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軍重盾手拼死擋住了戰車還好,若是被楚軍戰車撞出缺口,後果卻是災難性的。後續的楚軍戰車便會如同重錘一般猛擊碾壓進來,造成的混亂效果是巨大的,人推馬搡之際,士卒之間往往自相踐踏,而自相踐踏的結果就是更加混亂不堪,接着又導致更嚴重的推搡擁擠。
楚軍此戰下了血本,七百輛兵車悉數祭出,對衝陣的兩千一百名戰車兵皆是賜五等兵爵,若是戰死再計一次五等兵爵的厚賞。
五等兵爵賜一百五十畝,計兩次就是整三百畝,在這個時代這是相當於一個富農或是小地主所擁有的土地量,至於其他的錢帛賞賜則另算。換句話說,就是用你的一條命,換你一家的脫貧致富。放在現代,就相當於給你家裡幾百萬的鉅款換你去執行一個自殺式襲擊的任務。
僅僅是戰車兵的軍功爵賞賜,此戰張繡就至少要拿出五六十萬畝田地,聽起來挺肉疼,其實不然。亂世以來人丁銳減,拋荒無主的土地何止千百萬頃?張繡要做的,就是將這些荒地畫個圈,然後封賞出去。這些土地留在國家手上又不會自己長糧食,用來屯田也屯不完,只有將其分配給少地無地的農民才能實現其價值。
這裡難免有人會問,一邊是大片無主的荒地,另一邊卻又說還有大量的無地少地的農民,這不是自相矛盾麼?其實不然,這正是亂世的一個特殊之處。亂世的開端往往是由國家的生產鏈發生了崩潰,比如因爲暗無天日的腐敗統治和各式各樣的天災人禍造成了底層百姓生活難以爲繼,然後有了反抗,比如起義。接着便是興起了刀兵之禍,而戰爭又再次給予農業生產致命一擊,兵荒馬亂的百姓更是無法正常從事生產,於是形成一個惡性循壞,農民對於從事農業生產的積極性愈來愈低,於是拋荒流民的現象愈來愈多,而當這些流民暫時安定下來,就出現了一邊良田遍野,一邊農民缺地少地的荒誕景象。
戰鬥一開始便是進入了白熱化,楚軍戰車的不計傷亡的衝陣,給吳軍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震撼和實質的殺傷。只要一個戰車撞開缺口,後續跟進的楚軍戰車往往會帶走一片片的吳軍步卒性命,死於踐踏壓踩的吳軍士卒不計其數,楚卒和吳卒的傷亡打成了一比十幾,當然比起造成的殺傷,這七百戰車帶給楚軍最大的優勢還是在戰陣方面。
而吳軍這邊,孫權和程普對於楚軍使用戰車的規模卻是準備不足,卻是不曾料想到,張繡竟然如此捨得,如此不計代價的使用兵車衝陣戰術。而吳軍軍隊中弓手和輕裝步卒多,重步盾手並不佔多少比重,差點是就要頂不住楚軍的戰車衝陣。好在程普及時派韓當率吳軍全部的重步兵頂在正面,並令孫賁帶刀斧手作爲督戰隊列在陣後,這才費力頂住了陣腳。
高順自然知道單憑戰車是衝不垮吳軍軍陣的,但是戰車衝陣帶來的效果卻是楚軍需要的。沒有吳軍重步的掩護,楚軍兩翼前進的弓弩手便是迅速拉近了與吳軍兩翼的距離,然後幾乎同時,兩軍拉弦對射。
平心而論,儘管高順所統領的楚軍訓練有素,且軍械精良,但楚軍的弓弩手的水平比較起吳軍弓手還是普遍差一些,所以儘管此戰楚軍兵馬數量佔優勢,但對射起來不一定誰吃虧。
但若是吳軍弓手缺乏步卒盾手的掩護,而楚軍弓弩手掩藏在重步盾陣之後與之對射,自然是楚軍會佔絕對的上風。這正是高順決意使不計楚軍兵車損失的原因,而事實也證明了高順戰術的正確,楚軍七百戰車的前赴後繼,卻是成功逼得吳軍不得不將全部重甲步卒和大部分盾手調往中軍,而使得兩翼的吳軍弓弩陣處處漏風。
程普和孫權此時也看出了楚軍的目的,但是卻又無可奈何。吳軍士氣本就不如楚軍,中軍是萬萬容不得有失的,此戰對於楚軍投入的估計不足是最大的問題。
儘管戰局有些失利,但吳軍還不至於沒牌可打。這一戰吳楚雙方實力本就差距明顯,若是吳軍再一昧採取守勢,則將陷入被動挨打的泥潭不可拔出。
程普看着戰場,一副凝重的神色。當看到己方已經是全線處於下方,終於是回首向孫權請令道:“大王,請調集我軍精銳猛士,悉數壓上中路,末將願親率五溪蠻兵充當前部,死戰不休!”
程普一開口,孫權才意識到局勢有多麼嚴重。像程普這種元勳老將,是絕不會一時衝動上腦的。況且程普還是這一仗吳軍的指揮官,沒有絕對的理由,是不會逼得程普親自請戰,沒想到這一戰竟然這麼難打,戰局這麼快就演變成了這般!
孫權身後的張昭開口了。作爲吳國的丞相,這場事關吳國生死存亡的大戰,張昭作爲孫吳集團內的一根極其重要的定海神針,頗有風骨亮節的選擇了陪侍在孫權身後。
“將吾軍精銳武卒壓上中路?吾軍兩個側翼要棄了麼?老夫雖然不懂武事,但我軍之長在於弓兵之射這點老夫還是知道的,五溪蠻兵雖然勇悍,但不足以替代弓兵之戰力吧?且程將軍乃一軍主將,怎可輕易上陣?將軍此番舉措言行,是否捨本逐末了?”
程普平素喜好結交士大夫,素來對張昭這種天下名士能臣是敬睦的,加上又看見孫權聞言也是面帶猶豫不解的神色,程普只能是費心解釋道:“吾自然知道弓兵向來乃吾軍一等一的戰力,但這一點不僅我們清楚,對面的楚賊也是摸得通透。大王和丞相難道還未發覺麼,楚軍自此戰伊始,不論是排兵佈陣還是戰術手段,處處都在針對吾軍弓手麼?”
程普這麼一點撥,孫權和張昭也都是明事理的人,尤其是孫權,當即是反應了過來,不禁出言嘆道:“楚賊實在鬼祟!”
程普的判斷完全正確。楚軍的確極爲重視吳軍弓手造成的威脅,於是在排列戰陣的時候,將己軍全數弓手放在左右兩翼,引得吳軍也不得不分兵兩路,如此一來便是使得吳軍在正路擺出弓兵陣齊射。而又下了血本盡出兵車衝擊中路,又迫使吳軍抽調重兵而減輕了兩翼弓兵羣的防護。可謂是一環套一環,環環相扣,戰術層次鮮明,針對性壓制性極強。
“如此情況,縱然吾軍還能勉力應戰,但拖得越久,楚賊便越能發揮其兵多將廣的優勢,則吾軍必敗矣。與其被牽着鼻子走,不如如今戰局還尚未完全鋪開,反其道而行之,悉數盡發吾軍猛士銳卒,反殺楚軍中軍,則尚有取勝之機!”
不得不說,程普的這一建言,卻是集中了他畢生的戰場智慧和經驗,端的是冒險和出奇。的確是解吳軍當下困局的最好辦法,而這邊孫權在關鍵時刻也是毫不含糊,長吸一口氣,一雙碧眼透出幽邃的深光,沉聲道:“孤王明白了,此策,孤允之!”
程普身軀一震,當即是一拜,轉身便欲點將起兵,卻聽得身後一陣聲響,卻是孫權一手扯下頭上的冕冠扔擲於地,又一把拉下身上的外服,露出早就穿在裡面的緊身鐵甲,震聲喝向左右:“取孤戰盔與劍弓來!”
旁邊當即是跳出一人,不是別人,卻正是孫權的三弟孫翊,雖然年僅十五六歲,個頭還沒張高,但孫翊卻長得比成人還粗壯結實,也是一身全套盔甲。手上還多拿了一隻赤幘頭盔和一柄寶劍一把長弓。
俗話說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這話一點不假,自父親孫堅這一輩起,孫氏一門還從未出過懼戰之人。孫堅本就是名震天下諸侯的江東猛虎,而孫策比起父親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智勇兼備過人不負小霸王之名,而孫權和孫翊比之兩位父兄也不差多少,單論個人勇力,算得上一頭鳩虎和一頭雛虎。
孫權接過孫翊遞過來的赤幘頭盔和劍弓卻沒有立即佩戴,而是揚起寶劍朝天喝聲問道:“江東子弟,敢否爲孫氏死戰一場?”
靠近的江東子弟兵們頓時熱血上涌,舉手吶喊道:“孫氏恩澤,吾等不忘,必當死戰!”
恍惚間,程普老眼一陣淚花閃過,竟然是依稀在孫權身上看到了昔日孫策的身影,但又只是轉瞬,一切便是回到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