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忍心打斷瘋子的回憶,就這麼靜靜地聽着,聽着他講那些奇幻迷離的故事。
陽光照在瘋子的臉龐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他昂起頭,微微閉眼,沉醉似的繼續講述到:“
那天的夜裡很靜,夜空中佈滿了星星。星光鋪灑了滿地,形成了美輪美奐的場景。我在地面上行走的時候,從來沒注意到過這麼美麗的星空。
只有坐在屋頂上的時候,才能享受這輕輕的晚風,和這靜靜地星光。
耳邊,是她帶有江南口音的儂語,儂軟的快將我迷醉。即使這只是個夢境,我也願意長睡不醒。
“等我一下,我也要送你個禮物。”女孩忽然伏在我耳邊柔聲說,怕是驚擾了這夢境般的時光。
“恩,我等着你。”我也柔聲說着,怕是打破了這寧靜的夜。
我們心照不宣的對視,彼此的臉上都帶有微笑。
女孩忽然跳下屋頂,像個靈巧的小獸,消失在夜裡的鎮子之中。
等了很久,她還沒有回來。於是,我開始用長笛吹起了曲子,爲她一個人所做的歌曲。這首曲子,也是即興創作的。
寧靜的夜裡,我的笛聲傳了很遠很遠,飄到了鎮子外的世界。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靜悄悄的來到我身邊,也不說話,只是安靜的聽着。
寧靜的夜裡,笛聲中的我,慢慢消失了,似乎要回到原來的時光。我有這種預感,也有着不願離開的情緒。
可還是來不及了,哀婉的笛聲中,我的身形在慢慢消散,就像光線那般。
女孩伸出手挽留,卻於事無補。
女孩拿出張照片,照片上是她的模樣。
“一定要記得我啊”。女孩將手裡的照片交到我手中,哭着說到。
”
“等我醒來的時候,手裡只剩下這張照片。”瘋子將照片舉過頭頂,對着陽光說到。
陽光照射下,照片上的女孩,似乎正甜甜的笑着。
熙熙攘攘的世界,似乎瞬間變的寧靜下來。外界的事情都變成幻影,諾大的天地之間,就剩下瘋子一個人,孤零零的哭笑着。
沒有人能理解瘋子,也沒人肯理解他。因爲他愛的人,只存在於另個時光之中。
良久,瘋子收回了照片,仔細的放在白襯衫裡。他站起身,禮貌的對我說:“謝謝你,能聽我講完這個故事。在古家鎮裡,沒有人肯聽我說的故事,他們還叫我瘋子。”
“每個人都曾是個瘋子,只是有人清醒了,有人還瘋着。生命的悲喜,都是由自己走過,你又何必在意他人的眼光。”在禮貌的迴應瘋子之後,我說了這些連我自己都參悟不透的話。
什麼是悟,什麼又是不悟呢?萬事皆空,到頭來,還是被自己心中的鎖鏈牽絆而已。但若是不曾執着過,又那裡去談什麼放手。
我最不喜歡那些嘲弄別人感情的人,他們在無情的嘲弄着別人,自己卻脆弱到不堪一擊。
只是希望,瘋子能找到他自己的幸福吧。我在心中默默想到。
“謝謝你啦。”瘋子再次向我鞠
躬到,他擡起頭笑了笑說:“什麼是清醒,什麼是瘋了,誰又能說得清呢。不過我知道的是,我曾愛過一個女孩,她也愛過我。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天,但我們的心卻互相牽掛了很多年。”
說完這些,瘋子轉身離去。陽光將他的影子拉長,彷彿整個世界就只有孤零零的影子陪伴着他,直到永遠。
在原地呆了很久,我纔回頭走進屋子,現在的我感覺到莫名的疲憊,就像心中苦苦支撐着的某種信念,突然有所動搖了般。
等待了這麼久,只爲了個不可能的結局。所做的這一切,到底是值得,還是不值得呢?
沒有人回答,人生的道路就是這樣,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自己去慢慢摸索。當愛過、傷過、痛過之後,自然有了自己的答案。
帶着這些情緒,我沉沉睡去。這一覺睡的很踏實,就像是要把任何事情全部忘掉那般。
等我醒來的時候,耳邊回想着悠揚的笛聲。這笛聲雖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像是在耳邊輕吟般。
此刻已經是午夜時分,大多數人早已入睡,誰會吹出這種曲子呢?我心中有點茫然。
鎮子裡的夜,是從日落時分開始的。居住在這裡的人們,不習慣熬夜。生活了幾天之後,我這個夜貓子也逐漸習慣這種生活節奏。
瘋子。心中像是閃過了道白光,讓我猛然想起了瘋子的存在。
但鎮子裡的人不是說,瘋子已經好久沒有演奏過音樂了嗎?我還是有些疑惑。
這時候,我想起了瘋子說過的那些話。他說,他是在笛聲中遇見那個女孩的,也是在笛聲中分手的。
這麼說來......我的心中只想到了唯一的可能。於是,我趕緊披上衣物,推門而出。
出門之後,稍稍辨認了下方向,我朝樂器店的方向跑去。
夜裡的古家鎮格外安靜,那笛聲就這麼飄蕩在夜空之中,籠罩着小小的古家鎮。
今夜的天空,佈滿了星星,十分明朗。
星光如水,宣泄了滿地。
我踩着星光,用最快的步伐朝樂器店方向跑去。
可還是晚了,等我感到的時候,瘋子正坐在屋頂上,吹着他那柄紫竹長笛。
漫天的星光,飄進瘋子的笛孔,又從笛孔飄出,在空中形成無數躍動的音符。
此刻的瘋子,竟是無比的神聖與純潔。這紅塵的所有,似乎再與他無半點關聯。
本想說些什麼的我,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有種無形的力量在阻止着我,另我口不能言,只能安靜的看着事情的發生。
笛聲之中,瘋子的身軀漸漸消失。
當曲子吹完的時候,晚風吹起屋頂幾片未掃的葉子。在屋頂上,空蕩蕩的再無一人。
只有那餘聲,還在耳邊環繞,久久不能消失。
“哈哈,他走了。哈哈,她走了。”有個人在傻笑着拍手說。
“該走的,終究還是要走的。”有個蒼老的聲音說。
仔細看去,有兩個人影藏在黑暗之中。其中一個,就是葉巫師。另一個人,癡癡
呆呆的模樣。
他倆走出黑暗,走到我身邊,同我一起靜靜地看着屋頂。
我向站在旁邊的葉巫師問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所有關於瘋子的事情。”
葉巫師不置可否的望着瘋子消失的地方,皺巴巴的臉上有種感傷的神情。他感嘆的說到:“我知道他的事情,也知道關於那個女孩的事情。可這又有什麼用呢,最終還是不能阻止悲劇的發生。”
那個傻子還在拍手說:“哈哈,他走了。哈哈,她走了。”
葉巫師充滿同情的看着這個傻子說:“這件事情,還得從三十年前講起。”
寂靜的夜裡,傻子也停止了他畸形的動作,只有遠處偶爾的幾聲的犬吠,和着葉巫師沙啞的聲音。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代,是個動盪與革命的時代。
有很多青年人進入古家鎮中,說什麼上山下鄉。他們給古家鎮帶來活力的同時,兼具破壞力。連我這樣的身份,平日都不敢隨意走動。
有個城裡來的姑娘,聽說她的父母是藝術家。不過那時候大部分藝術家都屬於資本主義毒瘤,那個姑娘也被化爲了右派,被安排到紡織廠裡做女工。
這是個與衆不同的姑娘,她經常會有些奇思妙想。而且,與瘋子相同的是。她也很喜歡音樂,甚至到了癡迷的程度。
可那時是不允許有除樣板戲之外的音樂存在的,任何與社會主義無關的東西,都要徹底的割除。
就在這種情況下,那個姑娘被抓了起來,當做走資派處理。聽說,抓她的緣由是有天,有人聽見她在吹笛子。溫婉的曲調,違背了積極向上的作風,屬於資本主義情懷。
還有人說,看見她從樂器店前經過,拿着支長笛傻笑。於是,她的罪名上多了條“偷盜”。
那姑娘用南方特有的儂軟語音爭辯着,她說是個神奇的人吹奏的曲子。
可問到那個人在那裡時,姑娘卻回答不出來。於是,她的話成爲了衆人的笑話。
最後,那個姑娘還是沒有逃脫批鬥至死的結局。而她的屍體,就被草草的葬在這山林之中。”
“消失了,全都消失了。”傻子笑着說,眼裡卻留下眼淚。
葉巫師摸着傻子的頭說:“傻子就是那個姑娘的哥哥,爲保護妹妹而被打成癡傻。文革結束後,我看他可憐,就把他收留在身邊。”
“爲什麼所有的人,都咬定了那個姑娘根本不存在呢?”我疑惑的向葉巫師問到。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如果有一個人肯相信瘋子,他也不會變成後來的樣子。
葉巫師抽動嘴角,自嘲的笑到:“在那個不是你批鬥我,就是我批鬥你的時代,誰沒犯下些罪過呢。那些痛苦的回憶,就是他們不願提起的部分。久而久之,便所有人都忘了那段歷史的存在。”
我默然無言,靜靜地看着屋頂,直到星光漸漸黯然。
瘋子有沒有再見到他心愛的姑娘,沒有人知道。
晚風輕拂,吹動那滿山的野草野花。
是否有人曾能聽見,那段被遺忘的歲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