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靜宣輕笑着,看了看我,漫不經心的回着:“試試便知了。”
我看着他笑的極盡香甜,便輕輕飲了一口,卻只覺滿腔苦澀。舌尖仿似也被澀住一般,微微麻了起來。貝齒間亦是流轉着極苦的滋味。
皺起眉看着他,暗自責怪他的欺騙。他卻是不甚在意的搖了搖頭,爾後招來店小二,囑咐了幾句。便又拿出來另一個新的杯盞,擱置在了桌面上。
不多會兒,店小二又提着一個渾圓的茶壺跑了上來。重新倒了一杯新的茶水,放置在了我跟前。
廖靜宣望着我那盞冒着熱氣的茶水,不緊不慢的說着:“剛剛那盞茶聞着很香,讓人生出一種錯覺。以爲飲下,也定是香甜的,無端便對它生起了希望。直到淺嘗之後,才驚覺,原來是被它騙了。這希望,此刻就化作了失望。但即便是失望了,我們總也不能一灘黑墨潑掉所有的茶水。殤兒,你再來試試這個。”
我看着他遞過來的新茶,冒着淡淡的熱氣。聞起來的味道卻刺鼻的很。我隨之便又皺起眉來,剛想拒絕,卻聽他說:“有什麼話,嘗完再說。”
我無奈端起杯子,扭頭看了廖靜宸一眼,見他也正自盯着我手中的茶盞發呆。便不再管他,輕淺的綴了一口。放下杯子後,才驚覺竟是滿口馨香,脣齒間亦是香氣縈繞。
“這茶與之前那杯不同。這茶聞着刺鼻,飲下卻是甘甜的。其實有些人,有些事,便也如這兩杯茶一樣。親眼看到、聞到的也做不得真。只有親自嘗試,才能知曉箇中滋味,知道其中的奧妙。若是剛纔不飲下此茶,殤兒豈不是,要平白錯過這世間少有的美妙滋味了麼?”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是盯在我身上的。
但是有些飄渺的韻味藏在裡面,我竟然是看不真切。怔愣的凝望着他,他還是那樣淺淺笑着,眼睛直直的望着我。
我卻是在心裡揣度,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他想告訴我什麼,還是隻簡單的要我學會品茶。我不解的又看了他一會子,他卻還是那樣的神色。我便毫無興致的收了眸光,看向了外面滿湖綻放開來的荷花。
在這個角度看過去,才恍然發現這些淡雅的蓮,竟然都是聚堆生長的。放眼細看,在它們輕輕抖動的身子旁,散出了一條條不算太過寬敞的水路。
由我們這個距離,遠遠望去,縱橫交錯,排列有序,應該便是專門留出來的路徑。不過卻並不影響這滿滿一湖蓮花的美麗,卻更像是在衆多蓮花中,自天邊披散下來用以分割的金條。
“藍姑姑,大師姐,看我說的對吧,這二樓肯定是比一樓清靜許多的。”一道纖細嬌俏的嗓音自樓梯處傳了過來,將我煩亂的思緒拉回了現實中。
我跟隨着廖靜宣他們轉頭向木梯處望去,果然見了一個小姑娘。大約十三四歲的樣子,白皙的容顏,漆黑的大眼睛此際正自彎成了月牙形,一副言笑嘻嘻的樣子。一身紫衫白裙,白紗遮面。
後面緊隨上來的人,俱是同樣的着裝。個個皆是紫衫白裙,白紗遮面。只是露出一雙雙晶亮的眼睛,顯出不一樣的靈巧與聰慧。
她們在店小二的帶領下,尋到了喜兒他們旁邊的那張桌子坐了下來。剛纔走在最前面的那個小姑娘與看起來年紀稍長些的女子,坐在了同一張長凳上。其餘人,俱是各站一邊,總共五個人,倒也算不得擁擠。
簡單點了幾樣菜,她們剛剛將行李整理好,我便見到滿廳中的人,都在偷偷的向她們身上瞄。同時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之聲也一波又一波的傳了開來。
這樣一來,我更是對她們感興趣了。總是覺得她們身上有太多的謎,我想要去了解。比如同樣的象徵爲一個幫派的衣衫,比如好似不能見人般遮覆的白紗,又比如她們身上傳來的異香。
就在她們剛剛上樓之際,我便已經聞到了她們身上帶着的那一股異香。想來旁人聞到了,只會覺得是一般女子所使用的香粉。可是我知道,那不是尋常的香,而是一種可以以使用者意念殺人於無形的毒香。
凝神細聽之下,我只聽得旁邊諸人皆是議論紛紛:“看到了嗎?這便是紫七谷的人。”
“紫七谷?今日倒是奇怪,這紫七谷向來神神秘秘的,平時很難見到啊。縱使有人曾見到過,我估計也早見閻王去了吧。怎麼今日,卻是這麼大張旗鼓的進殿吃飯呢?”我扭頭一看,見說話的是後面桌上,一個長着滿臉鬍子的大漢。
“是啊,不過,我聽說啊,這紫七谷最近卻是常常去往東舒國。就在一個月前,我聽他們說,就連谷主都親自前去了呢。”坐在滿臉鬍子大漢對面的,那個包着頭巾,約莫有三十幾歲,面色白皙的人接口道。
“這倒是奇怪啊,這紫七谷一向與東舒國鮮少往來。以前也不曾去過東舒國啊,怎麼這
段時日就過從甚密了呢?”那滿臉鬍子的大漢,詫異非常,絞盡腦汁也實在想不明白。
“你想啊,近日不是要舉行武林大會了嗎?而鬼域島早在一月前就已經放出話來,屆時定要將武林人士一網打盡,以報五年前之恥。這紫七谷向來亦正亦邪,難道也想來插一槓子?若真是這樣,那今年這場武林大會可就有的看嘍。”稍微年少些的膚色白皙的那人,將頭湊到漢子旁邊,壓低聲音說道。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還是想不明白這鬼域島,平日裡淨幹些僱兇殺人的買賣。德老爺子怎麼就能放心讓他們參加武林大會呢?倘若他們真的勝出了,這天下總也不能交到那樣一幫人手裡吧?這樣一來,天下間豈不都成殺手了?還能太平嗎?”那滿臉鬍子的大漢,看着也不是什麼好人,竟然還能說出這麼一番話出來,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切,你們懂什麼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什麼都不懂,也敢來此亂嚼舌根?本大爺告訴你們吧,這紫七谷哪裡是爲了什麼武林大會啊?你們也不用那豬腦子想想,這麼些年,紫七谷何時參加過武林大會這種事情?紫七谷的人去東舒,全部都是爲了燕蕭俠而已。這江湖人都知道了,卻還有你們兩個傻帽毫不知情,還敢如此大言不慚!”這時,自樓梯口又上來一個人。
看上去年紀也不是很大,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不知是不畏懼她們紫七谷的人,還是壓根就沒有看到她們竟然也在這裡,又或者是這真的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秘密”了,說出來也沒有關係。
“燕蕭俠?燕蕭俠不是已經退隱江湖了嗎?難道是打算重出江湖?”那包着頭巾,白白淨淨書生樣的人,驚訝萬分的脫口問出。
“不是,不是。我聽說好像紫七谷的谷主與燕蕭俠是故友,兩人還有一腿呢。這可是真的啊,你們別不信。我遠方表姑家的妹妹,可是在紫七谷裡,”又一個喜歡湊熱鬧的人,自座位中站起身,向這邊走過來。
可是,那人話還未說完,便聽空中一陣冷風颳來,一枚精巧細緻的飛鏢,快速滑過他的麪皮,竟是向我飛過來。我看得出這飛鏢無毒,勁力也小,正猶豫着要不要顯露身手去躲開之際,便見廖靜宣不知何時已然竄過來,長袖一拋,飛鏢便偏離方向,釘在了窗櫺之上。
“皇…,少爺,”素焰極盡擔憂的慌忙跨到他面前,上上下下,細細審視,察看有無受傷之處。喜兒也極爲緊張的跑到我面前,將我護在了身後。
廖靜宣輕輕一揮手,示意素焰自己無礙。下一刻又坐回座位中去,爽朗的聲音緊跟着傳了開來:“姑娘真是好身手,在下佩服。”說着,又像江湖人士那般,向着她們拱了拱手。
“讓公子受驚了。小師妹年輕氣盛,險些傷了這位姑娘,還望公子莫要怪罪。”那位年紀稍微長一些的女子,說着便轉過頭來。
看到我後,她卻是猛然頓住,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我,就像望着一隻大怪物一般。死死的盯住不放,神色裡滿是不可思議的驚訝。
我自是納悶起來,還未開口言說什麼,廖靜宣就又走到我跟前,手臂輕輕一摟,環住我的腰肢:“這是我夫人,不是什麼姑娘。”
“哦,真是對不住,是我眼拙了,竟未看得出是尊夫人。公子與夫人當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那年紀長些的女子又看了我一眼,露出的眼睛裡閃過幾絲笑意。
這本也不是什麼大事,我便言說了幾句客氣的話語。又以眼神示意身旁的喜兒,讓她不用擔心,我沒事。
卻見那小師妹猛然站起身來,一手指着剛纔閒話,此刻卻已經嚇破了膽,正自瑟瑟發抖的那幾個人,惡狠狠的大聲吼道:“你們這幫只知亂嚼舌根的無恥小民,竟然敢當面侮辱宮主,簡直是不想活了。若不是看在今兒個藍姑姑在場,不好殺生,我一定活剝了你們。還不快滾,小心本姑奶奶的飛鏢招呼到你們身上去。”
“是,是。是小的們不懂規矩,謝謝姑奶奶的不殺之恩。謝謝各位姑奶奶,以後小的們絕對不會再說一句閒話了。謝姑奶奶。”那幾個人仿似已經忘記了桌上擺放的美食,滿臉驚嚇的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連連哀求着,跑下樓去。
這麼清靜下來之後,她便又含滿歉意的轉頭望向我。露出來的眸子裡,一絲不好意思的眸光剛剛升騰而起,還沒有完全展開之際,卻又轉爲了滿眼的驚訝。
瞪大了眼睛,雖是遮着面紗,卻又條件反射般捂住了嘴巴,只是極爲震驚的將我望着,擡起手來又指向我,支支吾吾的卻並不知言說的是什麼。
舉步走過來,越走得近了,仿似越不能相信般,震驚不已,話不成句:“這,這,藍姑姑,她,她,怎麼?”
“小師妹不得無禮,還不
快向這位夫人致歉。”又一個相同打扮的女子站起身來,雖也是很好奇的多瞅了我幾眼,卻終是能夠迅速平靜下來,轉而對着那仍自震驚不已的小姑娘說道。
而其他兩個人也跟着走過來了,又是極爲驚訝的大呼了一聲,瞪着水靈剔透的眼睛,將我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望了一遍又一遍,終是無法相信。
此刻,那被喚作藍姑姑的也已然回神,深深的看了我兩眼後,淡然開口:“是啊,小師妹快些上前來,向這位夫人道個歉,以後再莫要惹是生非了。這位夫人真是對不住,唐突之處,還望莫要責備。只怪我平時教導不力,小師妹她沒有惡意的。”
我恍然點點頭,默默接受了她們的致歉。剛纔那一幕,卻仍然記憶清晰。也許是認錯人了吧,我從未在江湖上走動。況且自從嫁來西廖之後,更是沒有離開過廖宮半步,她們肯定是不認識我的。
這麼一想,嘴角一勾,便淺笑起來:“沒關係的,想這小姑娘是認錯人了。那麼驚訝的樣子,卻是相當可愛呢。”
“夫人過譽了,是我太過魯莽了,讓夫人受驚了,還請夫人大人有大量,饒我一回吧。”那小姑娘還是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疑惑的看了我好一會兒,才又無奈的道起歉來。
“沒關係的。”我淺淺一笑,接口道。
“你們就放心好了,我娘子不是那般小心性的人,自然也知道這小姑娘不是故意的,肯定不會怪罪你們的。你們就安心下來吧。”廖靜宣依舊環住我,輕淺而笑。
“恩,嘿嘿,那,那就後會有期了。”她嘻嘻一笑,扭捏了幾下,便轉身跑回去了。
那藍姑姑與大師姐又與我說了幾句客套的話,便都各自轉身回去了。我望了一直安靜坐着的廖靜宸一眼,又看了看剛被店小二端上來的滿桌子美食,便就在他對面,挨着廖靜宣坐下了。
又遣着喜兒與素焰趕緊回去了,見都無事便就放開了心胸。廖靜宣爲我加了幾箸菜餚,我嚐了嚐味道真的不錯。有當年東舒京城裡虞膳堂的風範,不由得喜上眉梢,吃得自然也歡快起來。
“大嫂覺得可還合口味?”廖靜宸也沒動箸,只是笑望着我,眉眼彎彎,極盡柔情。
我擡起頭來之際,正好望見了他這樣的笑顏,滿是喜悅與知足。眉眼裡再也沒有了那一絲濃重的哀傷,漆黑的眼球裡倒映出一個看得呆滯的我。
這一刻,我竟然不知如何來形容自己的心緒了。不知應該是高興,還是要悲傷一些。可是,我卻是沒有理由悲傷的,不是嗎?正如同他有了王妃,我應該替他高興。他待我這般好,我總也不能老是牽絆着他,卻還不能給予他任何可以作爲回報的感情。
剛想開口回答他之際,卻聽到一聲清脆悅耳的琵琶音,嫋嫋傳來,透入耳膜,直達心肺。
這廂我還未來得及回神之際,就聽見廖靜宸仿似自言自語,又讓我真真切切聽到了的言詞:“終於來了,可真是慢啊!”
我慌忙隨着他的目光,扭頭向窗子外面看過去。見開滿白蓮的湖中心,不知何時駛過來一隻精巧的小船。
整個船身皆是硃紅色的,乳白色的紗曼隨着微風輕輕搖晃,四周皆是雕花鏤空的船沿,比尋常的要高出一些。
湖中的各色蓮花,也仿似畏懼於它的霸氣,亦或者美麗。個個向着兩邊倒去,空出一條條寬敞的大路供它行駛。
當然比我剛纔看見的那條條錯雜的路徑,要寬敞了許多。再細細看去,船尾處一位老伯正自划着雙槳,面上神情愉悅,滿懷欣喜的樣子。
而沒有棚艙的船中央,紗曼掩映之下,正坐着一位身着綠色衣裙的佳人。面上覆着同樣色系的紗巾,隨風揚起的裙襬,與濃綠的荷葉,映在一起,倒像是層次分明的國畫一般。她懷中抱着一把琵琶,此刻正通過修長白皙的手指,彈奏出美妙無比的琴音。
“啊,藍姑姑,大師姐你們快來看啊。這綠梓姑娘竟然在這個時辰出來了,她長得可真漂亮,彈得琵琶也好聽的很。”這道纖細的聲音,我不用扭頭去看,就知道是剛纔那位慌慌張張,毛手毛腳的小師妹。
不過,出於驚訝,我還是扭頭看了過去。這一看,才赫然發現二樓裡坐着的客人,竟然都圍攏了過來。個個皆是如癡如醉的望着湖中心的那名女子。有一兩個狀似文人的公子哥,還極有興趣的聚在一處,指着外面的女子,不知在熱絡的言說什麼。
剛剛這道聲音的主人,就站在我身邊不足一米的距離。怪不得我覺得,剛那聲音就響起在我的頭頂呢,看這距離也差不多了。
我見大家竟然都這麼感興趣,便又凝神看了過去。只覺得這女子的眉眼特別熟悉,好像是在哪裡見過,又仿似隔了千山萬水,終是能夠望見那道模糊的輪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