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衝撞了哪路神仙
“但好景需與佳人共賞,和這種長了怪相的人一同去到半山腰,我怕不僅賞景不成,連本來的心情也沒了。”緒風擡頭望望天,迷谷的天氣當真是好,適宜萬物生長,更適合談天說地。
被迫“長了怪相”的葉驚闌以手中摺扇敲在了他的頭上,“區區正好不願和……”
他屈指,虛虛地點在了自己的腦袋上,勾起一笑,“這裡不大好的人共度任何一刻鐘。”
緒風埋了埋衣衫,腦子不大好嗎?
他沉思,默認,很有可能,若是好,就不會時隔多年才明白一些事。現在手中那些握不住的,紛紛揚揚灑下的沙,曾也是被人以滿心歡喜盈盈出眶的熱淚凝成了團投進他手中的,只是他沒有要,他不懂爲何有人要用這種沒有意義的感情來牽絆住他。
“世子沒能在沙城抹了你的脖子,把你放了出來禍害人間,實屬罪過。”緒風的神情柔和起來,眉梢上的喜,倒讓人瞧出了一絲無奈。
“世子在我離開之時留下一言讓我帶與你。”
“什麼話?”
“擇一月明星稀夜,金銀江上烏篷船裡,手談一局。”
他果斷搖頭拒絕了。
看泥猴子洗毛,真沒意思。
繼續未完的思量。
雲岫拍拍手,“那便交給葉大人操持了。”
“有一種情感超越了血脈。”
她嗤笑一聲。
蹭來蹭去的她把身上的泥豆子全擦到了地面。
那她爲什麼要毅然決然地離開摘星閣呢?原因只有一個——撇清干係,更利於她行事。
他眺望遠方青山延綿,嘆息道:“無心之過,還望見諒。”
還有摘星閣,老柳樹旁的古井,隨緣賭坊,錦衣巷,縣衙這一類地名。
話音剛落,葉驚闌只覺右眼跳動。
不對……雲岫在曾停旁邊寫了兩個字——花鈿。
“我去找蘇大夫拉拉家常。”緒風抱拳一禮。
她提筆,在紙上寫了沙城一案所有參與者的名字。
葉驚闌的心“咯噔”一下,什麼甜湯,什麼慰藉他的胃,分明是存了心毒害吧。
曾停這人有良知,僅限於一粒米大小,他曾給陳穩提點過,沒想到陳穩還是着了侯寶兒的道。
雲岫筆尖的墨泅到了紙背,她不禁冒了一身冷汗,虞青莞謀劃的當真不錯,故意引走了她,還等在了無人的巷口,老早就備下的持彎刀的人……
開始……滿地打滾。
蒙絡籠統地看了一眼,全是熟人啊,還在理這些破事呢。
雲岫將桌上的紙疊了幾疊放在一角,順手往上面壓了一個物事。
她怎得忘了曾停與花鈿的關係。
雲岫捉住了他的另一隻手,把上他的腕脈,以一線內力壓住,風停了。
無盡的感慨皆成一聲嗟嘆。
“……”
羅小七這人雖是憨厚老實,在軍中那麼些年,將怎麼引逗話題學了個十成,他的一句“面冷心善,身先士卒”惹得雲岫橫挑鼻子豎挑眼,把薛漓渢當成惡人好一段時日。
這姑娘還深諳要說謊話必須用真話來講,所以她賣了雲岫一個關於枕玉的消息。
說葉驚闌的好話,又脫了和薛漓渢的關係。
“想必是這幾日葉大人太疲倦了,生了許多幻象,且自去歇歇,晚些我熬點甜湯慰藉大人的胃。”
花鈿永遠也不會知道的秘密便是曾停是她的父親,索羅族族人。因此,她討了曾停的貓兒送給煉梵。
葉驚闌說曾停是“活死人”,雲岫不以爲然,他不能稱爲活死人,他想續命,一直續命,說起來差不離,本質上還是有些微區別的,至少曾停還沒死,他維持這個肉身很不容易,只能一直往裡面丟吃食。
她往後一仰,整個人靠在椅背上,這頭緒越理越心煩。
厚臉皮是怎麼練成的?
恐怕是葉府上下共同修煉了一本《臉皮是怎樣練成》的武功秘籍,內練一口氣,外練厚臉皮。
“雲姑娘。”
筆尖點在了虞青莞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圈。
雲岫微擡下頜,將手中的書信交給葉驚闌,“緒風的武功路數沒人看透。”
那雙眼忽而清朗,漾起了波光,眼角彎彎,“沒有,只是更加好奇你的身世。”
棺材裡的迷香,雲岫詢問過曾停,曾停說是虞青莞給的。整件事又被虞青莞串上了,這個女子不如她想象中那麼簡單。
“同我一樣。”
貝齒嗑在朱脣上,這是她慣常思考的模樣。
“沒有。”
“同你一樣?”
蒙絡晃晃滿頭小辮子,從懷裡掏了一張帕子,隔着乾淨的帕子挪開了壓着紙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展開密密麻麻的白紙黑字。
她眼尖地發現了……曾停名字旁邊的花鈿。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望一眼,迅速收回了目光,像從未發生過任何事。
錦衣巷的人全是死屍,被曾停以秘法練成的,天知道他要做什麼。斗篷人自然是羅小七。
“你和元七一樣多疑。”雲岫的笑意盈滿了那雙眸子。
虞青莞總是將她引到白色“喜”字上,讓她陷入了一個固定的思考模式,必須要有貼出的白字纔會有人死。
雲岫瞥着他,自己的不管,倒有閒心管別人。
但他認爲偶爾是可信的,尤其是發現竈火上溫着一鍋……泥土豆。
“原來是障眼法。”雲岫感慨,要是早些確認這事,就不會徒增這麼多煩惱,“你竟用內力驅使自然之力。”
她直起身,問道:“怎麼幫?”
“那是因爲你見過析墨施法,才發現我手法不對。”
之後是曾停向楊老太討的秘法,秘法是推命,但只能用一次,改動命格走向軌跡,於是他活了下來,還多了個芙妹做媳婦,這個媳婦真做還是假做,雲岫便是無法得知了。
“你一心找尋納蘭千漪,堂姐妹……不至於如此。”
那些珍稀藥材……是礙於情面還是給了她線索提示?雲岫擡頭望望天,漸漸陰沉下來的天似要下雨。迷谷裡能有什麼線索……
封建迷信要不得。
“我也好奇着你的身世。”他眨了眨眼。
侯寶兒曾說:薛將軍是沙城的守護神,但……面冷心善。和羅小七的話如出一轍,面冷心善這個評價不應該出自一個縣衙裡的小嘍囉的嘴,因爲薛漓渢壓根不會接觸到他!他聰明反被聰明誤,想借此脫身,說盡好話,證實自己的無辜。
這種類似猜字謎一般的玄乎的話,雲岫沒有太往心裡去,她還沒想明白葉驚闌從哪裡來,又從何地學了扶桑族的術法。
而後,是曾停又一次勸誡雲岫,“當幾個人的命運交疊在一處”,當時,她想到了兇手不止一個,絕對不止一個。
問葉驚闌討了一隻信鴿,她回了房。
她去給蒙絡打水了,蒙絡趁機溜了進來。
窗格子裡透着斑駁的日光,她撫着鴿子柔順的羽毛,“一切都會過去的。”
軟底鞋在鄉間小路上踩出凌厲的風。
雲岫閉了閉眼,撥開了籠在某處多月的霧靄,“析墨的術法是扶桑一族最頂尖的,無人可超越,包括潮澈。”
她頓了頓又說,“其實在你出現之前,他從未欺我,瞞我分毫。他也傳過我幾個簡單的手法,第一次見你御水時我只覺驚訝,當時記憶未恢復,實在想不明白,但我能肯定的是你不是扶桑族族人。第二次在錦衣巷看見你施展御風術,我起了疑心,直到剛纔確認你施法時會將另一隻手背到身後,這纔看穿了你的障眼法。”
既然雲岫問起,他沒有想隱瞞的意思,一五一十地解了她的疑惑。
“失望了嗎?”他凝視着她水霧瀰漫的雙眸,這雙眼看透了太多,要是他的敵人的話……當真只能拼個生死存亡了。
雲岫咽一口唾沫,因了她瞧見了那張被泥糊過的小臉兒。
那時她解決了羅小七派來保護虞青莞的侍衛,那個彎刀出賣了他的身份。如果反被解決了呢?會否結局就改寫了?
如果他不是,那麼在西平王府就不會那麼輕易地破了潮澈的術法。
這種腿勁……不可小覷。
“雲姑娘,行行好吧。”蒙絡急到跳腳了。
“他不是浪得虛名。”葉驚闌斜睨那人的背影。
雲岫暗自鬆了一口氣。
他稍微彎了彎腰,在她耳邊輕吹一口氣,呢喃着:“爲何不想想他本就不是出自名門正派。”
“一切都會過去的。”葉驚闌將雲岫的衣襟束上,手上動作很是輕柔。
雲岫端着水盆子,一進屋,將水盆子撂在一處,再順手把屋門一關。
葉驚闌鬆開了扣起的手指,“你果然看穿了。”
她在“錦衣巷”三字上畫了兩個圈。
泥猴子仍是不知足:“要是有香胰子就好了。”
她提筆寫寫畫畫,將這些明面上沒多大關聯的人名理順了關係。
“姑娘行行好,幫幫我吧。”雙手抱拳不住地作揖的是蒙絡。
是誰做的,他不想深究,左不過這兩個人其中之一,找到了“真兇”又能如何?還不是得忍着。
曾停第二次賠本生意,是賠給了餘央,半路上被截的棺材,除了官府裡的人誰有這麼大的面子讓曾老闆改道?更何況他還是參與其中的人,只得巴巴地賠了。
“我有一個疑問。”雲岫啓口。
“很多至深之情感源於最深刻的血脈烙印。”
鴿子躍上窗格子,“咕咕”地叫喚了兩聲,振翅而去。
“我那不是真正的御風術。”葉驚闌扣起手指,招來一陣柔柔的風,吹拂臉面,酥酥麻麻。
墨點污了虞青莞的名,似一個解不開的讖言,結成了結,織成了網,毫不留情地算計上了她。
嘴角揚起不大明顯的弧度。她飛快地疊好紙放回原處,壓好了紙。
“皁角也行啊。”
薛漓渢造的傳言,老柳樹旁的聖潔的古井,教她想了好一陣沒能想透。她又在老柳樹三字上劃了幾道槓。
雲岫的身子驀地一輕,都會過去的。
緒風點頭,“一切都不會過去的。”
曾停留下的泛黃的紙上寫的正是花鈿真正的生辰年月以及真實名字,上邊還有索羅族的印記。
緒風懸着的心驀然放到了最適宜的地方,“皇都一別,竟有這麼久沒見過了。更沒有靜下心來下一盤棋的日子。”
收回了乾淨的帕子。
蒙絡黑溜溜的眼珠兒轉悠着,轉來轉去,那張莫名其妙的圖全記住了,晚些畫給自家大人看看。
“沒有。”
雲岫坐在桌前,一手支着腦袋,打了個呵欠。
若是有了這一層關係,好像有些事就能說得通了。
他看一眼憋着笑的雲岫,再看一眼這口鍋,想着那隻扛着鋤頭四處墾地的野猴子。
“嗯……”看來待久了,真會變得有所傾向,他如雲岫習慣的那樣,以淺淺鼻音應着。
窗格子外有一人咧起嘴大笑。
要是那人手起刀落,一擊斃命,豈不是讓她丟了小命?
隨後跟到巷口的是……薛漓渢。
雲岫一挑眉,狡黠一笑,“真的?”
還是那一夜,虞青莞宣佈退出衆星拱月的臺子的那一夜。她不顧衆人勸阻,義無反顧地離去。
“如此,甚好。”
“洗吧。”
善良的虞青莞用一條鮮活的生命全了自己的心意,試探了雲岫。
沒人能逃脫命運的安排。
俗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竈火上的事,由我操持便可。”
沒有聽見預想中的磨牙聲,雲岫有些失望。
雲岫仍是笑得很溫柔,她學着像暮涯一樣溫柔,溫柔地說道:“我的身份早已攤在了你眼前,還有什麼需要好奇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我這模樣去清洗,定會被大人捉住,捱上一頓結結實實的細條子的,雲姑娘可否幫我打一盆清水,趁着大人在準備晚膳,讓我在你屋中清洗一番?乾乾淨淨一個人,一亮相,誰瞅誰說俊!”
“想來是和她待久了,潛移默化之中有了少許傾向。”葉驚闌將此事作罷,挺直了身子,手懸在半空,遲遲未落在她的肩頭。
解了小辮子泡在清水裡的蒙絡的大腦袋,乾淨多了。
蒙絡又嚷嚷道:“雲姑娘,我還得洗個澡。”
“自己去。”
“略——”她衝雲岫吐着舌頭。
雲岫揉着太陽穴,這幾日是衝撞了哪路神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