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藥吧……”
夏以沫小心翼翼的扶柔香坐起,然後將擱在一旁涼的差不多的湯藥端了過來,舀起一小勺,吹了吹,送到了她的脣邊。
柔香欲伸手接過,“小姐,奴婢已經沒事了,讓我自己來吧……”
夏以沫卻沒有由着她,溫聲道,“太醫說,你現在應當靜養,能不動就不動……”
知她家小姐是心疼自己,小丫鬟眼眶瞬時一紅,不由垂了眼眸,囁喏道,“這些日子,一直是小姐在照顧奴婢……”
聞言,夏以沫不禁一笑,“傻丫頭……從前都是你和翠微照顧我……”
說到翠微,主僕二人卻同時心中一傷。
夏以沫忙斂了去,將青瓷小勺中的墨色湯藥,喂到柔香脣邊,輕聲道,“現在,就給我這個機會來照顧你吧……”
柔香沒有再說什麼,垂眸含了湯藥,眼中卻是難掩的陣陣熱意。
殿中一時極靜。只聞苦澀藥香,嫋嫋縈繞。
一碗藥喝盡,夏以沫起身爲她斟水漱口,柔香擡眸,一瞥之間,卻是正觸到自家小姐頸上的青紫掐痕……雖則這幾日已漸漸淡去,但仍舊可以想見當時的觸目驚心……
小丫鬟心中不由的就是一緊。
察覺到她的視線,夏以沫下意識的撫向自己的頸項……雖已過去了大半個月,但當初那種毀天滅地般的窒息慘痛,卻彷彿仍如昨日一般清晰,錐心而刺骨……
壓下心底一瞬間翻涌而上的悲苦,夏以沫強撐着抿出一抹笑,解釋一般,“這兒,已經沒事了……別擔心……”
這樣的小姐,卻只讓柔香看着愈加的心疼……當初,她從昏迷中醒來,就發現她家小姐脖子上的傷痕了……那個時候,那些觸目驚心的青紫掐痕,還極其新鮮……因爲傷在喉嚨,她家小姐很長一段時間,說話都極其費力,嗓音暗啞的不成樣子……
即便她家小姐沒說,這脖子上的傷痕,是怎麼來的……但柔香又豈會不知?這偌大的皇宮裡,能夠如此對待她家小姐的,也只有那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了……
而這一切,究根結底,卻還是因她而起……
一念及此,柔香心中的內疚更甚。
“小姐,對不起……”
小丫鬟眼眶一紅,強忍着眼底的淚水,只是,嗓音中卻終不由的帶了些些的哭腔,“是奴婢連累了你……”
聽她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夏以沫趕忙道,“柔香,不關你的事……”
語聲一頓,眸中一澀,“如果要說連累的話,也是我連累的你……換藥一事兒,原本就是衝着我來的……最後受苦的人,卻是你……”
夏以沫不由將掩在衣袖裡的雙手,握的更緊,彷彿惟有這樣,才能止住那一股從心底最深處漫延而出的那股顫意……一瞬間,她突然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爲柔香受的這些苦不平多一些,還是恨那在背後使盡一切惡毒手段的人多些……
她更不知道,若是柔香繼續留在她身邊,她還會遭受到怎樣的磨難……
心念一轉,夏以沫已有決斷。
“柔香……”
女子緩聲開口,“……等你傷勢好轉之後,我就送你出宮吧……”
柔香如何也想不到,她家小姐竟會突然要將自己送出宮,一時整個人都是一震,急聲道,“小姐,你要趕奴婢走嗎?……”
她一向冷靜,此刻,卻是心頭大慟,整個人都瞬時不知所措起來,因太過激動和急切,一動之下,不免牽扯到身上的傷勢,瞬時痛的一張小臉,都緊緊皺埋在一起,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容,眼下更是雪白一片,雙眼卻是通紅,幾乎淌下淚來……
可饒是這樣,小丫鬟卻還是迫不及待的緊緊扯住自家小姐的衣袖,語聲急促,“小姐,你不要趕奴婢走……奴婢不會離開你的……”
夏以沫甚至能夠聽到她痛的嘶嘶顫抖的聲音,心中一疼,只得趕忙將她扶了住,道,“柔香,你先坐好……你身上傷勢未愈,若是再將傷口崩開,該怎麼辦?……”
想到當初將她從暴室中救出,她渾身是血、皮開肉綻的模樣,夏以沫心中便不由的扯出絲絲疼痛來,彷彿那些累累傷痕,就在她身上一般……
她卻寧肯受傷的是自己!
柔香卻一動也未動,固執的跪在榻上,咬牙道,“小姐,若是你執意要趕柔香走的話,柔香也惟有這樣長跪不起……”
眸底一熱,隱忍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的從眼眶裡滾落出來,小丫鬟卻兀自強撐着不肯哭出聲來,嗓音沙啞,一字一句,“……求小姐,不要趕走柔香……”
夏以沫心中一窒。一顆心,一剎那間,像是被人狠狠捏着一般。
她何嘗捨得將她趕走?可是……
“柔香……”
掩住瞳底澀意,夏以沫輕聲勸道,“我知道,你捨不得我……但是,如果你繼續留在我身邊的話,那些人,不知道還會用什麼樣的手段,對付你……我根本無法護你周全,只有將你送走,才能夠保你平安……”
語聲一頓,後面的話,夏以沫沒有說出口……我不想你最後落得翠微一樣的下場……
想到至今仍舊全無消息的那個小丫鬟,夏以沫心中又是一痛,像是被人拿刀子絞着一般。
可是,即便她不說,柔香也知道。
“小姐……”
眸中一定,已漸漸冷靜下來的小丫鬟,卻是堅定異常,“柔香知道,你是爲着柔香着想……但是,柔香不怕……柔香是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從前沒有怕過那些人,以後更不會怕……”
她一向性子淡,此刻雙眼之中,卻盡顯凌厲。
夏以沫知她雖然平日裡最是通情達理,但心智卻異常堅定,若是她決定的事情,旁人如何相勸,都沒有用……況且,她眼下身上還有傷,她又不能太過相逼,一時之間,心中當真是又急又痛……
“柔香,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握着她的手,夏以沫又着急,又有些無力。
小丫鬟卻是一片平靜,“小姐,柔香明白你的心意……只是,翠微如今還是下落不明,小姐身邊只剩柔香一個人……柔香也只剩小姐一個親人……柔香絕不可能讓小姐你一個人,留在這個皇宮裡,面對那種種的刁難和陷害的……”
她這樣執意的留下,留在她的身邊,只因她也清楚,在這個宮中,他們的處境;清楚如果他們繼續留在這裡的話,可能會面臨的危險……她看的這樣清楚,可是,卻仍是執意留下……
夏以沫眼中一熱,淚水瞬時涌了出來,“柔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繼續留在這裡,還會遇過什麼樣的事情……我不想,你再因爲我的緣故受到連累和傷害……”
她真的不想再經歷多一次,像半月之前,將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她,從暴室裡救出的那種恐慌和痛楚……這一次,面前的小丫鬟,能夠大難不死,她不知道,下一次,她還能不能夠救得了她……
她不能冒這樣失去她的風險。
望着自家小姐痛苦的模樣,柔香也是兩眼通紅,哽聲道,“小姐想讓柔香離宮,是捨不得柔香再面臨危險……同樣的,柔香不想走,也是因爲捨不得小姐一個人……”
語聲一頓,小丫鬟眸中堅定如斯,“無論如何,柔香都絕不會離開小姐的……”
擲地有聲的話語,一剎那間,迴盪在整個寢殿之中,聲音不大,卻是異常清晰,異常堅定。
夏以沫心中一窒,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這個小丫鬟的固執,心中滾燙與激盪,久久不能平息。
“柔香……”
千言萬語,此時此刻,彷彿變得也不那麼重要,眸中一定,夏以沫不由握緊了她的手,一字一句的道,“好,既然你不想走,就留在我身邊……你放心,我絕不會讓暴室的事情再發生,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我們都會好好的……”
夏以沫眼中已不見什麼悽楚軟弱,惟剩堅韌,銳如磐石。若說從前,她還是太軟弱的話,那麼從今往後,她絕不會再手軟,她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她身邊的人……
哪怕是拼儘自己的性命,她也會護衛她的平安……
夏以沫發誓。
她知道,她面前的小丫鬟,卻是與她同樣的心理……畢竟,如今,在這個皇宮裡,他們能夠倚靠的,也不過惟有彼此罷了……
主僕二人,一時之間,兩雙手緊緊相握。
夏以沫心中一苦……如今,在這偌大而冰冷的皇宮裡,也惟有柔香,也唯有與她的這一份相依爲命的姐妹之情,是支撐着她繼續走下去的最後一抹溫暖了……
她會拼盡全力的維持下去。
她會護柔香周全……她們兩個人,都會好好的……
這也是夏以沫如今僅有的期盼。
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了。
可是,腦海深處,卻終不由的閃過那個男人的身影,刺痛如昔,絲絲入骨。
夏以沫闔眸,逼盡瞳底澀意的同時,也將那個人的身影,抹了去。
……
午膳過後,柔香服了藥,便睡去了。夏以沫又陪了她一會兒,自己也去睡了。
這半個多月以來,爲着照顧柔香,她卻是有些心力交瘁,如今,小丫鬟已經脫離危險,只需好好將養就可以了,她也總算是可以微微鬆一口氣了……
捱到枕頭,夏以沫不一會兒便沉沉睡了去。只是,這一覺,卻睡得不甚安穩。夢中一忽兒是柔香渾身是血的模樣,一忽兒是宇文熠城死死的扼住她脖頸的情形……那樣窒息的慘痛,即便是睡夢中,也彷彿清晰到令人心悸……
夏以沫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她拼命的想要醒來,可是,身子卻是那樣的沉重,就如同被什麼魘住了一般,無論她怎麼試圖將眼睛睜開,整個人卻還是沉墜在那些痛苦的夢境之中,如被困住的一隻小獸,無法掙脫……
夢中,她似乎聽到有人在不斷的喚她,“夏以沫……”,那樣熟悉的嗓音,叫她心痛……
不知過了多久,鼻息之間,似乎縈繞開淺淺的茉莉清香,似帶着安撫人心的魔力一般,將那些可怕的夢境,一點一點的扯遠,如被人死死的壓住的四肢百骸,彷彿也漸漸變的輕飄起來,如同風吹蒲草,悠悠盪向不知名的遠方……
一切都如此的安靜。所有的痛苦和不堪,都彷彿漸漸遠去、模糊,直到消失不見……
夏以沫漸漸沉入黑甜夢鄉。
這一覺,卻是直睡到傍晚,方纔緩緩醒轉。
剛剛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睛,觸到窗外暗沉的天色,夏以沫一時有些分不清究竟是黎明,還是傍晚,分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深處何方,甚至是夢是醒……
溫暖的寢殿中,彷彿還殘留着夢中的茉莉香氣,清新而怡人。
夏以沫下意識的向牆角的紫銅薰爐望去……有嫋嫋輕煙,一縷一縷的從中散發而出……正是她睡夢中聞到的那股味道……
她一向沒有薰香的習慣,但眼下這殿中的安魂香,又是從何而來呢?
夏以沫突然想到,夢中喚着她名字的那道清冽的嗓音……她以爲是做夢……難道竟不是嗎?
難道那個男人真的來看過她嗎?
夏以沫心頭驀地一跳。一時之間,卻分不清,究竟是怎樣一種感覺。
自從那日那個男人,近乎逼迫的留她在他身邊,這半個月來,他卻甚少再踏進綴錦閣,聽聞是那阮迎霜,因爲寒蟬草一事,元氣大傷,身子一直不怎麼好,而遠在褚良國的阮元風,也在得知親妹遭受的一系列委屈和迫害之後,雖然因爲政事牽絆,未能親自前來離國,卻也是派來了心腹,一來爲着保護阮迎霜的安全,另一方面,卻也是有着震懾的意思……
無論是因爲阮迎霜自身,還是因爲她背後的褚良國,總之,這些日子,宇文熠城確實大部分時間,都陪在她身邊的……
儘管夏以沫裝作不在乎的模樣,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種心底刺痛的感覺。
面對那個男人,她終是做不到完全無動於衷。
明知道,在他的心目中,有比她更重要的東西,甚至有比她更重要的人,可是,當他真正時時陪在另一個女子的身邊的時候,她還是會覺得心中難受……像被人拿着細針,一下一下刺着般的難受……不會致命,疼痛卻是極尖銳而清晰……
這些日子以來,爲着照顧柔香,她迫着自己不去想他,身體的疲累,讓心底的痛,漸漸麻木,在她以爲自己已經習慣了的時候,在她以爲自己再也不會期待的時候……那個男人,卻再一次跳進她的生命裡,打亂她所有的平靜……
哪怕是在夢中,他都不放過她……
只是,夢由心生。到底是他不肯放過她,還是她自己不肯放過自己呢?
夏以沫不知道。
也不想追究。
綴錦閣裡沒有掌燈。她就那樣縮在牀角,雙膝緊抱在胸前,將自己整個人都埋在這樣的黑暗之中。
偌大的寢殿裡,一片寂靜。惟有角落裡,紫銅薰爐裡燃着的茉莉清香,幽幽漾在空氣裡。
許久,方纔聽到突如其來響起的敲門聲。
“娘娘……”
門外是小順子的聲音,帶着試探。
聽到人聲,夏以沫下意識的抹了抹臉,觸手卻是一片水澤……原來,方纔,她竟不知什麼時候,哭了出來……
拭了拭臉上的淚意,深吸一口氣,夏以沫開口道,“進來吧……”
見殿中沒有電燈,小順子進來之後,自是第一件事,便燃了火摺子,將房間裡的燭火點了燃……
在黑暗中呆坐許久,驀地觸到光亮,夏以沫一時有些不適應,眼中刺了刺,下意識的闔了闔眸,半響,方纔敢緩緩睜開。
而小順子已經將半間寢殿的燭火,都點亮了。一時房間裡,一片燈火流光,明晃晃的,彷彿連帶着殿中的溫度,都暖和起來。
夏以沫望望窗外昏暗的天色,下意識的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小順子清清亮亮的答道,“奴才剛纔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申時三刻了……”
頓了頓,“柔香姐姐見娘娘您宮中一直沒有點燈,有些放心不下,她原本還想自己過來……但她現在身子未愈,小順子怎麼能讓她四處亂走呢?所以就自己過來了……”
喋喋解釋了一番之後,這小順子連氣都不用喘一口,隨即便道,“娘娘,你餓不餓?要不要小順子現在就傳膳?……”
聽着他總像是帶着一絲歡快的嗓音,夏以沫心中的滯重感,彷彿也漸漸淡了去,只是,她現在還沒有胃口,什麼都不想吃,只道,“我現在還不餓,等會兒吧……”
頓了頓,一雙眼睛,卻終是不由的落在角落裡的紫銅薰爐上,夏以沫一時喉中有些乾澀,半響,方道,“今天下午,我睡着的時候……宇文熠城可來過?……”
問出這句話的同時,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卻是不受控制的跳的飛快,以致於整個胸腔都彷彿疼痛起來。
“陛下?”
小順子卻是愣了愣,有些迷茫,回道,“奴才之前不在外面伺候,所以,不知道陛下之前有沒有來過啊……”
夏以沫心中微微一跳,隨之又是一沉。
或者,只是自己的一場夢吧?
可即便是真的,又能怎樣?他真的來看過她,又能怎樣?
有些傷害,既已造成,即便傷口有朝一日,不再流血,會得結疤,可是,那些曾經傷過的地方,卻還是留下着難以磨滅的痕跡,總在不經意的時候,提醒你,那裡曾經有過的刻骨銘心的疼痛……
一旁的小順子,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自家主子的神色,此刻,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娘娘……要不要小順子去請陛下?……若是陛下知道娘娘想見他的話,一定會很高興的……”
夏以沫卻是心中一緊。
她想見他嗎?
或者,是她對自己隱瞞了太久的真實心意,卻被面前的小太監一語道破……
夏以沫心中不由滾過陣陣的悲哀。
可是,就算她真的想見他,又能怎樣?
相見,不如不見。
與其不斷的彼此傷害,彼此怨懟的話,她寧肯不見他。
況且,現在,不見,纔是對她與他最好的處理方式。
斂去喉嚨深處涌上的苦澀,夏以沫低聲道,“不用了……”
聽得自家主子拒絕,小順子原本一直有些迫不及待的興奮臉容,瞬時一垮,欲待相勸,卻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小順子……”
夏以沫卻不想再提到那個男人,吩咐道,“先幫我去打盆水吧……”
還未乾透的淚水,黏在臉上,有些不舒服。
“好來……”
聽得吩咐,小太監興匆匆的就要去辦。
只是,他一隻腳都已經踏出房門了,卻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又折了回來,“娘娘,您瞧奴才這個腦子,差點忘了重要的事情……”
說話間,小順子從懷中掏出一個新封,呈到了夏以沫的面前,“娘娘,這是奴才接到的一封信,說是給您的,您看看……”
夏以沫望着信封上的“夏以沫親啓”幾個字眼,心中微微一動。
是誰會寫信給她呢?
夏以沫接過了信,帶着疑問,打了開來……
щшш _TтkΛ n _C○
看到信末熟悉的落款的一剎,她的心,驀然一跳。
信,是宇文徹寫來的……他明日就要動身,離開京城,回西北了……
“今日是三月初三嗎?”
夏以沫久久望着那封信,半響,方纔輕聲問道。
小順子不明白自家主子,怎麼突然問起日期來,卻還是答道,“可不是嗎?今日原本是上巳節,理應賞桃花的……”
意識到了什麼,聲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只是,今年御花園裡的桃花,開的並不怎麼好……又加上最近宮裡出了太多的事情……陛下就取消了……”
一壁說着,一壁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面前主子的神色,生怕一不小心,又會觸到他家主子的傷心處……
夏以沫卻彷彿沒有聽到他說些什麼。神情有些恍惚。
是呀,最近,的確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致於她過得都渾渾噩噩的,連宇文徹即將離開的日期,也忘了……
他明天就要走了……此去西北,千里迢迢,或者,此生與他都再無相見的機會……
他定是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想在離開之前,再見她一面吧?
信中,他約到她今晚於流觴亭一見……
夏以沫心中緩緩掠過絲絲哀傷。
離別在即,人總會免不了傷感。
小順子察言觀色,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娘娘,信中寫的什麼?”
夏以沫略略回過神來,道,“沒什麼……”
不是不相信小順子,而是,有些事情,沒有必要讓別人再知道。
“對了,這封信,是什麼人送來的?”
手中信箋,重若千斤,夏以沫突然想到了什麼,沉沉問道。
她不得不妨。
小順子回道,“是敬事房的連公公送來的……”
夏以沫微微皺了皺眉,只怪宮中太監和宮女太多,她在腦海中搜索了半天,也找不出有關那個連公公的半點印象。
“你可熟悉那連公公?他爲人可靠嗎?”
夏以沫問道。
聽得她這樣問,小順子果然認真的斟酌起來,想了半響,方道,“奴才跟那連公公也不是很熟悉,只是,宮中其他人,對這連公公的口碑,倒還是不錯,也算是個心善的人……”
頓了頓,似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奴才想起來了……聽說這連公公早年是在謙王爺府中伺候的……有一次,陛下到王爺府中做客,這連公公伺候得宜,陛下便將他帶回了宮中……”
聽到這段淵源,夏以沫微微沉吟着。
若是那連公公的確曾在宇文燁華府中伺候過的話,那麼宇文徹讓他幫忙傳信的話,也便說的過去了……
“那睿王殿下今日可進宮了?”
沉吟了片刻,夏以沫確認道。
小順子瞬時點了點頭,他雖然不在御前伺候,可是若說消息靈通,他可是十分自豪自己的……
“睿王殿下明日就要離開京城,回西北去了……所以,今日特別進宮向陛下辭行,陛下還特意留他晚膳呢……”
夏以沫心中不由一動。
他今日進宮來辭行,可曾想過,會見到她?
但想必,即便是他開口向宇文熠城說,要見他的話,宇文熠城也不會答應的吧?
那個男人,甚至沒有將宇文徹進宮的消息,透露給她……
是呀,經過那日的事情之後,他不許她再見他……
夏以沫心中忽而一緊……若是,這一次,她與宇文徹私下的會面,被那個男人得知的話,他會怎麼樣?……
夏以沫一時有些猶豫。
指尖下意識的攥着送來的信箋,夏以沫望着信末那清逸灑脫的落款……宇文徹三個字,映在瞳底,漸漸化爲一片柔和……
他就要走了,或者此生再無相見之期……無論如何,她也要見他一面的……
無需過多掙扎,夏以沫心中已有決定。
窗外,夜色漸漸濃烈起來,遠處,燈火流離,半明半滅,將整個皇宮,都籠罩了在這朦朦的夜色之中。
……
結心閣中。
上官翎雪款款立於窗前,一襲淺色直紋長裙,將她玲瓏的身段,襯得越發窈窕,燭光掩映下,仿若九天仙子一般。
抱琴推門進來,匆匆行至她的身後,低聲道,“娘娘請放心,一切都準備好了……”
這樣的結果,上官翎雪絲毫不意外。可是,當聽到丫鬟的彙報之後,她還是不由的笑了笑。那如花笑靨,漾在溫軟脣畔,越發襯得那櫻脣,似要滴血一般妖嬈豔麗。
“那就好……”
許久,上官翎雪方纔淺笑出聲,一把柔婉至極的嗓音,也不知是在跟身旁的丫鬟開口,還是自言自語,“本宮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過了今夜之後,那個夏以沫,會陷入怎樣的境地……”
像是想到了那樣的情形,女子漾在脣畔的盈盈笑意,也彷彿越發的濃麗起來,襯着那姣若秋月般的精緻臉龐,使得整個人有一種令人屏息般的美豔動人……
只是,她的一雙眼睛,那一雙本應柔若春水般的明眸,此時此刻,卻是淬滿了蝕骨的怨毒,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悠悠望向窗外……
若是細看的話,會發現,女子眼眸落向的方向,正是那御花園的一隅,流觴亭的所在……
上官翎雪就那樣靜靜的立在窗前,一雙溫軟眼波,如水一般,瞳底銳意,似好整以暇的等待,等待着好戲的上演……
勢在必得。萬無一失。
茫茫夜色,如潑墨一般,從天際鋪灑下來。一絲光亮也無。
……
雖已是三月,但天氣卻還是寒涼,始終不肯回暖。尤其是此刻,春風料峭,將人衣袂吹得獵獵作響,夏以沫下意識的將身上的衣衫,裹得緊了些。
一個人走在這偌大的皇宮裡,靜夜沉沉,一時只聞她孤單的腳步聲,夏以沫心中不由的掠過絲絲奇異的感覺。
遠處,燈火璀璨,隔着半個皇宮,卻彷彿隔成了兩個世界……而她則置身於黑暗中,只有手中的一盞燈籠,發出微弱的光,照亮着腳下的一小片青石路……
頭頂,如鉤新月,半隱在厚實的雲層之後,如鑲了一層銀邊,漾開些微的白暈。冷月清寒。
也不知走了多久,遠遠的,夏以沫就看到那個籠在夜色中的身影……儘管她看不清他的模樣,卻只那一道毓秀挺拔的影子,已令她心中一暖……
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男人緩緩轉身,望向她的方向……
明明兩個人離得那樣遠,明明夜色濃厚,燈火昏暗,可是,這一刻,兩人隔着這樣遠的距離,卻彷彿已足夠看清彼此……
他與她就那樣久久凝視着。
夜色,彷彿在這一剎那,突然靜了下來。
一切的聲音,彷彿都變得有些虛無縹緲,彷彿都在漸漸的遠去,寧靜而致遠。
許久,夏以沫方纔擡起腳步,緩緩向亭中的男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