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京的到來是無聲的,卻比有聲更有力。
人們對紀發的怨憤之情一時間攀升到了頂端。
電視機與電腦前的觀衆罵聲漫天,會議室內的記者們仗着有些文采甚至將辱罵之言編織成了文言文,九宮格中的市民代表也對紀發表達了憤怒之情。
年輕女人與年輕男人代表激憤派,揚言紀發這樣的人理當槍斃。
美麗貴婦優雅地撩着鬢角秀髮,冷哂道:“這樣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浪費空氣,哪怕死了都要浪費一塊土地。你仗着自己有些能耐,就看不起那些窮人?我丈夫也是企業家,而且比你有錢,待人接物卻非常有禮貌,和他比,你可差遠了。”
氣質空姐精緻的小臉兒上滿是怒色,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樣的人,應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也感受一下人家的痛苦,就明白大家爲什麼那麼憤怒了。”
對於這充斥着整個會議室的謾罵聲,紀發冷眼旁觀,不言不語。
漸漸的,衆人彷彿罵累了,聲音也緩緩輕了下來。
紀發於這個時候清了清嗓子,咳了一聲,引得衆人注意。
凌溪英眉一揚,喝道:“紀發,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場間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紀發身上。
看着凌溪滿含正色與怒色的小臉兒,紀發悵然一嘆,嘆聲悠長。
“你們辨別是非的本領不強,斷章取義的能耐倒是了不得。”
說着,不等衆人發出質疑之聲,紀發已經揮了揮手,衝着姚婧道:“姚婧,你讓剛子出來吧,有些事情總該說一說了。”
姚婧點了點頭,然後衝着西北角喊道:“剛子,老闆喊你。”
隨着姚婧一聲喊,會議室西北角落裡的一個年輕男人瞬間被鎂光燈籠罩。
衆人看得到,這個男人很年輕,應該有二十四五歲,白白淨淨的,模樣倒也秀氣,穿着記者愛穿的牛仔馬甲,脖子上面還無力地垂着一隻相機。
他也是記者嗎?人們想着。
在萬衆矚目下,這個白白淨淨的年輕男人身體忽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是的,盡
管他顫抖的幅度很小,人們依舊看得出來,他在顫抖。
他抖了一會兒,竟然愈演愈烈,最後整個身子都彷彿被電擊中,劇烈地顫抖起來,渾身抽搐,並猛地咆哮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這麼大的男人就這麼不顧形象地哭了起來,眼淚兒啊,止不住地流,落在有些灰土的衣服上形成一道黑色的痕跡,然後滑落在地上。
他雙手抓着腦袋,痛苦的樣子令人心疼得心臟都揪了起來。
他爲什麼那麼痛苦?
他又是什麼人?
他爲什麼在這個地方哭泣?
耳朵敏感的人聽到,他在哭泣的同時,還在嘟囔着:“老闆,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老婆,孩子,你們也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我就是一個廢物,上要連累老闆,下保護不了妻兒,我還活着做什麼?”
他哭得越來越大聲,甚至壓過了八輛四輪車上的傷患的呻吟聲。
這時,紀發的聲音在這間巨大的會議室裡緩緩飄蕩而出。
他的聲音悠揚地漫開於會議室內,透過人與人間的縫隙,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那聲音中帶着難以言明的悲傷與憤怒,彷彿一支支悲傷的箭刺進了人們心間然後化作悲慟的情緒自心頭盪開。
“我大前天晚上從津天啓程,回到本市,處理《火雲齋》的問題。前天想要去黑白報社看一看,看看黑白報社是否如我所料,發揚出了它理當發揚的正能量。只是,我剛進入黑白報社,立馬有飛天報社的人過來鬧事兒,也就是先前那個大鬍子冤枉黑白報社的石雨記者侵權了。事後,黑白報社接連收到了三個消息。”
“第一個消息,黑白報社的官方網站被以‘暴力’之名封禁了。在座各位都是本市各界記者,知道黑白報社官方網站平日裡都發表什麼文章,敢問那裡面有暴力之言論嗎?後來通過調查,那些惡刷舉報系統的ID與IP竟然能連出一個共同點來,後面的幕後主使人直接追蹤到了飛天報社。”
衆人譁然。
“第二個消息,黑白報社所有雜質在同一時間被各大商戶下架,一時間網絡與現實中的賺錢路子全被堵了起來。這是有人,要置黑白報社於死地啊。
如果做這件事情的人,也是飛天報社,那麼飛天報社哪兒來那麼多經費從商戶手中搶走上架位置的呢?飛天報社與千京董事長的關係,只怕耐人尋味吧。”
場間譁聲更盛。
“第三個消息……”
當說到第三個消息的時候,紀發微微頓了頓。
西北角落裡的年輕男人哭得更厲害了。
只是這一次,這個年輕男人並沒有選擇沉默,他站了起來。
他痛苦地抹掉了臉上的眼淚,衝着紀髮長揖一禮,腦袋幾乎要低到地上,道:“老闆,因爲我,這兩天委屈你了。這第三個消息,還是讓我來說吧。”
紀發先是一怔,繼而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剛子的要求。
衆人的目光頓時都落到了剛子身上。
剛子狠狠地抹了一把再次流出的眼淚,面上的憤恨之情逐漸變成了緬懷之情,道:“我叫李小剛,有個老婆叫王麗。我們兩個人是黑白報社的夫妻檔,一直被人豔羨,大家也都開玩笑說我們總是秀恩愛。呵呵,我們也樂在其中。快樂,你們懂那種感覺嗎?真快樂啊。後來,老婆懷孕了,但因爲才懷孕一個月,就沒有請孕假,我們期望這個小寶寶能夠安全誕生,陪伴我們度過未來的歲月……”
說着說着,剛子臉上的緬懷之情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憤怒。
“可是,就在前天!我與小麗正在街上進行街訪,忽然有一羣人拎着鋼管跑了過來,他們總共有八個人,做記者打扮,揚言是飛天報社的人,對我與妻子進行了毆打!”
“那是鋼管啊!”
“我平時有些窩囊,但遇到這種事兒下意識就撲到了我老婆身上。”
“我天真地以爲,我擋住了大部分攻擊,老婆就沒事兒,孩子也沒事兒。只是,當那羣魔鬼一樣的人拎着帶血的鋼管離開,老婆痛苦地嘶吼的時候,我才意識到……”
“我的老婆,她流產了。”
“她流產了啊……”
“我們做夢都會因之笑醒的孩子,就那麼沒了。”
“沒了……”
“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間,剛子仰頭大笑,淚水流了滿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