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轉身,默然注視着蕭銘。
蕭銘微微一愣,只覺這人十分面熟,卻說不出在哪兒見過。李密曾對自己說過,橫跨蒲昌海上的這座橋之所以叫因緣橋,便是因爲橋上出現之人皆是前世因緣之人。若如此說,自己與這老者前世該是曾相知相識了?
蕭銘深吸了一口氣,將春秋推送回刀鞘,朝對方拱手道:“老人家,你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老者嘴角泛起一抹淺笑,淡淡道:“在西秦,我們是故人。”
蕭銘眉頭蹙起,心道你好歹也是年近百歲的清癯老者,我不過一翩然少年郎,若說相識倒有幾分可能,但若說和你是故人就純熟瞎扯了。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個靠閒扯攀附騙人的痞賴,怎麼會說出這麼一番話。
蕭銘強自壓下心中的疑問,淡淡道:“不知老先生說我們在西秦是故人是爲何意?在下生在大周,長於大周卻從未去過西秦,更不可能與您是故人了。”
老者搖了搖頭,嘆道:“不然,不然。你與我已經是三百年的因緣了。那年三危山上我與你對弈,對賭西秦與西域諸國的國運。你談笑間佈局弄子,竟是殺的我潰不成軍,那一年西秦終是戰勝三十六國聯軍。”
蕭銘大惑不解。
老者說的這事他當然知道,那年天下板蕩,西域三十六國覬覦中原豐饒物資,組成聯軍東侵。五十萬的大軍集結在敦煌城外,卻最終被西秦一舉擊潰。不過這件事情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老者似乎看出蕭銘心中所想,淡淡道:“你予我說,這世上最難測的是人心,你賭南宮瑾不會出手,你都軒轅一夜不會落井下石,結果一切如你所說,西秦也最終贏得了那一場國戰。”
老者稍頓了頓,接道:“只是我當時不明白,雖然你已是絕世修行者,但若想以一己之力阻截三十六國五十萬鐵騎終究沒有什麼勝算,覺想着這是場穩賺不賠的賭局,也就把所有賭注都壓了上去,但沒想到你參悟本心,於戰時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最終橫掃千軍......”
蕭銘完全聽不懂老者在說些什麼,良久才從惘然中抽離出來,問道:“老人家,你是不是認錯人了,三百年,三百年我怎麼可能認識你?你又怎麼可能會活三百年?”
老者淡淡一笑,從背後竹匣中抽出一隻彩鉢,翩然飛至蕭銘身前。
“你且看來。”
蕭銘雖然覺得十分古怪卻仍按照老者所說低頭望去。
只見彩鉢之中滿是碧波,恰似一片內塘。
蕭銘只
覺甚是奇異,遂屏息凝神看了起來。老者從頭上輕捻下一根銀絲丟入了彩鉢之中,方纔還平靜如雨後西子的彩鉢內塘已經翻起滔天巨浪。蕭銘強自按捺住好奇心纔沒有驚呼出聲,暗道這內塘雖然狹小,但方寸之間,卻有着四海的廣闊之感。
滔天巨浪翻滾之後,流雲散去,迷霧祛除,少年看到了一座仙山。
仙山上立着一座道觀,道觀甚是簡陋不過以竹屋草舍居所,門轅其上立着一塊牌匾,之上鐫刻着四字--普渡道觀。道觀之中,庭院之內有一方坐蓮燈臺,其中養有幾尾游魚,四角種着些許枇杷樹,除此之外,這座道觀再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在持鉢老者的氣機驅動下,蕭銘的視線繼續前移,轉瞬間竟是已經從室外進入了堂屋之內。
普渡道觀並不算大,香火也不旺盛,故而除了一間供奉太上老君的正殿和一排低矮供道士們居住的屋室,便再無多餘的建築。
清心寡慾,方能修道成仙。
蕭銘此番進入的便是這牌低矮屋室中的一間。
此番旭日高懸,正值道觀衆道士進食之時,蕭銘見三名身穿灰色道袍的年輕道士正在堂屋之中埋鍋造飯,這才恍然大悟,暗道這間屋子該是道觀的竈房了。
普渡道觀是可是大名鼎鼎林清玄老道長寓居之所,蕭銘本以爲即便不是富麗堂皇也該是軒轅氣派的,沒想到竟然與鄉野小觀無甚區別。
蕭銘深吸了口氣,將視線從彩鉢塘面抽離回來,衝老者苦笑道:“老先生,你叫我來看這普渡道觀是爲何意?”
老者搖了搖頭問道:“你倘真什麼都不知道了?”
蕭銘苦笑道:“前世的因緣我怎麼會知曉。”
老者並不回答,只道:“若我說你的前世便是林清玄老道長,你可相信?”
蕭銘見老者一臉真誠說出此言,不似作假,更是多了幾分詫異:“老先生,這種玩笑可着實亂開不得,小可原本是在邊境混日子的小人物,一番機緣巧合下才得以入國子監後山成爲夫子的親傳弟子,怎麼可能前世是林老道長。再者說,江湖傳聞,那日林老道長以一己之力力克萬騎後便乘鶴飛昇,既然他老人家已經得道成仙,怎麼可能轉世投胎?”
老者嘆了聲,緩緩說道:“那日,你心中篤定南宮瑾和軒轅一夜不會出手,爲阻止胡兵鐵騎遂不惜氣力的運用了浩然罡氣。可這浩然罡氣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內家法門,你雖然最終挽狂瀾於即倒,卻也油盡燈枯,如何還能以劍開天門,進而乘鶴飛昇?”
蕭銘默然聽着,隱隱約約覺得老者說的有幾分道理。
老者繼續說道:“那一戰後,你耗盡氣力,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唯一的牽掛卻是紫川。你對我說,要在她身上種上脈印,好轉世後能找到她。我與你打賭賭輸了,自然願賭服輸在她身上種下脈印。只是這終究是逆天改命的事情,我爲了這一道脈印足足折了三十年的陽壽,在你去世後不久也魂歸九天。”
稍頓了頓,老者苦笑道:“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世人只知道你是爲了西秦朝廷而戰,殊不知真正能打動你林青玄的,世間唯有一情字耳。紫川,終究是你的歸宿。”
蕭銘曾聽說書人講過林清玄老道長的奇聞異事,對其中野史版本多少有些瞭解。這紫川便是林清玄的紅顏知己,兩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只是紫川是西域佛國維摩法師選中的雙修人選,宿命之中已有定論。維摩法師走出心牢之後便要接紫川回西域,偏偏林清玄是個不信命的人,這便有了三危山下一人戰萬騎的史詩一役。
野史的版本較之西秦朝廷修撰的國史多了幾分柔情,自然要引人入勝,蕭銘也更喜歡這個版本。但當老者信誓旦旦對自己說這個版本就是真實的時,少年還是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老先生,您是說,林老道長爲了來世再尋紫川讓你在其身上種下脈印,這樣不管怎般轉世輪迴,他都能在來世找尋到對方?”
老者點了點頭道:“說來我與維摩也算師兄弟,起初我就勸她不要走那些歪門邪道,偏偏他不聽啊。這纔有了敦煌城外屍橫遍野的慘劇。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將功成萬骨枯啊。”
蕭銘顯然更關心林清玄的下落,追問道:“老先生,你的意思是我是林老道長的轉世身?”
“善!”老者雙眸閃爍着精光,讚歎道:“這道因緣已經走過了三百載春秋,以至老夫都只存這一道魂魄。不過好在老夫找到了你,便是此刻隻身兵解,魂飛魄散也無憾矣。”
蕭銘只覺的渾身徹寒,如此荒唐的事情怎麼會讓自己碰上?
“那您,那您老可知道紫川的今世身是誰?”
蕭銘的聲音裡已經有了顫音,若自己真是林清玄的轉世身,那今生最重要的事情豈不是尋找紫川了?”
老者收起彩鉢,搖了搖頭道:“這是你的因緣,卻不是老夫的因緣了。你我的因緣在這蒲昌海中因緣橋上已經終了,老夫無所虧欠,可你還要去還前世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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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