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孔子老子面對面
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載了老子和孔子的會面過程。孔子專門帶着弟子們去拜訪老子,雖然老子不喜歡被人打擾,但是還是很熱情的接待了孔子。由於老子比孔子年長,所以孔子面對他的時候一直彬彬有禮,這讓隨性自然的老子十分的不適應。
關於兩人這次會面究竟談了些什麼,司馬遷並沒有詳細記載。據猜測,應該是一次非常精彩的思想碰撞;而不可能最終因爲道不同而不歡而散,因爲兩人畢竟都是十分有涵養的人。
除了司馬遷的說法以外,關於兩人會面的情況還有更多的描述。
孔子年輕的時候,就已經是遠近聞名的老師了。但是他總覺得自己的知識還不夠淵博,因此在三十歲的時候,離開家鄉曲阜,去洛陽拜大思想家老子爲師。
曲阜和洛陽相距上千裡,孔子風餐露宿,日夜兼程,幾個月後,終於走到了洛陽。在洛陽城外,孔子看見一駕馬車,車旁站着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穿着長袍,頭髮鬍子全白了,看上去很有學問。
孔子想:這位老人大概就是我要拜訪的老師吧!於是上前行禮,老人見這位風塵撲僕僕的年輕人一眼就認出了自己,有些納悶。孔子連忙說:“學生孔丘,特地來拜見老師,請收下我這個學生。”老子說:“你就是仲尼啊,聽說你要來,我就在這兒迎候。研究學問你不比我差,爲什麼還要拜我爲師呢?”孔子聽了再次行禮,說:“多謝老師等候。學習是沒有止境的。您的學問淵博,跟您學習,一定會大有長進的。”
從此,孔子每天不離老師左右,隨時請教。老子也慷慨地把自己的學問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他。
還有另外一種說法。
孔子一心想向老子學習,於是帶着顏回、子路等幾個弟子到了洛陽。他們等了好幾天,終於見到了老子。
見面之後,老子便把孔子師徒幾人引入大堂,待入座之後,孔子便迫不及待地表明來意:我久慕先生威名,這次帶愚徒幾人特來拜謁。請問先生近來修道進展如何?
孔子幾人正準備洗耳恭聽,不想老子卻張嘴大笑道:“你們看我這些牙齒如何?”孔子師徒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老子的牙齒——七零八落,早已參差不全了。於是,他們搖了搖頭,誰也不明白老子的意圖。這時候,老子伸出自己的舌頭問:“那麼,我這舌頭呢?”孔子師徒又仔細看了看老子的舌頭,這時孔子眼前靈光乍現,微笑着答道:“先生學識淵博果然名不虛傳!”
老子這時說:“想必先生已經清楚我修道幾成了吧?”孔子會心地點了點頭說:“如醍醐灌頂,方纔大悟呀!”
午後,師徒幾人便辭別老子,起身返回魯國。途中,孔子如獲至寶,面若桃花。弟子子路卻疑雲重重,不得釋然。顏回問其何故,子路說:“我們大老遠跑到洛陽,原本想求學於老子,沒想到他什麼也不肯教給我們,只讓看了看他的嘴巴,這也太無禮了吧?”
孔子聽後大笑不止。對顏回答道:“我們這次來不枉此行,老子先生傳授了我們別處學不來的大智慧。他張開嘴讓我們看他牙齒,意在告訴我們:牙齒雖硬,但是上下碰磨久了,也難免殘缺不全;他又讓我們看他舌頭,意思是說:舌頭雖軟,但能以柔克剛,所以至今完整無缺。”子路聽後恍然大悟。
顏回繼續道:“這恰如征途中的流水雖然柔軟,但面對擋道的山石,它卻能穿山破石,最終把山石都拋在身後;穿行的風雖然虛無,但它發起脾氣來,也能撼倒大樹,把它連根拔起……”
孔子聽後大讚:“顏回果然窺一斑而知全豹,聞一言而通萬里呀!”
故事到此並沒有完結。
孔子與老子相別之後,轉眼便是十七八年,孔子到了五十一歲,仍感覺自己未學得大道。聞老子回到宋國沛地隱居,特再次攜弟子拜訪老子。
老子見孔子來訪,讓於正房之中,問道:“一別十數載,聞說你已成北方大賢才。此次光臨,有何指教?”孔子拜道:“弟子不才,雖精思勤習,然空遊十數載,未入大道之門。故特來求教。”老子曰:“欲觀大道,須先遊心於物之初。天地之內,環宇之外。天地人物,日月山河,形性不同。所同者,皆順自然而生滅也,皆隨自然而行止也。知其不同,是見其表也;知其皆同,是知其本也。舍不同而觀其同,則可遊心於物之初也。物之初,混而爲一,無形無性,無異也。”
孔子問:“觀其同,有何樂哉?”老子道:“觀其同,則齊萬物也。齊物我也,齊是非也。故可視生死爲晝夜,禍與福同,吉與兇等,無貴無賤,無榮無辱,心如古井,我行我素,自得其樂,何處而不樂哉?”
孔子聞之,觀己形體似無用物,察已榮名類同糞土。想己來世之前,有何形體,有何榮名。思己去世之後,有何肌膚,有何貴賤。於是乎求仁義、傳禮儀之心頓消,如釋重負,無憂無慮,悠閒自在。
老子接着說:“道深沉矣似海,高大矣似山,遍佈環宇矣而無處不在,周流不息矣而無物不至,求之而不可得,論之而不可及也!道者,生育天地而不衰敗、資助萬物而不匱乏者也;天得之而高,地得之而厚,日月得之而行,四時得之而序,萬物得之而形。”
孔子聞之,如騰雲中,如潛海底,如入山林,如沁物體,天我合爲一體,己皆萬物,萬物皆己,心曠而神怡,不禁讚歎道:“闊矣!廣矣!無邊無際!吾在世五十一載,只知仁義禮儀。豈知環宇如此空曠廣大矣!好生暢快,再講!再講!”
老子見孔子已入大道之門,侃侃而談道:“聖人處世,遇事而不背,事遷而不守,順物流轉,任事自然。調和而順應者,有德之人也;隨勢而順應者,得道之人也。”
孔子聞之,若雲飄動,隨風而行;若水流轉,就勢而遷。喜道:“悠哉!閒哉!乘舟而漂於海,乘車而行於陸矣。進則同進,止則同止,何須以己之力而代舟車哉?君子性非異也,善假於物也!妙哉!妙哉!再講!再講!”
老子又道:“由宇宙本始觀之,萬物皆氣化而成、氣化而滅也。人之生也,氣之聚也;人之死也,氣之散也。人生於天地間,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矣。萬物之生,蓬蓬勃勃,未有不由無而至於有者;衆類繁衍,變化萬千,未始不由有而歸於無者也。物之生,由無化而爲有也;物之死,由有又化而爲無也。有,氣聚而可見;無,氣散而不可見。有亦是氣。無亦是氣,有無皆是氣,故生死一氣也。生者未有不死者,而人見生則喜,見死則悲,不亦怪乎?人之死也,猶如解形體之束縛,脫性情之裹挾,由暫宿之世界歸於原本之境地。人遠離原本,如遊子遠走他鄉;人死乃迴歸原本,如遊子迴歸故鄉,故生不以爲喜,死不以爲悲。得道之人,視生死爲一條,生爲安樂,死爲安息;視是非爲同一,是亦不是,非亦不非;視貴賤爲一體,賤亦不賤,貴亦不貴;視榮辱爲等齊,榮亦不榮,辱亦不辱。何故哉?立於大道,觀物根本,生死、是非、貴賤、榮辱,皆人爲之價值觀,亦瞬時變動之狀態也。究其根本,同一而無別也。知此大道也,則順其變動而不縈於心,日月交替,天地震動、風吼海嘯、雷鳴電擊而泰然處之。”
孔子聞之,覺已爲鵲,飛於枝頭;覺己爲魚,遊於江湖:覺己爲蜂,採蜜花叢;覺已爲人,求道於老子。不禁心曠神達,說:“吾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今五十一方知造化爲何物矣!造我爲鵲則順鵲性而化,造我爲魚則順魚性而化,造我爲蜂則順蜂性而化,造我爲人則順人性而化。鵲、魚、蜂、人不同,然順自然本性變化卻相同;順本性而變化,即順道而行也;立身於不同之中,遊神於大同之境,則合於大道也。我日日求道,不知道即在吾身!”言罷,起身辭別。
孔子問禮、老子授經的故事還有其他說法。
老子居週日久,學問日深,聲名日響。
周景王二十二年(公元前523年)的一天,孔子對弟子南宮敬叔說:“周之守藏室史老聃,博古通今,知禮樂之源,明道德之要。今吾欲去周求教,汝願同去否?”南宮敬叔欣然同意,隨即報請魯君。魯君準行。遣一車二馬一童一御,由南宮敬叔陪孔子前往。老子見孔子千里迢迢而來,非常高興,教授之後,又引孔丘訪大夫萇弘。萇弘善樂,授孔丘樂律、樂理;引孔子觀祭神之典,考宣教之地,察廟會禮儀,使孔子感嘆不已,獲益不淺。逗留數日。孔子向老子辭行。老子送至館舍之外,贈言道:“吾聞之,富貴者送人以財,仁義者送人以言。吾不富不貴,無財以送汝;願以數言相送。當今之世,聰明而深察者,其所以遇難而幾至於死,在於好譏人之非也;善辯而通達者,其所以招禍而屢至於身,在於好揚人之惡也。爲人之子,勿以己爲高;爲人之臣,勿以己爲上,望汝切記。”孔子頓首道:“弟子一定謹記在心!”其後,老子執意再送一程。
行至黃河之濱,見河水滔滔,濁浪翻滾,其勢如萬馬奔騰,其聲如虎吼雷鳴。孔子佇立岸邊,不覺嘆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黃河之水奔騰不息,人之年華流逝不止,河水不知何處去,人生不知何處歸?”聞孔子此語,老子道:“人生天地之間,乃與天地一體也。天地,自然之物也;人生,亦自然之物;人有幼、少、壯、老之變化,猶如天地有春、夏、秋、冬之交替,有何悲乎?生於自然,死於自然,任其自然,則本性不亂;不任自然,奔忙於仁義之間,則本性羈絆。功名存於心,則焦慮之情生;利慾留於心,則煩惱之情增。”孔子解釋道:“吾乃憂大道不行,仁義不施,戰亂不止,國亂不治也,故有人生短暫,不能有功於世、不能有爲於民之感嘆矣。”老子道:“天地無人推而自行,日月無人燃而自明,星辰無人列而自序,禽獸無人造而自生,此乃自然爲之也,何勞人爲乎?人之所以生、所以無、所以榮、所以辱,皆有自然之理、自然之道也。順自然之理而趨,遵自然之道而行,國則自治,人則自正,何須津津於禮樂而倡仁義哉?津津於禮樂而倡仁義,則違人之本性遠矣!猶如人擊鼓尋求逃跑之人,擊之愈響,則人逃跑得愈遠矣!”
稍停片刻,老子手指浩浩黃河說:“汝何不學水之大德歟?”孔子曰:“水有何德?”老子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衆人之所惡,此乃謙下之德也;故江海所以能爲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則能爲百谷王。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此乃柔德也;故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堅。因其無有,故能入於無間,由此可知不言之教、無爲之益也。”
孔子聞言,恍然大悟道:“先生此言,使我頓開茅塞也:衆人處上,水獨處下;衆人處易,水獨處險;衆人處潔,水獨處穢。所處盡人之所惡,夫誰與之爭乎?此所以爲上善也。”老子點頭說:“汝可教也!汝可切記:與世無爭,則天下無人能與之爭,此乃效法水德也。水幾於道:道無所不在,水無所不利,避高趨下,未嘗有所逆,善處地也;空處湛靜,深不可測。善爲淵也;損而不竭,施不求報,善爲仁也;圜必旋,方必折,塞必止,決必流,善守信也;洗滌羣穢,平準高下,善治物也;以載則浮,以鑑則清,以攻則堅強莫能敵,善用能也;不捨晝夜,盈科後進,善待時也。故聖者隨時而行,賢者應事而變;智者無爲而治,達者順天而生。汝此去後,應去驕氣於言表,除志欲於容貌。否則,人未至而聲已聞,體未至而風已動,張張揚揚,如虎行於大街,誰敢用你?”孔子道:“先生之言,出自肺腑而入弟子之心脾,弟子受益匪淺,終生難忘。弟子將遵奉不怠,以謝先生之恩。”說完,告別老子,與南宮敬叔上車,依依不捨地向魯國駛去。
回到魯國,衆弟子問道:“先生拜訪老子,可得見乎?”孔子道:“見之!”弟子問。“老子何樣?”孔子道:“鳥,我知它能飛;魚,吾知它能遊;獸,我知它能走。走者可用網縛之,遊者可用鉤釣之,飛者可用箭取之,至於龍,吾不知其何以?龍乘風雲而上九天也!吾所見老子也,其猶龍乎?學識淵深而莫測,志趣高邈而難知;如蛇之隨時屈伸,如龍之應時變化。老聃,真吾師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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