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沫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冬日的暖陽,透過厚實的窗紙照進來,竟醞出幾分柔和來。
宇文熠城應該上朝去了,她睡得太沉,他什麼時候起身的,已經記不清了。
許是昨晚折騰的太厲害,直到現在,夏以沫還是覺得全身痠軟無力,整個人都似被巨大的車輪碾過一般,說不出的疲乏。
她甚至就想這麼躺在牀上,再睡過去。
正迷迷糊糊之間,卻突然聽得門外有隱隱的說話聲,像是柔香和翠微的聲音……
恍惚間,夏以沫似乎聽到她們說到了“嫺妃娘娘”四個字,她本有些迷濛的心,卻驀地咯噔了一下,完全清醒過來。
“柔香……”
她一邊起身,一邊揚聲喚道。
門外的聲音,瞬時靜了下來。
似遲疑了片刻,方纔有人推門進來。
“小姐,你醒了……”
見到她,小丫鬟似有些不自然,停滯了須臾,方纔走上前去,幫她寬衣。
而一旁的柔香則道,“小姐,奴婢去打洗臉水……”
夏以沫喚住了她,“我聽你們方纔在門外,是不是提到了嫺妃姐姐?……她現在怎麼樣?宇文熠城可有放她出天牢?”
正在幫她繫着盤扣的翠微,聞言,動作就是微微一僵。
柔香的臉上,亦是難掩的凝重與欲言又止。
夏以沫心中不由的一沉。劃過絲絲不詳的預感。
“嫺妃姐姐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
迫着自己冷靜下來,夏以沫沉聲問道。
翠微瞥了一眼一旁的柔香,囁喏開口道,“嫺妃娘娘她……”
“她”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夏以沫心中更是焦急。
卻聽柔香輕聲開口道,“小姐,天牢那邊傳來消息……嫺妃娘娘她……昨晚死了……”
如一記重錘,驀地砸向夏以沫的心口。一剎那間,說不清是茫然多些,還是震驚多些。
“死了?”
夏以沫喃喃重複着這兩個字,“嫺妃姐姐怎麼會突然死了呢?我昨天去看她的時候,她還好好的……”
心頭一慟,夏以沫身子微晃了晃,跌坐在了牀榻之上。眸中猶是滿溢着不能置信的悲痛。
柔香低聲解釋道,“嫺妃娘娘是自盡的……三尺白綾……今早獄卒發現的時候,已經救不過來了……”
“嫺妃姐姐是自盡的?”
夏以沫不能置信的重複着,只覺一剎那間,心底一片混亂,許久,卻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了一般,“不會的……嫺妃姐姐不會自盡的……她昨天,明明答應過我,要好好的活着……怎麼可能?……”
她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
“小姐……”
翠微囁喏的勸着。眼瞅着她家小姐這副難過的模樣,她心中也是又焦急,又難過,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夏以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她眼下最應該查清的是,顧繡如到底是怎麼死的。
心念一定,夏以沫緩緩站了起來,眼中亦不見什麼悽楚軟弱,只面色仍差些,問道,“嫺妃姐姐現在在哪兒,帶我去看她……”
“小姐……”
翠微還欲待再勸,她身旁的柔香,卻已輕聲道,“聽聞嫺妃娘娘現在暫時被安置在了離天牢不遠的一處冷宮的偏殿之中……小姐,讓柔香和翠微一起陪你去吧……”
一聽這話,翠微忙不迭的點了點頭。
夏以沫沉了沉心緒,沒有拒絕。
主僕三人向門口走去。
只是,甫推開房門的剎那,夏以沫的腳下,就是不由的一頓……房門開處,宇文熠城就那麼站在門外,毓秀挺拔的身姿,背光遮出大片大片的陰影,將她整個人都生生的罩在裡面……
不知爲何,此時此刻,驀然見到他的剎那,夏以沫只覺心頭陡然一酸,胸口窒了窒,有不能呼吸的慘痛。
宇文熠城望着她蒼白一片的臉容,濃黑眉目,不由微微一皺,“你這是要去哪兒?”
夏以沫定了定神,擡眸,盯住他,咬牙道,“嫺妃姐姐在地牢裡自盡了……這件事,你知道嗎?……”
宇文熠城神情一頓,嗓音卻是平淡如水,“已經有人向孤報告了這件事……”
他說的這樣的輕描淡寫,一張丰神俊朗的臉容上,甚至沒有一絲哀容,平靜的就如同說起的不過是最尋常的一件事罷了。
夏以沫久久的盯住他,眼底溢滿了說不出的失望。
“已經有人向你報告了這件事……”
夏以沫低聲重複着他的話,脣角忽而彎了彎,慘然一笑,“宇文熠城……嫺妃姐姐死了……就算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但總歸是這麼多年的夫妻,難道你就不覺得有一點點的難過嗎?……”
聽到她如此指責於他,宇文熠城眸中精光一爍,半響,方淡淡道,“夏以沫,在你的眼裡,孤就是這樣的人嗎?”
他匆匆擱下手中所有的奏摺,迫不及待的從御書房趕到這裡,來看她……卻沒想到,只換來她對他如此冷血的批判……當他初初聽得顧繡如在牢裡自縊身亡的時候,他心中一震的同時,腦海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果面前的女子,聽到這個消息的話,她會怎麼樣?她會有什麼反應?……
他那樣的擔心她,心心念唸的來看她……結果,她對他,卻只有指責與控訴……
宇文熠城突然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絕大的笑話。
他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起,竟如此在乎她的一言一行,彷彿她的三言兩語,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擾亂他所有的心緒,令他變得……都有些不像原來的他了……
他討厭這樣的自己。
討厭這樣輕易被她影響的自己。討厭不受自己控制的自己。
男人的反問,令夏以沫心中微微一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從他平淡如水的嗓音中,聽到了一絲落寞……
可是,面前的男人,真的會如此在乎她對他有着怎樣的看法嗎?
不,如果他真的在乎的話,他也就不會毫不顧忌的做出種種讓她傷心的事情了……
咬了咬牙,趕走心底這所有不合時宜的感情,夏以沫不打算再在這些無謂的事情上糾纏下去,遂道,“我要去看嫺妃姐姐……”
一壁說着,一壁也不再看對面的男人一眼,自顧自的就要從他的身邊掠過……
宇文熠城卻在她踏出房門的剎那,將她攔了住。
男人冷冷清清的道,“人已經死了,看與不看,又有什麼分別?”
他清俊的臉容上,神情淡淡,如此輕描淡寫的一句“人已經死了”,卻深深刺痛了夏以沫。
“嫺妃姐姐人雖然死了……”
夏以沫咬牙道,“但屍體總歸還在……”
說着,就要不顧他的阻攔,從他身邊闖過去。
宇文熠城這一次並沒有攔她,只在她經過他身畔的時候,冷冷開口道,“自縊之人,往往死相可怖……”
語聲一緩,“……你真的要去看她嗎?”
夏以沫腳下不由的一頓。她不是因爲男人的描述而害怕,只是,想到嫺妃姐姐一向要強,結果最後卻落得如此地步……人這一生,活着的時候,無論過的是好是壞,若到最後,能夠尊嚴的死去,也算是善終……所以,她始終不能理解,顧繡如爲何要以這樣慘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咬了咬脣,逼盡心底一切的傷感,夏以沫斬釘截鐵的道,“是……無論如何,我都要去見嫺妃姐姐最後一面……”
望着她澄澈眸子裡的執拗,宇文熠城沒有再攔她,只溫聲道,“孤陪你去……”
夏以沫似沒有料到他會願意陪她,下意識的擡眸望了望他,兩人目光相撞,她能夠清晰的看到,男人墨黑眼眸裡的沉靜與穩和,就彷彿一汪平靜的深海,像是能夠將人心底的一切不安,都漸漸撫平。
夏以沫就那樣怔怔的望了他一會兒,方纔將視線轉了開。
緊抿了抿脣,她最終沒有拒絕他陪她。
兩人並肩往冷宮的偏殿走去。
日頭漸漸升高。空氣裡一絲風也沒有。薄暖的不像隆冬時節。
只是,再好的日光,也終究照不透人心底的陰霾。
而這注定是一個難熬的冬日。
……
簡陋的牀榻之上,顧繡如冰冷的身子,就那樣單薄的躺在那裡,雙眸緊閉,面容死灰。
一絲生氣也無。
她確確實實死了。
夏以沫怔怔的站在她面前,望着這具了無生氣的屍體,心頭突然一片荒蕪。
她想靠近她一些,她想親自確認,她是不是真的死了,但雙腿卻如同被人灌了重鉛一般,釘在那兒,邁不出那一步。
冷宮這裡,已經許久不住人,空氣裡到處瀰漫着一股說不出的腐朽之氣,似陳年的血腥之味,以及無處不在的死亡氣息……
夏以沫只覺心口陡然一陣煩悶,胃裡亦是一陣陣的翻涌,突如其來的噁心欲嘔。
再也忍不住,夏以沫踉蹌着往殿外奔去……方方纔走到門口,她便再也忍不住,扶住門框,吐了起來……
宇文熠城站在她身後,似乎想要向前,但最終沒有動。
夏以沫不停的乾嘔着,她是如此的難受。彷彿胃裡的酸水,在一剎那間,都從心底涌了上來一般,激的她眼底的所有淚意,都再也忍不住,從眼眶裡大滴大滴的滾落出來……
炙的她生疼。
她整個人都在輕輕發着抖,四肢百骸,像是陡然間被人抽光了力氣一般,全身的骨頭,彷彿走在疼。
“小姐……”
一旁的翠微,一邊小心翼翼的幫她順着背,一邊卻是擔心的都快要哭出來了。
夏以沫心頭一片絞痛,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倒下去,她死死的咬了咬牙,迫着自己冷靜下來。
半響,翻涌在胃裡的噁心之感,方纔漸漸弱了下去。夏以沫漸漸止住了乾嘔。
宇文熠城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她的身旁,清冽嗓音,沉沉響起,“孤送你回去……”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彷彿也聽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落在夏以沫的耳畔,卻炙的她的心,又是一酸。
眼底淚意,不受控制的順着眼尾無聲的滑落,夏以沫沒有看他,嗓音猶帶着哭過的低啞,卻聽不出一絲哭聲,道,“我沒事……”
明明是再簡短不過的三個字,她卻說的十分的費力;明明她已經這樣虛弱了,卻還要兀自強撐着……
不肯在他面前,露出一分一毫的示弱。
她是這樣的堅強,這樣的倔強,又是這樣的執拗,這樣的脆弱……
宇文熠城緊蹙着眉頭,定定的望着她透白如紙的側臉,似乎想要走近一步,卻又不能邁近那一步。
這一刻,他寧肯她罵他,打他,責怪他爲什麼沒有照看好顧繡如……也不希望看到她現在這副模樣……明明已經那樣痛了,卻還要固執的假裝堅強……
一旁,聽到消息,趕來的上官翎雪,遠遠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冬日的暖陽下,那個男人定定的立在那兒,毓秀挺拔的身姿,如同被日光度上了一層銀邊,整個人似自九天翩翩而來的神祗一般……可是,他的眼睛,他漆如墨染的一雙眼睛,卻怔怔的落在另一個女子身上,那樣幽靜深邃的眸子裡,在這一剎那,似掠過無數的情緒,似無以言說的悲傷、心疼、憐惜、痛苦……似一切他如此在意着那個女子的佐證……
深深的刺痛着上官翎雪。
女子柔若春水的一雙明眸裡,有大片大片的妒恨與怨毒,迅速掠過,如同雨後瘋長的野草一般,轉瞬已爬滿她整個瞳仁,在她心底最不見天日的陰暗角落,生根發芽,枝繁葉茂,終長成蒼天大樹,再也難以拔除。
上官翎雪就那樣定定的凝視住遠處的一男一女,最後定定的落在那個女子的身上,眼底嗜血殺機,一閃即逝。
然後,女子仿若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蓮步輕移,走到了夏以沫的面前。姣若秋華的嬌豔面容上,已不見什麼情緒,只柔聲開口道,“沫兒妹妹……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順變……”
驀然看到她出現,夏以沫一雙眼眸,驀地射向她……她的眼中,仍帶着方方哭過的紅腫,盯向對面女子的清亮瞳仁裡,便不由的彷彿蘊了幾分恨意……
“上官翎雪……”
她咬牙切齒的喚出她的名字,一字一句,厲聲道,“……嫺妃姐姐怎麼會好端端的自盡在地牢裡?”
她死死的盯住她,像是恨不能望進她的心底去,將她隱藏在那裡的一切陰謀和惡毒,都毫不保留的挖出來,讓它們暴露在日光之下,再也無所遁形。
面對她的質問,上官翎雪卻彷彿絲毫不意外,她甚至沒有費心再去裝自己被誤解之後的楚楚可憐與不知所措,只淡淡開口道,“沫兒妹妹這樣問……是懷疑嫺妃姐姐的死,與翎雪有關嗎?”
她這樣的坦白,倒是出乎夏以沫的意料。神情一頓,然後咬牙道,“難道你敢說自己問心無愧嗎?”
面對她的咄咄逼視,上官翎雪卻始終是一副淡淡的模樣,“爲什麼不敢?”
她是如此的心平氣和,彷彿絲毫並沒有因爲夏以沫的無端端的指控,影響到自己的心情。
“沫兒妹妹……”
女子溫聲開口,連一把柔媚婉轉的嗓音,都一如既往,一絲不滿的情緒都沒有,“我知道,嫺妃姐姐突然自盡身亡,你一時不能接受……我也知道,你覺得嫺妃姐姐是因爲我的緣故,才被關進地牢裡的……”
語聲一頓,“但是……”
上官翎雪繼續道,“……你不能夠因爲嫺妃姐姐的自縊,就將一切都遷怒在我身上……嫺妃姐姐是因爲陷害我假孕,才被陛下關進天牢的……翎雪雖然也曾難過於她爲什麼要這樣對我,但卻從來沒有想過,要致她於死地……至於嫺妃姐姐她爲什麼會突然之間自縊身亡,翎雪也很奇怪……”
她面容平淡,神情坦然,就如同任何一個置身事外的無辜之人一般。
一字一句,層層遞進,尋不出半分的破綻。
這一刻,就連夏以沫自己,都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太過神經過敏,又或者對上官翎雪的偏見太深,所以纔會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本能的就懷疑顧繡如的死,與她有關……
只是,上官翎雪的話音方落,卻聽平地裡一道嬌滴滴的嗓音,突然悠悠的插了進來,“妾身倒是聽說……就在嫺妃姐姐自盡之前,沫兒妹妹你曾經去天牢裡看望過她……”
這施施然的唯恐天下不亂的嗓音,除了那瑜貴人之外,再也沒有旁人。
而她的身旁,是與她一起而來的皇后紀昕蘭。
看到他倆出現,夏以沫心中不禁微微有些煩躁……因爲她太清楚,這兩個人,突然出現在這兒,絕不是爲着來看已經死了的顧繡如的……
一轉神之間,紀昕蘭與那瑜貴人已經走了過來,兩人同時向着宇文熠城盈盈福身,“妾身參見陛下……”
宇文熠城沒有說什麼,只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她們起身。
紀昕蘭似乎覺得應該解釋一下,遂道,“妾身與瑜妹妹聽聞嫺妃妹妹的噩耗,想着姐妹一場,總要來見嫺妃妹妹最後一面,以盡哀思……”
頓了頓,續道,“本來迎霜妹妹也要來的……但是,妾身念着她現在有孕,若是被這些不詳的事情,衝撞了肚子裡的龍裔,就不好了……所以,妾身就沒讓她來……”
說到這兒,女子停了下來,等待着。
果然,宇文熠城道,“你做的對……”
紀昕蘭先是爲他的誇獎,矜持的微微一笑,旋即卻是捏着手中的錦帕,拭了拭眼角,像是難掩的可惜與慨嘆,婉聲道,“說起來,嫺妃妹妹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自縊了呢?……雖然她之前,卻有陷害、對不起儷妃妹妹之事,但也罪不至死,何苦要想不開,非要將自己的性命,也搭進去呢?……”
聽她拐彎抹角的提起顧繡如之死,宇文熠城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
偏偏一旁的瑜貴人,還立即接着她的話,唯恐天下不亂的道,“皇后娘娘說的是,嫺妃姐姐突然自盡而亡這件事,實在是太蹊蹺了……”
語聲一頓,一雙水汪汪的杏子眼,滴溜溜的在對面的夏以沫身上轉了轉之後,方纔漫不經心般的嘆了一口氣,“……說不定是嫺妃姐姐手中有什麼人的把柄,被人殺人滅口了也不一定……”
夏以沫聽着她的意有所指,心中不由冷冷一笑……嫺妃姐姐屍骨未寒,他們這些人,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拿她的死做文章、興風作浪了……
果然,便聽那瑜貴人接下來更是連掩飾都不掩飾,直接將矛頭指向了她,“對了,沫兒妹妹……昨日你不是去地牢裡,見過嫺妃姐姐嗎?照時間來看,你走後不久,嫺妃姐姐就自縊身亡了……”
說到這兒,女子似陡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一般,立馬擡起手中的錦帕,做作的掩住了一張櫻脣,嬌媚的臉容上,也裝出一副像是聯想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時該有的震驚和錯愕,噤了聲……
夏以沫冷眼瞧着她這副誇張的模樣,只覺得胃裡又是一陣噁心,忍住了,冷笑道,“你想說什麼?”
聽到她問及,那瑜貴人又是一副受驚的小白兔的模樣,做足了戲之後,方纔慢悠悠的趕忙解釋道,“沫兒妹妹你不要誤會,本宮不是要影射你跟嫺妃姐姐的死有關……”
頓了頓,“只是,嫺妃姐姐死的實在蹊蹺,怎麼都不像是自盡……”
女子脣畔漾着盈盈淺笑,一副事不關己的無辜模樣,“本宮也只是想要問問,沫兒妹妹昨天去看望嫺妃姐姐的時候,她可有什麼異常?又或者,她有沒有跟你說過一些什麼特別的話……諸如此類罷了……”
看似將方纔的一切摘了清,但明耳人一聽,這瑜貴人還是明裡暗裡的隱隱暗示她夏以沫就是謀害顧繡如的兇手……
夏以沫又何嘗猜不出她的這番心思?冷冷一笑,開口道,“嫺妃姐姐倒是提過……”
“哦?”
那瑜貴人原本只是故意將火引到她身上,沒期待她會真的說出些什麼,此刻,聽她口中的意思,倒像是那顧繡如臨死之際,真的對她透露了些什麼……
瑜貴人心中一時好奇,難掩的隱隱興奮,開口問道,“不知嫺妃姐姐臨死之前,都說過什麼呢?”
夏以沫一雙澄澈的眸子,冷冷掃在她的身上,一字一句道,“嫺妃姐姐說……宮中人心險惡,往往兩面三刀,對着你的時候,笑吟吟的,一副親熱和諧的模樣,但一轉身,卻盡是毫不留情的算計與陷害,爲着達到自己的目的,更是費盡心機,不擇手段……”
眼望着對面的瑜貴人,因爲她的這番話,雪白的面孔上,瞬時陣紅陣青,十分的難看,就連一旁的皇后娘娘紀昕蘭,面色亦是有些掩藏不住的不自然,倒是那始終一言不發的上官翎雪,臉容平靜,神情坦然,彷彿她說的這一切,不過是他人的是非,與她沒有絲毫的關係一般。
夏以沫一雙明眸,銳利的掃過她,嗓音沉沉,續道,“嫺妃姐姐還說……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死了的話,這宮中大抵也不會有幾個人真心爲她難過,只怕到時候,還會藉着她的死,興風作浪,以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瑜貴人被她這樣毫不留情的揭穿自己的本意,當真是又恨又惱,半響,纔將竄在心底的一腔火氣,壓了下去,不冷不熱的開口道,“照沫兒妹妹你這麼說……本宮與皇后娘娘,還有儷妃妹妹好心的來送嫺妃姐姐最後一程,反而倒是藉着她的死,興風作浪,已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夏以沫連否認也不屑,只冷冷笑道,“是不是這樣,只有你們自己心裡最清楚……”
語聲一頓,一雙清眸,在面前的女子之間,一一掃過,“嫺妃姐姐在天有靈,也一定看的清清楚楚……”
夏以沫緊咬了咬牙,將未說完的半句話,一字一句的咬出口,“……誰是真心爲她難過……誰又是那個致她於死地、謀害她性命的兇手……”
她對顧繡如之死的執念,令宇文熠城眉頭一皺。
一直沒怎麼出聲的上官翎雪,此時突然開口道,“聽沫兒妹妹話中的意思,似乎認定了嫺妃姐姐並非自縊身亡,而是另有隱情……既然沫兒妹妹你懷疑是有人殺害了嫺妃姐姐,不知在你心裡,又認定誰是兇手呢?……”
她問的直白,夏以沫答的也直白,一字一句,同她冷冷盯住她的目光,一樣銳利,“在這個宮中,誰最恨嫺妃姐姐,誰最想將她處之而後快,那個人,便是兇手……”
她說的這樣明瞭,明耳人一聽,便知她指的是上官翎雪。
宇文熠城眉頭緊蹙,涼聲喚出她的名字,“夏以沫……”
男人嗓音平淡,沒什麼情緒的開口道,“……顧繡如乃是自縊身亡,太醫已經驗過,沒有其他的疑點,並非他殺……你不要再疑神疑鬼……”
夏以沫聽着從他口中說出的那一句,讓她不要再疑神疑鬼,心中就是不受控制的感覺一刺。
果然,在這個男人的心中,他始終最在意,最相信的,還是那個名喚上官翎雪的女子吧?
他容不得旁人對他心愛的女子有一點點的詆譭,一點點的懷疑……
想到着一些,夏以沫只覺心底漸漸涌起的悽楚與悲哀,幾乎要滿溢出來,將她淹沒。
上官翎雪卻是難掩的感激的望向身旁的男人。一雙春水般的眸子裡,藏也藏不住的泄露出脈脈柔情,如絲一樣,纏在他的身上。
“謝謝陛下相信翎雪……”
女子柔媚嗓音,輕輕開口道,語氣之中,溢滿着小女人的幸福姿態。
夏以沫心底又是一刺。
那上官翎雪卻彷彿能夠察覺到她心中的痛楚一般,一雙明眸,忽而悠悠的凝向她,瞳底怨毒與報復般的快感,一閃即逝,旋即卻是恢復成一如既往的溫和婉轉,淡聲開口道,“只是,無論真相如何,只怕在沫兒妹妹心底,還是認定嫺妃姐姐的死,與我有關吧?……”
頓了頓,“翎雪並不怪沫兒妹妹,畢竟,沫兒妹妹與翎雪之間隔着司徒公子的死……沫兒妹妹因此一直對我心存偏見,也是情理之中……”
聽她又一次故意提及阿軒的事情,夏以沫瞪着她的一雙眼眸,更是發紅,溢滿着藏也藏不住的烈烈仇恨。
她終是放不下司徒陵軒的死……
儘管她昨天夜裡,方纔向他承諾,從今以後,她會放低司徒陵軒,她不會再對他的死,耿耿於懷,她會完完全全的忘記他……
言猶在耳。如今,卻只不過方方過了短短的一夜,她就在他的面前,毫不掩飾的向他繼續展露,她對那個男人的一往情深……
就像是一根極銳利的刺一樣,戳進宇文熠城的眼底,心中妒恨,不除不快。
“夠了……”
男人嗓音凌厲的響徹,如在暗流洶涌的湖泊裡,驀然砸入一塊千斤巨石,驚起滔天巨浪。
宇文熠城面容冷峻,目光如霜。整個人似裹了一層寒冰般,散發着隱忍的怒氣。
縱然再不識趣之人,也能夠清晰的感覺到,此時此刻,縈繞在他周身的氣氛,有多麼凝重與可怕。
一時之間,沒有人再開口。空氣如同繃緊的一根琴絃,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斷裂。
宇文熠城冰冷嗓音,涼涼響起,向着夏以沫說的,一雙清冽寒眸,卻沒有看向她半分,“夏以沫,你難道忘了昨天答應過孤什麼嗎?”
一字一句,如利刃劃破絲綢,如逼迫,如威脅,如警告,如提醒,“你難道要違背自己的承諾嗎?”
從他口中滯重的咬出的“承諾”二字,就像是一汪突然決了堤的潮水一樣,毫無防備的劃過夏以沫的心頭,帶來無窮無盡的悽楚與悲苦……
她怎麼會忘了呢?不過是昨天夜裡方方發生的事情。他說過的話,她給出的承諾,一字一句,都那麼清晰的響徹在耳畔,烙印在心底,想忘也忘不掉……
只是,如今,卻彷彿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她真的以爲,她可以做到對他的承諾……她甚至以爲,以後他與她的關係,或許會因此有轉機,或許一切都會漸漸好起來,她甚至曾經如此的期盼過……
但,如今,一切都變了。
顧繡如的死,將一切都改變了。
將一切的可能,都在今日,完全抹殺。
那些痛苦而甜蜜的承諾,那些痛苦而甜蜜的佔有,終究淪落成了一場笑話。
終究只是一場空。
擡眸,夏以沫怔怔的望向對面的男子,澄澈瞳底,映出他如刀鋒般銳利的眸光,像認識了他一輩子,又像是從來不曾真正認識過他一般……
許久,夏以沫方纔聽到自己空蕩蕩的嗓音,“但如今,嫺妃姐姐已經死了……”
短短的一句話,將兩個人僅有的一線可能,也毫不留情的掐斷泯滅。
宇文熠城漆如夜海的一雙寒眸,一剎那間,風起雲涌,一片濃烈墨色。
“夏以沫……”
男人冷冷喚出她的名字,一字一句,如風雪執拗,“就算全天底下的人都死了……你對孤的承諾,也依然有效……”
一字一句,如鐵,如磐石,堅硬,毫無轉圜的餘地。
無論如何,他鐵了心,不肯放過她。
夏以沫望着他墨黑眼瞳裡映着的她的身影,心,就那麼狠狠一疼。
徹骨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