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月尊上,本名姜婼憐,只聽名字,怕是多數人都會以爲此名的主人是一個婉約柔弱的小姑娘,實在無法聯想到南泰大陸最爲冷血的殺手組織,暗影的組織者與領導者,同時也無法聯想到月河宗數千年來,繼水深秋之後第二位驚豔整個南泰的天之驕女。
只是,就是這樣一個透着秀氣溫婉的名字,千年前,曾深深印入過每一位少年人的心中,包括那時候聲名不顯的南松子,亦是曾多次遠遠觀望那個背影,心動難抑,只是隨着時間流逝,隨着修爲的不斷提高,南松子早就埋葬了那份年少時的情愫,故此,他纔不至於像那幾位老人一樣,剛一見到憐月,便那般失態。
時間總能抹去很多東西,例如人的銳氣、朝氣,相較於千年前英姿雄發,盛氣凌人的姜婼憐,憐月明顯沉穩內斂了許多。
若換了從前,她定不會理會那老者,但此時此刻,她卻是低頭看了過去,似是想要從那幾張蒼老的面容上辨認出過去的痕跡,即便這些人只是她當年衆多仰慕者之一,從未注意過。
許久之後,憐月動了動嘴脣,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你是……當年跟隨在許蓉師叔身後的那個少年?”
“是是……,沒想到姜師姐還記得,許蓉便是我的師尊。”
老人明亮的雙目中當即有淚水奪眶而出,不是激動,而是想起了師尊,想起了那一年剛剛踏入山門,在五月峰山腳下,見一同齡少女踏空掠過水麪的驚豔場景。
那時候,少女神色雖倨傲冷然,但在遇到金丹期修爲的師尊時,仍是停下來施了一禮,少年雙目已然看直,滿臉通紅猶不自知,若非名爲許蓉的師尊拍打了他一下,怕是口水都要滴下來了。
沒想到……沒想到,這件被老人掛念了一輩子的小事,這位在記憶中早已香殞的師姐竟還記得,老人哭着哭着便大笑了起來,轉頭看向那幾位同樣癡癡然的老友,神采奕奕,似是在說“咱們爭了一輩子,到頭來姜師姐只記得我一人,這次總算我贏了吧。”
那幾位老人也不生氣,只是擡頭看着那名依舊風華絕代的女子,暗暗咂舌,姜師姐不愧是姜師姐,千年過去了,竟還是那般風采照人,反觀自己幾人,都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半人半鬼了。
“唉!年輕真好……無憾了,無憾了!”
這幾位老一輩的長老相視一笑,被樸月威勢壓彎的腰桿慢慢挺立起來,盤腿坐成一圈,周身漸漸有了赤、藍、黃三種顏色的點點熒光。
在場六人,神色各異,但都沒有選擇出手阻止,樸月神色依舊淡漠,憐月面容被雲霧遮掩,看不清晰神情,但其周身所散出來的寒意卻是少了幾分,顯然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南松子輕嘆一聲,轉頭撇了一眼自己年少時也曾暗戀過的師姐,閉上了雙目。
唯有喬遠、凌婉晨、月嬋三個年輕人眼露悲色。
修真界人人皆知,煉氣修士與凡人無異,只有百年壽元,築基修士壽元翻上一倍,金丹期修士則有五百年壽元,至於元嬰期修士,千歲便是極限,想要活過千年,除非服用一些極爲罕見的天材地寶煉製的丹藥,或者修煉一些弊端極大的養生功法。
這幾位老一輩的長老基本都是屬於後者,雖多活了上百年,可每天面對的卻是昏暗的密室,與躺在墳墓裡的屍體差別不大,如今他們自行兵解,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當幾位老人的肉身完全化作熒光時,衆人依稀可見幾位笑容燦爛的少年摸着後腦勺,露出一副羞澀的模樣,那位曾被憐月認出的少年,驀然轉頭對着喬遠咧嘴一笑,讚賞道。
“你很好,咱們五月峰後繼有人了。”
一股股磅礴如大江大河的靈氣驟然傾瀉而出,從五月峰山頂落下,灌注到了整座山峰中,幾位老人一身修爲得自此峰,臨了卻又將一身修爲反哺大地,不說功德深厚,卻也讓人敬重。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剛剛經歷大變的月河宗,完全沉默了下來,護月山上無數月河宗弟子,神情複雜至極,饒是段天固活了八百多年,也忍不住眼眶有些酸澀。
只是就在全宗爲那幾位長輩送行默哀時,一個極不合時宜的聲音驟然打破了寂靜。
“姜婼憐,帶你的弟子走吧。”
“走?我爲何要走?”
憐月立刻冷聲道,言語中有壓抑不住的怒氣,雖然她早已脫離宗門,但眼見着幾位同輩師弟兵解於此,又怎會沒有勾起她的青蔥回憶,這裡畢竟也是她的師門,一輩子唯一的師門。
“那你還想如何?”樸月微微皺眉,想來惜字如金的他也多問了一句,要是換了其他人,他纔不會多此一問,殊不知,這輩子樸月對她說過的最多的話語,便是這一句“你還想如何”,千年前是如此,千年後亦是這樣。
本來憐月的打算,的確只是爲了帶走月嬋,但現在她卻改了主意,千年前一戰落敗,師尊以整座四月峰爲代價,只爲保自己道心不破,身魂不隕,而樸月卻踩在自己身上,觸摸到了化魂境的門檻,成爲了第一位不是化魂境,卻被老祖承認的太上長老。
一人扶搖直上九萬里,一人跌落地獄鬼門前,這其中落差之大,常人難以想象,憐月心中何曾沒有怨恨,甚至可以說是怨比天大,所以她這些年才拉扯了一個殺手組織,讓月河宗困擾極大,從白雲飛與連景山不死不休的仇怨,便可見一斑。
“做個了結。”憐月只是冷冷回了這麼一句,便將滿腔怒火宣泄而出,只見其周身雲霧劇烈翻滾不停,剎那間就有一輪刺目的明月主動破開雲層,躍然而出。
竟一出手便是升月天空術第二重月升破雲,可見憐月是真的有了生死相向的意圖。
喬遠有心想要阻止,可一來憐月出手太過讓人措手不及,二來樸月也有毫不留情之勢,一旦立於兩者之間,必然要承受兩位化魂期強者的含怒一擊,饒是他肉身再強,也怕是要死的不能再死。
念頭一轉,喬遠立刻調動古封府的陣法之力,就算攔不下他們,至少也要護住五月峰。
就在兩人大打出手之際,月河宗山門外突有兩道人影一閃而出,踏在雲彩之上,並肩而立,如同一對踏春郊遊、遊覽觀光的公子小姐。
“本來還以爲錯過了重頭好戲,沒想到這還有一場癡男怨女相愛相殺的戲碼,有意思,這趟來的不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