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所在的縣城,乃是個偏僻的小縣,驛站坐落於城外。如同這個縣城一樣,驛站也是年久失修,殘破不堪,上下樓都要擔心樓梯隨時會斷裂。幾盞燈籠有氣無力的在風中晃盪,發出昏黃的光芒,空中朔風凜冽,天色陰沉,多半晚上要下雪。
雖然楊承祖自己並不在意,但是家裡其他的女人,可做不到那麼釋然。楊承祖這次出京,家中的女眷跟出來一多半,就連戲班子都帶出來好幾個。整個驛站裡到處都是女人唧唧喳喳的說話聲,紅牡丹忙上忙下的分派着房子,教訓大家遵守秩序,把樓梯踩的嘎吱做響。
驛丞和幾個雜役見這麼多美人跑上跑下,全都看花了眼,如果不是確認驗過文牘,簡直以爲來的是個混帳王爺。否則的話,誰又有那麼大的排場,帶這麼多美人到處晃盪?
幺娘與青青帶着兩個丫鬟以及二十幾個女衛收拾利落,在大廳里布防,看着這孤零零的驛站,總覺得心裡不安生。楊承祖笑着安慰着她們,告訴她們可以放心休息,保證不會有問題,自己走到了外面。
他這支車隊的護衛衆多,不可能都住在館驛裡,圍繞着這座驛站,護衛們紮好帳篷,形成了一道道警戒線。火頭軍忙着埋鍋造飯,一條天神也似的大漢,自己佔了一個角落,將草料用鍘刀一下一下,鍘的細碎。
聽到有人過來,這大漢的身子僵住,手緊放在鍘刀柄上,身子彷彿一張緊繃的弓,隨時都可能激發出去。楊承祖咳嗽兩聲“別緊張,是我。許狀元,我不是說了麼,你的罪過已經免了,我會保舉你個前程,這種粗活,讓下面的小校去做就好。有誰讓你做這活?告訴我名字,我會去教訓他。”
那大漢的身子漸漸放鬆下來,繼續用鍘刀鍘着草料“楊緹帥,許某是個待罪之身,能給我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是小人的造化。其他的,在下不敢奢求,至於這些活,沒什麼,多做點累不着。這些草料要餵我的馬,那牲口口刁,別人鍘的草料,小人不放心。”
楊承祖笑了笑,看着他在那裡鍘草,等到他將草鍘完了,又隨着他一路來到樹邊餵馬。“這腳力看着不錯,看樣子得算寶馬良駒了。”
“當初鬧白衣賊時,賊首劉七的坐騎,後來亂軍裡我將他射落了馬,奪了這匹坐騎,可惜他卻被部下救走了,又多活了一段時日才死。這馬倒是着實不錯,這幫山東馬戶,手上有好腳力,朝廷也收不上來。緹帥請看,這畜生多棒,不過可惜了,它是北方的牲口,怕是吃不慣南方的水。”
楊承祖上前,輕輕的摸着馬身上的鬃毛“許泰,你曾經是武狀元,如今卻只能做個白丁。心裡有什麼不舒服的只管說,想罵的只管罵,不過你也別灰心,這次下江南之後,我保舉你個前程。”
這昂藏大漢,就是當日的武狀元許泰,如今本該發配雲南充軍,還是武定侯郭勳賣楊承祖面子,把他混在京營裡。這次楊承祖南下,就把他也派來做個護衛。
聽到楊承祖這麼說,許泰忙搖頭道:“小人不敢!如果不是緹帥搭救,小人現在怕是就要去雲南那等遠瘴地了。我是個武人,嘴笨,不會說什麼,總之緹帥說什麼,小人就做什麼。”
“言重了,來來,我帶了點酒和吃的,不要嫌差。”他笑了笑,拉着許泰回了帳篷,這裡早已經坐了一個年近五十的老將。身材相貌倒是不像許泰這麼威風,但是其起身迎接時,身體所表現出的協調,卻讓許泰確定,這老人絕對是個技擊高手,手段未必在自己之下。
“介紹一下,這是登州衛指揮僉事戚世顯,戚將軍,這位是咱們大明朝的武狀元許泰,今後大家可要多親多近。”
由於始終找不到戚繼光,最後還是找到一個勉強符合他描述的戚景通,雖然反覆確認之後,確定這老將不是戚繼光,而且他也不認識戚繼光是誰。但是提供消息的人倒是表示,這老將不管是治軍還是武功,都很不錯,在北虜圍城時,曾手斬六賊,自己受了兩處傷。不過由於不大懂得逢迎打點,這戰功差點成了他違令出征的罪證掉了腦袋,最後還是靠錦衣衛的關係保全下來。
楊承祖的賞識以及救命之恩,於戚景通來說,彷彿是做夢一樣。他並不知道自己是沾了自己未出世兒子的光,還以爲終於有慧眼識人的伯樂出現,救命之恩更是要報答,兩下相處甚好。
酒菜不算太豐厚,不過在這種偏僻縣城,已經得算頂尖。三人在吃喝之中,楊承祖主動說出了編練四營新兵的想法,更是明確表示要委兩人一個坐營官的前程。戚景通與許泰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目光中,都能感覺到那份期待。身爲武將,誰不想讓自己一身本事得以施展。
許泰甚至忍不住輕聲哼起了“身穿玄黃罩,頭插天鵝翎,橫衝直撞就是咱爺家兵……”這外四家軍的小調。楊承祖點頭笑道:“不錯,這四營新兵,就是仿外四家軍舊事,不過與外四家軍不同。不是從邊軍裡直接抽人,而是從民間募集勇士,由你們一手操練,只要兵練的好,這四營將來就是四十營,四百營。不過若是練的差了,這四營也維持不住!”
“緹帥放心,老戚若是把兵練差了,我把人頭賠你。”戚景通雖然已經快到五十,但是官位始終不高,這時一聽到這個前程,心裡也忍不住亂跳起來。有了這個許諾,兩將從心裡就把楊承祖當做了自己的恩主,態度上更爲親切。
也就在這種氣氛中,楊承祖彷彿不經意間,將有人預謀行刺的消息透露出來,戚許二人卻是同時一拍桌子“一幫江湖草莽,流寇般的人物,如果敢來襲擊咱們的隊伍,那隻能叫找死。緹帥只管放心休息,若是有人敢來攪您的好夢,咱們叫他有去無回!”
深夜時分,樹林裡,十幾條蒙面漢子施展輕功,向着這處館驛靠近。這些人腳步輕盈,身手顯然高明以極。背後的兵器,在月色下,放出奪人心魄的寒光。
忽然,擔任前鋒的幾人陡然停住,後面的人也幾乎同時站住了腳步。在他們身前,一條昂藏大漢頂盔罩甲,背對着他們,手中拄一口青龍大刀。如同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誰?”有人忍不住問了一聲,還有人伸手摸向了暗器。
“廣恩,我上次見你,還是在豹房。先帝扔了幾個球,讓你們這羣和尚用光頭去頂,你身手不錯頂球頂的最多,還得了賞賜。當時我在旁邊做侍衛,你還有印象吧?”
爲首的蒙面人被人提起這件醜事,後退兩步,手中的單刀微微發抖“你……你是?”
“許泰,武狀元!”那大漢猛的轉過身來,手中青龍大刀空中虛斬,刀身發出嗡嗡之聲“念在當初見過一面,我給你條路走,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如果再往前走一步,今天晚上,這裡就要死人了。”
廣恩深知武狀元的手段,似乎有了一絲猶豫,但看了看身後的人,猛的大喝一聲“除魔衛道,就在今遭,大家併肩子上啊!”身子向後疾退,揚手間,已經打出點點寒星,寒冷的夜裡,殺聲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