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女連忙將御醫們平日休息的一間屋子稍稍整理了一下,因爲是安置營裡的臨時醫所,陳設很是簡陋,只有一張硬榻和幾張椅子,端王解下自己的披風墊在榻上,纔將蘇蘇放在榻上。又將不在蘇蘇身下的披風輕輕蓋到蘇蘇身上。
其實蘇蘇意識一直都在,從秦朗懷裡到端王懷裡,再到整個人都裹在這件披風裡,她模模糊糊的,卻都知道一些,只是沒有力氣,說不出話來,也做不出動作。
披風的味道,讓她想起那一天躺在端王的牀上,房間和錦被的香氣,清淡怡人,讓人安逸。
王御醫聽說端王抱着蘇二小姐來了,一驚,趕忙從災民那裡趕了過來。他是宮裡撥下來的御醫裡,資歷最深,醫術最高的一個。從前曾經爲惠貴妃診過疾,因此很得貴妃和端王的信任。
爲蘇蘇診了診脈,王御醫一驚,有些遲疑地皺起眉頭,捋捋鬍子。
銀雪看他神情,有些着急:“御醫,怎麼樣啊,我家小姐沒事吧?”
王御醫又診了一回,詫異地擡頭看銀雪:“怎麼,二小姐以前生過什麼大病?”
銀雪仔細回憶了一下,搖頭:“沒有,我家小姐身子一向挺好的。”
“怎麼會,脈象衰竭,似是舊病不愈,卻又診不出病因來。”王御醫深深地疑惑了,“自內裡開始受損,氣血虧空得很厲害,卻不是任何一個病症,又殃及全身。”
他站起來踱了踱:“怪異得很,怪異得很。”
端王雖然着急,但他一向對王御醫很是敬重,壓了壓語氣裡的焦躁開口問道:“那該如何是好,若連王御醫都診不出來,那就沒人診得出來了。”
王御醫又踱了一會,又坐下來替蘇蘇細細診了一回,還是沒弄出個所以然呢,只得到書案前頭斟酌着立了個絕不會出錯的方子:“微臣才學淺陋,只能先開此方,先速速地去取藥來熬,給小姐喝下,等小姐醒了,我細細詢問一番,再作打算。”
銀雪欲上前去接單子,醫女卻搶先拿了過來,低眉向銀雪道:“不勞煩姑娘了,讓小的來吧。”
端王也細想了想,自己這幾日太忙,每日只能與蘇蘇小待一會,與她說話時雖覺得她有些疲憊,倒也沒有什麼異常,何以嚴重至此,只得將困惑問出口:“王御醫,她身子的確一向不錯,不像是有什麼舊疾在身的,或許只是勞累暈倒,爲何這麼嚴重?”
王御醫搖搖頭:“勞累許也是成因之一,但絕不會至此的。也有人積勞成疾而終,卻不是小姐脈象的情狀,老夫分辨得清。”
“許也不是舊疾,但是一下子就這麼掏損心脈的重症——”王御醫又陷入踱步捋胡之中來回幾趟,“這樣來勢洶洶——”
銀雪一下子緊張起來:“怎麼會這樣?小姐她不會有事吧?”
“說不準,老夫只能盡力而爲,若是殿下和姑娘不放心,可見江御醫、古御醫和衛御醫也召來。”
端王擺擺手:“先不必,等蘇蘇醒了,將她先送回蘇府,到了蘇府,再叫他們過府醫治吧。”
現下在這裡,終究不大便利。
醫女將藥熬來,銀雪端過來要餵給蘇蘇。
“我來吧。”端王伸出手來,銀雪愣了愣,還是遞給他來。
楚縱歌先替蘇蘇試了試藥溫,覺得差不多了,便抱着她的肩讓她倚在自己懷裡,用勺子一口一口喂下了。
蘇蘇此時意識已經有些渙散,昏睡過去了。幾口藥喂下,忽然覺得周身一陣火熱,轟得她“噗”的一下,將藥吐了出來。
“小姐!”銀雪一喜。
蘇蘇微微睜開眼睛,看清了四周的人,覺得身上冷熱交替,難受得緊。
“端王請讓小姐將藥飲盡,纔有作用。”王御醫適時提醒。
“蘇蘇,把藥喝完。”端王舀了一勺,又遞到她嘴邊。
蘇蘇知道藥是要吃的,且此時還有些昏沉,便就着端王的手又喝了幾口。一口一口雖然不燙,嚥下去的時候卻如同一塊又一塊滾燙的烙鐵,在蘇蘇的身體裡燃起了一個又一個火爐子。
蘇蘇強忍着纔將那碗藥喝完,身上已經出了一身汗,額頭上細細密密的全是汗珠。端王便從袖裡掏出汗巾替她擦拭,低聲問:“好些了麼?”
蘇蘇點點頭,王御醫見她好些,便上前來詢問:“小姐,您近日有哪些症狀?”
“也沒有什麼,就是四肢乏力,人提不起精神,沒有什麼胃口,常常暈眩。”蘇蘇想了想,好像就是這些,“嗜睡,便是睡很久也覺得睏倦。”
“這樣子。”王御醫捋捋鬍子,“從前生過什麼疾病?”
蘇蘇搖搖頭。
“近期可接觸過什麼生人?”
蘇蘇搖搖頭。
“從何時起有這樣的症狀的?”
“好幾天了,細算起來,從前就有些疲憊之感,只是最近加劇了。我想着,大約是災民增多,太過勞累了。”
“小姐以後還是要多注意休養,不能長時操勞。過府之後,我會再去爲小姐細細診治。”
“好,那就先送蘇蘇回去。”端王道。
“誒。”蘇蘇虛弱地開口,“我走了,那些災民吃什麼?”
“你現下養好身子纔是最要緊的,爲了災民將自己拖垮,怎麼能行?”
“可是災民人數衆多,現下平城糧食不多,我若不每日烙餅,他們吃什麼呀?我再烙一會沒有關係的,那麼多人等着呢。”蘇蘇真的十分憂心,這也是她這些天一直堅持的原因。
累她一人事小,餓壞災民事大。
那些災民,可是成千上萬條生命啊,沒有糧食,都等着她的烙餅果腹。
“好,現在京城手頭上的糧食,還能供應他們幾天。你回去好好調理好了,就再回來,怎麼樣?”
端王一面說着,已經打橫將她抱起身來:“多謝王御醫,我現在將她送回去,還麻煩王御醫晚些和另幾個御醫一道去蘇府。”
在馬車上,爲免顛簸,端王一直將她抱在懷裡。
“你今天這樣,恐怕京城裡又要議論紛紛了。”蘇蘇不禁擔憂。
“那又如何,往日議論得難道還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