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部羣信奉自然,認爲自然就是神。而在匈奴人的認知中,山神爲衆神之首,而崑崙是爲匈奴人所知的最大山,因而崑崙神自然就成了匈奴人心目中最大的神。在匈奴部羣中,上至單于,下至平民百姓甚至是奴隸,都信奉崑崙神。
是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匈奴軍臣單于領着王公貴族和部署幾千人聚集龍城,舉行天地大祭,向崑崙神祈福。
已經搭建好的龍城祭祀高臺上擺滿了牛羊等牲畜的頭顱,旌旗按照規制排列在側。所有參與祭祀的人員衣着莊重,神情肅穆,以軍臣單于爲首,諸多王公貴族在他身後依次站立。
“偉大的崑崙神,請護佑您的子民,賜給您的子民財富,讓您的子民們在您的榮光下安居樂業!”年老的君臣單于熟練的向天空誦讀祭文,時而沉重時而舒緩的語調飄蕩在龍城的上空,隨北風奔向大漠的每一個角落。
在軍臣單于之後,分別站着南宮閼之、太子於單、左谷彝王伊稚斜、公主伊雪兒,以及其他一些匈奴中的重量級人物。因爲此番祭祀意義重大,左右賢王等非王庭部落的首領也被軍臣單于悉數召集到了這裡。
在軍臣單于大聲誦讀祭文的時候,衣着華貴的太子於單一臉虔誠,看向天空的眼神中和軍臣單于如出一轍,嘴脣微動,似乎在和軍臣單于一起爲匈奴子民祈福。左谷彝王伊稚斜一臉沉靜,帶着些許陰色,他的眼神在軍臣單于、南宮閼之和於單身上來回移動,閃爍不定。
前兩年,伊稚斜就被軍臣單于分了一片草場,讓他去經營自己的部落,而至於王庭,自然是要由太子於單繼承的。
軍臣單于一張老臉盡是皺紋,眉心一點愁,額頭三條苦線,這位曾今意氣風發甚在文帝時期聯合了大漢山東七國準備進攻長安的大單于,雖然底氣猶在,但是威風已經不及當年。君臣單于已經老了,近來身體也不大好,似乎太子於單離繼位的日子不遠了。
每個老年將死的人都會忍不住思量自己這一生做過的許多事情是否正確,軍臣單于也不例外。這位曾今的雄才大主,到了現在這個年齡,好似對匈奴以後要走的路有了不一樣的想法,這也使得他對於單這個性子實際上有些柔弱鋒芒不大的太子很滿意。
只不過最近匈奴與漢朝發生的兩起不同尋常的戰爭讓他心中對於和大漢和平相處的計劃發生了一些波動,兩次匈奴大軍在上谷郡的接連失敗給這個驕傲的名族驕傲的單于打上了恥辱的烙印,族中許多青年貴族都想要血洗恥辱。而戰爭一旦爆發,流血的就必然是雙方,而不只是其中某一方。
軍臣單于練完祭祀文,回頭看了一眼太子於單,在心中嘆了口氣,他看相南方,心道就算是自己不想要大規模的與中原征戰,南邊那個正意氣風發年輕氣盛的帝王怕是也不會答應吧。
想到這裡,軍臣單于很矛盾,他對於單道:“於單,你隨我來。”
軍臣單于和於單走到一邊,爺倆兒並肩而立,望着壯闊的草原,軍臣單于問於單:“還記得中行說對於如何處理漢匈關係的那段話嗎?”
“孩兒記得。”於單道,“中行說曾今說過,大漢地大物博,物資豐富,如今國力已經逐漸強盛,我大匈奴只能對其小戰,而不能與之展開全面大戰,因爲大漢舉國之力的怒火,大匈奴要承擔的話並不輕鬆。”
軍臣單于在於單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看着他。於單說完這些話,臉上依然很平靜,沒有什麼過激的顏色,這讓軍臣單于心裡稍稍輕鬆了些,他接着問道:“那你是如何看待中行說這個說法的?”
“這……孩兒不敢妄下定論。”於單低了低頭。
“哦?爲何?”軍臣單于微微皺了皺眉頭。
“孩兒也不知中行說此話說得是否正確。”於單聲音有些小了,也不敢正視軍臣單于的目光,“大漢或許強大,但是此前幾十年,大漢一直都是在我大匈奴的威嚴下活着,與大漢邊郡守軍的征戰,我們也很少失敗,每每出草都能收穫頗豐,要說大漢真的很強大,孩兒好像看不出來。但這也可能是雙方沒有真正決戰的原因,至於大匈奴與大漢傾舉國之力大戰的結果會如何,孩兒不得而知……”
於單說完,有些心虛的看了軍臣單于一眼,眼神觸及到軍臣單于威嚴的目光時,他又自覺低下了頭。
軍臣單于不再看於單,眼神飄向遠方的草原,沉默了下來。
於單見軍臣單于這幅模樣,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陪着軍臣單于一起沉默。
良久,君臣單于長嘆了一口氣,像是在對於單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道:“罷了,就讓我這個老子給你這個當兒子的,把以後的路填平吧。”
軍臣單于說完,轉身向祭祀臺行去。
於單看着自家父王的背影,有些不明白-軍臣單于方纔這句話的意思,但是要他去問他又沒有這個勇氣,好像今日父王的心情不太好,於單也不敢說什麼,只能跟了上去,只不過心中暗想:“把以後的路填平?如何填?”
……
今日的祭祀完了之後,這些匈奴貴族便在龍城歇息,按照慣例是要住上一兩日。
最高大最豪華的帳篷自然是屬於軍臣單于的,此時他正在和南宮閼之爭論着什麼。
“於單的性子太柔弱了,而且也沒什麼主見,我要是不幫他把以後的路鋪好,只怕在我回到崑崙神的懷抱後我大匈奴就沒有安生的日子可過了。”軍臣單于臉色並不好,甚至有些怒意,“我這是爲了大匈奴的明天,也是爲了於單單於的位置能夠坐的安穩!”
比之軍臣單于的臉色之差,南宮閼之有過之而無不及。
每當兩人談論這些話題的時候,就會是這樣一副局面。
“說這麼多還不是爲了要打仗?”南宮閼之很焦急,很憤怒,所以她的聲音也很大,“難道不打仗大匈奴就沒有明天嗎?難道不打仗於單就做不好單于嗎?你打了一輩子的仗,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還不是要繼續打仗!打仗真的有用嗎?”
南宮閼之很憤怒,君臣單于也不淡定,他反駁道:“你以爲是我想如此麼?這還不是你那個好弟弟要挑起戰爭?!上回馬邑的時候,要不是我警覺,只怕那個時候我就被你弟弟斬在馬下了!現在他劉徹要打,我有什麼辦法?我不趁着我還打的動的時候把他壓制下去,難道等着以後他來欺負你們母子倆?只怕到時候即便你是他姐他也不會心慈手軟吧?!”
軍臣單于如此一說,南宮閼之捂住臉,聲音帶上了哭腔,“我不懂爲什麼你們不能和平相處,爲什麼一定要有戰爭?難道大漢與大匈奴之間,真的要你死我活不成?我一個從大漢嫁過來的女人,你們不覺得這樣對夾在中間的我太殘酷了些麼!”
軍臣單于見南宮閼之開始哭泣,心軟了下來,他嘆了口氣,坐到南宮閼之旁邊,伸手撫了撫她的後背,有些無奈道:“不是我們想打仗想死人,而是我們不得不如此。這就是宿命。”
南宮閼之哭了半響,軍臣單于也耐着性子安慰了半響,最後,他說道:“你弟弟不是尋常帝王,於單肯定是鬥不過他,我現在也是沒有選擇,要是我有生之年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只怕以後會後患無窮。”
軍臣單于說完這句話,似乎是感覺到有些無力,也就不再說話。
……
黑夜。
伊稚斜和他妹妹伊雪兒踏馬在龍城外圍緩緩而行,親兵跟在他們身後五十步開外。伊雪兒情緒很低落,一路上行來都沒有怎麼說話。
“怎麼了妹妹,一回出征失敗就垂頭喪氣了?”伊稚斜見伊雪兒情緒不高,便打趣道,“不就幾個漢軍麼,下回哥哥出馬幫你把他們都收拾了就是,到時候讓他們都來給你當奴隸,你想怎麼收拾他們就怎麼收拾他們!這樣可好?”
伊雪兒嘆了口氣,有些嗔怪的看了伊稚斜一眼,認真道:“哥,我已經長大了,你不要還是把我當小孩子看好不好?”
伊稚斜聞言哈哈一笑,“我倒是差點兒忘了,小妹如今也是領軍打過仗的人物了,是一名合格的將領了!哈哈!”說罷伊稚斜接着道:“不過我還是覺得以前那個爲了幾個奴隸就高興的手舞足蹈騎在我脖子上撒嬌的小雪兒可愛啊!當年的畫面還歷歷在目,轉眼一看你都這麼大了,時間過得還真是快啊!不過要我說,你一個女娃子家做什麼不好偏偏要學男人領軍打仗,坐在家裡做做女工等着自己的男人出征得勝歸來不好嗎?哈哈……”
伊雪兒瞪了伊稚斜一眼,啐罵道:“你還有沒有個正經了?人家在跟你說正事呢,你怎麼老這個樣子?再說我可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伊稚斜在自己心愛的妹妹面前總是沒有什麼威嚴可言,對於這個自己從小看着她長大的小妹,伊稚斜有着最真摯的感情,“說正經的!嗯,小妹,其實你這回征戰之所以失利大部分原因還是你率領的軍士不夠精銳,要是換做我的血狼騎兵,不消半日就能攻下那個羊頭鎮的堡子,又哪裡會讓秦城那廝的陰謀得逞?下回你要是還想出戰,我就把我的血狼精騎借給你,保證你大勝而歸!”
伊雪兒一聽血狼精騎眼神立馬一亮,“你真的肯把血狼精騎借給我?那可是你的看家老本呢,你當真捨得?”
伊稚斜佯怒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只要你想要,哥還能不借給你?從小到大什麼事我沒有遷就你?莫說借血狼給你出征,你若是真想有一支自己的精騎,我就讓血狼給你訓練,不出一年,必定能給你一支精銳騎兵!”
“真的?”伊雪兒喜上眉梢,就差沒眉飛色舞了,“哥你可要說話算數,不出一年,我可是要一支堪比血狼的精騎的!”
“哈哈!”伊稚斜被伊雪兒逗的大笑,“我伊稚斜說話向來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