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中午吃完飯,下午上班的時候,雲豔輝又把祁妙帶回了局裡。

按理說,如果沒有什麼事情要尋求警察的幫助,一般人只能待在辦事大廳裡坐着,還得是在保持安靜、不影響警察同志辦公的情況下。

但他們局裡領導和劉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又由着雲豔輝他們幾個,把祁妙同學安排在了刑警隊辦公室旁邊的茶水間裡。

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套學校裡的標配桌椅,還專門給她這位考生,提供了一個模擬高考的環境。

祁妙表示特別滿意。

現實中不知道變成了什麼情況,但既來之,則安之,小說世界裡的高考也必須全力以赴!

她按照高考的時間安排,自己掐表做了一套押題卷,批改過後,又開始抱着學霸筆記覆盤錯題。正伏案用功時,茶水間的門被從外面敲了兩聲。

“請進。”

是小云警官端了塊抹茶蛋糕送了進來。

“妙妙,複習得怎麼樣了?”

祁妙仰起頭,沖人謙虛—笑:

“還成吧,還成吧,考個清華,應該不在話下!”

雲豔輝: “……”

程屹也跟着過來看她,靠在門框邊,聞言爲她豎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咱們妙妙小神兵,別的不說,心態是真的好。”祁妙吃了口蛋糕,“又不光是心態,我實力也很強的好不好。”

她這話還真沒誇大。

姑且不提當年寫在小說裡的設定,明天上了考場會給她帶來什麼樣的驚喜,就單說這個世界意識

不僅把她家裡的佈局還原得一模一樣,甚至把她現實生活中的美術藝考成績,也給複製粘貼了過來。

她中午吃完飯,用談靳楚的手機登了自己的學信網:

美術省統考第一名、清美組織的專業校考考試第一名、通過專業課複試,並已拿到合格證書。

這也就意味着,上清華基本十拿九穩。

——只要她在接下來四天的高考過程中不出什麼岔子,文化課正常發揮。祁妙想着想着,腦子一懵。

可惡啊!

剛剛居然不小心立了個flag!

她雙眼一瞪,猛然警惕地盯向手裡的抹茶蛋糕。“這裡面……我嘗着怎麼有股蘑菇味兒?”

程屹: “……”

完了,給孩子嚇得草木皆兵了已經。雲豔輝也有些擔憂地向他遞過去一個眼神。然後帶上了商量的語氣,溫柔地摸了摸祁妙的頭:

“妙妙,你看咱們試卷也做完了,要不……勞逸結合一下?”

程屹趕緊附和,“就是就是,馬上就該吃晚飯了,咱先不學了,去跟我們局裡的心理諮詢師聊聊天吧?”

祁妙明白了過來。

原來……他們是在擔心,自己高考前的這幾天遭遇了這麼多事兒,心態會出問題。你們這些個紙片人……人還怪好哩。

小說世界創世主表示頗受感動。

“好,那我就過去看看吧。”

祁妙吃完蛋糕就跟着倆人動身,去了樓上的辦公室。沒等敲開門,她又想起了什麼。

回過頭問: “談警官呢?還在忙工作嗎?我怎麼沒見着他。”“談警官……”程屹不厚道地笑了,“他在劉隊那兒捱罵呢。”

“啊?爲什麼會捱罵?”

祁妙差點兒以爲他是犯了什麼工作上的錯誤,就聽雲豔輝解釋道:

“我們幾個都捱罵了,劉隊批評我們,身爲刑警,居然把你一個未成年的高中生給牽扯進這麼多樁案子裡來。”

“可是……”

祁妙想替他們說話。

“這三件案子,明明都是我先報的警啊,怎麼能算被牽扯進來?”

“—碼歸一碼。”

程屹道: “你報了警,給我們提供線索、加快破案進度,是要頒發錦旗、給予表揚的,我們幾個就不一樣了,我們是刑警——”

“如果我們能夠提前掌握刑事犯罪動態,偵破案件,打擊罪犯……那你,還有很多和你一樣的人民羣衆,是不是就不用遭這份罪了?”

祁妙聽完,沉默了一瞬。

“至於你小談警官……”程屹提到自家好同事,沒忍住又樂出聲來。“劉隊罵他罵到現在,主要還是在挑剔他檢討裡的態度不夠端正。”他問: “還記得你第一次在醫院裡醒來的那一天嗎?”祁妙點了點頭。

記得,是她報警說,操場塑膠跑道下埋了一具屍體的那一天。

程屹接着道:“那天,你小云警官有其他工作要處理,劉隊就派了他過去,問幾個問題,順帶再給你做做心理疏導。畢竟你一個未成年的小同學,就獨自報了那麼大一起案子,怕你一時間承受不住。”

“誰能想到,我那死心眼兒的同事,非得揪着你身上玄幻的通靈事件不放,甚至還打算過真給你帶到審訊室去,好好盤一盤。”

祁妙神色窘迫,表情也有些僵硬,“……呃,這這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信仰唯物主義,樓梯間裡都貼着“科技興警”標語的警察,不信她身上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挺能說得過去。

可小云警官卻“嗤”了一聲。

“這算什麼人之常情,真正的人之常情是,天大地大,高考最大,倒計時就只剩三天,還跑過去給你一個學生添堵。”

溫柔的女警姐姐說着說着,便翻了個白眼:

“真當誰都跟他似的,從小智商超羣,十四歲就能考上頂尖學府,還長了個大心臟,泰山不崩於色……就是學不會換位思考!”

損他呢還是誇他呢?

祁妙又沉默了。

當年寫小說……金手指開這麼猛的嗎?

可她又想起了劉隊電話裡說過的一句話,隨即問道:

“談警官十四歲考上頂尖學府,那爲什麼後來要輟學呢?”

“還不是因爲……”

程屹正要告訴她原因,話說一半卻頓了頓,改了個措辭。

“因爲他想當警察,所以讀金融讀到大二就回家了,自己悶頭考了個警校,成了低我一屆的學弟。”

好吧。

原來金手指還能開得更猛。

……那讓作者本人考個清華,應該也不算什麼吧?

程屹看了看手錶,“快到飯點兒了,小談也該回來了,他不餓,劉隊還得吃飯呢。”祁妙聽完,收回心思,乖乖握上了門把手。

“那我先進去了,不能耽誤心理諮詢師下班。”

“好。”

雲豔輝拍拍她的肩, “放輕鬆,我們諮詢師人很和善的,不用緊張,就隨便聊聊。”兩位刑警就這麼看着小姑娘進了辦公室。

站在門口說話終歸不太好,他倆走到了樓道口。

程屹嘆了口氣。

“唉,希望妙妙後面幾天能正常發揮吧,要是成績被影響,我這心裡可真是過意不去。”雲豔輝也是抱着同樣的想法。

她低頭掏了掏口袋,摸出了一個包裝精緻的小盒子。

“什麼啊這是7”

程屹湊過頭來看。

盒子打開,裡面放着一個繡了字的小錦囊。

“幸運符,昨天夜裡路過一座寺廟,向大師求的,保佑妙妙高考順利,金榜題名。”要是放平時,程屹指定得驚訝上一句:“雲姐,你還信這個啊?”

但如今……

“那第四天呢?妙妙第四天還要考一門地理。”

談靳楚道: “劉隊讓我送。”

程屹拿胳膊肘杵他, “應該的,負荊請罪嘛。”他輕笑, “這算什麼負荊請罪。”又偏頭看向他們身後, “妙妙呢?”程屹往裡指了指, “去找諮詢師了。”

談靳楚盯着那道門,捏着假條的手微微緊了緊。下一秒,辦公室的門卻打開了。

扎着馬尾辮的小姑娘從裡面蹦噠了出來。人家不僅沒擔驚受怕,還特開心地跟局裡的諮詢師揮手:

“謝謝姐姐,姐姐你待會兒也要去吃飯哦!”

高考前的最後一個晚上,談靳楚開着車,載着下班的雲豔輝,又把祁妙送到了她家裡。祁妙坐在副駕上,這一趟,可謂是滿載而歸。

除了程屹警官送的鋼筆、小云警官送的學業符,劉隊頒發的一卷錦旗,還有談靳楚給她帶回來了一樣東西。

——念念姐姐寫給她的感謝信。

祁妙淚眼汪汪地看到最後,手一翻,發現還附着一張複印件。

她愣了幾秒,才認了出來。

複印件上,應該是周念念輟學那年,給那位資助她的物理老師寄的道歉信。六年前,她被迫放棄學業,帶着盼盼逃到了A市羣蠅街,沒敢告訴恩人真相。她知道,救急不救窮。

況且,那位物理老師本就已經供她讀了幾年書了,大恩大德無以回報,就更不能再找別人幫忙了。

所以,周念念的信裡,只說是自己沒有考上大學,讓老師不用繼續打錢資助她了。而一週後,物理老師又給她回了一封。

信紙上,除了寫着當年那道,周念念錯得漏洞百出的物理題,還有簡短的一句話——“高考不是全部,挫折終將過去,願你以後步步都是好機遇。”

祁妙看得鼻子更酸。

念念姐姐並不知道自己在夢中夢見了那位老師。現在之所以把這些複印了送給她,應該也是爲了,讓她放平心態,好好高考吧?

……可她自己呢?

若是沒有出意外,念念姐姐後面,說不定也能讀大學的。祁妙又開始意難平起來。

談靳楚朝後視鏡看了兩眼,手上穩穩握着方向盤,脣角抿緊了一下。

他的聲音依然淡得聽不出感情:

“周念念今天……狀態挺好的,他的公公婆婆知道了馮保成的死訓,來公安局哭鬧無果,也只能接受現實。

現實就是,馮家的寶貝兒子沒了,留下的血脈,只有周念念生的親女兒。錢和房,就算不想給,也只能留給周念念了。

“她還讓我問你,說她想給女兒改個姓,以後就叫周樂安,好不好聽?”“嗯……好聽。”

祁妙坐在後面,抹了把眼淚,使勁點着頭。今晚月明星稀,也是個好天氣。祁妙躺在小云警官牀上,一夜無夢。

6月7日,高考的第一天。

雲豔輝照舊要上班,負責接送祁妙的,是談靳楚。昨晚沒有給出的禮物,他今天也正式補上。

談靳楚開車帶她去考場,吃早飯的時候,遞給她一個黑色的、老年機模樣的東西。祁妙沒見過, “這是什麼啊?”“對講機,不會被屏蔽信號。”

她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動作忽然一頓,眼神變得鬼鬼祟祟。

“……什麼意思?你要給我傳答案,讓我作弊嗎?”

談靳楚:“……”

他無語了幾秒,才道: “你老老實實考試,對講機不要帶進考場,放包裡就行。”

“哦哦。”

她把對講機擱在桌子上,研究着開關,喝了一口豆漿,又語出驚人:

“談警官……那你這算不算是公器私用啊?”

談靳楚已經想把對講機給要回來了。

他面無表情地解釋道: “這不是我們警用的,這是我去年下鄉抗洪,單位臨時發的。”

“啊?

祁妙自己還先嫌棄起來,“那它現在有什麼用啊?”

“……我調好了頻道,你在學校裡有什麼急事兒的話,可以隨時聯繫到我跟雲警官、程警官他們。”

“哦哦。”

談靳楚教給她使用方法,祁妙學會了,才把對講機塞進了揹包裡。吃完早飯,她跟着其他考生一起,走進了考點學校的大門。

祁妙本來是被分在自己就讀的A市第一重點中學的,考點臨時變更,換成了現在這個大學城旁邊的職高裡。

第一天,上午是語文。

她剛好背了某位學霸留下的作文模板和素材,直接下筆如有神。一邊揮毫,一邊還在心中嘟噻。

行行行,也算顧尋你小子功德一件,下輩子好好做個人叭!下午要考的則是數學。

試卷一發下來,祁妙傻眼了。她甚至開始生氣。

趴在草稿紙上,咬着牙,吭哧吭哧做題。

怎麼回事兒啊你這個世界意識?

我是讓你想想辦法,還原上清華的設定,而不是讓你……把原本就長在我腦子裡的bug,也1:1還原了過來!

無語死了!

第二天下午考英語。

小云警官專車接送,還安慰祁妙,考過的就讓它過去,不要再想那道沒做出來的數學壓軸題了。祁妙點點頭。

走到校門口,正低頭掏出證件,準備接受門衛檢查時,忽然被一個衝出來的人,迎面撞了一下。

她沒站穩,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撞她的是個女孩子,跑得很急。

祁妙更急,都顧不上叫疼,翻身抓起地上掉落的牌子,看了一眼名字,就朝那人的背影喊:

“花添錦同學!你准考證!”

女孩子聽到纔回頭,而另一隻胳膊搶在前面,把趴在地上的祁妙給扶了起來。還是個熟人——許如願。

大小姐的心態似乎也調整得差不多了,還能損她一句,“祁妙?怎麼在哪兒都能碰見你學習雷鋒啊。”

祁妙則跟她表演一個什麼叫廢話文學: “好巧好巧,你也來考試啊?”

許如願沒再搭理她,看向折回來的女孩子,“把人撞倒了都不知道說聲對不起嗎?”

那個叫花添錦的女生連連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沒事吧同學,我急着回家,跑太快了。”

“沒事沒事,”祁妙一邊拍着身上的泥,一邊問她, “你是有什麼東西落家裡了嗎?”“對,我忘帶身份證了。”

許如願: “那讓我叔叔送你吧。”

祁妙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看什麼看,就你能學雷鋒?”

小插曲過後,這天的考試依然順利。

第三天有兩門,上午物理,下午化學。

程屹警官開着車,裡面還帶着一條威風凜凜的德牧黑背。

聽他介紹說,這是位沒考上編制的淘汰犬,名字叫笨笨。

來時的路上,他們還在路邊碰到了這個考點負責護考的刑偵大隊、警犬中隊的訓導員,人家身邊帶着的,則是正式編制的警犬。

程屹道: “沒事兒的,妙妙,我們笨笨沒考上,你肯定能考得上心儀的大學。”

第三天高考也順利結束。

轉眼來到了第四天下午,祁妙只剩最後一門地理。開車送她的是談靳楚。

交管大隊維持交通秩序,其他警種保障考點周邊安全——劉隊剛好把他安排到附近片區。談警官把她送到大門口,隨即就投入工作之中了。

祁妙則揹着包,一個人往學校裡走去。

地理也碰到了一道很難的題,不過還好是選擇。

她做完了試卷上的其他題目,仔細檢查了好幾遍。

臨交卷15分鐘鈴聲敲響時,那道題還是沒有鑽研出來。

既然常規的方法做不出來,那就只好搞玄學了。

她拿起草稿紙,大筆一揮,畫了一個田字格。

依次寫上4個選項,然後閉上眼睛拿着筆,從中間的點出發,開始一圈一圈,不停地繞圈畫着。

她打算倒數100,待會兒筆尖停在哪個格子裡,就選哪個選項。

一邊畫,她還一邊在心中默唸:

老天爺!筆仙!世界意識!

該你們顯靈了!

給信女一些指示吧!

也可能是她太虔誠、太投入,畫着畫着,忽然感覺像是進入了一個領域一般,旁邊同學奮筆疾書的聲音都有些聽不清了。

鼻腔中,似乎還若隱若現地鑽進了一縷青草和泥土的芳香。不像是在考場,倒像是在哪個湖邊。

不對勁!

祁妙猛地睜開眼,下一秒,渾身冷汗之冒。

因爲那張用來畫圈的草稿紙上,不知何時,密密麻麻寫了幾行字。筆跡非常陌生,祁妙敢保證自己從來沒有見過。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以及,一個在她眼皮子底下、手不受控制地、正書寫着的半個字。祁妙依稀判斷出,這是個女字旁。

……好?

好?!

好你個大頭鬼!

臭筆仙!壞筆仙!

玩歸玩,鬧歸鬧,能不能別拿你妙姐的高考開玩笑?!

本來膽子很小、很慫很敬畏鬼神的祁妙,在高考最後五分鐘的節骨眼上,這時候也不知道什麼叫害怕了。

眼淚,眼淚不能掉,打溼上了試卷,成績是要作廢的。

她瞬間變得無比堅強勇敢,左手握上右手,使出吃奶的勁兒,吭哧吭哧跟筆仙搶控制權。

讓我寫完!讓我順利交卷啊!

下一秒,她兩條胳膊的力氣忽然沒了。

一股失重感侵襲襲來,緊接着,她鼻腔酸澀,嘴裡像是被水猛嗆了一大口。

祁妙很熟悉,這跟她小時候學游泳溺水的感覺非常像。

她完全睜不開眼睛,也無法呼吸……

千鈞一髮之際,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祁妙猛地搶過筆,擡起胳膊,用尖銳地筆尖扎向了左手手背。

“嘶——”

疼痛過後,意識終於從幻境之中解脫。再睜開眼一看,草稿紙上,還多了一個選項。

——B

祁妙卻渾身發抖,完全沒有死裡逃生的慶幸。

花添錦……

她心中默唸,花添錦,花添錦……

那個在校門口撞到她的女孩子!

顧不上鄰桌考生那驚恐的眼神,祁妙花一秒時間填塗答題卡, “噌”地站起了身。試卷放在課桌上,也不顧帶着異樣神色向她走來的監考老師,徑直衝出了考場的門。那是一位負責的女老師,見狀焦急地跟在祁妙身後追了出來。

但她不能打擾其她考生,只好壓低嗓音問了一句:

“這位同學,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考場,有什麼情況可以跟我反映……”

但祁妙垂着流血的左手,只是哆嗦着回頭看了她一眼。

然後向老師鞠了一躬,轉身抓起自己的揹包,悶頭繼續跑。

對不起,我現在沒有時間,也沒有辦法向您解釋。

她一邊跑,一邊還拉開拉鍊,拿出了談靳楚留給他的對講機。

快步衝下樓梯,大聲喊道: “談警官,雲警官,程警官!能聽到嗎?”“有個叫花添錦的女孩子……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