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鏡中花,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不知道什麼時候,幸福已經悄無聲息得降臨了。——軒緣鶴回想着。
是他答應和我成親的時候,不,應該是更早,他決定留下孩子的時候。或者,更早……
雖然有些波折,但從那時候開始,便已經滿滿都是幸福了。
直到死亡的鐘聲敲響,破碎~
或許一切真的如他那時所說——虛幻和現實根本就是一回事。你在經歷着現實的同時,也在營造着虛幻。就看誰被誰俘獲。你以爲你很幸福很開心的時候,其實,是在慢慢走向毀滅。你所看到的,都是假的……
到最後,我們都沉入了幸福的假象之中,卻不知道到底是誰被誰蠱惑了……
“在想什麼呢?”被陸言裳的聲音喚回神思,軒緣鶴看過去,幫他掖了掖被子,輕聲得回道:“在想以前你爲了報復我時,對我說得那些話……”
陸言裳聞言,只是看着他,不語。
軒緣鶴繼續道:“你說,虛幻和現實根本就是一回事!”
陸言裳聽罷,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誠摯得說道:“我只知道,這些年來,我很快樂。和你生下思雲很幸福,和你成親很幸福,和你通信很幸福……”說着,說着,嘴角不自覺得露出了笑容。
軒緣鶴聽他羅列這些,卻忍不住又溼潤了眼眶,連忙將他的頭攬入懷中,也笑着贊同得說道:“我也是!”沒過多久,笑容漸漸消失,換了責備的語氣道:“可你讓我等了三年,就給我這樣一個結果?”
陸言裳心中有些愧疚,但並不後悔,忽然有些明白了那時所感受到的緊迫感,甚至有些慶幸。於是,一手撫上他的胸膛,道:“三年之約是真心的~看來這回,我是真的要死了~”說完,認命一般得閉上了眼睛。
軒緣鶴用力將懷中的人抱緊,彷彿害怕他隨時會消失一般,說道:“早知命運如此不堪,我只怪自己浪費了一個又一個六年。”
聽了這話,陸言裳反而笑道:“我倒不認爲這是浪費。何況,我已經活得夠久了,不是嗎?”
軒緣鶴睜開眼睛,看着懷中這具未滿而立的年輕的軀體,擡手撫上他的側臉,苦笑道:“這麼鮮活美麗的容顏,怎的說起話來,卻如耄耋老叟一般。”
陸言裳靜靜呼出一口氣道:“難道不是嗎?仇恨、恩情、屈辱、榮耀、離別、重逢、死亡、再生……最珍貴的親情,最美好的愛情——還有鶯兒和雲兒~短短二十多載,什麼都經歷過,足夠了。”
“不夠,不夠!可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和你一起做,我覺得好不甘心!”軒緣鶴壓抑着嗓子裡的嗚咽。
陸言裳本來早把一切看透、放下,可是睜得大大的雙眼裡卻止不住得流出了眼淚:“或許,上天這麼安排,是有他的道理的。”一面安撫得說着,一面擡起手,也將他抱住,心中升起了一絲不捨。
相擁片刻,軒緣鶴陡然睜開眼睛,眼光忽然變得有些冰冷,沉聲道:“白凡,你答應我的,必須要做到,就算,只剩下很少的時間。”
“你要什麼,我都滿足你!”陸言裳在他懷裡動了動,更親密得貼了上去。
沉默了很久,軒緣鶴道:“我要你,現在立刻去華山,將雲兒接回來,然後,和我一同離開這兒~”
“好!”
陸言裳二話不說,便答應軒緣鶴,啓程去了華山,而軒緣鶴則去了天子的御書房。
睿宗正在練字,看到軒緣鶴被鄧公公帶了進來,喜形於色得問道:“愛卿前來,所爲何事?”
“明宣!”
突然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睿宗手中的筆輕輕一抖,停了下來。
睿宗緩緩擡起了頭。
軒緣鶴笑了笑,似回憶一般,輕輕歪着頭,說道:“還記得兒時的夢想嗎?”
睿宗也似回憶一般,嘴角掛上溫潤的笑容,回道:“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亦作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軒緣鶴臉上的笑容愈發爽朗清澈道:“是時候,給它一個完美的結局了!”
“……”睿宗有些不解。
下一刻,只見軒緣鶴換了麻木淡漠的表情,那眼神卻炯炯有神得甚至有些灼人,就聽它他道:“微臣曾說過,會給陛下一個滿意的交代,如今,是時候了。”
睿宗忽然心中有些不太好的預感,垂眼想了片刻,擡起頭,問道:“朕要怎麼做?”
軒緣鶴撩起袍子,絲毫不帶感情得落下雙膝,冰冷得說道:“賜臣一杯毒酒。”
睿宗緊緊得捏着手中的筆,猶豫得道:“朕覺得……”
“陛下以前說,若是殺了微臣,天下士子豈不是失去歸附之心?但陛下仔細想想,若是微臣死去,卻是利大於弊,只要處理得當就好——只要把微臣之死歸咎於守舊一派所爲,那就算天下士子會遺憾於陛下沒能周全相護,也只會把怨恨轉移到頑固守舊一派。這樣,不但能安撫那些因爲新法而生怨之人,同時也能激發出士子們心中的鬥志和對於新法的維護與爭取。新舊交替,大勢所趨,陳舊的一切必然會被代替。時機已經成熟,只要陛下稍加調撥,天下大勢就會向着陛下想要的方向發展。”軒緣鶴絲毫沒有給予睿宗回返得餘地。
這個人,還是一如既往得聰明,只要是他想達到的目的,就一定能說出讓人十分信服的理由……
“爲什麼……”睿宗緊咬牙關,眼眶微微紅了起來。
這不是朕想要的結果……
“因爲陛下是明君……”
“啪——”睿宗手中的毛筆終於因爲太過用力而被折斷。
爲什麼你要這麼毫無感情一臉坦然理所當然得說出這樣的話?朕對你是有感情的,朕是喜歡你的,愛護你的!
“爲什麼?”睿宗仇恨似得直直看了過去,再度詰問。
“爲了……天下百姓和陛下~”
這麼一臉自如得口是心非,你以爲朕什麼都不曉得嗎?……
睿宗滿眼通紅,雙目欲裂,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怒氣盈胸,似乎就快要爆炸得那一刻,終於,一仰頭,一閉眼,長長得呼出一口氣,平淡得道:“准奏。”
“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軒緣鶴退下,背影消失在視線裡,睿宗彷彿已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頹然得歪倒在椅子上,手中的斷筆落在地上,發出聲響,渾然不覺,兩眼茫然得望着上方,耳邊反覆得響起了童稚的誓言:“亦作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亦作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亦作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亦作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這真是一個完美的結局啊!
屋外白雪皚皚,銀裝素裹,萬籟俱寂,已入深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