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母后爲何流淚?”劉小豬緊張地問。
一早給孃親請安後,劉小豬和郅晴練劍、玩耍了一會。回到殿內,卻見王娡呆立窗前,無聲流淚。
“沒、沒事,”王娡急忙拭去淚水,“母后是憂心你皇祖母,病入膏肓,恐怕時日無多。”
劉小豬盯着母后搖搖頭,“晴姐姐說,母后自回京路上,就憂思鬱郁。是因爲皇叔嗎……”
“徹兒!”王娡勃然大怒,訓斥道,“身爲皇太子,應專注修身、治國、平天下!怎可學人觀顏察色?”
王娡憤憤想到:你的孃親,爲了養育你成千古一帝,忍氣吞聲,察言觀色,伏低裝憨,出生入死!爲給你剷除障礙,絕情斷愛,殺人誅心,使盡手段!難道是讓你也去察言觀色?大漢雄主,必行霸王之道,鐵血冷心、恩威天下!
“孃親……”劉小豬有些委屈地叫了一聲,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男兒有淚不輕彈。”王娡語氣緩和下來,替劉小豬擦去眼淚,“徹兒當心懷天下,以利國爲己任。不可小肚雞腸,瞻前顧後。去吧,天祿閣禁足三日。多讀書!”
“孩兒遵命!”劉小豬施禮後,乖乖地出去。
*
“皇后,朕聽衛綰言,徹兒被你禁足天祿閣。不知他犯何錯,如此懲罰?”景帝劉啓問道。
“陛下,徹兒自幼聰慧,聽慣讚譽。現又爲太子,衆人皆吹捧無致。有時張狂,若不加管教,怕是爲所欲爲。”王娡說着嘆息,“稚子有教無類,不應囿於宮廷。太子太傅衛綰,惟忠厚無他。帝王相學,承乾定坤,怕是隻能徹兒自悟……”
其實,劉小豬是樂於讓母后罰他禁足天祿閣的,在那裡他隨興所至,博覽羣書。天天聽老夫子衛綰語重心長論經緯之道,早把這個好奇心重,涉獵廣泛的小人兒悶得煩死。
“衛綰敦厚老成,適於少主。朕很尊重信任他。難道朕有錯?”劉啓不悅。
“陛下自是無錯。”王娡忙笑言,“衛綰得先皇六劍,一直珍藏,足見其忠厚至誠。”
景帝還是皇太子的時候,爲了籠絡人心,請羣臣宴飲。大傢伙都屁顛屁顛去了。就只有衛綰這個文帝的侍衛長,說自己有病沒去。
知子莫如父。仁慈皇帝文帝得知,怕兒子登基後,找衛綰的不是,所以臨終前叮囑劉啓:“衛綰爲忠厚長者,莫難爲於他……”
劉啓相當不痛快,登基後冷落衛綰一年之久。衛綰則辦事日益謹慎認真,直到景帝沉不住氣。
景帝前往上林苑,命中郎將衛綰作爲護衛共乘一車。
劉啓問:“你曉得爲什麼能和我同乘一車嗎?”
衛綰說:“我是代郡的戲車之人,僥倖因功升爲中郎將。我不知道爲什麼。”
“我做皇太子設宴,召請你,爲什麼不肯來?”
衛綰回答:“真是死罪,我病了。”
病了?擱別人,皇太子宴請,不是病得剩半口氣,撐着也得去巴結未來天子呀!
衛綰這種忠於皇帝、心無旁騖、行事謹慎的品質,也打動了景帝劉啓。
景帝爲拉攏賜劍,衛綰卻說:“先帝已賜給我六柄劍了,臣不敢再接受賞賜。”
景帝很驚訝地問:“很多人,皇帝賜劍後,拿去換田地生利。難道你還把那些劍保存至今麼?”
衛綰說:“臣都保留着。”
取來六柄劍看,劍都在鞘中,不曾取用過。
劉啓感慨衛綰之忠誠,命其爲河間王劉德太傅。劉德是慄姬第二子,太子劉榮之弟。
衛綰以其忠誠敦厚謹慎,沒有其他雜念而得文景二帝信任。更因文帝遺言“雄主”和景帝屬意劉小豬爲繼承人,在廢黜太子之爭上,堅定支持追隨景帝。
在景帝劉啓病重臨危時,王娡命衛綰到北軍接管衛尉,衛綰奉命行事。康復後的景帝擢升他爲中尉,即是京城的軍區司令。足見景帝對其信任。
衛綰是文帝的車伕出身,論文韜武略,根本不沾邊。優點是忠誠,抱定老闆大腿,不換老闆不撒手。這大概是老闆都喜歡的老實人。本着不讓老實人吃虧的觀點,文景二帝對衛綰也頗多賞賜。
所以王娡總覺得,以衛綰的忠厚爲太子太傅,差了那麼點意思。不是好人就一定能教出好學生,而且是文治武功,將成爲千古一帝的學生。
“陛下可否爲徹兒多指派師傅?觸類旁通,博採衆長,纔是徹兒求學之道。”王娡說着,轉臉喚侍女寧兒,“把蛋羹奉上。陛下許久沒吃本宮做的蛋羹了。”
先是去陽陵邑撲滅疫情,後又私訪樑國,及至回京,又是竇太后病重,王娡擔心景帝體弱操勞,舊疾復發。
若不是王娡精心養護,每日用蟲草加水研磨成液,蒸制蛋羹給劉啓服食,景帝也不會瀕死回生,康復如常。
“太子太傅衛綰,太子洗馬汲黯,朕覺得可以了。”劉啓陰沉着臉。
“陛下覺得可以就好。還是先把蛋羹吃了吧!”王娡接過寧兒捧來的食盤,放到景帝面前。
景帝劉啓臉上抽了一下,磨磨蹭蹭拿起羹匙,吃了兩口,表情難以名狀。
“陛下,是蛋羹不適口?”王娡關切地問。
“朕,今日沒胃口,吃不下了!”劉啓把蛋羹推到一邊,“朕去長樂宮看看母后。皇后一向爲慈母,勿要對太子過於嚴厲!”說完匆匆走了。
王娡看看剩下的蛋羹,不由皺起眉頭……
*
“姁兒感覺怎樣?孕中可要好好養身體。”王娡看着王皃姁有些蒼白的臉,未免擔心。
“平日還好,只是乏力。適逢陰天,總覺心慌,喘不上來氣。”姁兒蹙眉。
王娡拿起姁兒的手,指甲是蒼白的,掌心也不是很紅潤。這是貧血的表現。
“太醫開藥,用了怎樣?”見王皃姁搖頭,王娡轉臉吩咐盛兒,“去膳房傳本宮旨意:採買雞肝、羊肝食材,給含章殿王夫人蒸制調味送來!”
“姐姐,我不吃!”王皃姁忙擺手。
王公貴族視豬肉和動物內臟下水爲不潔,都是不吃的。
“姁兒,你這是貧血,不加養護,會影響身體和腹中胎兒的!只有吃動物肝臟,補鐵生血才能改善。不要拘泥於吃什麼,把身體和孩子養好,纔是最重要的!”
“補鐵生血?銅鐵皆是硬物,如何能吃?”王皃姁非常不解。
“這,姁兒你看那鐵器生鏽,皆爲紅色,人的血也是紅色。這叫以形補形。”王娡無法解釋,什麼血紅蛋白,鐵蛋白,什麼二價鐵離子三價鐵離子,只得胡謅一番。
“姐姐怎知道這麼多?”王皃姁瞪大眼睛,“那日陛下來含章殿,曾問及姐姐何時學醫懂藥、師承何人。”
王娡心裡咯噔了一下,“你如何回答?”
劉啓向來疑心病重。盤查她的底細,怕不是疑竇叢生,對她生了戒備心?連慣常吃的蟲草蛋羹,吃得都象服毒一樣,難道是怕王娡對他下毒,象樑王劉武一樣,死得神不知,鬼不覺?
“姁兒告訴陛下,早年喪父,家貧如洗,姐姐從不識字,更未學醫……姁兒也好奇,姐姐從哪裡學來許多本事?”
“是……神賜……”王娡掩飾着,“孕徹兒時,夢到一輪紅日落入懷中……後有一仙人說道,既爲天子之母,賜你些本領,養育輔助其承平天下……”
“姐姐真是神明相助!”王皃姁羨慕嘖嘆道,“陛下說,太子過目不忘,博聞強記,這點很像姐姐呢!”
正說話間,長樂宮方向傳來哀聲,王娡貼身宮女寧兒命人出去張望,忙回來悲聲道:“皇后娘娘,王夫人,只怕是皇太后大行了!”
王娡囑咐王皃姁居內殿安心養胎,急忙趕往長樂宮竇太后所居長信宮。
長樂宮一片忙亂,宮人們將牌匾柱子都掛上白布,佈置靈堂安放棺槨,帝后妃嬪及皇親國戚們都穿上準備好的孝衣。
館陶公主一面痛哭,一面指揮宮人收拾打理竇太后的遺物。竇太后遺言,所有金銀及田產,都留給唯一的女兒。
她的兒女,長子劉啓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幼子樑王劉武雖死,但王位和疆土由其五子繼承,二女封湯沐邑;她的豐厚遺產,全部給她疼愛的女兒劉嫖。她沒虧待哪個兒女,竭盡所能把三個孩子都照顧到了。
漢朝陵葬講究事死如事生,厚葬成風。館陶公主眼神中,盡是猶豫。竇太后喜愛的物品,一些精美的金銀銅器和玉石,隨葬還是留下?王娡覺得劉嫖的表情很值得玩味。
陳阿嬌依着未來婆婆王皇后哭泣着。她比王娡的三位公主表現得更親暱王娡,讓平兒、雙兒看得有些懊惱。
劉小豬伴在父皇身邊,一臉沉痛。阿嬌的眼睛時不時溜過去看他,傻小子卻因疼愛他的皇祖母薨逝,哭得稀里嘩啦。
小豬哇!若不是你孃親使計,你這位超長待機的皇祖母,熬死了你父皇,還要在你登基爲帝之後,指手畫腳,殺你倚重之臣,霸氣壓制束縛你手腳,讓你不得不收斂鋒芒!娘這是給你鬆綁,讓你翱翔,助你成就千秋霸業!
竇太后陵寢與文帝同陵不同穴,在霸陵文帝陵之東,形制較文帝陵略小,也是覆鬥狀。幾十米高的後陵,彰顯着皇族的豪貴。
扶柩送葬,王娡哭得雨後殘花一般零亂。看着竇後陵恢宏壯觀,想起慎夫人殉葬慘死,卻不知葬在帝陵的哪個角落,不禁爲慎夫人的身後寂寥痛心哀婉!
慎夫人,如你所願,娡兒成了六宮之主、太子之母,可……長久嗎?王娡心中傾訴着。
景帝劉啓,狡詐多疑,刻薄寡恩!娡兒爲他,挑吳國叛亂,避免“七國之亂”,少了他“腰斬恩師”的罵名;娡兒做他手中利刃,誅廢太子劉榮,殺心上人樑王劉武……可最終落得什麼?被他猜忌、躲避,視若死神!
或許,劉啓在不安之下,會對娡兒下手,廢皇后之位?幽禁?誅殺?娡兒要怎麼做?引頸等死?先下手爲強?毒殺他?
王娡哭泣着問詢,似乎那個美豔的慎夫人正笑盈盈地看着她,卻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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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參見皇后娘娘!”
“魏其侯平身!”王娡沉聲說,“皇太后大行,大漢失去定心之主,竇氏一族痛失靈魂。魏其侯要勇扛家族之希望啊!”
“謝皇后娘娘提點!”竇嬰感激說道,“晨昏定省,方知皇后娘娘之英明。臣願肝腦塗地,爲陛下、爲娘娘分憂!”
竇太后一死,竇氏外戚失去靠山和庇護,勢必想攀附皇族,以期繼續榮華富貴。竇嬰在朝野經營多年,怎肯失勢?
“本宮讓蚡兒帶話魏其侯,及早從終南山歸隱之地還朝。魏其侯曾爲太子太傅,對榮兒呵護有加。只可惜榮兒……”王娡嘆口氣。
“是榮兒沒有登臨天下之命!”竇嬰忙接話。
“原本想請魏其侯爲太子之師。奈何陛下言,太子太傅衛綰,太子洗馬汲黯,二位足夠。本宮有不情之請,請魏其侯以師傅之心,多加輔助太子!”
王娡說着欲施禮,早被竇嬰下跪止住。
“皇后娘娘折煞小臣!太子如有任何事情,小臣定全力以赴!”竇嬰說着叩首。
“本宮替徹兒謝過魏其侯!待徹兒登臨天下,必尊攘恩師!”王娡說道。
“條侯周亞夫,魏其侯可知相師許負所預言?”王娡又問竇嬰。
竇嬰點頭:“可是雌鳴侯許負所言,條侯將餓死?”
“是。魏其侯可告知周相,”王娡點頭,周亞夫現是丞相之職,“有人可幫其改命。許負之師姚翁,現隱居陽陵邑。周相前去,稱是本宮所託,姚翁即可逆天改命,助其餘生圓滿!”
竇嬰叩首稱是,一臉狐疑:“皇后娘娘,臣聽聞姚翁避世不出,果真在陽陵邑?小臣可否同往,求得姚翁仙言指點?”
“魏其侯難道不知,你府上門客,季心、劇孟,皆是姚翁信徒嗎?”王娡淡淡一笑,“你有何求,向姚翁開口,俱可解決!”
姚翁呀姚翁,本宮把當朝最有實力的兩人,送到你門口,你可要給本宮拉攏住了!王娡想到。
劉啓的疑心病已到峰值,連和王娡對視都顯得心驚膽戰。從不敢吃喝王娡經手的食物,到不敢觸碰王娡周邊的物體,甚至王娡呼吸過的空氣,都會毒害到他一樣!
看劉啓如此杯弓蛇影,王娡也擔心景帝劉啓這種心態下,會出什麼殺招除掉她!
夫妻到了這份上,已不能稱之爲夫妻。暗中觀察對方,揣測對方,防備對方,以致積蓄力量——想幹掉對方!
這哪裡是大漢的皇帝和皇后?這是漢宮裡的史密斯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