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糧倉裡有火光從門縫射出來,韋小寶推測閻婆惜一定還在大糧倉裡。他推門進去,果然見到閻婆惜在煮着香腸。火焰把閻婆惜的額角上的腫瘤照得又紅又亮,韋小寶彷彿忽然間瞥見那貪心鬼的眼睛那樣,他感到有點後怕起來,好幾滴冷汗從他的鼻頭上冒出來。
“你們回來啦,我正在爲你們煮香腸呢。”韋小寶和魯智深走到閻婆惜身邊時,閻婆惜擰過頭來說。閻婆惜接着又能打開鍋蓋。一團香氣撲鼻而來,魯智深跳躍過去:“哎呀,我快餓死了。”
韋小寶剎時也覺得飢腸轆轆了。韋小寶和魯智深狼吞虎嚥地吃着時,閻婆惜於是問韋小寶找到那個貪心鬼沒有。韋小寶答道:“找到了,貪心鬼藏在一棵椰子樹裡,我們把椰子樹拉到水裡將他殺死了。”
“我還以爲他又纏到西門慶的身上去了呢。”閻婆惜接着又問,“貪心鬼怎麼會藏到椰子樹裡去的?”
“西門慶已經淹死,他還附到他身上幹什麼?我想一定是這樣,本來他是想附到展示廳前的遊客身上的,但他或者是怕展示廳裡的警察吧,所以就先藏在一棵那棵椰子樹裡。天黑後,他再跑到展示廳裡睡覺去。”韋小寶隨後又說出王照君見到西門慶淹死時的情況。
閻婆惜還在轉着眼睛疑神疑鬼着,魯智深補充說:“西門慶的確淹死了,我回來時還聽到龍爪村裡傳來哭聲呢。”
“既然西門慶已死去,貪心鬼也死掉了,那麼我就放心了。”閻婆惜站起身來,“你們慢慢吃吧,我要睡覺去了。”
閻婆惜伸伸腰肢,打了個呵欠,邊咳嗽邊往木板房走去。不一會,木板房裡傳來一陣陣嘰哩咕嚕的打鼾聲。聽到閻婆惜那響亮的打鼾聲,韋小寶想道,奇怪,閻婆惜怎麼會睡得這麼香?難道她的傷已經好了?
次日,韋小寶還在呼呼大睡,魯智深就從被子裡鑽出頭來。魯智深望了一眼韋小寶想道,他睡得那麼熟,他一定太疲倦了。竈頭前面堆了兩大捆鬆柴,還有兩大桶水擺在旁邊。兩大捆鬆柴一定是閻婆惜從什麼地方擔來的,那桶清水也是她從井裡挑來的,魯智深想道。
閻婆惜仍然在竈頭前面煮着香腸,那香腸的氣味填滿了大糧倉。閻婆惜把一根鬆柴塞進竈孔時,魯智深又不斷地問自己,難道閻婆惜的傷也許確實好了?難道她真的有神功護體?難道她真的是神仙化身?這時,閻婆惜頭髮不亂了,她又換上新衣裳,她的布鞋也是新的。魯智深頓時覺得閻婆惜彷彿年輕二十歲。因爲昨晚吃得太飽了,所以魯智深如今對香腸還沒有多大興趣。魯智深擡起頭往透氣孔上望去,霧氣把透氣孔塞住了,白濛濛一片。外面一片幽靜,露珠滴落到透氣孔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魯智深不想再睡,他也睡不着。他爬下牀往大糧倉外走去。“這麼早到那裡去?香腸就快煮熟了。”從閻婆惜身邊走過時,閻婆惜問魯智深,但是魯智深不想回答她。
彷彿有一件薄紗披在荔枝樹上,那清爽的氣息頓時叫魯智深感到心曠神怡。不一會,太陽從龍爪山上慢騰騰昇騰起來,紅銅色的陽光一圈接一圈照過來,荔枝樹上的霧水也漸漸消散了。魯智深接着跑到荔枝樹外,坐在一個高高的大泥墩上。他看着那夢幻般的滄海湖禁不住浮想聯翩起來。滄海湖裡的湖水藍得彷彿染上去那樣,還有很多金腰燕在那裡飛翔着。這時候撐船到滄海湖裡去多好啊!魯智深禁不住想道。魯智深正在浮想聯翩着,一隻金腰燕忽然從他頭上飛過去,飛落在泥墩對面那棵小雜樹上。
“魯智深,你在看什麼?”方百花煽動着翅膀問道。
“我不在看什麼?”魯智深望着方百花。
“你們昨天不是去找貪心鬼了嗎?聽說貪心鬼被你們打死了。”
“貪心鬼藏在一棵椰子樹裡,我們把樹拖到滄海湖裡,是阮小二他們把貪心鬼殺死的。”
“阮小二是誰?”
“阮小二就是羅非魚大哥,我們以前救過他一命。”
魯智深望向滄海湖,方百花將一片嫩葉啄到嘴裡。
“真是太可惜了。。。。。。”方百花說。
“你可惜什麼。。。。。。”
方百花又將一片嫩葉啄到嘴裡。“可惜我沒有見到這場戰鬥。。。。。。”
“昨天你到那裡去了?”魯智深回過頭來。
“我孩子剛剛出世,所以就沒有去。”
“那你這麼早到這裡幹什麼?”魯智深的意思是說,你幹嗎不在家裡照顧孩子?
方百花一拍翅膀飛過來,他站在魯智深的身邊。魯智深又望向滄海湖。方百花細聲說:“是這樣的,閻婆惜不是住在大糧倉裡嗎?昨天夜裡我想睡覺的時候,我表妹劉三姐到來這樣對我說。”說到這裡,方百花見魯智深仍然望着滄海湖就罵他:“魯智深,你老是望向滄海湖,你到底是不是在聽我說話?”
魯智深回過神來,方百花又繼續說:“我表妹劉三姐昨天以爲我在大糧倉裡,於是就到大糧倉裡找了我。你猜她找我的時候發現什麼來着?她見到閻婆惜在大糧倉裡那樣東瞄西瞄,好像盜賊那樣這裡找那裡尋。閻婆惜一會爬到牀上去,一會又爬到牀底下,她似乎在找什麼東西。我聽劉三姐這樣說後,於是馬上就想到那箱鈔票,所以天一亮我就趕來了。我還先到馬蜂窩裡看了看呢。”
魯智深望到荔枝樹頂上:“怎麼——鈔票還在嗎?”
“在,怎麼會不在?如果不在的話,我想閻婆惜早就逃跑了。”方百花又壓低聲音說,“但是我想大糧倉必定給她抄翻天了。”
“難怪閻婆惜不想走,原來她想打鈔票的注意。”魯智深沉思了一會,“但是她也不知道小寶哥哥會有那箱鈔票呀?我想她一定在找別的東西吧?也許她是找打火機或者煤油燈吧?”
“我聽說她幫刁德一和婁阿鼠捉過鬼,我估計一定是他們告訴她的。”方百花又梳起腿腳上的羽毛來,“我想,上次閻婆惜給韋小寶捉鬼時她就知道了。”
“我想她咋天在雞棚裡就有這種打算,不然她怎麼不叫我們扶她到醫院或者到她的家裡去呢?”魯智深接着自言自語地說。
“我看她的傷是裝出來的。”方百花擡起嘴喙來。
“我想有這種可能。”魯智深噘起嘴巴來,“但是她昨天的確是被貪心鬼追殺,因爲貪心鬼藏在西門慶身上,西門慶就把她一直趕到名人崗那個雞棚裡去。後來,西門慶就跳到滄海湖裡淹死了。”
“你們親眼見到經過是這樣的嗎?”
“這倒沒有。我們沒有見到閻婆惜被西門慶追殺,但是我們卻見到了西門慶跳到了水裡,是王照君後來發現西門慶死在龍鳳橋上的。”
“我表妹劉三姐也說過西門慶確實死了。但我是這樣想的,閻婆惜必定沒有像你們見到的那麼嚴重,她一定是裝得那麼嚴重來騙你們的。”
“你說得也確有道理。她的傷昨天那麼重,走路都走不了,今天卻那麼精神,又挑柴又擔水,照理是不可能好得那樣快的。”
他們還在猜測着,議論着,閻婆惜從大糧倉裡走出來。閻婆惜站在荔枝樹下朝魯智深喊道:“魯智深,你還在外面幹什麼?你在跟誰說話?我已經煮好香腸了,韋小寶起牀了,你快回來吃香腸吧。”
方百花立即飛到荔枝樹上,然後站在大糧倉的透氣孔上。魯智深躊躇一下,接着向前奔去。韋小寶在竈頭洗臉,魯智深於是在大糧倉的四面觀察觀起來。魯智深一邊觀察一邊這樣想,當然,即使閻婆惜把整個大糧倉拆散,她也不可能尋得着那箱鈔票的。但是閻婆惜若果翻動過大糧倉裡的東西,就證明她的確是心懷鬼胎了。
大糧倉裡其實也沒有多少東西。除了韋小寶那張木板牀和那張棉被外,就是木板房裡那張木板牀和那張被子,要麼就是那兩張長條凳和那張破桌子,要不那隻爛鑊頭和舊鐵鍋,還有的就是堆在大門邊的破磚頭,以及韋小寶牀底下那些之前沒有賣掉的蛇皮袋和廢輪胎。
魯智深首先朝堆大門邊的那堆破磚走去。魯智深記得這堆磚頭是韋小寶在一個倒塌的磚瓦窯裡搬進來的。韋小寶那時說,如果晚上有賊進來就用這堆磚頭砸跑他。當時磚頭堆得很亂,東丟一隻西扔一隻,好像根本沒有堆起來那樣。然而如今,魯智深頓時發現,這堆磚頭卻一隻只壘了起來,疊放得好一道圍牆那樣。
魯智深接下來又往韋小寶的牀前走去,他鑽進牀底下。只見牀底下的蛇皮袋也一隻只堆成一堆,還一隻只疊在一起。那些廢輪胎也是一樣,它們壘成了一大堆,好像準備要出售那樣。看完牀底,他又滿肚疑雲地走進木板房裡去。房間裡亂七八糟,桌子倒了,牀板拆了,蚊帳、被子、枕頭、破衣爛衫扔滿一地。閻婆惜在竈頭前面低頭吃着香腸,魯智深悄悄把韋小寶叫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