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勤病棟（三）
?現場稍微穩定下來之後，林醫生才走了過來，對着幾個手忙腳亂的醫生護士厲聲道：“還不快點把這裡收拾乾淨了！”?
有個年紀稍微輕一些的醫生，靠着牆直喘氣，顯得驚魂未定，聲音顫抖着對林醫生說：“林院長，張蘭她，她是不是……”?
林醫生劈頭蓋臉就罵道：“少在這裡胡說！你沒事做嗎？想放長假？！”?
“不，不是。我、我去做事了。”?
年輕醫生抹了把臉，朝莫靈的方向走過來。莫靈的目光直直地投射到他臉上，似乎有看穿人心的洞察力，而被看的人自然是心虛地移開視線，走了個斜線，離莫靈遠遠的。?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不敢直視別人眼睛的人，要麼是斜視，要麼就是心裡藏着秘密，莫靈看出了這個醫生似乎在隱瞞什麼。?
林醫生走到兩人面前，對鄭亦明說：“鄭隊長，有關那件案子的詳情，你可以直接問我。要不，現在做個筆錄？”?
鄭亦明點點頭，正要叫來手下帶林醫生回辦公室，電話響了起來，他走遠幾步去接電話。?
一個護士匆匆忙忙跑過來，湊近林醫生耳朵說着什麼，莫靈也聽不到，只看見他突然瞪大了眼，臉色頓時大變，顯然慌了神。?
聽完護士彙報，林醫生一陣風一樣就朝樓下跑。?
莫靈跟在他後頭，倒是要看個究竟。?
同時，鄭亦明也跟上來，表情嚴肅地說：“莫先生，你老公來了。有人打電話報警，說這裡太平間放了顆定時炸彈。”?
“什麼？炸彈！”莫靈難以置信地說，加快了腳步。?
兩人並肩追趕前面的人，直到下了兩層樓，莫靈才反應過來剛纔好像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話，頓時尷尬道：“你剛纔說誰是我老公啊！”?
鄭亦明淡定地吐出兩個字：“陸昀。”?
莫靈差點背過去，自己是什麼時候被出櫃了！?
醫院的太平間位於住院部負一層，裡面沒有窗戶，只有幾個通風口，鐵門緊閉。外面已經拉起了警戒線，負一層本來就沒什麼人，倒是省下了疏散人羣的工作，通道口有兩個警員把守。?
特警隊也是剛趕到，正在等待醫院領導出面，以配合他們的防爆專家進入太平間檢查。?
陸昀正在詢問住院部總檯接線員，到底是誰報的警，從110報警中心拿到的號碼確實是從總檯的熱線撥打出來的，可問了今天上午當班的人，沒一個承認的。?
“頭兒，管事的來了。”小跟班彭順對陸昀說。?
陸昀轉身，看見莫靈從遠處快步走來，擡手給了彭順肩頭一下，道：“告訴過你，在外面是我管事，他主內。”?
彭順道：“頭兒……我指的是走在前面那個白大褂，他是這裡的副院長……”?
“去，把現場秩序維持一下！你的話太多了。”陸昀支開這個跟班，望着莫靈，兩人用眼神快速進行着信息傳遞，陸昀領會到了如下信息：第一，親愛的，我想你了；第二，這個林醫生不是好人。?
林醫生大步上前，彎着腰笑着跟陸昀握手。?
陸昀已經從主觀上把這人歸到嫌疑人一類，冷漠道：“麻煩林院長安排人把門打開，讓我們的防爆專家確定事情的真實性。”?
林醫生道：“剛纔太平間的管理員已經告訴我了，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有人進去過，當然，呵呵，更不會有人從裡面出來。所以，這一定是個惡作劇，不會有炸彈的。”?
陸昀上前一步，拿出特警隊長的威嚴，加重了語氣：“開門！不要阻礙警察執法！你要我用警方的方法開門嗎？”?
林醫生倒也沉得住氣，沒有顯示出膽怯，叫保衛拿鑰匙開門，只是不自然的把手放在額頭上做出擦冷汗的動作。?
鐵門被推開的聲音如果冤鬼哭泣一般，一股陰冷之氣躥出來。室內陰暗潮溼，像個冰窖一樣，並散發着一股濃濃的消毒水味道。裡面並排停放了4具遺體，全部用白布蓋着，不知道哪兒來的冷風，白布下襬被吹得輕輕盪漾着，給遺體增添了一種動態的效果，給人一種彷彿要飄起來的錯覺。?
防爆專家拿着一個手持式炸彈檢測儀器，在房間的各個角落探測，儀器上的紅燈一直閃個不停，發出“嘀嘀嘀”的報警聲。?
陸昀敏銳地掃視着整個太平間，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之處。儀器顯示是有炸彈的，然而這裡幾乎沒有可隱藏的暗處，四四方方一間房，白色的牆面，灰色的地磚，除了這四架放着遺體的病牀，就沒有其餘擺設了，基本上一目瞭然。?
防爆專家在陸昀耳邊低聲道：“隊長，炸彈會不會埋在地下？或者牆裡？”?
陸昀不敢隨便猜測，眼睛掃過四具遺體，道：“林院長，這四位死者是什麼時候停放在這裡的？沒家屬來認領？不是應該直接送去殯儀館的嗎？”?
林醫生眼神遊移片刻，說：“有一個是昨晚去世的，暫時停放在這裡，今天下午就會有親屬來領走；有兩個是被遺棄在這裡的，家屬沒錢結算醫療費，就把人丟這兒了，哎，現在社會一提起醫院就是負面消息，其實我們也很無奈；還有一個……恩，是民工，出了安全事故，老闆叫了個車把人送過來就跑了，我們也在聯繫他的家屬。”?
陸昀一邊聽着，一邊慢慢走向遺體。他感覺到四周充滿了不安分的靈氣，這些人死去沒多久，尚未火化，自然還會殘餘着一些靈氣，但是，若他們一直得不到安葬，亡魂產生怨怒，靈氣就會變成邪氣，產生殺傷力。?
陸昀看着防爆專家，對他指了指這幾張病牀。防爆專家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這幾塊布大概就是這裡唯一能當做掩體的東西了，只是……要驚擾遺體的安寧嗎？?
“不用顧忌什麼，公事公辦。”?
聽隊長這麼一說，防爆專家便伸手要去掀起第一個遺體的白布，手還沒觸碰到，林醫生開口道：“這是對死者的不敬！而且這裡也藏不了什麼，大家都看到了，我看是不是你這儀器有問題？誰會跑太平間放炸彈？要不我們出去看錄像，看看從昨晚到現在有誰進出！”?
陸昀聽出了他語氣中難以壓制住的急躁，更加肯定有蹊蹺，說：“等看完錄像，炸彈都爆炸了！出了事，你也付不起這個責任！你現在可以退出去了，以免被炸彈誤傷。”?
鄭亦明帶着重案組兩個警員也走過來，手中拿着一個資料夾，上面是最近失蹤的幾個流浪人員的照片和身份信息，由於爆炸現場不允許其他警員入場，他只好把資料遞給陸昀，讓他幫忙覈對。?
一聽陸昀要趕他走，林醫生反而恢復了鎮定，無可奈何般地搖了搖頭說：“沒事，我不認爲這裡藏着炸彈。我來掀吧。”，說着，他伸手抓起第一個死者身上的白布用力一掀，毫不猶豫地扯開來，讓遺體暴露在各位眼前。?
一個仍舊穿着白色病服的女人，靜靜躺在病牀上，臉部瘦削眼部凹陷，嘴脣青紫，沒有頭髮，看得出來被病痛折磨了很久，臉上帶着終於解脫了的平靜安詳。?
“看清楚了嗎？”林醫生語氣帶着輕蔑，“這裡怎麼可能藏炸彈？”?
其餘幾個人都沒有答話，示意他繼續。?
第二個、第三個遺體分別被揭開真面目，確實如林醫生所說，病牀上除了躺個人，沒再看到多餘的物體。而通過相貌比對，這幾個都不是失蹤人員。?
可是，檢測儀卻一直髮出警報。?
林醫生把白布重新蓋回原位，搓了搓手，道：“看吧，不是我不配合。好了，我們還是出去吧，別搞得太平間不太平了。”?
“還有一個沒看。”陸昀走到第四張病牀前，伸手牽起白布的一角，就在這一剎那，他看到林醫生頓時變得緊張，手下意識地攥緊白大褂，不停地咽口水。?
陸昀對着遺體說：“願得安寧。”，說完，便輕輕掀開白布，掩蓋在下面的遺體逐漸顯露出來。?
這個男死者大概1米7，身材偏瘦，身穿髒兮兮的衣物，散發出難聞的餿味，土黃色的膠鞋磨破了兩個洞，暴露在外的皮膚看起來十分粗糙，最詭異的一點是，這個人他沒有臉！確切的說，是被某種酸性液體腐蝕了！?
而就在這時，檢測儀突然發出很大的噪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下一秒，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檢測儀熄燈了，報警聲也停止了。?
林醫生深吸一口氣，諷刺地笑了笑，拿起白布蓋回遺體上，說：“走吧，警官們。該看的也都看了，你們的檢測儀倒是該換了。現在確實有那麼些無聊的人，喜歡報假警，找存在感。”?
沒找到炸彈，檢測儀也出故障了，陸昀也只好作罷，只是問了個與案子無關的話題：“他的臉怎麼回事？你不是說他是工地出安全事故的民工嗎？”?
林醫生擺擺手：“送來的時候就這樣，也許是什麼製藥廠化工廠之類的地方，被毀了容，我們也在想辦法聯繫他打工的單位以及家屬。總之，還是感謝你們！”?
幾個人轉身朝門外走，陸昀看到莫靈站在警戒線外盯着自己看，他發現自己越來越被莫靈的職業病感染了，本來虛驚一場應該感到慶幸的纔對，可就在剛纔，自己好像還真期待發生點什麼大事。?
剛走出沒幾步，外面的警員突然發出驚恐地叫喊，幾個人捂着嘴嚇得直往後退。防爆專家手中的檢測儀又開始發出警報！?
莫靈的手指着陸昀身後，大叫道：“隊長！注意你後面！”?
幾個人的腳步頓時僵在原地，聽着身後傳來病牀金屬架子磕碰的聲音，以及幾聲從胸腔裡發出來的混沌的喘息聲。?
回頭一看，竟然是詐屍了！?
“民工”的遺體在沒有外力的作用下，自己坐了起來，一張糜爛的臉正對着前方，臉上掛着血淋淋的腐肉，依稀可以看見骨頭，血紅的眼睛瞪得很大，彷彿眼珠子頃刻之間就要掉下來。?
“啊！！”林醫林嚇得連連後退，差點就栽倒在地上，雙手顫抖着在衣服口袋裡摸出鑰匙緊緊躥在手裡，鑰匙鏈上掛着一個袖珍型的法印。?
這傢伙竟然隨身帶着道教辟邪法器？陸昀想，這個林院長還挺懂得自我保護的，看來他應該是早就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爲會觸犯死者亡魂。?
陸昀朝遺體走過去，按着他的雙肩，說：“別亂動，有話好好說。”?
遺體又倒了下去，沒再動一下。?
防爆專家拿着檢測儀過來，儀器離遺體越近，反應越明顯，其實這根本不是檢測儀正常的工作狀態，不過詐屍都見到了，還有什麼不可能的？他拿着儀器在遺體身上反反覆覆移動，在距離左側腰椎附近的位置，儀器發出“嘟——”的一聲長音。?
“就是這裡了！”陸昀轉身對林醫生喊道：“你馬上準備手術，從這裡切開看看！我懷疑炸彈被埋在他體內了！”?
林醫生強烈反對道：“不不不，絕對不行！這樣做，會讓他不得安寧的！你們在褻瀆死者！”?
陸昀吼道：“我倒要看看是誰在褻瀆死者！你再不照做，等炸彈爆炸了，我們都死在這裡吧！”?
“這……”林醫生遲疑道：“應該先找個道士做個道場超度下吧……”?
陸昀嗤笑一聲，道：“超度？你相信有鬼嗎？你不是黨員嗎？”?
林醫生被黨員兩個字憋得說不出話，只好安排護士去拿來一些手術工具。?
幾分鐘後，手術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