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氏父母在醫院門口等着,看到譚慕宸和蘇綿相攜而來,快步迎上去。
“怎麼樣?綿綿沒有不舒服吧?”蘇母扶着女兒,蘇父亦步亦趨,生怕她是易碎的瓷娃娃般。
蘇綿從小到大,沒有接受過這樣的關注,父母關係並不親近,相敬如賓,對她也多有忽略,此時這樣緊張她,不由得受*若驚。
“爸媽,你們不用擔心,我已經沒事了。”蘇綿發現,父親似乎老了好幾歲,鬢角已經生出幾根白髮。就連蘇母,一向講究儀表的她,頭髮也沒有像往常那樣高高盤起,失去了女強人的氣勢。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蘇母慶幸地點頭,如釋重負。
“媽,你和爸回去吧,請假太久不好。”蘇綿拉着母親,她是公職人員,又升職不久,許多雙眼睛都盯着呢,耽擱太多,別人會有意見。
“是啊,伯母,我會好好陪着綿綿的。”宋語姿也來了,後面跟着康弘,他的臉上又添了些淤青,蘇綿不禁看向譚慕宸。
“誰讓他突然帶你去學校,你受的刺激太大,才那麼激烈的。”譚慕宸並沒有消氣。
誰說是他了?蘇綿苦笑不得。她是看着譚慕宸踢球,他的背影在賽場上奔跑,纔想起夢中的那個影子的。
那個影子困擾她太久,太急切地想知道,腦子裡閃過許多畫面,感覺很清晰,又快得抓不到,一急躁,結果弄巧成拙了。
康弘沒有走近,遠遠地看着蘇綿。
宋語姿扶着蘇母:“伯母放心,不相信我,還有譚總呢。你快些回去,也好早點把準備婚禮好啊。”
蘇母的確不怎麼放心,女兒綿綿住院了,準婆婆譚母都沒有來看一眼,只是電話裡問了幾句,倒是謝老爺子,還親自走了一趟,噓寒問暖的。
要不是看在老爺子的面上,蘇母真想一口回絕了親事。只是捨不得譚慕宸這麼好的女婿,對自己女兒,是真的好,連他們這對父母都自愧弗如。
最後,蘇母還是決定,等江城醫院的李副院長來看過以後再說回去的事。
一行人到了病房,醫生看蘇綿的氣色不錯,很滿意。
手術暫時擱下,但是每天的液體還是要輸的,有助於血塊的消散,若不是時間過得太久,血塊太大,手術就可以不做了。
蘇父和蘇母更加自責,當初要是多花一點心思在女兒身上,就不會拖到現在。
本以爲失憶沒什麼要緊,誰能想到有這麼嚴重的後果。
***
蘇父一個人走出病房,來到走廊的盡頭,掏出煙盒,點了一根菸。
心情不好的時候,吸上幾口煙,才感到心頭那股悶氣散了出來,舒服一些。
“蘇伯父!”康弘跟了上來,禮貌地打招呼。
“你是康社長?”蘇父只見過他一次,知道是蘇綿的上司,只覺得有些面熟,叫不上名字來。“綿綿沒什麼事,康社長不必在這裡陪我們等。”
康弘傾脣一笑:“蘇伯父忘了?我是康弘啊,小時候常常去你家,和綿綿一起玩。”
“康弘?”
“你還做過飯給我吃,我最喜歡吃你烙的雞蛋餅,不記得了?”
蘇父皺着眉頭,好半天才記起,“我想起來了,你媽媽是康曉鷗?住在蘇綿外婆家隔壁。”
“難爲蘇伯父還記得!”康弘看着他,有些自嘲。
蘇父看着眼前的年輕人,比自己要高大半個頭,不禁感嘆:“你媽媽年輕時就是周圍的一枝花,你可是遺傳了她的好相貌,長成帥小夥了。”從小看着的孩子,就是親切,“對了,你媽媽她,還好嗎?”
康弘的眼睛裡,流露出一抹苦澀,很快便掩去,“蘇伯父還記得她,她知道應該很開心了。”
蘇父笑笑:“我聽說你們出國了,怎麼,你一個人回來的?”
康弘點頭,靠在欄杆上,眺望着遠處,陰天,霧色迷茫,看不清楚。
“媽媽身體不太好,國外的條件比較適合她休養。只是年紀越大,她越想家,在她看來,異國他鄉,怎麼都比不過自己的家鄉。”
“她以前就是這樣,性子有點拘束,尤其是你父親走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蘇父想起往事,不甚唏
噓,“孩子,心胸要放開闊點,有時間,開解開解她,你媽媽是個好人。”
康弘的眼睛裡,帶了一絲血紅,他看着蘇父,某種情緒即將噴薄而出,但蘇父比他矮,沒有擡頭,自然忽略了他的異樣。
“媽媽下個禮拜就要回來了,正好趕得及綿綿的婚禮。”他忽然道。
“好,到時候綿綿也好了,應該記得她。她會很開心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談了很久。蘇綿在輸液,有蘇母陪着,譚慕宸出來打電話,看見走廊盡頭的兩個人,很意外。
康弘跟蘇父,關係很好?
輸完液,蘇父蘇母回酒店,有譚慕宸照顧,用不着他們。
蘇父還有一些公司的事要處理,一般都是回酒店,跟公司高管開視頻會議。
“蘇伯父,我送你們吧。”康弘自告奮勇。
蘇母有些奇怪,上次見面,他們幾乎沒有說話。
“剛纔聊了一會兒,才知道認識他父母。”蘇父避重就輕地解釋。
“是麼?”蘇母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着康弘臉上的笑,有些喜歡不起來。
宋語姿是跟康弘一同來的,這下落了單,有些不高興。
“綿綿,我要跟你一起走!”她覷了一眼康弘,他正和蘇父說話,目不斜視。
譚慕宸將她的小動作捕捉到了,微微有些擰眉。
“我陪綿綿。”不想被打擾。
“可是我無事可做啊!”宋語姿很鬱悶,“讓我看看你們住的地方,看一眼就走。”
“好啊,好久沒跟你說話了。”蘇綿很擔心她,不知道她從失戀的陰影裡走出來了沒有。
她的要求,譚慕宸無法拒絕,於是,載着兩個女人,一同回了一中旁邊的四合院。
***
“哇,這裡真好!”宋語姿讚不絕口。
“哪裡好了?”這麼舊,還要上坡,哪趕得上那些新房子?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裡背山靠水,風水極好,挨着學校,交通又便利,別看它舊,價值比你們江城的蘇宅有的一拼。a市最貴的地段,就要數這裡了。”宋語姿以前上中學的時候,她爸爸是做房地產的,她曾經跟着來過一回,自然瞭解。
這麼好?
蘇綿無可無不可應了聲,反正她只是暫住,這些跟她無關。
剛吃過飯,宋語姿陪着蘇綿坐在院子裡的鞦韆上,說着以前學校的趣事。
醫生交代過,適當講一些當年的事,對她有好處。
譚慕宸在屋裡,閒得發慌,索性給顧嬸放了個假,做起晚餐來。
蘇綿要留宋語姿吃飯,譚慕宸臉色一下子沒了笑容。宋語姿這點眼色還是看得出來的,不敢當電燈泡,找了個理由告辭。
譚慕宸像個小保姆似的,殷勤地伺候蘇綿用餐,吃飽了,她笑得很開心,摟住他的脖子,親暱道:“語姿說,我有一次被鎖在教室裡,嚇得晚上都不敢睡覺,現在想想,沒有記憶也好,沒準兒再想起來,還是會害怕。”
“她還說了什麼?”譚慕宸不動聲色地問。
“沒了,她也記得不清楚,那天她沒來上學。”
譚慕宸卻記得很清楚,那次,她病了,他嚇得魂都差點沒了,腦海裡常常縈繞的,是她緊閉的雙眼,燒得紅通通的臉。
也是那一次以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她。
兩人吃過晚飯,蘇綿堅持要洗碗,譚慕宸一個大男人,屈尊降貴爲她做飯,還要照顧她起居,她心裡過意不去。
譚慕宸只好遷就她,給她放了熱水,他說:“女人的手要保養好,我希望,到你五十歲,還是像現在這樣,摸着就很舒服。”
“那怎麼可能?”蘇綿橫着眼看他,“是不是我老了,不漂亮了,你就不喜歡我了?”
“是啊,我一點都不喜歡你。”他認真地說。
蘇綿的臉垮下來,委屈油然而生,又聽見他在耳畔,柔情似水地低訴,“我只會愛你,一直到,地老天荒!”
她呆了,他的情話,總是這麼動聽。
像是爲了表達他的決心一般,他的熱情排山倒海地壓過來,蘇綿手裡的碗,掉落到水槽裡,激起小小的浪花。
兩個人什麼都不管,激烈地擁吻起來……
最後,蘇綿還是沒有洗成碗,再次被他抱走了……
***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宋語姿說着學生時代的事,在蘇綿的腦海裡也變得十分清晰。
夢裡,沒有了那道熟悉而陌生的影子,反而回到了十年前的中學校園……
叮鈴鈴,悠揚的下課鈴聲響起,老師一走,教室裡立刻沸騰起來,大家像鳥兒一般衝出籠子,一面匆匆疾行,一面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哎呀,我的書忘了拿!”女生a忽然叫起來。
“我們陪你去拿吧。”女生b拉着另一名同伴,“蘇綿,一起吧。”
蘇綿點點頭,她們是同學,理應幫忙。
三個女生折回教學樓,才放學不久,但因歸心似箭,教學樓裡顯得十分空曠。
蘇綿走在前面,沒注意後面兩人相視一眼,嫉恨之色一閃即逝。
推門走進教室,後面兩人卻沒跟上,她下意識回頭,卻只來得及看見門砰地一聲被關上,門外傳來兩人張狂的嘲笑:
“蘇綿,就你這棵發育*的豆芽菜,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就慢慢待着吧!”
“開門!你們爲什麼要這樣對我?”蘇綿傻眼,她才轉來不久,這兩個女生跟她走得比較近,她沒有得罪過她們。
“爲什麼?長得醜還到處招蜂引蝶!”
“哼,康帥怎麼會瞧上你,臭不要臉!”
康弘?她曾經跟康弘很熟麼?
夢中的她使盡地搖頭,想逼迫自己清醒過來,夢魘卻緊緊地抓住她,理不清思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沒有了謾罵,腳步聲漸漸遠去,一切歸於平靜。
蘇綿孤零零地縮在牆角,外面在下雨,天黑得很快,最後一絲光亮被黑暗吞噬,她終於慌了。按慣例,教學樓
應該已經上了鎖,不會有人來了吧。
她放棄呼救,剛纔她已經喊得嗓子都冒煙了,還是保持點體力吧,也許明天會有人發現她。
還是下週一人來的時候,會不會看見的是她的屍體?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牙齒都不聽使喚地扣扣作響,偏偏這時,忽地響起聲音,越來越近,似乎是腳步聲。
這個時候……
她不敢去想,雙手緊緊捂住耳朵。
“蘇綿……”
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喚自己的聲音,還有急促的腳步聲。
蘇綿精神一振,莫非是康弘?那兩個壞女生會那麼好心地告訴他?
“我在這兒……”
才說幾個字,她才驚覺,喉嚨嘶啞得厲害,外面怕是聽不見的。
聲音由遠而近,她用力拍打鐵質的教室門,直到外面也傳來拍門聲。
“蘇綿,你在裡面是嗎?”急切的男聲隔着門縫傳來,蘇綿心中劃過一道暖流,哽咽起來:“是……我”
“你讓讓,我把門撞開!”
蘇綿連忙退到一旁,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只聽得砰砰的撞擊聲,讓人膽戰心驚,在她耳裡卻是天籟。
“砰!”門應聲而破,有人衝進來,裹挾着一股寒風,讓人不由發顫。
即便看不見,他的氣息也十分迫人。蘇綿想也沒想撲過去,緊緊地抓住他:“康弘?是你嗎?”
康弘,好像是她唯一關係比較近的男生。除了他,想不出誰會來。
打算回抱她的手臂僵在半空,男孩動作一頓,懷裡女孩撕心裂肺的哭聲讓他心裡一悸。
蘇綿哭得累了,意識到不妥,忙從他懷裡退出:“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沒關係!今晚怕是出不去了,你受了驚嚇,睡一會兒吧,天亮了一定會有人來。”大手再次擁她入懷,一下一下地拍打她的肩背,像是在哄嬰兒一般。
她身體依舊緊繃,這個男生,她有些熟悉,卻又不敢肯定是誰。
理智告訴她,男女有別,但是,她實在是嚇壞了。
“我給你唱首歌吧。”像是察覺到她的緊繃,他清了清嗓子,低低地唱起來:“……我怕來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覺你的皺紋,有了歲月的痕跡……”
他唱得真好聽!這首歌很火,是林憶蓮的歌曲,班上所有同學都會唱,聽着聽着,蘇綿忽然擡起頭。
“我唱得不太好……”男孩有些赧然,“我知道你喜歡這首歌,本來我買了cd想送給你,可是忘了拿……”
蘇綿睜着大眼,想看清他的模樣,恰在此時,黑暗中忽然劃過一道光亮,雖然微弱,蘇綿卻看清了他的墨眸,一怔。
這雙眸子,十分熟悉。她第一次看見,是在那片長滿爬山虎的牆角。
她纔來這所中學,那天,她遲到了,爲了抄近路,結果走錯了路,左拐右拐,發現有許多男女生在這裡,舉止親密。
甚至,還看見,有一個男生,親了一個女生。
少女單純,看到這樣的一幕,連忙別開臉,匆匆往前跑,在經過那片綠牆的時候,忽然瞥見一個男生,提着瓶子——喝酒。
學校裡都是學生,大白天的,不去上課,竟然敢在這裡喝酒!
她很憤怒,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走過去奪過他手裡的酒瓶,狠狠地砸到地上……
那雙眼眸,就是那雙眼眸,她沒有記錯。
譚慕宸,譚慕宸!
***
譚慕宸這*,也沒有睡好,白天,宋語姿和蘇綿說的話,勾起了他記憶深處難以磨滅的印跡。
他的女孩,在她懷裡,喊出的名字,不是他。
康弘?她喜歡的竟然是他?那,每次他經過那片爬山虎,總是能看到她的倩影,他以爲,她至少對自己是有好感的。
得知她被困,他冒雨騎着自行車,從鄉下趕來,翻牆,破門,血水浸溼衣服,絲毫不覺得疼痛。
可是,她可憐兮兮的喊着別人的名字,他卻心口一陣鈍痛。
在鈍痛中醒來,他凝視着她的容顏,無法入睡。
那一幕,即使過去十年,在他腦海裡,依然清晰如昨日。
他還記得,那一次,雨夜,他爲她唱歌,唱的是,《至少還有你》,他就要走了,希望對她表白,可是,還來不及,她口中的名字,卻將她表白的決心,生生敲回了肚子裡去。
“謝謝你救了我,你究竟是誰?”
他卻很久沒有說,他不想被她當成恩人記住,他想,她把他當成喜歡的男生。
她額頭很燙,身體卻在發抖,應該是感冒了。
可是,他卻一點法子也沒有,只能緊緊地抱着她,企圖給她一點溫暖。
時間彷彿靜止,過了一會兒,他才記起,她問的話,徐徐吐出一個名字:“我是譚慕宸……”
沒有反應!他苦澀地笑,她竟然……睡着了?
他輕嘆,在睡顏上親了一口,不管她以前喜歡的是康弘也好,還是別的什麼人,現在,她是他的,不允許任何人搶走。
就算她恢復了記憶,另有所愛,他也不放她走。
“譚慕宸譚慕宸!”
睡夢中的她,忽然在急切地喊他的名字!
他心頭一驚,連忙打開*頭燈,就見她揮舞着手,像急於想抓住什麼似的。
魘住了,他連忙搖她,想將她搖醒,不停地喊:
“綿綿,老婆?!”
一睜眼,映入眼簾的是譚慕宸那雙焦急的眼,幽深的黑眸,寫滿焦急,他一瞬不瞬地凝着她,“怎麼,做噩夢了?”
儘管心急如焚,他的聲音,永遠這麼溫柔,蘇綿心底那根最軟的弦,被他輕輕撥動,淚水嘩啦啦地落下。
“別怕,我在這裡,別怕,沒事了!”他輕輕地撫着她,輕輕地搖,磁性的嗓音,像是大提琴的琴音。
“譚慕宸!嗚嗚……”她哭起來,“我把你忘了,對不起……”
她哽咽着,好不容易纔把意思表達明白,譚慕宸聽了,先是一怔,緊接着是不敢置信。
“綿綿,你,記起以前的我了?”
她臻首低垂,哭得一塌糊塗,斷斷續續地訴說着,她的夢。
譚慕宸欣喜若狂,瞬間有一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
——————
一萬字完成,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