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要面對現實的,不管這現實有多麼殘酷,就像令月總有一天會失去阿耶,唐王朝即將要隕落一名賢德的君主……
慶徽十八年,臘月初八,正值深夜,永安宮寂靜無聲,全然沒有往年的歡鬧,全宮上下皆心緒不寧着。
大約是子時,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啪嗒啪嗒的打在窗子上,驚醒了本就淺眠的令月。
寢殿內一片空曠寂靜,仿若沒有一絲生機,明月珠的光芒不知爲何也是有些暗淡,她開始心悸,但說不上來原因,腦中睡意全消……
正當她欲起來喝口水時,寢殿的門啪的一下被突然撞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
是玉娘!
看清了玉娘慣梳的螺髻,令月才定下心來,連忙下了榻,隔間裡睡着的杜若也被這巨響吵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來,哈欠連天道:“這大半夜的,玉娘要做什麼,也不怕將殿下嚇出什麼毛病……”
相比於令月和杜若的放鬆,玉娘卻是一臉悲慼,血色盡失。
令月心中開始有了不好的念頭,眸色也開始緊張了起來……
果不其然,一身水汽的玉娘什麼也不顧,見了令月便直直的跪在了地上,聲音悲愴的喊道……
“聖人危矣,請殿下移步紫宸殿……”
彷彿有一道閃電劃過令月的腦海,她的眼前瞬間一片漆黑,她身子不受控制的晃了一下,被一旁的杜若給迅速的扶住了。
“……去紫宸殿。”
令月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方纔吐出了這幾個字。
外面的雨好似下的更急了,如豆子般噼裡啪啦的打在窗子上,又密又急,平白擾的人心慌……
胡亂的穿上了衣服,又在玉孃的擺弄下披上了個斗篷,令月來不及管身旁給她撐傘的杜若,一下子便衝進了雨裡。
冬日的雨很是刺骨,偶爾一兩滴打在她的臉上,激的她縮了縮脖子,但仍舊不管不顧的向着紫宸殿跑去,殿外等候的田中監見了她這般模樣也是一愣,連忙追上親自給她打了傘,什麼話也沒有說。
玉娘和杜若幾個婢女在後面拼命追着,生怕自家公主出了什麼紕漏。
許是心急如焚所制,令月比往日來的更快,彷彿只用了平時的一半時間,她踏進紫宸殿,便看見寢殿內烏泱泱的一羣人,除了如自己一樣的子女和嬪妃外,無非就是皇室宗親和軍政要臣,他們都跪着,面色不一,有的沉痛,有的悲慼,有的神色無波,有的糾結複雜……
但無論是什麼情緒,此刻,屋內氣氛一片凝重。
令月越過衆人,她甚至忘了脫下斗篷,只是將帽檐拉了下來,渾身顫抖着擠到了榻前,那裡,正跪着太子弘,她甚至沒有看一眼,更是將禮儀規矩全都忘了。
一些上了年紀的大臣察覺到有人,皆擡頭看了一眼,發現是長寧公主,有的便開始發出憐惜一般的嘆息聲,彷彿在預示着什麼……
“阿耶,你睜眼看看我……”
握住那隻因爲纏綿病榻而瘦骨嶙峋的手,令月眼中有淚,怕驚到榻上那人,將聲音壓的很低。
“……是皎皎來了嗎?”
慶徽帝費力的睜開朦朧的雙眼,看見少女模糊的剪影,乾澀的嘴脣微張,吃力的吐出一句話。
“……是的,是我來了,阿耶你千萬要撐住!”
令月心中的恐慌猶如迷霧一般慢慢擴散,最後哽在喉間,不上不下,讓她難受至極。
榻上的人想像往常一樣笑來證明自己還好,但今時不同往日,他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卻是難看的緊……
“阿耶今夜怕是過不去了,往後的咳咳……日子自是不能再陪伴你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就像我在時那樣快樂,能做到嗎?咳咳~”
慶徽帝在宮婢的攙扶下坐了起來,這彷彿對他來說很是困難,額上都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令月拗不過他,只能隨他這最後的要求。
他微喘着氣, 一邊咳一邊說,語氣中夾雜着對她的萬分不捨。
她淚如雨下,淚珠猶如斷了線似的向下流,全數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那灼熱的溫度頓時燙的慶徽帝手背輕顫,眸中悲傷更甚。
“阿耶……”
令月哭的傷心,一時半刻亦說不出話來,只是不住的低頭拭淚。
慶徽帝見狀,微微嘆息,眸色開始流轉,看到了一旁一言不發的李弘,面色無波無瀾,情緒難辨。
“大郎……”
許是知道自己的命數只在這朝夕之間了,慶徽帝也放下了以往所有的帝王架子,面色柔和的喚了一聲他平日裡要求最爲嚴苛的太子弘。
“弘在。”李弘輕聲應答,低垂着眉眼。
“你爲太子,我多年來待你較其他人嚴苛,你不要怪我,畢竟太子不是那麼好當的,但索性,你是一個合格的儲君,事事都做的很好,沒有辜負滿朝文武……和我的期望……”
面對父親少有的誇獎,太子弘明顯的有些愣住,思緒轉了轉,面色才恢復平靜,嘴上仍是謙遜道:“父親過獎了,這是兒身爲儲君應該做的,兒子不會以此自傲。”
榻上,慶徽帝似乎是點了點頭,轉而接着道:“我知道你母親含怨,連帶着你和衡陽都不喜長寧,但我希望你繼位後能看在網開一面,看在長寧是你血親的關係上,善待她一些,不求你如我一般,只要讓她平安順遂的過完這一生,即可。你,可以做到嗎?”
人羣中,那位極少出現在衆人眼前的皇后蕭氏,聽到榻上之人的彌留之言,臉色開始撲朔迷離了起來,似憤慨,似怨懟,還有快速閃過的一絲決絕,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她漸漸閉上了眸子,掩住了其中的厲色。
面對慶徽帝的問答,寢殿內沉寂了許久,氣氛一度有些發冷,最終一聲淡淡的應答聲驅散了這冷寂,使得慶徽帝的面容緩了下來……
“是,弘可以做到……”
李弘的眸光似有似無的掃過那低泣的少女身上,淡漠的神色微斂,終是緩了語氣,悄然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