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是孤兒院院長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倒不如說，最後，這成爲了我們每位從孤兒院“畢業”出來的人的口頭禪。
無論遇到了什麼挫折，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無論遭到了什麼不快，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無論被什麼所傷害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無論發生什麼，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好吧，我承認，這句話是真的。
學校就在孤兒院的不遠處，或許初衷是爲了更加照顧孤兒院內的孩子，但是這也讓孤兒們在其他小孩的眼中看起來更加另類。
開學那天，我揹着由院長親自爲每位即將上學孩子所縫製的書包，這書包是我從一個比我小三歲的孩子手裡搶過來的，我把自己已經背的破破爛爛的書包送給了他。
院長知道了肯定會大發雷霆，於是我趕早來到學校，悄悄找到了一棵陰涼樹下，在太陽所觸及不到的地方看着一個個家庭進入學校。
那些家庭，沒錯，我並不屬於其中的任何一個，開什麼玩笑，他們可都是有父母的孩子，爲什麼世界上就沒有一個能專門爲孤兒量身打造的學校呢？
可能有，或許不在這個城市，或許不在這個國家，也許是因爲這個城市的孤兒實在是太少，那些大人們根本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看着那些擁抱，親吻，道別，我的心裡沒有絲毫別的感受。
或許是已經麻木了，對於孤兒來說，家庭無疑是他們人生最大的夢想，那是與生俱來無法選擇的，但是他們的父母卻可以選擇，選擇是否丟棄他們。
在門口，不少一年級的小屁孩還在哭哭啼啼，我真的很不明白，上學真的有那麼痛苦嗎？至少孤兒院沒有一個孩子是在第一天上學的時候哭過的，倒不如說是那些小孩太過被嬌生慣養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父母保證一切都會過去，一副虛僞，醜惡，就彷彿他們當年經歷過一樣的神情。但實際上他們心裡根本就不會多一點在乎自己的孩子，這就是大人。
我？我是個五年級學生，每次開學來這裡觀賞那些哭哭啼啼的小孩兒已經變成了習慣。
禮堂內，校長面對早已安靜坐成整齊一列列隊伍的學生滿意的點了點頭，誇讚幾句。但實際上這根本就不是他的功勞，安撫哭鬧的小孩，排列一到六年級的隊伍，這都是班主任的工作，爲什麼到最後卻要讓校長表揚呢？
“伊萬，看看那老禿驢，演講的時候還打着嗝呢，是不是有點像鴕鳥。”身旁，是同一孤兒院內，卻比我大一歲，五年級的惡霸里昂，也是我在這學校內最要好的摯友。
“不能說粗言粗語，要像個紳士一樣，你忘了院長教的東西嗎？”當然，表面工作是要做足了的，我可不願意其他人看我就像看到里昂一樣，那種眼神帶着厭惡和恐懼，是人類最不友好的感情。
“院長可沒教過我們搶小孩子的書包啊。”里昂偷偷一笑，立刻嚴肅坐好，好像終於記起來院長教他的那一套。
校長的講話枯燥無味，可是那手稿就好像在無限循環，許多學生也包括我，都在那字字都能使人休眠的聲音中睡着了。
我想起了第一天遇見里昂的時候，那時候他才五歲，僅僅比我大一歲，可他卻是在兩歲的時候被院長撿回來的，而我纔剛剛入院。我記得在那個時候里昂就在孤兒院裡稱霸了，七八歲的小孩都打不過他，不是因爲力氣比不過，而是里昂太不要命了。當然這跟我的性格很像，所以我們兩個就打了一架，同時在孤兒院內也沒有人敢招惹我，我與里昂也成了最好的哥們，或許這就叫不打不相識吧。
但
是隨着年齡的增長，我發現了我跟里昂的不同。
我喜歡帶着平光眼鏡，坐在溫暖的陽光下看書，風吹落葉的感覺非常令人舒服。儘管我心中有着對於出生父母的怨恨，對於社會的不滿，但是我從來不會表現出來。
那是院長的要求，試圖去愛這個世界，而院長，對我來說就是出生父母。
里昂則不同，他處處跟院長對着幹，爲人粗野時常罵罵咧咧，喜歡發泄，那發泄的方式，當然就是打架，還有羞辱他人。
我喜歡看書，里昂喜歡籃球；
我喜歡音樂，里昂喜歡賽跑；
我喜歡學習，里昂喜歡挑刺；
我喜歡安靜，里昂喜歡吵鬧。
我自認爲我比他優雅那麼一些，我這是在享受生活，試着跟同齡人，那些有父母的孩子一樣，可是里昂卻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反抗世界。
當然，我跟里昂還是有那麼點共同點的。
女孩，打架。
是唯一能讓男孩子感到熱血的兩樣東西。我們時不時會找六年級的學長打上一架，當然，現在已經沒有人敢再碰我們一下了，那些所謂的學長們嚐到了自己該有的教訓。
剩下的，那只有一個女孩，珍妮。那是我們共同喜歡的女孩，里昂喜歡珍妮這是衆人皆知的，但是沒有人知道，其實我心裡也喜歡着珍妮。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那些電影書籍裡所謂的愛情，不過很像，因爲這個女孩能讓人感覺開心，歡樂，心裡有一片歸宿。
珍妮跟別的女生並不一樣，她像是一位高貴的公主，那是一位從出生到現在都在接受貴族教育的女孩。完美的樣貌，完美的個性，完美的動作，完美的語氣，一切都是完美的。她就是唯一一個沒有缺點的女孩，讓人打從心底去喜歡她。
不過，我實在是不想跟里昂反目成仇，於是這個秘密，乾脆伴隨着我的童年結束，永遠埋葬起來就好。
所以，我的童年，連同我的初戀一起埋藏在了心靈深處，那是我的初戀嗎？或許是吧，至少那是一輩子只能感覺到一次的感覺。
我儘可能的歡笑，已經完全不是安靜的那個我了，就連院長和班主任都能看出來我的不對，我的成績依舊優秀，我的心卻在遠離大家，我明白，那是因爲我的心裡裝着一個女孩。
秘密永遠都不可能被守住，更何況我有一個能近乎能窺視我內心的好兄弟。里昂，於是我不得不躲着他，以免被他發現我跟他喜歡的是同一名女生。
但是任何秘密在里昂的眼中永遠無法藏住，不知是猜的還是因爲太過了解我了。就在食堂中吃早餐時一個菜盤直接飛到了我的臉上，緊接着出現在我眼前的就是那張扭曲的臉。
“你說什麼？你也喜歡珍妮？”低沉咆哮的聲音，我還從未見過如此憤怒的里昂。
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珍妮在我心裡的地位，只不過是在一分鐘前吃早餐的時候心裡默默想着，我果然還是忘不掉珍妮。難道說里昂真的有過人的第六感嗎？
這些都不是問題所在，因爲我喜歡上我兄弟喜歡的女孩，所以錯的必須是我。這頓打我是心甘情願接下的，當然，沒有還手。
問題在於，我沒有說過我喜歡珍妮，這就好像里昂自己感覺到的一樣。問題在於，里昂從不會聽別人的解釋，我很“成功”的用一個早上的時間，讓一個兄弟對我反目成仇，僅僅一天不到就犯下了一個無法彌補的錯誤，讓他對我恨之入骨。
老師將院長請來學校了，爲我和里昂兩個惹事精專門來的。
院長的眼神從未如此驚訝過，他的嘴巴就像是能生吞了兩隻大象，怎麼也合不攏。我明白院長一定很傷心，就如同我和里昂現在一樣傷
心。秘密無法守住，彼此失去了一位最好的兄弟。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院長的話在我腦海裡響起，我實在是不願意承認這句話到底有什麼用。明明自己已經退讓一步，還是被自己的兄弟發現自己喜歡着他喜歡的那個女孩；明明自己什麼都沒有說，還是被他猜出來自己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明明自己沒有動手，卻仍然失去了最好的兄弟。
我與里昂絕交了，從此勢不兩立。
但是同時，我也有機會去爭取珍妮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句話就是這個意思嗎？失去了信用，失去了兄弟，最後卻給了自己一個機會，一個爭取自己喜歡女孩子的機會。
星期三，便是我與里昂絕交的第二天，我們都獲得了自己“應得”的處罰，其實我並沒有打里昂，但是在那些所謂可笑老師的眼中打架就必須都要受到處罰，就好像他們自己沒有被打過一樣。
與里昂一起打掃操場的落葉，放學後的兩個小時我跟他都得呆在這裡。
我不知道那羣老師的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就好像我跟里昂這樣就能重歸於好，而他們卻根本沒有想到我跟里昂在這裡還會再打一架。
秋天，我最喜歡的季節，紅色落葉不斷飛舞，那感覺真是美極了。
但是現在——我恨秋天！
這應該是保潔員的工作，倒不如說，讓我跟里昂兩個人呆在這裡兩個小時，完全就是一種折磨。
我試圖不去惹麻煩，但是里昂就偏要來找我的麻煩。
我掃東面，里昂也掃東面，我掃西面，里昂也掃西面。而且他會堵我的路，並且把所有的東西，不僅僅是落葉還有各種埋藏在操場附近已久的垃圾也掃在我的腳下。
“人，有的時候不能太過分，里昂。”我幾乎是忍無可忍，哪怕里昂再刺激我那麼多一點點，我都會衝上前去給他一拳，讓他知道應該對我最基本的尊重。
“背叛者纔是最過分最不能容忍的，伊萬，你早就失去我對你那最基本的尊重了。”里昂握緊拳頭，就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一般，隨時準備接下我即將送給他的那一拳。
我還在訝異，訝異他爲什麼知道我在想些什麼，正準備問他“我從來沒有說過我喜歡珍妮”但是他已經回答我了。
“你的確沒有喜歡過珍妮，但是你想過。而我，我知道你的內心在想什麼，任何人的都知道。伊萬，不要想着矇騙我，你沒有你想象的那麼聰明。我知道你的一切，包括你接下來想要出的是哪一隻拳頭。”
聽到里昂的話我蓄勢待發的拳頭停住了，他真的能知道我在想些什麼，這是無法解釋的事實。
但是也值得一試，幾年來，我與里昂再未動過一次手，不如就在今天試試各自到底有幾斤幾兩。
星期三的結束，是我兩一起扭打在操場上的時光，我遠比里昂想象的聰明，儘管他能知道我在想些什麼，但是在我的衆多想法之中卻無法判斷出哪一個纔是真正我所想的。
我們兩個幾乎不分上下，打掃操場沒用多長時間，全力打架也沒用多長時間，剩下的時間，卻是倒在地上看着鼻青臉腫的各自哈哈大笑。
“我可不會把珍妮讓給你，伊萬，接下來的日子準備受苦吧。”
“你把我想說的話給說出來了，今天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我們好好聊天。”
我們彼此攙扶着回到孤兒院，路上免不了一陣跌跌撞撞，當然，回去了之後免不了院長的一陣臭罵。我們各自心中唸叨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句院長的口頭禪，忍受着接下來的時光，卻沒有發現，這一切僅僅只是開始，離過去還遠着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