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不爲我所用,便爲我所殺
猴子被山峰壓住,眼見兩個神明顯聖,頓時知曉自己今天死不了了,於是心中再無顧忌,罵的更加起勁。
張牧之衣袖一抖,玉羅剎變化的毒蠍從袖中飛出,落在猴子眉心處。
猴子的叫罵聲戛然而止,想用兩隻手去捉那蠍子,怎奈胳膊也被山峰壓住了,無論他怎麼使勁兒都夠不着。
“似這等性情跳脫的猴子確實應該帶個金箍,否則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被他害了!”
“不過我在這同潑猴鬥了半天,幾次險些被他鐵棍所傷,你佛家空口白牙上來就給他帶個箍兒,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兒?”
張牧之想到此處,開口詢問:“韋陀菩薩是想將這潑猴收入佛門?”
韋陀菩薩點了點頭:“觀音菩薩算到這猴兒同我教有些緣法,故而命貧僧前來渡他。”
“同這些仙神之類無需打什麼機鋒,索性就直說了!”
張牧之心中打定了主意,於是笑道:“此猴頑劣難馴,貧道同他爭鬥許久,幾次險些被他打殺,菩薩若要將他渡去,還是拿出些誠意來才行。”
韋陀菩薩聞言頓時一愣,想不到這道士居然敢直接向菩薩要好處,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於是就轉頭看向王靈官。
王靈官撇撇嘴,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顯然不欲多說。
韋陀菩薩只好道:“這猴兒能通靈變化,小天師縱使能暫時勝之,亦不好時時防備他偷襲,不若讓他戴上我這金箍,也是爲你省去許多麻煩。”
這猴是觀音菩薩點名要得,張牧之也不好再持劍斬殺,心中盤算了片刻搖了搖頭:“貧道這裡也有個金箍,卻是不勞菩薩費心了。”
這下連王靈官也愣了,他受虛靖先生所託,自小道士被接引至此方世界之後就一直默默關注,卻不知道小道士曾有過什麼金箍。
張牧之看到王靈官的表情,忍不住嘿嘿一樂,隨後把雙手合攏,噼裡啪啦一陣雷光閃過,打開手後果然出現了一個金箍。
這金箍金燦燦,明晃晃,看起來和韋陀菩薩手中那個並沒什麼不同。
韋陀菩薩搖了搖頭,忍不住哈哈直笑:“小天師五行雷法精妙,但這一道法力凝成的金箍卻約束不了那神猴。”
“貧僧手中這金箍雖然也是法力幻化,不過卻是觀音菩薩的法力,你那……”
張牧之似有所悟,點了點頭:“菩薩說得有理!”隨後拿出斬邪劍一震,一道劍光飛出沒入金箍裡。
然後似乎還覺得有些不保險,又拿出都功印,發出一道青光同樣匯入金箍裡。
“此猴身上神性深重,這兩件寶物乃太上道祖賜予祖天師,最能剋制神靈之屬。”
“若他還能掙脫我這金箍,那也是天意如此,貧道也無話可說!”
韋陀菩薩笑容一收,無奈道:“不如問問這猴頭的意思?”
猴子顧不得再理會臉上的蠍子,連聲大叫道:“菩薩慈悲,老孫願意皈依佛門!願皈依佛門!”
張牧之走上臺階,來到猴頭跟前蹲下身子:“猴子伱可要想好,觀音菩薩的金箍一旦戴到頭上,那自然是落地生根,你這輩子都回不了頭了。”
“而我的法力遠遜於你,你戴上我的金箍,說不定什麼時候自己就掙脫了,你說呢?”
猴子被壓在山峰下動彈不得,呵呵冷笑道:“小道士奸猾似鬼,還想騙俺老孫?老孫要是落到你手裡,說不定什麼時候命就沒了!”
張牧之點頭笑道:“你說的不錯!那菩薩的金箍戴上之後,他爲了讓我安心,想必會教給我些‘緊箍咒’‘頭疼咒’之類的好讓我約束你。”
猴子聞言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又聽小道士說:“可你這潑猴要是真有心來暗算我,估計我還沒來得及唸咒就要被打殺了……”
張牧之說着就把手中金箍往猴頭上一套:“帶上我的金箍之後,無論你身處何地我都能夠感知。”
“我也不會念咒讓你頭疼,但只要你敢來害我或想破壞金箍,我心念一動這都功印的靈光就能鎮壓你的法力。”
“然後金箍破碎,斬邪劍劍氣瞬間就會鑽入你泥丸宮中,將你的神魂抹殺個乾淨。”
張牧之站起身來拍了拍手:“無論是你要害我還是想掙脫金箍,都只有一次機會,可要想清楚再動手!”
猴王心中又驚又怒,恨得面色猶如火燒,將滿口獠牙咬的咯咯響,卻沒有再開口喝罵一句。
張牧之看着猴子的面容,不知怎地突然就覺得有些蕭索和無趣,伸手朝面前的山峰一拍。
閃爍着五色雷光的山峰好似變成了一個虛像,只幾個呼吸就散在空中消失不見了。
猴子大叫一聲,猛地一跳掙脫了地面,雙目中金光爆閃,胸膛起伏直喘粗氣,手中現了鐵棒,好似要同小道士拼命。
張牧之就像看不見猴子兇狠的模樣似的,轉身走下臺階來到韋陀菩薩面前,也不再提要什麼好處的事兒:
“佛門廣大,普度有緣之客,韋陀菩薩現在便可將這潑猴帶走。”
韋陀菩薩默默收起自家金箍,臉上表情十分複雜,糾結片刻後對王靈官道:“貧僧如今有些明白,爲何這小天師能承擔挽過劫數的天命了。”
這小道士心中對什麼菩薩佛陀都無畏懼之心,且臉皮夠厚,手段毒辣,更難得的是心中有底線,修行資質也是上乘。
不僞善,不做作,卻也不是十惡不赦,唯有這等人物才能做那主劫之人。
王靈官提着金鞭撫須大笑:“這纔是成大事的真性情,我道家可不似你佛門講究什麼假慈悲!”
韋陀菩薩並未在意王靈官言語之中對佛教的冒犯,而是口喧一聲佛號後對張牧之道:“貧僧多謝小天師對那猴兒的不殺之恩!”
張牧之滿臉真誠的躬身:“貧道此番行動只爲自己考慮,當不得菩薩的一個謝字。”
韋陀菩薩哈哈笑道:“小天師如此坦蕩,倒是當得起道家‘真人’之稱!”隨後又望向持鐵棒的猴子:“你同我佛門有緣,這就隨我去吧。”
猴子雙眼緊盯着小道士後腦勺,心中掙扎了半天也沒有勇氣動手,聽到韋陀菩薩的話之後連忙將手中鐵棒變成了繡花針大小,收入耳中後雙手合十:
“弟子甘心皈依佛門,請菩薩容老孫向公主殿下告別!”
韋陀菩薩嘆息一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你了卻塵緣之後,可自行去清涼寺尋了塵禪師學佛。”
猴王連忙道:“老孫謹遵菩薩法旨!”
韋陀菩薩點了點頭,金光一閃就消失不見。
猴王把王靈官視爲小道士的靠山,自然不會向靈官爺行禮,一個筋斗翻出去,身化金光往萬壽宮尋順德公主去了。
空蕩殘破的太和殿中只剩下張牧之和王靈官的法身。
張牧之上前躬身:“多謝靈官大哥援手之恩!”
王靈官搖了搖頭:“這次我和韋陀相互牽制,沒有機會幫你對付那潑猴,是財神突然現身助你。”
張牧之恍然大悟,隨後笑道:“當年祖天師煉丹時,趙元帥曾助祖天師護衛丹爐,如今又助我降服妖猴,真乃慈悲仁義之神。”
王靈官哈哈笑道:“現在你說這些好話趙兄也聽不到,不如回觀中燒香時再說。”
張牧之亦笑,隨後又道:“靈官大哥留在最後,想必是有事囑咐小弟?”
王靈官止住笑聲,叮囑道:“你同這潑猴鬧上一場,又有當代天師幫你運作,想必名字能傳入燕京皇帝的耳中。”
“但是朝中有那邪佛作國師,你此次想要受朝廷加封怕是不太可能。”
張牧之點了點頭:“此事並非一朝一夕能成,唯有不斷積累功德名聲纔可。”
王靈官擡頭看了看天上:“你明白就好,我感到這南京、杭州等地邪氣漸漸上揚,恐怕快要亂起來了。”
“你如今修爲勉強算是登堂入室,再閉門苦修進境不大,不若多走動走動,一是積累名聲,二是對你沉澱自家所學也有好處。”
張牧之默默記在心裡:“大哥放心,我理會的。”
王靈官轉頭看向張牧之:“上界諸多仙神,包括佛道兩家都不是鐵板一塊。”
“你是個機靈的,許多事無需我來說,你只管憑自己心意去做就好,不必有太多顧慮,出了事自有我們兜着!”
張牧之瞬間便領會了王靈官的意思,躬身道:“我既承天命,自當勇猛精進,效仿祖天師當年伐山破廟之事,不會有絲毫手軟退縮之念!”
“好!我輩修持雷法之人,就該有這等膽魄!只要持正念而行,什麼誹謗詆譭,都不必放在心上!”
王靈官讚歎一聲,隨後身形化作金光消散。
小道士站在荒廢的太和殿中,望着破碎了一地的龍椅和那些顏色斑駁的硃紅大柱,心中漸漸有了決斷。
“我原本想着許多事可徐徐圖之,靈官大哥既然說大變將起,看來我也要改變些行事做派了!”
“既然旱災將至,那我便將這南京城附近的大小河神、湖神、江神等統籌在一起,由我自家掌管風雨之事!!”
張牧之想到此處,把都功印和斬邪劍同時拿在手中,心中升起豪情萬丈,隨後將身一縱,腳踏青蓮沖天而起往南京城外江寧河水府而去。
至大日西斜,暮色降臨之時,張牧之從河中衝出,手中多了一份江南各處的水系圖,內中大小水域之中龍神、水神的名諱、出身、性情都記載的十分詳細。
至夜色降臨,小道士回到老君觀中,把自家三個童兒招到近前安排任務。
先是囑咐黃衣童子:“你稍後去韓府尋懷遠兄,讓他明日在崇正書院如此如此……”
黃三郎領命後變成一隻黃皮子,跑出道觀往韓府去了。
張牧之又囑咐青蛟變成的吳天祿:“你今夜去清涼山北麓,潛入金川河中,這般這般……”
吳天祿聽了自家老師的命令,出了道觀之後縱身而起,在半空變成一條十來丈長的青色蛟龍,御風往金川河的方向而去。
張牧之身邊只剩下胡馨兒一個白衣小童,然而他卻不再安排任務,只坐在石凳上細細盤算起來。
白衣小童忍不住道:“老師,我嘞?還沒給我安排活兒!”
張牧之笑道:“我欲安排你一些事做,卻又怕你不能勝任!”
白衣童子滿臉不服:“黃二郎的本事還比不上我呢!他能做的事兒,我也能做的!”
“那你把狐精的看家本事,比如迷幻惑心之術,入夢術、通幽術等等都學了幾分?”
白衣童子頓時扭捏起來,低着頭小聲道:“不瞞師傅,這幻術學的還成,卻還未到惑心的程度,至於入夢術……只能尋那些體弱氣虛的人試試了……通幽之術還沒學呢。”
張牧之也未嫌棄,照樣安排任務:“那你試着去給郭秀才託個夢,他身體不好,正是體弱氣虛之人,你要是做成了此事,我也記你一功。”
白衣童子立馬高興起來:“那老師想讓那秀才做什麼夢呢?”
張牧之細細叮囑道:“你就讓他在夢中……”
白衣童子得了軍令,也不知道隱藏身形,就直接出了小院兒噔噔蹬蹬往郭文斌居住的房間裡跑去。
按理來說郭文斌是文曲星轉世,自身本有文氣護佑,像胡馨兒這等剛鞏固了人形的精怪或鬼魅之流決然無法迷惑於他。
但他借住在這靈應觀裡,張牧之要做的事兒王靈官自會暗中相助,於是白衣小童試了兩三次後,果然成功給郭文斌託了個夢。
次日清晨,韓懷遠身穿一襲白衣,手持摺扇來到崇文書院,身後兩個僕人合力擡着個臉盆大小的老鱉。
有許多早來的士子見了都湊近了來看熱鬧,圍着那老鱉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韓兄,你平日一向來得晚,今兒怎地起了個大早?還讓下人擡了這甲魚過來?”
“是啊!韓兄!莫不是見我們讀書辛苦,才帶了這甲魚給我們補身子的?”
韓懷遠早得了張牧之的吩咐,見圍觀的人夠多了,正好那郭文斌也揹着書箱來到了書院,於是清了清嗓子,抱着拳大聲笑道:
“各位同窗說的不差,這甲魚就是帶來給大家補身子的!”
“昨日我家僕人去坊間買菜,正好見到這隻甲魚,於是就買了回來,我一看就曉得他不是凡物,故而才帶了來和各位同享!”
“稍後我就讓僕人把他帶伙房去,讓崔師傅燉上一上午,待中午時大家都去食堂享用!”
外圍衆士子大聲叫好,郭文斌果然停了腳步,站在外圍也不靠近,只是豎着耳朵聽。
有個穿青衫的秀才問:“這甲魚長這麼大確實少見,但韓兄說他不是凡物,難道是個有了靈性的精怪不成?”
韓懷遠聽到有人捧場接話,頓時雙眼一亮:“李賢弟你問的好啊!你來看看這甲魚頭上,是不是有個櫻桃大小的斑點?”
李秀才伸長了脖子觀看:“確實是有個白點,這有什麼說道?”
韓懷遠大聲道:“我曾經聽靈應觀裡的道士說了,這甲魚頭上長了這白點兒,這就是開了靈智了!”
“我們把他燉了吃,都能沾點天地靈氣,說不定就能時來運轉,在下次大考中取個好名次!”
韓懷遠本就是天性開朗,擅長交際的性子,平日裡和許多士子相處的極好,這話一出口,圍觀的衆人都大聲讚歎起來。
“你們兩個把這甲魚擡到伙房去,叮囑做飯的師架鍋燉上!”
郭文斌聽到此處,連忙奮力擠過人羣,大聲叫道:“韓兄且慢!且慢!我有話說!”
韓懷遠看着郭文斌氣喘吁吁地擠進來,笑道:“原來是郭賢弟!你來得正好!中午吃飯的時候,我讓人把這最好的肉給你留着!”
“張道長都說了,你身子弱要注意保養,我記着呢!”
郭文斌連忙搖頭:“韓兄誤會了!我不是想吃他的肉,實不相瞞,我想求求韓兄,能不能把他放了?”
韓懷遠一愣:“這話怎說?這上好的食材,正要吃了纔算物盡其用,放了豈不是暴虐天物?”
郭文斌連忙躬身行禮:“韓兄也說了這甲魚應該是開了靈智的,小弟讀過道經,這有靈之物都有成道的機緣,韓兄將他放了也是積累功德。”
韓懷遠搖了搖頭:“賢弟此言不妥,就算他開了靈智又如何?我等生而爲人,那便是萬物靈長,連個甲魚也吃不得?”
“賢弟你想,那深山密林裡不知有多少開了靈智的妖怪想吃人,如今我們吃個開靈的甲魚,這又算什麼事兒?”
這時候外面圍觀的十來個士子也一起點頭:“韓兄說的是!這甲魚被人吃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有什麼可說道的?”
“郭秀才平日裡倒是有文采,怎地連這都想不明白?開靈就要放了,這太迂腐了些!”
郭文斌聽到自己的言語並不被他人認可,心中糾結了會兒,終於決定實話實話說:
“韓兄!各位同窗!大家想必都知曉,我自幼家貧,一直借住在山下靈應觀中。”
“昨夜我讀書至深夜,不知什麼時候就睡了過去,然後夢中見一穿綠衣的官員向我求救,自言乃是金川河的河神……”
“剛開始時我並未放在心上,只是聽到韓兄說着甲魚頭上有一個白點,這和那夢中官員所說絲毫不差,故而我纔來求韓兄將他放了!”
郭文斌這話出口,圍觀的衆人都沉默了下來,不過大多都是表情玩味,顯然不太相信他的話。
那個姓李的秀才笑道:“郭兄人品高潔我等都知曉,只是這睡夢之說太過玄奇……”
“這戲做到現在應該差不多了,也是這郭文斌是純善之人才能入套。”
“我還是遂了郭文斌的意,免得他面子上太過難看!”
韓懷遠心中有了計較,於是點頭道:“郭賢弟,別人都不信你,但是我信你!今日哥哥就成全了你的善意!”
隨後又安排自家僕人:“你們兩個去跟着郭賢弟把這甲魚放生了!我這賢弟是實誠人!你們不可怠慢與他!”
郭文斌大喜,連連作揖道:“多謝韓兄!多謝韓兄!韓兄能同張道長那等神仙人物做朋友,一樣是個心善之人!”
靈應觀藏書樓裡,張牧之正在看江寧龍君送給自己的水系圖。
“金川河同玄武湖相連,流經清涼山北麓,而後匯入長江之中。”
“據說那玄武湖中的水神就是一個老鱉得了龍氣後受封,金川河神便是他的兒子。”
“這兩個鱉精都是膽小怕事的性子,遇事能躲則躲,旱災來臨後上界不會頒旨降雨,他們倆定然要置身事外,說不定躲起來連影子也找不到。”
“與其到時候再設法逼他們出來,不若現在就使點手段將其降服了。”
“不爲我所用,便爲我所殺,此舉雖然稍欠光明,但大變在即,也顧不得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