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在本來以爲蘇綏要找個地方和他聊。
但蘇綏沿着回家的路沒有轉過方向,路上也一如既往的沉默。
等到兩人走在那段綠蔭小道上,蘇綏纔開口打破沉默。
她從口袋裡抽出她MP3 的耳機,向江在遞過一邊耳機:“聽歌嗎?”
聞言,江在挑眉:“雙標啊?”
看來是爬山那天把蘇綏和何婧雯之間的談話聽得清清楚楚。
蘇綏收回耳機,平視前方,緩聲開口。
“你知道爲什麼我對讓別人聽我的MP3有點介意嗎?”
蘇綏沒等聽江在回答,繼續自顧自說着。
“我曾經看過一部電影,裡面提出一個觀點,說聽一個人的平常聽的音樂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瞭解那個人。”
她頓了一頓,話說得有點直白。
“我不想輕易給別人聽我聽什麼,因爲我不想別人瞭解我,也不想了解他們。”
兩人之間靜默一瞬,微風吹過樹梢帶起濃綠晃動,嘩啦作響。
片刻江在平淡的聲音再次響起。
“爲什麼?”
靜默中,蘇綏回答聲音有一份平和,像疲憊也像無奈。
“我不是沒遇到過人,也經歷了很多場相遇和分別,但我不是能夠處理人際關係遊刃有餘的人,有些人和事曾給我留下一些遺憾,讓我覺得不值。”
“所以,”蘇綏停下腳步,看向身旁江在,“爲什麼不一開始就選擇保持距離呢?那樣對雙方都好,避免很多有意或無意的傷害。”
看着深紫色夕陽覆蓋在江在臉上,蘇綏很輕地笑了一聲。
她看着江在漸漸抿起的脣,有些認真:“江在,請給我個理由。”
“爲什麼我要去了解你,你又憑什麼要來了解我?”
她的語氣轉冷,不像詢問,更像憤怒而委屈的質問。
這個問題既是某種程度的自白,又在另一個程度上來認識江在。
他會怎麼回?他能怎麼回?
江在靜靜看了她一會,片刻纔開口。
“我認爲,首先,我們人類時間有限,分別難以避免,”他說這話時臉色沒有過多波瀾,目光沉靜,“所有關係都是以分別爲前提,我們其實都是爲了分別而相遇......”
“爲了‘最佳分別’努力,讓度過的日子更值得”①,他給出了第一個理由,“所以,我們既然必須一起度過這三年,明明有更好的相處方式,爲什麼不去試試,給自己未來一個更美好的回憶呢?”
說完,他頓了頓,給蘇綏一點時間。
然而蘇綏只是無聲看着他,眼眸裡倒映他的身影。
緩了緩聲,江在續道。
“其次,你說你曾經有不太好的相處經歷,但我們都不是‘斯特里克蘭’②,不可能避免和別人接觸,人是社會的動物,蘇綏你也許能和別人一輩子保持距離,但你總會感到孤獨,或許你已經感受到了。”
“那麼,”江在毫不畏懼直直迎上蘇綏甚至有些冰冷的目光,語氣平淡而堅定,“爲什麼你不可以給你、給我一個機會,去試試交一個朋友呢?”
江在說:“蘇綏,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我建議你挑戰一下社交恐懼。”
這話說得......
有點欠啊。
日光暈沉,無聲掙扎在濃蔭深處,粘稠出一地深邃血腥。
明黃色路燈不覺中無聲亮起,緩慢卻堅決地敲碎最後一絲落日餘暉,碰撞出滿眼的輝煌壯烈。
蘇綏本以爲這一刻自己應該是情緒激動,難以冷靜的。
但出乎意料,她卻感到心中一份深沉的平靜。
像那天黑夜裡呼嘯的風,又像漆黑中低吼的西江浪聲。
濃厚、深重的情緒被時間無聲埋藏在荒蕪原野,在她沒有察覺的時刻,在她沒有防備的間隙,悄然間生根發芽,不覺中枝繁葉茂。
長風吹卷,只是嘩嘩啦啦的一陣陣聲響。
土壤深處交纏粗壯的根系早已難以撼動。
良久沉默中,蘇綏開口打破寂靜。
“好,”蘇綏彎了下眉眼看江在,“那我給我們一個機會。”
蘇綏繼續說:“聽說江少爺玩音樂挺厲害的。”
“猜猜這首歌是什麼,”她再次向江在遞出自己MP3一邊耳機,無聲揚眉,“猜對了我就答應你。”
纖白的手指裡遞出一根白色耳機線,在暖色燈光下暈染一方美好。
江在沒說話,沒問要是猜錯了怎麼辦。
他沉默地伸手接過那隻耳機,戴在左耳。
耳機裡傳來旋律。
他們開始並肩而行。
沒過幾秒,江在輕“嘖”一聲。
“我覺得我的‘厲害’受到了侮辱”,他看着前方彎曲的石子路,平淡語氣透着一股篤定,“《菊次郎的夏天》。”
兩分多鐘的明快旋律裡,蘇綏側頭彎眉笑了。
平時波瀾不驚的聲音彷彿也跟着有了彎曲的弧度。
“放水放得這麼明顯啊。”
江在垂眸看她一眼,神色分辨不清。
片刻才偏過頭去。
再次“嘖”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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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部分觀點出自《擁抱幸福的勇氣》
②:《月亮與六便士》中少與外人交往的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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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謝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