”
老爺子也沒辦法了：“不是都說美食會讓心情變好嗎？怎麼一點兒用都沒有？”
昨晚老爺子在網上查了不少資料，一大早看見夏默起來了，就說帶她出來吃早餐，夏默根本沒心情吃什麼早餐，但老爺子開口了，她也只能陪着老人家出來。
沒想到，老爺子完全是爲了讓她高興點。
夏默只好勉強自己吃了一個袖珍小包子，又給顧明軒要了幾份他喜歡吃的，準備帶回去。
顧明軒其實也沒有多少胃口，隨便吃了點，看夏默。
夏默也正看着他。
兩個人四目相對。
“去嗎？”顧明軒問。
夏默點頭：“去。”
兩個人都沒說去幹什麼，但心裡都明白——夏默這是從昨天晚上一直惦記着這事兒呢，所以才一大早就醒了。
和老爺子說了一聲，兩個人就出發了。
目的地，就是海邊的青山公墓。
這地方，是海城最好的公墓，環境一流，依山傍水，多少人有錢都進不來這裡。
顧明軒之前陪着老爺子來過，所以知道地方，他下車買了一束鮮花，遞給夏默，兩個人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
夏默不知道說什麼，當她知道自己的身世，第一個感覺，就是驚詫和否認——她怎麼可能會是龍家那個遺留的女兒？她的父母肯定都在，她不可能是一個沒有了父母失去了哥哥的孤女。
是的，孤女，從知道身世的那天起，夏默才知道，自己真的就是孤女了。
父母不在了，哥哥也不在了，留下的，只有悲痛和傷心，至於那什麼叫人富可敵國的嫁妝，夏默根本連想都沒有想到。
她只知道，她期盼的親情，再也享受不到了。
她的親人，如今就躺在這片土地上，頭頂是藍天白雲，腳下是肥沃厚土，再也不能對着她笑，再也不能親她的臉，再也不能，讓她有機會叫上一聲爸，媽……
龍家人的墓碑，高大氣派，位置好，遠遠就看見了。
顧明軒說：“爺爺一直說，龍家當家是個真漢子，而你媽……應該說咱媽，是天底下最慈愛的母親。小默，他們對你的愛，對你的期待，對你的不捨，你能感受到嗎？”
夏默沉默着，一步步靠近。
三塊墓碑緊緊挨着，最中間的，是龍家夫婦，旁邊的，是夏默的兩個哥哥。
夏默的淚，悄無聲息地流下來，然後，緩緩跪下。
顧明軒扶着她，也跟着她跪在旁邊。
她輕輕開口，淚流滿面：“爸，媽，哥哥，不孝女龍靜宸，來看你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