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似乎上當了。
與少女同行的青年，如是想到。
身邊的少女很美，柔順黑髮如瀑般披散肩頭，俏臉白膩無瑕，面帶微笑，透着幾分狡黠，只這樣就足夠令人心馳神往，而若與那一雙紅眸對上，定會被那魔力瞬間俘獲心靈，任英雄王者都難以抗拒，這自然令少女散發出一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神秘美感，而今她就站在自己身邊，巧笑嫣然，恍然在夢。
然而，只有與這難以接近的少女真正接觸了，才知道她骨子裡可是個不折不扣的魔女。
“想來現在的林公子還是沒展露真正的模樣吧？林公子劍道如斯，相信也是一位美男子，剛纔只是玩笑話，請萬務介懷。”就這麼跟在身側，少女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只是那透着深意的眸子卻讓青年有種被逼問的感覺，不只是真實相貌，真正實力，乃至真正的姓名來歷，分明已經同行了，卻依舊對我隱瞞嗎？——那會說話的眼睛分明流露着這種情感。
偏偏這妮子的目光如此柔和，令人生不了氣。
青年輕輕嘆息，沒有言語。
劍修林傲，手持重劍的鐵塔青年，自然便是凌青雲化作，決定對薇莉安出手相救的他似乎捲入了麻煩之中，當然，少女提出的報酬完全對得起包括天行強者在內的危險，一塊映血金，哪怕是品質最差，分量最小的也足以令劍修不惜身命，更何況還有薇莉安保證的“機緣造化”，雖然說得神秘兮兮，卻令人更好奇箇中玄機。
無論怎麼看，護衛少女至多一兩月的時間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只要途中不會因此喪命。但無懼兇險的凌青雲還是感到懊惱，不是因爲危險，而是因爲身邊這位漸漸露出“獠牙”的小魔女，實是他不善應付的小祖宗。
倒不見大小姐脾氣，一言一行哪怕開玩笑都顯得格外優雅的少女彬彬有禮，溫婉可人，是足以不分性別令人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紅顏禍水，但在似乎輕鬆而詼諧的同行交談中，凌青雲愈發感到這位看起來年輕的千金小姐實有着梟雄般的城府，深不可測。
面對這樣一名少女，實令人攻也不是，守也不是，倘若一言不發，又顯得氣氛太過沉悶，念及此，凌青雲心思微動。
何不以牙還牙？
“妾身的真名？”被凌青雲反問的薇莉安咯咯一笑，似乎這個問題毫不出意料：“打探少女的秘密可不是紳士或君子所爲哦，林公子要是感興趣不妨猜一猜如何？正好，妾身也想猜猜林公子到底是哪位高明呢。”
輕飄飄一番話說得凌青雲啞口無言，同樣隱瞞着真身，他看不透少女的身份，少女卻睜着一雙靈眸，巧笑嫣然似乎已將他完全看透，如此一來真若捅破這層窗戶紙處於不利的反倒是他。
不能就這個話題繼續了，凌青雲轉頭望向前方，目光深遠：“先前那名殺手實力不凡，如此必死之決心，便在殺手中也頗爲罕見。”
“此人應該是亂海的金牌殺手，自然非同尋常，便是殺過靈華強者也不足爲奇。”聞言薇莉安輕輕點頭，小臉一點不見害怕，反倒笑吟吟地看向身邊男子，這令人不禁懷疑少女先前的急切不安全都是裝出來，無論到何時此女都是如此遊刃有餘。
這麼一來，他豈不是上當了？想到這裡，自詡演技派的凌青雲就不禁老臉發燙，他似乎敗給了一名比自己更年輕的少女，沒有輸在對生靈的理解，卻敗在了心靈之悟。
但相比下，少女口中的詞彙令他頗爲在意。
“亂海？”
“林公子不知？這是主要活動於落神大陸東部的殺手組織，他們隱秘性極高，殺手都是訓練有素的金身強者，便是見多識廣的強者也未必聽說過這個組織的名號，據說他們起源於海外，因此掌握有獨特的殺戮武訣，在殺手界也是獨樹一幟的強大組織。”見青年不解，少女莞爾，爲他娓娓道來，說到最後密切一笑，賣關子似地小動作惹人遐想：“譬如先前那斷絕情感的禁術便極爲罕見，據說亂海卻擁有不少類似秘法，頂級武訣之多也足可令尋常貴族眼紅。知情人往往會好奇這些武訣秘術從何而來，有人說亂海的前身是橫行無忌的海盜，有人說他們是八荒大陸某滅絕大宗的傳承者，甚至有人猜測這個組織源於神秘的外海，所以他們才擁有這麼多另闢蹊徑的手段。”
“可不論是什麼原因，這個殺手組織早在霽月帝國建立之前便紮根於大陸東岸，在暗世界殺出赫赫兇名，打他們主意的人有不少，甚至某代大帝曾大動干戈，卻不曾將這邪惡組織消滅。”薇莉安目光幽幽：“林公子以爲如何？”
“這麼說來，先前那殺手的招式路數確實奇特，與我所見的諸多流派都不同，那兵器也堪稱新奇。”凌青雲略微回想便點了點頭：“若真有前身，或許是其他大陸某一隱世宗派，或泯滅歷史中的古老傳承，至於外海？未免太虛無縹緲。”
“……”聞言，少女竟微微沉默了，突然改變的氣氛令凌青雲略感詫異，正欲開口，少女忽又露出笑容饒有興趣地看向凌青雲身後，按理說該有一柄重劍負於身後，可現在那裡僅有一柄漆黑劍鞘，卻顯然無法容納那剽悍重劍。
目光幾乎沒在劍鞘上停頓分毫，薇莉安笑着發問：“林公子先前的重劍不知藏在何處？剛纔妾身見到此劍迅猛無匹，重愈玄鐵，縈繞雷火，想必材料非凡，且是能工巧匠鑄就，妾身雖也見過不少兵器，卻感覺林公子這柄截然不同。”
又自稱妾身了？凌青雲無奈地摸清了眼前少女的行動規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是打探自己的虛實呢！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少女確實敏銳得很，竟然發現箇中關竅。
手掌一翻，雲煙彙集，電閃雷鳴中一條雷蛇蜿蜒而生，五指扣緊，雷蛇自然而然地凝作大劍之形，橫立在空，光焰熾盛。
“啊？”小嘴微張，黑髮少女的臉上露出明顯的驚訝，下意識後退兩步，面對殺手襲擊依舊遊刃有餘的少女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這柄有着金色劍身，雷火縈繞愈盛的強悍兵器：“這柄劍，是林公子的真氣凝成？”
“可以這麼說，但不只是真氣，也有些許劍意及其他運用。”凌青雲微微一笑，面龐也不自禁地露出一抹驕傲。
“我能摸摸看嗎？”端詳重劍片刻，薇莉安很認真地問道，凌青雲點了點頭：“可以。”
聽到這話，少女輕聲一笑，居然毫不猶豫對這雷火交織的重劍伸出手掌，渾然不怕這嬌嫩白皙的小手被狂暴的元素力量焦糊撕碎，神奇的一幕發生了，當少女的手掌接近重劍，氣勢騰騰盤踞其上的火焰與雷電竟都溫順地主動分闢，沒給好奇的客人帶來絲毫痛苦，少女的手掌也由此接觸到劍身，有些燙人卻不算熾熱，堅硬厚重，似乎比鐵精都更勝一籌。
臉上露出驚訝之色的少女甚至忍不住輕輕敲打，傳來的卻是實心質感與清脆的鏘音，她收回了手，捂着小嘴有些驚慌地望着比自己高上一頭的青年：“林公子竟掌握如此神技，想來比本命兵器都強上十倍，小女子實是冒犯了，還望林公子大人有大量，寬限些時日，至少容小女子與父母辭別。”
這都什麼跟什麼？凌青雲忍俊不禁地看着少女：“薇莉安小姐何出此言？”
“林大人不怪小女子以神兵石侮辱，願放小女子一條生路嗎？”聞言黑髮少女頓時露出驚喜之色，那雙迷人紅眸煥發出格外的神彩，隨後垂下螓首，雪白的臉上竟浮現紅雲：“饒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爲報，只有以身相許……”
凌青雲的表情頓時變得精彩起來，收回重劍，轉身便走。
“只是這點玩笑就讓林公子害羞了不成？看來林公子真是一心修行，對那許多事有所不知呢。”銀鈴般笑聲從身後傳來，少女飄然而至，倒似魅影一半：“但林公子這手段着實令人大開眼界，莫說靈華境，便是天行強者恐怕也沒有這等手段。”
“不是人人習劍，至於天行境劍修手中兵器若非本命兵器也是絕強戰兵，絕非鐵精兵器能相提並論。”凌青雲搖了搖頭，似乎剛纔的尷尬完全不再：“不過一雕蟲小技，他人若想研習也易如反掌。”
“但想將真氣凝就得如此堅硬，可不是誰都能做到。”少女盈盈一笑，隨後面露好奇：“只是以氣凝劍想必消耗不少，以林公子實力應當有稱手兵器纔對，即便折損丟失，購置兩三柄鐵精寶劍也非難事。”
“如你所說，只是我手中暫且無劍，至少這些時日如此。”凌青雲淡然開口，卻令薇莉安眼睛一亮。
“無劍勝有劍？”
“是也不是。”凌青雲輕笑：“手中有劍自比無劍要好，若得靈器更可一擊破軍裂城，無劍卻有無劍之道，亦是另一種劍，由此知萬劍。”
聞言薇莉安似懂非懂，卻是一笑：“那麼待到此劍悟出，還請林公子不吝賜教。”
“好。”凌青雲只是點了點頭。
他爲什麼會答應呢？
多年以後，還是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