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明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凌晨二點了,今天放學後,他與幾個要好的朋友到離學校不遠的一家飯館裡海吃了一頓,然後又集體到那些紅燈區玩了兩個多小時,直到困得不行了,這才依依不捨的回家。
而他那些“要好”的朋友，說白了，就是一些酒肉朋友，今天你請我，明天我請你，變着花樣揮霍從父母那裡摳來的錢，還美其名曰是“享受生活”，實則就是一羣敗家子。
今天正好就輪到李小明請客的了，早晨他才從自己老媽的櫃子裡偷出來五百塊錢，只不過一天的工夫便花的乾乾淨淨的，就連坐公交車的錢都沒有。
李小明的家住在城裡偏僻的一角名叫做“瓦子窯”的地方，在那地方住的都是窮人，房屋都是用破磚塊胡亂的搭建的，這裡一間，那裡一棟，雜亂無章，就像是臨時湊建的破敗難民營。
瓦子窯除了窮這個特點外，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亂，這裡經常發生盜竊案，打架也是常見的，李小明還聽說，上個月，在窯子口那裡還打死了人，來了幾輛警車，只不過看了半天便走了，到現在，兇手都沒有抓到。
李小明的家是住在瓦子窯外面的，比較好找，在他家兩邊都是收廢品的，看起來非常的顯眼。
其實他家裡本來也是收廢品的，但是在幾年前，他的老爸李同在外出收廢品的時候被車撞了，三輪車被撞散了架，腿也被壓斷了，成了廢人，最可悲的就是那肇事的卡車卻逃逸了，至今還沒有找到，李小明心裡清楚，這一輩子恐怕都找不到那肇事的卡車了。
被撞斷腿的李同很不幸的出了一系列併發症，爲了救活他的命，廢品站關門了，能賣的東西都賣了，到最後命是救回來了，但是原本還勉強可以過得去的家卻變得一貧如洗，欠了一屁股債不說還多了一個累贅，這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李小明回到家門外，看到厚重的破木門留了一條縫隙，他知道這一定是老媽趙芹給他留的，當下便推門走了進去。
在這個家，唯一讓李小明還感到有些欣慰的就是，他的老媽趙芹還是像原來一樣的疼他，不管他有什麼樣的要求，她都會滿足他，他也很依賴自己的母親。
但所謂慈母多敗兒，李小明之所以有今天這種敗家的性格，可能有一半的原因都應該歸咎在趙芹的身上,但是母親疼兒子,誰又能說她錯呢?
走進房間,裡面漆黑一團,房間小，裡面本來就很亂，所以沒走幾步，便碰倒了好幾件東西，發出一陣混亂的響聲。
“是小明回來了嗎？”母親的聲音從房內傳出。
“是，是啊！我回來了。”因爲做賊心虛，母親簡單的一句話便叫他心中有些緊張起來。
“爲什麼這麼晚纔回來，都凌晨了。”
“哦！跟同學去玩，忘了時間，媽，我困了，去睡覺了，有事等明天再說。”
然他的腳步剛擡起，便被叫住了。“等一下，你先別睡，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李小明知道她要問的是什麼事情，不過他還是走了過去，因爲他相信，就算是母親知道他偷了她的錢，頂多也就是罵他兩句，不會拿他怎麼樣的。
開了門，狹小的房間裡閃爍着橘紅的燈光，母親坐在牀頭前，父親躺在牀上半靠在牀前的牆壁上，屋裡本沒有什麼東西，但是卻顯得非常的擁擠，原因就是房子太小了，放下一張牀，就只剩下一條不到兩尺寬的走道。
父母面容消瘦，眼眶都深深的陷了下去，灰褐色的皮膚看不到一點的光澤，就像是幹老的樹皮一樣，他們的年紀不大，都只有四十多歲，但他們的頭髮都花白一片，不只是歲月的蹉跎，還有艱苦生活對他們身心的摧殘。
李小明走進房間便看到，父親李同板着一張臉沒有看他，而母親則是緊緊盯着他的臉，雙眼通紅，顯然才哭過不久。
“小明，我問你，昨天你是不是從這裡拿了錢了？”
李小明支支吾吾，看了看二人，感覺他們的態度並不是那麼的壞，便點了點頭。“是我拿的，你別問我要了，我都已經花完了。”
“就知道，我就知道。”趙芹一邊說着眼淚也緩緩流了下來，看得出，她不僅傷心也很失望。“我的兒啊，你知不知道啊，那五百塊錢是給你爸治病的，是你爸的救命錢啊，是我好不容易東拼西湊的借來的，你將它拿去了，你讓你爸怎麼活啊！”
李小明性子本就有些糙，只不過聽了一句話，便有些不耐煩了，擺了擺手，沒好氣的說道：“醫生都說了，老傢伙這病已經沒得救了，你再將錢花在他身上，不也是浪費嗎？還不如給我呢。”
“你這個不肖子啊！”李同終於忍不住大罵了起來，老淚縱橫，悲痛欲絕。“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竟然生養了你這個不肖子，在你的心裡，還有我們這個爹和媽嗎？你是不是想我們趕快死了你才高興啊？”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話，李小明聽後竟然沒有一點的愧疚之色，反而針鋒相對。“你死不死我管不到，但我媽她不會死的，因爲她還要賺錢養活我呢，她要是死了，我怎麼辦啊？”
“你，你，你這是要氣死我啊！”李同大聲的罵了一句，雙眼瞪的大大的，樣子看起來蠻嚇人的。
突然，李同的臉色大變，原本有些蒼白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到最後，一口鮮紅的鮮血從口中噴出，人也立刻委頓在了牀上。
“孩子他爸，孩子他爸。”趙芹撲到李同的身上，不停的搖着喊着，淚水更是如決堤的河水一般，刷刷的往下淌着。
“媽，你別叫了，他死不了，這又不是第一次了。”李小明說完，看了看仍然不停哭的趙芹，搖了搖頭，轉身準備離去。
可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孩子他爸，你怎麼，怎麼就這麼走了，你不能扔下我們孃兒倆不管啊。”
李小明一聽，當即傻了眼，慌慌忙忙的轉過頭來，正看到母親趙芹趴伏在父親的身上，哭的是肝腸寸斷，而父親李同的胸口已經沒有了起伏，但雙眼卻是瞪的大大的，看來是死不瞑目。
“死，死了？”李小明輕上前了兩步，但隨後好像又想到了什麼，神色慌張的退了回來。“媽，媽，老，老傢伙他，他死了？”
趙芹的脾氣一直都是很好的，但聽了兒子的話，她也不由得憤怒了，擡起頭，絕望的看着他。“你這個畜生，你竟然將你的爸爸活活的氣死，你簡直不是人啊，我真不知道我們上輩子是不是做了什麼孽，竟然生了你這麼個禽獸不如的畜生啊！”
李小明唯唯諾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母親跟他發這麼大的火，偏偏這時，一件讓他更加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母親趙芹突然從牀邊站了起來，如同看仇人一般看着他。“你這個畜生，平時你吃喝嫖賭，我們都原諒了你，現在你竟然連你的爸爸都氣死了，我真是後悔，後悔生了你這麼個不肖子，你剛纔不是說要我賺錢養活你嗎？那好，現在我就死在你的面前，讓你好好的清醒清醒。”
趙芹說完，快速的跑到牀頭前，從破舊的被褥下，拿出一把生鏽的剪刀，然後二話沒說的朝着自己的喉嚨插去。
血濺三尺，隨着一聲悶哼，趙芹的身體慢慢的軟化倒下，鮮血順着她的脖頸流到地上，很快便聚集成一個血泊，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起來是那麼的刺眼。
李小明被嚇壞了，身體不停的顫抖，他想叫，卻發現嗓子眼像被塞住了一樣，想要逃離這個地方，卻發現雙腳根本不聽使喚，不但沒有跨出一步，反而腳軟摔倒在地上。
好半天，他才慢慢平復下翻動的情緒，伸出自己的手試了試母親的鼻息。
可悲的是，母親已經死了，和那剛被他氣死的父親一起魂歸地下，讓他這個一事無成的敗家子頃刻變成了孤兒。
李小明發起愣來，到現在他才意識到父母對他有多麼重要，到現在他才知道父母在他心中有多重要，可是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死去的人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邊。
想到自己以後的生活，想到一家三口這麼多年的感情，李小明後悔不已，悲從心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來，那聲音傳出很遠，在這貧窮的瓦子窯，在這清冷的夜空中，顯得格外的淒涼。
李子明的哭聲驚動了周圍的鄰居，不多時，在他家的屋裡屋外便多了一些熟悉的身影。
開始，在這些人看到李同夫婦雙雙死在屋裡後，對被他們拋下的李小明還很同情，但隨後當他們再三詢問後得知是李小文將自己的父母氣死逼死的之後，同情變成了謾罵，那一句句污穢的詞句像是一柄柄利刃一般插在他的心上，讓他生平第一次嚐到痛苦的滋味。
尊嚴與人格在這一刻似乎都已經沒有了，陽光似乎已經遠離了他的世界，剩下的只有黑暗酸楚和無窮無盡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