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被季南圈在懷裡,什麼都沒有看到,但是,她就是感覺到了,感覺到了一種熟悉的氣息,來自她的國家,來自她的家園,但她知道,一定不是尋常的百姓。她以爲是獨立政權聯盟的人來了,以爲是來抓她回去對付父親的。
“不是,別瞎想,一切都有我在!”季南的心頓時軟的一塌糊塗,濃濃的憐惜把他的心包圍過,他從未想到,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後,會如此容易地就受控制,一顆心隨着她的淚變得柔軟,隨着她的處境艱難而變得堅硬。
“我怕,你要去哪裡,你帶我一起去!”巴夏擡起淚眼,望着季南,雙手緊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季南正要出言安慰,卻又發現她的手在慢慢放鬆,他低頭看着懷裡的人兒,順着她的目光往後看,卻發現何意就站在他的身後。
季南握住巴夏的手轉過身來,道:“能不能麻煩你今天晚上照顧她一下?”
何意有些怔愣地看着兩人,就在方纔的這一瞬間,看到素來柔弱順從的巴夏,在季南,這個京都黑白兩道都有厚重的話語權的男人面前這般執拗,何意突然覺得,一個女人,被一個男人寵着,是一件多門幸福的事。她也突然覺得,自己是多麼遲鈍啊,徐默塵寵司微語寵了快二十年,寵得天翻地覆,自己居然都沒有發現這其中的好,是不是太蠢?
何意回過神來,見季南用帶着一絲祈求的目光看着自己,她突然有些不忍拒絕,便搖了搖頭,不待季南眼中失望的神色涌上來,她便道:“你要照顧,就自己留下來照顧她吧,我去跟冷哲說一聲,讓他先走。”
說完,不待季南拒絕,她便走向玄關,開了門出去了。
冷哲將座椅放倒,腿翹在儀表板上,點了一隻煙,就那樣望着前擋風玻璃外的那一片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何意過來,他也只是掃了一眼,待何意敲了敲窗戶,他才把旁邊的窗戶放了下來,看着何意,卻也不說話,只是心裡有點詫異,因爲何意竟然不復方纔那般張牙舞爪了,她略低着頭,倒有一種別樣的……嫵媚。
想到“嫵媚”這個詞,冷哲想一槍崩了自己的腦袋,老年癡呆了麼?竟然覺得何胖子嫵媚?藉着屋裡透過來的燈光,冷哲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說實在的,她算不上胖,只不過不能和司微語在一起,要不然就顯得太胖了一點啊。
“你先回去吧,我讓季南今天留下來,巴夏的情緒很不好。”何意道。
冷哲皺了皺眉頭,“爲什麼?爲什麼不好?”他不信季南會讓巴夏看到那幾個人。
“不知道,或許是她之前在自己國家受的驚嚇太多了點吧,氣氛一緊張,就會…驚恐。”
何意只是猜測,但冷哲想到之前和巴夏一路回國的過程中,遇到銀獅的追擊,她一路就蜷着身子,如同受驚了的兔子,便覺得何意說的是有道理。
“那你先進去吧,我先走了!”
冷哲說完,就要換擋給油,何意卻沒有走,反而攔下冷哲要升上來的窗戶,道:“等等,你到了給我打電話。”見冷哲用一副見鬼了的樣子看着她,何意便怒了,他還真以爲自己賴上他了呢,道:“你什麼意思?老孃是那種嫁不出去的人麼?我是怕你死在路上了沒人收屍。”說完,掉頭就走,反正他回去也不過半個小時,她到時候打給他就好。
“哎,我是要去盛宮的,你別打給我,免得……”冷哲想說“免得壞了他的興致”,但見何意扭頭瞪過來的兇狠眼神,冷哲還是住了口,她手裡正好拿着手機,他怕她就這麼甩過來,把他車給砸壞了。
洛夕從衛生間回來,正好看到站在樓梯口的徐默塵,他一手摟着司微語,兩人正面朝着她的方向,此刻,她的目光重新掃過兩人。盛宮迷離的燈火打在兩人的身上,男人一身霸氣側漏,妖孽橫生,女的嫵媚多姿,風姿卓絕,儘管不願承認,洛夕還是覺得他們,其實萬般般配。
她的目光在司微語的小腹處停留,微微隆起的小腹,略矮于徐默塵的身高,才發現她竟然穿着一雙平底鞋。她……懷了他的孩子,不是說,她不能再懷孕了的嗎?
一時間,洛夕心頭涌上了難以忍受的苦澀。就在她被告知再也不會懷上自己孩子的時候,司微語竟然懷上了徐默塵的孩子。上天,爲何要待她如此刻薄?洛夕覺得,她再也不能就這樣袖手旁觀地忍下去,她緩緩地站起身,慢慢地走過來,而徐默塵和司微語,竟然站在原地,等着她過去。
洛夕走近了,才注意到站在司微語身側後方的喬離,她擡起頭,精緻的眉目被胭脂掩蓋了原有的顏色,冷笑着對喬離道:“喬三爺的癖好還真是奇怪啊,喜歡對別人的女人千般恩寵呢,還是說喜歡和別的男人共享一女?”
這是在說司微語了,在墨西哥,在夏威夷島,如今在這京都,這個令整個東南亞聞風喪膽的男人,總是寸步不離地跟在司微語的身後,而徐默塵,竟然能夠容忍?
司微語不動,徐默塵的眸色驟冷,正要發作,卻聽到喬離輕笑一聲,道:“這種事,難道不是隻會在銀獅發生的嗎?怎麼?洛小姐對那滋味念念不忘,就覺得,每個人就應該嘗試一下?很抱歉,喬某是個正常的男人,洛小姐若是想自薦枕蓆,還是找紅鷹那樣的人吧!”
所以說,若是拿牀上之事來吵架,女人永遠都是吃虧的那一個。銀獅與喬家是多年死對頭,相互之間必然是不知道設了多少暗裝來打聽對方,這種淫蕩的事,銀獅完全沒必要隱瞞,所以,喬離想要知道多少,就能知道多少,拿到那些dv也都不是問題。
洛夕臉色頓變,不自覺地就去看徐默塵,果然看到他別過臉,肅冷的眉目和憎惡的眼神,洛夕的心頃刻便落到了谷底。徐默塵早起才教訓完司微語,自我反省了一番,覺得自己沒有給司微語創造一個純潔的環境,哪知,轉身,就經歷了這麼多。
他輕摟着她,柔聲在她耳邊道:“到車上去等我?”
“不去!”司微語邊說,邊在他腰間掐了一把。
喬離看在眼裡,不由得好笑,徐默塵這男人當得,明裡暗裡不定遭多少罪呢。他與司微語接觸的越多,雖越是被她吸引,卻也發現她的各種小毛病越多。從頭到尾,她給他的一直都是當日看到她的第一眼時的印象,她從不屑於僞裝隱瞞,但也永遠讓人防不勝防,欲罷不能。
司微語笑着迎向洛夕,道:“若是沒什麼事,我們先回去了,你回來,我也沒時間爲你接風洗塵,真是……”她失笑一聲,擡手撫摸在自己的腹部,“我現在身子不便,默塵對我控制頗多,所以,實在抱歉。”
女人都喜歡用各種手段打擊一下自己的情敵,司微語自然也不例外,但她的回擊,實在是方纔洛夕的話,讓她大爲光火。
“我對你控制頗多,嗯?”徐默塵似笑非笑地低頭對司微語道,他的手在司微語臉上捏了一把,寵溺地道,“也不自省一下自己的性子,要不對你嚴加管教,你就要上房揭瓦了。”
洛夕的頭揚起四十五度角,一顆心卻如同在滴血一樣,她閉了閉眼,嚥了一口口水,很是惱火自己的脆弱,“微語,當日在fz城裡,你說你不能再懷孕了的,爲此,洛川哥哥……他一直都愧疚不已,後來在夏威夷島,他……”洛夕擡手指着喬離,對司微語道:“他爲了幫你報復,朝着我的腹部打了一槍,我,才真正的,這一輩子也不能做媽媽了,你知道嗎?”
聲聲控訴,司微語的眼中閃過一絲歉疚,還有,憐惜,只是,這樣的情緒,一瞬即逝,她輕抿一下脣,纔開口道:“洛夕,你還記得嗎?你出國之前,去十方茶舍找我,當時,你說讓我放洛家一馬,我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能再當媽媽了,我,很愧疚,可我失去了我的第一個孩子,那是一個生命,是一個全心全意想要做我孩子的生命,可我辜負了她的期望。我們之間,如果還要說什麼相互譴責的話,就不必了吧!”
“孩子?你所說的所謂的孩子,不過是個胚胎,難道就該讓我,讓我哥,付出這麼慘重的代價嗎?”洛夕的淚終於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落,她側目看了徐默塵一眼,心裡卻是越發的痛。
“不錯,她只是個胚胎,可她也是父精母血所鑄,凝聚了我們的愛,還有希望。洛夕,一個不尊重生命的人,又有何資格譴責別人?”司微語說完,別過了臉,拒絕交談的意味溢於言表。
洛夕冷哼一聲,“所以,爲了你們的愛,你們的希望,你們就可以廢了我哥哥的腿,殺了我的爸爸還有姐姐?你們,徐家一個未出世的胎兒的命,就比一個將軍,和一個二十多歲的鮮活的生命,更高貴嗎?”
“住口!”司微語怒道,她眯着眼,森冷的目光落在洛夕的臉上,“生命平等,洛夕,你要怪,就怪你洛家的人利慾薰心吧!你應該不會忘了,你八歲那年說要和我做好朋友,或許那時候的你,看到默塵待我好,只是單純地想要他也那樣對你,你的*就是那時候建立的,四年多前,洛家的那場陰謀,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知道。是誰在知道我要去英國的時候,跑來跟我說英國有多好?只有一天的時間,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你又是爲何知道的?恐怕,你那時候是巴不得我死在英國的吧?洛夕,你怎麼還好意思來爲你的姐姐聲討?洛明敢昭告天下她對默塵的覬覦,而你呢?如若我回不來了,你又準備怎麼對付自己的胞姐呢?”
洛夕的臉,瞬間慘白,她不知道她對徐默塵的那點心思,司微語是如何知道的,此刻說出來,她的心裡憂喜參半,她以爲,這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告訴徐默塵,她從小到大對他的愛戀。只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把藏在心底裡十五年的秘密抖摟出來,只覺得,是蒼天的捉弄。
“嗤!”徐默塵輕笑一聲,低語對司微語道:“是不是每一個覬覦我的女人,你都要討伐一下?辛苦你了,老婆!其實大可不必,除了你,我眼裡沒有女人。”
這話,真的是夠歹毒的了,明明知道他是在幫襯自己,但這麼自戀自大,司微語還真有點鄙視。她掃了一眼失魂落魄如鬼魅般的洛夕,扭頭對喬離道:“我們走吧!”
洛夕不知道是怎麼回到位置上的,她的身邊坐了六個人,她卻覺得孤獨無助的感覺如活在末世一般。紅塵繁華,可以在一念之間變成海市蜃樓,虛無縹緲如雲煙。她想起這一次回來,媽媽跟她說過的話,她說爸爸心裡喜歡的是另外一個女人,她曾經痛苦過,恨的時候恨不得殺了爸爸,可是,她就是執着於心裡對他的愛戀。
如今想來,她覺得這大半生活得很不值得。
當時她不知道是爲何,她從小到大是看慣了爸爸和媽媽之間的那種淡漠,他們是夫妻,卻又不是夫妻。只知道爸爸回來的次數很少,在家裡住的時日也很短,就算是春節,也不會超過三天。媽媽每次留他,他都說部隊裡事很忙。
但,徐庭白就不是,不管多忙,每個月的三天假期,他都會雷打不動地回來,不是到最後時刻,他都不會走。有時候,他還會讓王怡送他。從京都到駐地少說也要三個小時,徐庭白那是想和王怡在一起多待那三個小時呢,哪怕是耗在路上。
她覺得徐庭白好聰明啊,她回來後把這個好點子告訴了媽媽,但,爸爸卻拒絕了,他說不安全。
媽媽失落的神色,她心疼了很久,卻不知是爲什麼。
一如現在,她也不懂,爲何爸爸死了,可媽媽卻說她和爸爸在一起的大半生很不值得。正常情況下,媽媽不是應該要死要活,哭天搶地的嗎?她卻看不到媽媽太過悲痛的神色。
夜雨瀟瀟,洛夕一個人走在街上,從盛宮到洛家的路不遠,走上半個小時就到了,可她卻走了兩個多小時。走到家的時候,天邊拂曉,透出了曙光。才進了院子,她嚇了一跳,爺爺站在院子中間,如同一尊雕像,肩背上的衣服深了一層顏色,很明顯是透着溼意。她不知道爺爺在這裡站了多久了。
“爺爺!”洛夕奔了過去,扶着洛老爺子的胳膊,纔開口,眼裡就溼了。
洛老爺子很機械地閃了閃眼,他緩緩地扭頭看着洛夕,一開始如看陌生人一般,一直到過了很久,眼神才慢慢凝聚,道:“夕兒回來了啊?”
“爺爺!”洛夕再也忍不住撲到洛老爺子身上,哭喊道:“爺爺,爸爸沒有了,姐姐也沒有了,嗚嗚嗚!”
“好了,別哭了!”洛老爺子有些不耐煩,他拍了一下洛夕的背,然後將她推開。到底是洛夕的柔弱讓他不喜,洛家的人流血流汗不流淚,他最見不得這麼哭哭啼啼。
他推開洛夕之後,就那麼朝門口走去,從機械人旁邊經過時,竟是未看見一眼,他目光呈直線,只看着前面的方向,揹着手,一步一步,到了門口的時候,才道:“走吧!”
洛夕已經止住了哭聲,她愣了一下,茫然四顧,正要跟過去,便看到一輛車在門口停了下來,正是老爺子的座駕。洛夕才鬆了口氣,爺爺應該是去殯儀館的吧?
想到這裡,她心裡又是一痛,轉身朝家裡走去。屋子裡一片寂靜,寂靜得讓人感到害怕。曾經的洛家,雖然吵鬧,雖然不是很和睦,卻是那般熱鬧,人來人往,進進出出,何曾這般落魄過?
人事更迭,塵世變遷,滄海桑田,只在眨眼之間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嬉笑之聲將她驚醒,她扭過頭去,目光越過沙發靠背,望向樓梯口,看到的便是林瑞和司新宇有說有笑地下來,或許是整個屋子裡太過死寂,給了兩人膽量,洛夕竟然看到司新宇擡手在林瑞的屁股上捏了一把,林瑞卻是側身一躲,紅着臉隱忍着笑,在司新宇的前面捏了一把。
或許是洛夕這邊的氣息太過強烈,林瑞擡目看過來,與洛夕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她頓時嚇了一跳,失聲道:“夕兒?”
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她看到了?想到這裡,林瑞無助地看向司新宇,司新宇眯了眯眼,卻是神色坦然地將手摟在林瑞的腰間,摟着她走了下來。
林瑞不知道他要幹什麼,雖然知道在洛夕面前這般不好,但她就是做不到推開他的手,哪怕,只是暫時,她是在用生命燃燒這個男人,沉迷在他的身下,儘管這個男人,其實,和她的兒子一般大。
洛夕總算是明白了,司新宇走過來時,她也眯着眼睛起身,繞過沙發走了過去,就算是林瑞的目光再急切,洛夕也就是不看她。三個人面對面,只有一步之隔時,司新宇低下頭,他的腰間被槍口抵住了,雖在預料之中,也還是整個人僵了一下。
感覺到司新宇身體的僵直,林瑞的目光從洛夕的臉上,身上,胳膊上延伸過來,看到她右手上黑漆漆的槍,還有槍口抵在司新宇的身上時,不由得嚇了一跳,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一把推開司新宇,擋住兩人之間,舉着雙手帶着哭腔求女兒道:“夕兒,你不要傷害他,不要,……”
洛夕不可置信地看着擋在槍口跟前的自己的母親,怒火染紅了她的雙目,已看不清原有的底色。林瑞看着眼前的女兒,似乎不認識了自己的女兒,她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似要狠心拋棄一切,握着槍桿對着自己的胸口,“你要開槍,就對着我開吧!”
洛夕瞪大了眼睛,這一次是真的被嚇着了,她不敢相信,這樣的話竟是自己的母親說出來的,一個用了大半輩子,耗盡了青春去愛父親的母親,如今爲了一個玩弄她的男人,卻用自己的性命來逼親生女兒。
但是,看着母親悽迷的神色,想到自己這麼多年的求而不得,洛夕竟覺得全身都被抽盡了力氣,她緩緩地垂下手臂,槍從林瑞的胸口慢慢撤離,末了,她垂下頭,看着右腳邊的地面,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希望,今天的追悼會,你能去,不爲別的,只爲,維護一下洛家的體面。”
姐姐死了,哥哥成了那樣一副樣子,自己也是拖着殘缺不全的身子,她突然覺得爸爸這般去了也好,如若他還活着,看到今日的場景,該是多麼的淒涼啊!
洛夕拖着沉重的步子,正要轉身上去,卻被林瑞一下子抱住了胳膊,急切地問道:“夕兒,你哥哥呢?他好不好?”
“哥哥?”洛夕扭過頭,用嘲諷的眼神看着她,又擡頭看了看同樣一副嘲諷的神情看着她們的司新宇,冷哼道:“你還記得哥哥呢?他和哥哥一樣大,你不覺得噁心嗎?”她指着司新宇對林瑞道。
林瑞頓時如遭雷擊,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從來不願去面對,她用心理暗示的方法去逃避這一切,如今卻被洛夕當面指責,將她心裡的那一處陰暗面抖露出來,生生地逼着她去直視。林瑞萬般不捨,卻還是不得不鬆開自己的手臂,她後退幾步,跌跌撞撞,落到一個溫暖的,令她心安的懷裡。
司新宇抱着她,戲謔地看着洛夕,卻是對林瑞再說:“我們的事,我們喜歡就好!今晚上,我帶你出去。”
司新宇的身份,洛夕雖在美國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她鄙夷地看着他,實在不懂他這般做是爲了什麼,冷哼一聲道:“你最好不要耍什麼花招,否則,我會讓你死的很難看!”說完,連看都沒有再看林瑞一眼,便直接上了樓。
如同厭惡自己一樣,她也有些厭惡這個家。她突然想到司微語,她一生雖然過得坎坷,那麼小就沒有了父親,在司家受盡冷眼歧視,卻有沈清婉那樣清高如梅一樣的女子疼愛,又有徐默塵這樣驚才絕豔的男人寵着,比起她,出生富貴,父母雙全,最後落這麼個下場,不是要好得多?
她深吸一口氣,心底裡的倔強,還有一直屈居於司微語的不甘,讓她想要往上攀,不斷地往上攀,最後能夠站在這世界的巔峰,讓所有的人,都看看,她洛夕也不是誰都配得上的,洛家今天失去的,一定要全都討回來。
還是當初的那個靈堂,闊別不到一年,再次走進來,司微語只覺得,心裡頭還是有那麼一點不舒服,不由得想到了當日,媽媽就是從這裡被送走的。
“這邊只有這一個上規模的殯儀館,洛寒的身份,也不好用那種不上檔次的。”似乎知道司微語的心情,徐默塵低聲在她的耳邊道。
“嗯,我沒事。”司微語抱着徐默塵的胳膊,跨過門檻,扭頭對他道:“你想多了。”嗔怪的語氣,帶着撒嬌的味道,徐默塵的心被撓得癢癢的,輕輕地在她胳膊上捏了捏。
雖然是死對頭,兩人還是各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司微語是一身黑色亞麻布長裙,脖子上掛了一串暗紫色水晶項鍊,既全了禮節,又不顯得太不吉利。徐默塵則是深色褲子,黑色襯衣,顯得清俊貴氣。
兩人才到門口,就吸引了衆多的眼球。因司微語貪睡,起得有些晚,掐着點進來。徐庭白和王怡來得早些,邊上便有人在問王怡,
“兒媳婦都懷上了,怎麼沒辦酒席?是不是不想請我們啊?”
“是啊,我們等着喝喜酒等了二十年了呢,就這麼想矇混過關?”
“這是瞧不起我們啊!”
……
王怡真是,百口莫辯!她懊惱地瞪了進來的兩人一眼,才把未婚先孕的問題解決,這又冒出來婚禮的事,她只覺得,這兩孩子是來討債的,讓她不得安生。
“媽!”
司微語不知道前面有故事,她走過來時只看到大傢伙都朝她這邊微笑,她也笑着點了點頭,便向王怡喊了一聲,站到她的身邊。她不可能沒看到王怡臉上那又愛又恨,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就不敢說什麼了。
王怡往後瞅了一眼,給剛纔那些討喜酒喝的貴婦人們使了個眼色。便有那不怕死的上前來,其實還是怕死的,要不然怎麼不問徐默塵,而是逮着司微語問道:“微語啊,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啊?”
司微語一聽,略有些紅臉。徐默塵見她摸了摸肚子,笑着道:“還有五個多月呢。”還有五個多月生呢。
徐默塵忍不住笑了,他可看的清楚那人的神色,其實是問兩人的婚禮呢,果然,那婦人就尷尬地咳嗽了一下,道:“我是問你們的婚禮呢,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
這次,輪到司微語尷尬了,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話說,這種問題不是應該問男方的嗎?再說了,大嬸您在別人的喪禮上問婚禮的事,真的好嗎?司微語仰頭去看徐默塵,徐默塵卻是目不轉睛地直視前方,卻掩不住那臉上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他是在偷笑的吧?
“那個,應該是要等把孩子生下來的吧?我們已經拿了結婚證,婚禮不着急。”司微語生怕對方又來個未婚先孕,怕把王怡給逼瘋,便忙解釋道。話說,徐家家大業廣,這次爲了她和徐默塵的事,着實是丟盡了臉。
“哎呀,你們都是年輕人啊,以爲拿個結婚證就能了事,哪裡知道大人的心願啊,你說養了你們這麼大,結婚了總要敬杯茶喝吧?再說了,現在是新社會,才說什麼結婚證,以往,沒舉行婚禮,不行禮,也算不上是夫妻的。”旁邊的另外一婦人道。
司微語想反駁點什麼,卻發現,說什麼都是多餘,她偷偷地看了王怡一眼,見她似沒聽見的樣子,她是怕自己難堪的吧?司微語想到這裡,心裡越發愧疚,她不過是逃了一次婚,怎麼就罪大惡極了呢?她緩緩轉過身,和徐默塵並肩而立。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王怡側目過去朝方纔說話的人笑了一下,以資感謝。那兩人見此,越發地就高興了,橫豎追悼會還沒開始,便開始議論起來。
“怎麼能不辦酒席呢?”
“是啊,我兒子要是說不想辦婚禮,我要氣死。”
“可不是……”
……
司微語要瘋了,她輕輕地搖了搖徐默塵的胳膊,對方略低了頭,用詢問的眼神看着她。
她就不信他沒聽到,裝蒜。司微語捏了他胳膊上的一處肉,用力去扭,卻滑了。那是一塊肌肉。實在是聽不得後面的人再這麼說下去了,秉着求人不如求己的精神,司微語扭過頭去,陪着笑道:“婚禮的時間已經定了,明年的五一,到時候一定請幾位嬸嬸們到場觀禮。”
“真的?那就好,那就好!”
“太好了,一定去,一定去!”
“恭喜啊,怎麼地也要去啊!”
……
也有人拉着王怡開始問起來,這一次,連站在旁邊的徐庭白,臉上都止不住有了笑意。
徐默塵更不用說,他低頭去看司微語,卻見司微語氣鼓鼓地瞪着他,低聲道:“怎麼,換我娶妻了?我怎麼不知道你是要做倒插門女婿?”
“只要你娶,我就嫁,不都一樣麼?”徐默塵笑着道。
“還要不要點臉?你不要,我還要呢。”司微語慍怒道。
“跟你之間,還要臉做什麼?”徐默塵很樂見司微語這般彪悍又嬌嗔的模樣,他將司微語時時想掐她的手從他的胳膊上拉了下來,握在自己手上。他的胳膊上全是肌肉,他是怕她把手指頭捏疼了。
那邊,洛夕一身孝服站在門邊,悽悽慘慘,這邊,王怡身後的一堆貴婦人們談笑風生,雖洛老爺子健在,這些人也是毫無忌憚,實在是,不過半年多的時間,去年的冬天,也是在這個靈堂,欺負人家孤兒寡母的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