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木立人沒有聽懂柳亦青的這句話,他不明白爲什麼自!己丨那個人就一定會死,也不明白爲什麼柳亦青說夜色裡的那個人明白。
做爲一個剛剛從天諭院雜役變成神殿強者的少年,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他都不明白,但站在皇城前的光線裡,看着輦上的柳亦青,他清晰地察覺到靈魂裡的悸動興奮,明白對方將會是自己殺死的第一個強者。
柳亦青緩慢環視四周,臉上的白布反耀着城頭投下的光線,顯得非常潔白,他的神情很平靜,沒有因爲四周的安靜而生出訝異的情緒。
西陵神殿的神官還有效忠南晉皇室的修行者,保持着絕對的平靜,包括南海趙思守在內的強者們,都沒有向柳亦青出手的意思,因爲他們很清楚,即將發生的戰鬥只能屬於橫木立人,這是西陵神殿對人間的一次展示,展示的是昊天留在桃山的禮物,展示的是道門永遠無法摧毀的永恆力量。
橫木立人走到輦前數丈,停下腳步,伸手到背後拔出一柄刀,這柄刀的刀身真的很細,看上去與大河國的秀劍有幾分相似,他拔刀的動作很尋常,給人感覺下一刻他會去找塊木塊,然後把木塊砍成兩半。
然而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夜穹與地面之間的數千丈空間,都隨之而產生了變化,刀身與鞘口磨擦,發出輕微的聲響,高空上的夜雲如受驚的禽鳥四處散開,露出了彎彎的眉月還有清淡的數百粒星辰,而當他直執細刀,刀鋒直對輦上的柳亦青時,皇城前狂風大作,護城河掀起波瀾。
雲散夜現,風起水亂,這些都是自然現象,當這些自然現象與人類的動作聯繫起來·那麼便說明天地元氣正在發生急劇的變化。
細刀出鞘,天地便生出如此強烈的感應,握着刀柄的青衣少年,究竟擁有多麼深不可測的境界·多麼深厚的念力?
注視着場間動靜的人們,因爲天地元氣的變化而極度震驚,即便是來自西陵神殿的神官,包括趙思守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他們知道橫木立人是神殿非常器重的天才,但沒有誰見過他戰鬥,直到此時,他們才發現橫木竟是強到了如此程度!
月光、星光、城牆上火把散發出來的光線·落在橫木立人的身上,把他身上的青衣照耀的彷彿碧天,把他手中的刀鋒照耀的彷彿燃燒的火柴。
橫木立人的身軀彷彿燃燒了起來·燃燒在湛藍的青天裡,無窮無盡的昊天神輝,從刀鋒上噴薄而出!
觀戰的人羣更加震驚,急促的呼吸聲戛然而止,人們下意識裡屏住了呼吸,不想讓自己污濁的氣息與這幕聖潔的畫面相觸。
這些昊天神輝是那樣的純淨恐怖,即便是神術造詣極高的裁決大神官也沒有他強,因爲這與修道天賦無關,與勤勉無關、與悟性無關·只與昊天本身有關——他得到了神眷的少年,他是昊天留給人間的禮物!
柳亦青看不到正在燃燒的橫木立人,但他能感受到熾熱的溫度·能體會到昊天神輝裡蘊藏着的無盡威壓。
他臉上的那塊白布,彷彿也要隨着一道燃燒起來,但他神情依舊平靜。
今夜的臨康城·火花處處,蹄聲陣陣,西陵神殿大舉入侵,南晉皇室與軍方嚴密配合,劍閣已散,只剩下了他一人。
這是西陵神殿最想看到的戰場,因爲柳亦青是真正的強者·而橫木立人,只有戰勝這種級別的強者·才能一戰驚人間。
人們有些緊張,有些好奇。
橫木立人展露了難以想象的境界,如果他的對手是別的強者,這場戰鬥沒有任何意外,他必然勝利,但現在他的對手是柳亦青,情況自然不同。
不是因爲柳亦青是當代劍閣的守護者,現在看來,有可能是末代的守護者,也不是因爲柳亦青是劍聖柳白的親弟弟,而是正如夜色裡那個人所說,柳亦青這個名字必然將會被寫在修行界的歷史上。
活着的時候,便知曉死後也會留下萬世之名,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會讓留萬世之名的那人獲得真正的寧靜,靈魂層面的寧靜,而這種情況下,對於修行者來說,毫無疑問也是取得突破的最好契機。
數年前,柳亦青已經是知命境的大劍師,現在呢?
柳亦青的右手自然垂落在身側,手指修長,非常適合握劍,而他的劍正在他的手旁,只需要動念,便可以握住劍柄。
人們的目光在柳亦青的手與劍柄之間來回,緊張無比。
橫木立人沒有理會人羣的目光,因爲黝黑而稍顯粗糙的臉龐上,沒有任何情緒,他隔着神輝看着輦上的柳亦青,神情漠然。
在他看來,柳亦青勉強夠資格做自己的對手,但如果讓他自己來挑,他肯定不會這樣選擇——此人姓柳,畢竟不是柳白。
橫木更想挑戰的對手,現在應該還在長安城裡。
這是神殿給他安排的對手,更準確地說,這是觀主給他安排的對手,所以他雖然覺得有些無趣,依然還是來了。
“舉起你的劍,然後去死。
說完這句話,橫木立人舉刀向柳亦青的頭頂砍落。
他的神情很平靜,就像在做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只是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先前說那句話的時候,聲音還是有些微微顫抖,因爲他有些緊張,有些興奮。
他的目標是長安城裡那個同樣用柴刀的人,但出道之戰能夠殺死柳亦青這樣的劍道強者,對於數月前還是雜役的他來說,怎能不興奮?
柳亦青感受到了他的情緒,擡起頭來,望向對面。
隔着白布,他沒有望向橫木立人,哪怕橫木此時在神輝的包圍下顯得無比莊嚴神聖,就像是神殿壁畫裡走出來的真神。
柳亦青望向城頭,望向那名臉色蒼白的小皇帝。
橫木立人的臉色也有些蒼白,不是恐懼,而是憤怒,他不明白,柳亦青雖然是瞎子,但既然要看,爲什麼不看自己?
我這時候便要殺死你,你爲什麼不看我?我因爲要殺死你,都有些興奮和緊張了,你爲什麼不看我?我是道門新一代的最強者,你憑什麼不看我?我是昊天留在人間的神性,你怎敢不看我?你憑什麼瞧不起我?
柳亦青握住劍柄,向前刺出。
他依然沒有看橫木立人,還是看着城牆上的小皇帝。
因爲他這一劍,刺的不是橫木立人,而是刺的小皇帝。()