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廟

匆匆數十載,本是大夢一場,奈何愛恨別離,起起落落,緣聚緣散,半點由不得人。問那春花秋月幾時休,問那星辰徹夜不眠爲那般。左衝右突,癡心妄想,念起時花開花落,歲有終末,卻徒做了悲涼。幾世輪迴方見那垂柳上系的紅絲帶,似曾相識,卻憶不起那世的悲歡離合,愛癡狂。笑新人不惑,迷戀情愛,忘卻了那年傾心淚如雨。

江成,今年24歲,大學畢業後,隻身南下打工。熟知他的人皆稱他爲“三郎”,意爲拼命三郎之意,因他一個人,除了網絡公司上班外,還兼職了四五份工作,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不給自己留有絲毫安逸的時間,別人舒舒服服躺着笑談這小子一定是窮瘋了,卻又羨慕月底人家銀行卡上數字的“噌噌”上漲。單位幾個漂亮的小姐姐不妒不羨,卻不知什麼時候,早制定了針對江成的追求攻略。一時間花樣百出,有的是頻頻製造偶遇,造緣設境;有的則主動出擊投其所好,關懷備至;更有甚者薄衣細帶,勾魂攝魄。老話雖言:女追男,隔層紗。可這紗破還得男方主動來撕,男若如石,你也無法,只得乾着急,畢竟一個巴掌也不響。眼見着這黃的紅的綠的一大堆,整日間情滿春漾已蕩了十里,這是個男人皆迷香醉陶的當兒,江成那瓷貨卻心如磐石,任那風動,香豔紛飛,依舊該幹嘛幹嘛,整個兒一沒事兒人似的。時間一長,有幾個殺到半路,見無風無雨便瞪着眼泄了氣;有幾個胡思亂想,總結失敗教訓,愈挫愈勇的;還有幾個,見打退堂鼓的不少,心喜地誌在必得。

轉眼間半載又過,湖面依舊風平浪靜,癡心者自癡,忘情者冷漠依然,江成此時卻準備離開這座繁華的都市了,你見那傷心的麗人們個個覆水難收,淚打花衫。送別的人見他滿心傷懷,深情地回眸着身後的一切,只道是這小子終被感動,隨又情火重燃,編織幻構,不料他直接取了瓢冷水,潑了過來:“感謝各位長久以來對我江成的幫助和支持,這三年裡我沒有懈怠,終於攢夠了對未婚妻安家的承諾。我這人沒有什麼大的理想,簡單的老婆孩子熱炕頭便好了,此一去山高路遠,不知何年何月纔可與大家期遇,只盼着大家以後到了西安,記得一定考我,我當盡地主之誼。”話將盡,情戀戀,往後不捨地退兩步,欲轉身,卻見一高挑的美女,着一身淡格子粉衣裙,七扭八扭地憤憤上前來,揪住江成的領帶,故作滿臉憤慨:“小子,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想開溜,那有這麼容易?!姐姐我瞅你這塊肥肉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管你什麼未婚妻,有婚期,今晚不把你給辦了,留個一絲殘影兒壓箱底兒,你休得脫身!”後面幾個聞言怪笑連連,江成自紅了臉,連忙賠笑道:“姐姐,好姐姐,就饒弟弟這一回吧!弟弟這熊樣,又不比那潘安、宋玉,如此醜態,姐姐怎忍心下嚥!我西安老家有一個縣域名曰藍田,玉美五彩不言,男娃個個比那綏德漢不差,瞅一眼,嘆青春歲少,不由得你再回首,不自覺心潮澎湃。到那時,你可不要花了眼,沉醉不知歸路吆!”江成見各位看官媚眼微微,繼續眉飛色舞道:“我那大美藍田,本是廚師搖籃,各種小吃美味特產,擺三條街不重樣展不盡,食數月味香郁在脣邊。天南海北流客忘家而不歸,未去藍田你妄談吃遍天下!”說着故作醉心般迷着眼,咂咂嘴,沉沉地不可自拔:“我到之後,第一時間先發特產給各位姐姐,男同事靠後,也管不了他們罵我重色輕友了!”“你可要記得你說過的話吆!”大姐姐不捨地鬆開了手,滿眼淚花。又見後面那幾個也偷偷地抹着眼淚兒,江成心裡突亂亂地,不忍再看這一幕幕的淒涼和哀婉,失神地強轉過頭,心揪作一團,一步輕一步重地,慢慢談出了衆人的視線。

坐在長途公共汽車上,窗外迷迷濛濛地,一會兒竟淅淅瀝瀝落下雨滴來,雨線愈織愈密,眼前的一切皆溼漉漉,潤潤的了。沿途的樹木閃閃而過。不知名的小山包漸行漸遠,想着自己三年未歸,今番應了幸福的邀約,不再受這日日夜夜的相思苦,不再煎熬那異鄉的思親愁,從此甜蜜滿心窩,遊子重歸故,輕啓未來,每一天嶄新如晨陽,便一下子掃了剛纔離別的惆悵。想着路還漫長,睡一會兒也好。剛合上眼簾,車子竟靠站了,只見一位身材修長,着紅衣的女子,飄飄然,遊移到了自己身邊。“啊?!”江成吃了一驚:“怎麼是你?!”“意外吧!”美女得意一顰,樂地滿面花榮。“你怎麼知道我要坐這趟車?”江成內心在不斷地划着問號。“你忘了嗎?昨晚是你打電話特意叮囑我,要我幾時幾點到藍田某地接你的。”“啊?”江成心裡更加漿糊了:昨晚他分明是和幾個要好的男同事聚個餐,告個別,自個兒喝地是酩酊大醉,乾坤顛倒,午夜時回到家,一夜無夢,直到天亮纔回到凡間,難道是昨晚夢遊了?!細細思來,自己從未有此嗜好呀?!他突然間想起了手機通話記錄,那裡一定有些蛛絲馬跡。打開手機,奇怪的是,手機的屏幕竟然模糊地如罩了一層薄霧,隱隱見卻又不見,他使勁地揉揉眼睛,聚焦所有的注意,卻仍是一籌莫展。正待納悶,女友林青青搖着他的肩:“還等什麼,人都走光了。”江成半疑半惑地擡起頭,發現車廂裡真的只剩下自己和女友了,司機怒怒地將目光掃射向這兩個木訥的年輕人,好像在說:“不要再膩歪了,換個地方可好?大哥我還忙着呢!”江成不好意思地衝司機笑笑,拉着青青,拖着行李箱,下了車。

剛下車,那司機便一腳油門飛了出去,四輪揚起的塵土一下子撲地二人頭上身上皆是。二人見彼此窘態,不免逗笑一回:“這年頭把汽車當飛機開的英雄豪傑,不知前赴後繼留下了多少身後空空,這位大哥不懼歲月磨礪,性情使然,還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視死如歸的堅毅,可真是讓人佩服地緊哪!”江成正自調侃,放眼周遭,突嘴半張着,怎麼也合不攏了:這哪裡是什麼站點,四野空空,天地間無草無木,無生無靈,無房無村落,昏昏沉沉中只見頭上黑着一大堆烏雲,隨時便要砸將下來,以示其威猛。青青似乎對眼前的景象也吃驚不小,緊緊地拉着江成的衣襟不放。正說話間,突然遠處天空電閃了一下,頭上那片黑疙瘩雲團,似一下子受了什麼感召,天裂般一聲巨響,從濃雲中噴出萬道雷火,將時空割分地七零八落,震地大地搖盪顫顫微微。江成心裡急喊“不好!”拉着青青就要跑開,可四下顧盼,兩眼茫茫,竟無一處可避風擋雨,心焦一片,豆大的雨珠子此刻卻瞬間從天穹中一齊傾了下來,砸在二人身上,冷痛難當,恰逢二人出門均未帶雨傘。江成無奈,只得急急地將外套脫下,高高舉起爲青青遮擋一些,卻也只勉強護住女友半身。而此時雨珠子卻更加緊鑼密鼓起來,江成急地心火燎燥,似那熱鍋上的螞蟻,去離無處,眼見着心愛的青兒無辜受此摧殘折磨,死的心都有了。他昂起頭,失失落落,長嘆不已,卻忽見那東方雨霧中,奇奇地,隱隱地,現出一座飄飄蕩蕩的小房子來。他欣喜地指給青兒看,青兒也自歡喜。二人如那落水的無助者突見眼前飄來救生圈,在泥濘中強拖着行李,相扶相攙,一步步向小房子逼近來。近了,近了,二人累得大口喘着氣,終於到了跟前,定睛一看,原來是座已不知廢棄多久的古廟,跨過那破舊腐朽的門檻走進來,只見堂上的神佛和菩薩泥像佈滿蛛網灰塵,彩妝已盡數脫落,殿堂內隨處可見未燃盡的殘燭斷香,顯見是許久不曾有人打理了。二人也管不了那麼多,欣喜地就勢坐在了門檻上,對視訕笑,你看看我花臉調皮,我瞅瞅你落湯雞狼狽搞笑,眼見着行李箱成了泥坨坨,時尚衣皺巴巴抹布般,又要取笑一番,卻忽聽背後傳來一似遠似近,鴻壯而回蕩連連的聲音:“正好!正好!時間不多不少!”二人驚愕地轉過頭,只見佛前的兩盞苦燈裡不知什麼時候已注滿油酥,通亮地一下子照明瞭整個殿宇,佛身五彩華貴,並無半點塵埃,雕廊,畫棟,櫞木似剛剛上了釉色,鮮亮清新。一個身長九尺,耳垂及顎的僧人,着一身破舊袈裟背對着二人,看不清它的尊榮:“赤青,赤焰,你們終於來了!”“你是在和我們說話嗎?”江成驚疑地怯怯問道。那道人並不作答,繼續道:“你二人本是佛前明燈兩盞,長久對侍,互照互慰,累月積年,有了情愫。雖心照不宣,佛祖卻早已知曉。今遣你二人墜凡間再歷情劫,以化有根爲無根,方可再起仙緣。只是你二人此生有緣無分,不可糾纏過多,否則天譴必遭!赤青在上一世燈晃將滅時,有緣人撥芯添油有時,今生需了此塵緣。赤焰隨緣便好,二位好自爲之!”江成和青青正聽地入神,那僧人突移步閃向後堂,江成急喊:“你是在和我們說話嗎?”那僧人似依然未聽到,沒入了後堂。欲知後文奇遇,且聽下回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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